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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好運撞了一下腰

      2016-12-15 13:33嚴蘇
      雨花 2016年12期
      關鍵詞:媒婆

      嚴蘇

      1

      聽說孟小三發(fā)了大財,一家伙得了300萬,聽者臉上布滿不屑,說騙鬼去吧,你當錢是樹葉呀,一捋一大把。傳話人尷尬極了,嘴巴像沙灘上的魚張了幾下,知道說破嘴也無人信,嘆息一聲走了。眾人看傳話人離開了,一個個敞開嘴巴笑。十里無真言??h城離小孟莊六十里,不用推算,也知這話水分有多大。孟小三發(fā)大財,除非老驢長角鐵樹開花。孟財富是有心人,他想無風不起浪,真相如何必須弄清楚。中午到家,他顧不上吃飯,一頭撲進房間,抓起電話就打給兒子,要他打聽一下,看孟小三犯了啥事。

      知子莫如父。

      孟財富的兒子孟小寶在縣城做包工頭,手下有一群農(nóng)民工。農(nóng)民工嘴巴甜,把孟小寶捧上天,人前孟總,人后也孟總,叫得他飄飄然,真把自己當成總經(jīng)理??偨?jīng)理就不是普通人,抽煙要“紫一品”,便宜了拿不出手;喝酒要百元一瓶的,錢低不上檔次,喝了辣嗓子;出門要坐小轎車,把一輛半新摩托放在家里睡大覺。孟小寶自成“孟總”,家庭地位也不同以往,常把家人當手下,說話吆五喝六,官腔十足。這種情況,孟財富要他當偵探,看孟小三發(fā)啥大財,十有八九遭拒絕。孟財富換個角度說話,孟小寶果然感興趣,當即表態(tài)說:“大呀,你等著,我這就打聽去!”孟財富沒敢挪窩,守在電話旁等消息。兩頓飯工夫,電話響起,孟財富驚得像針扎屁股,凳子倒了也顧不上扶,抓起電話就往耳朵上捂。只聽孟小寶在電話那頭喊:“大啊,不得了嘍,孟小三發(fā)大財了。奶奶的,他是一夜暴富!”

      孟財富聽了,心快要蹦出來,他強咽一口唾沫,問:“孟小三發(fā)大財,你說說看,他是不是搶銀行啦?”

      孟小寶著急道:“大呀,你想歪啦,孟小三是走路撿元寶——走天時!”

      孟財富疑惑道:“走天時?他……他真的撿到元寶啦?”

      孟小寶說:“咳!不是撿元寶,是拆遷,政府給的補償,一筆頭就是300萬。300萬啊!”

      孟財富倒吸一口氣,驚叫道:“天啦!300萬?小寶,你……你沒聽錯吧?”

      孟小寶又恢復往日模樣,官腔十足道:“我會聽錯?告訴你,我的耳朵好著呢!”說后掛斷電話。

      電話這頭的孟財富沒有看到,也不會想到,孟小寶是指著自己的鼻尖說這話的。

      2

      在小孟莊,孟小三知名度挺高,鮮有不知的。提起他,老一輩會搖頭,臉上似笑非笑,會看的能看出那笑后隱藏的是不屑;小一輩會說那個蹬三輪撿破爛的小氣鬼。

      如此看,小孟莊人是不待見孟小三的。這怨不得別人,路靠自己走,名要自己樹,孟小三自己賴在地下,弄得一身臟也怨不得別人。

      孟老爹在小孟莊輩分最高,輩分比他高的都已入土,成了故人。論資排輩,孟老爹成了小孟莊最受尊敬的人。孟老爹過七十大壽。人生七十古來稀。孟老爹過壽,這既是他個人喜事,也是小孟莊人的喜事。生日這天,全村一戶不落,每家都出一個代表去他家喝喜酒。孟老爹家院子大,八仙桌擺了6桌,還有人沒地方坐。孟老爹放眼一看,不等“支客”發(fā)話,揮手說:“狗子,把你家院子挪一挪!”

      聽到召喚,一個叫狗子的男人從席位上站起來,跑著走了。不用吩咐,一群男人跟著狗子去了。人多好做事,不多會兒,狗子家院子里的雜物就被挪出來,再一會兒院子里就擺上幾桌酒席,剩余的人蜂擁而去。皆大喜歡,整個村莊都沉浸在祝壽的喜悅中。宴席開始,酒打開肉上桌,酒香肉味隨風而去,引來一村的貓狗。貓蹲在桌下,一會兒用爪子撓主人,一會兒又用臉貼主人的腳,提醒主人別忘記它;狗趴在不遠處,眼睛盯著桌子看,期待主人賞賜魚刺或是肉骨。這一天,這個時辰,孟小三騎著三輪車一頭汗水地回來了。他回來的正是時候,孟老爹看到他的三輪從門前經(jīng)過,心里美滋滋的,想這個孟小三,全村人都說他小氣,把錢看得比面子重,我看不盡然,今天不是回來了嗎!他回來干什么?肯定是奔著喜酒來的!孟老爹和“支客”耳語,讓他提前安排,把酒杯斟滿、筷子擺好,孟小三來了就喝酒吃菜。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直到兩院人酒足飯飽,拿著喜糖、捧著壽桃散去也不見孟小三身影。孟老爹在心里罵一句:給臉不要,真他媽小氣!

      孟老爹做壽是喜事。鄉(xiāng)俗曰:喜事不請不到。這么說孟小三沒到孟老爹家喝喜酒是可以原諒的,要怪只怪孟老爹沒提前招呼。但孟小三做下另一件事,就不能怪小孟莊人指著他的背影說三道四了。

      五嬸比孟老爹晚一輩,歲數(shù)卻比孟老爹大,是米壽之人。五奶心善,老少無欺,見誰都笑,貓見她嬉鬧狗見她搖尾。五奶身子骨硬朗,連感冒都少有,鄉(xiāng)醫(yī)院、村衛(wèi)生所的門朝哪開一概不知。就是這樣一個人,說走就走了。走即死。五嬸走不是病走的,而是一覺沒醒。那天早飯時,五嬸沒有起來。這事從沒發(fā)生過。五嬸勤快,每天都是第一個起,放雞、掃院,做完這些,家人才陸續(xù)起床。五嬸的兒子見母親沒來吃飯,叫閨女去叫。閨女到床前叫了幾聲,不見應答,慌慌返回,說奶奶不理。兒子聞后奔至床前,叫聲媽,五嬸不應,兒子掀開被子,五嬸雙目緊閉,渾身僵硬,看來已走了多時。

      小孟莊人都說五嬸是福人,走得利索,自己沒遭罪,家人沒受累。

      鄉(xiāng)俗曰:喪事不請自到。

      五嬸過世,小孟莊的人都以各種方式前去吊唁。出殯那天,家家關門,全村老少都去墓地送五嬸,連遠在省城的孟法官也趕了回來。

      孟小三也回來的。五嬸的家人記得清楚,在場的人也都看到了,孟小三是給五嬸磕過頭才離開的,可翻閱賬簿時,卻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名。五嬸的兒子幾夜沒合眼,眼睛發(fā)花,他怕看錯了,揉揉眼又看,還是沒有;接著翻禮簿,從頭翻到尾依舊沒找著孟小三的名。奇怪呀,記賬人曾干過會計,做事細著呢,想出錯都不易,就是說孟小三來吊唁連只花圈都沒舍得買。消息傳出,小孟莊人議論紛紛,都說孟小三小氣、嗇刻,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3

      孟小三成了郊區(qū)人,說到底是沾“倒插門”的光,嚴格說是個冒牌貨。小孟莊的年輕人不知底細,孟財富這一輩人是水牛吃荸薺——嘴上不說,心里有數(shù)。

      時光退回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孟小三和他的兄弟仿如路旁的破磚爛瓦不受人待見。

      孟小三兄弟多,按順序排名,共有五人,都是帶把的。五個帶把的真叫人頭疼,睜開眼就打鬧,家里連只貓都養(yǎng)不活。別看兄弟幾個在家鬧成一鍋粥,出門卻是一群狼,打起仗來一致對外,拳打腳踢、指挖嘴咬,從不吃虧,村里的小伙伴惹不起,見到他們就躲。

      日落月出,冬去春來,孟小三五兄弟眼看著長大了,大到討媳婦的年齡。老大孟小一徹底沒戲了,奔三十的人,臉黑皮糙暮氣沉沉,看著像老絲瓜,別說姑娘,離婚女人也不愿嫁他,這輩子鐵定打光棍。孟小二也滑入危險邊緣,做父母的心急,死馬當成活馬醫(yī),隔三差五往媒婆那里跑,家里兩只老母雞生的蛋、柜子里藏的幾斤花生種全進了媒婆嘴,也沒見她領個姑娘到門上來。男歡女愛是你情我愿,和政府的扶貧濟困是兩碼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仙女鐘情窮小子只有戲文里有,現(xiàn)實生活從沒見過。簡言之,沒有人愿意從米籮進糠籮,更無人愿往火坑里跳。常言說,豬多沒好糠,人多無好飯。孟小三家那么多張嘴,每張嘴都是漏斗,多厚的家底也會吃穿。事實也是,用孟小三的話說,一天三頓吃眼珠(飯稀,能照見人影),只有三十年晚才能吃頓干的。

      這樣的家讓媒婆作難。眼見孟小二緊踩孟小一腳后跟,也踏入光混行列,孟小三有了緊迫感、恐懼感。他不想再糟蹋雞蛋和花生米,悄悄跟父母說,他愿意“倒插門”,絕不打光棍。

      父親吃驚道:“你心甘情愿做別人的養(yǎng)老兒?”

      孟小三兩腮的肌肉動了動,眼睛看定父親,說:“我情愿!”

      父親又問:“你愿意為別人養(yǎng)老送終?”

      孟小三斬釘截鐵:“我愿意!”

      父親無話可說。

      “倒插門”不體面,家庭走到這一步實屬無奈。如果否定孟小三,他將恨他們一輩子。更重要的是,家里已有兩條光棍。外人有所不知,光棍是會傳染的,如果不從孟小三這里斬斷病源,任其傳播,這個家就成和尚廟了。利弊權(quán)衡,兩害相權(quán),父親最終拍板:不要老臉,成全孟小三!

      多年后回頭看這事,小孟莊人無一不豎大拇指,夸孟小三精明,說他父親開明、有遠見。

      “倒插門”是男嫁女娶,媒婆聞說后主動上門,笑嘻嘻地掏出兩張照片,任孟小三挑選。

      兩個姑娘一胖一瘦,胖的丑瘦的俊,孟小三相中的是瘦姑娘,父母看中的卻是胖姑娘。孟小三詫異,怪父母黑白不分、美丑不辨。父親開導孟小三,說:“世上三件寶:丑妻、洼田、舊棉襖?!庇终f,“美不能當飯吃,俊不能當衣穿?!泵闲∪宄?,父母相中胖姑娘,看的不是模樣,而是她的家。胖姑娘家住西壩。西壩在哪?在郊區(qū)。郊區(qū)僅次于縣城,比農(nóng)村強百倍。據(jù)說那里的戶口早就凍結(jié),只有婚遷才能落戶。

      孩子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胖姑娘條件好,那就聽父母的吧。

      媒婆火眼金睛,看孟小三換了眼光,不停端詳胖姑娘,就知這樁婚姻有了眉目,于是向他介紹胖姑娘,說姑娘姓郝,名字叫郝翠翠。翠翠姑娘姐妹四個,人稱四朵金花,前三朵已名花有主,做了別人的妻,剩下老巴子。老巴子芳齡二十,父母不讓嫁,要她娶。孟小三要是樂意,就點個頭,她立馬坐車去西壩,擇個見面日子。聽了媒婆的話,孟小三的胸腔里像裝了馬達,整個人都要飛起來。

      母親看在眼里,催促道:“三兒,別磨蹭,趕緊應下啊!”

      馬達在轟鳴,孟小三感覺渾身的血液像洪水一樣翻騰,嗓子發(fā)緊,想說話發(fā)不出聲。母親再次催促,他兩眼離開照片,如同小雞啄米,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4

      孟小三“倒插門”來到西壩,感覺自己就是一棵樹,在小孟莊生長二十多年,被自己連根拔起,移栽到了西壩。西壩對于孟小三是陌生的,他不認識這里的人,也不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開始幾天,孟小三就像那些嫁到小孟莊的新媳婦,見人就笑,跟誰都打招呼。無事時,孟小三會走出門,順路往前溜達,沒幾天,通向村外的幾條路就被他摸清楚了。一天郝翠翠帶他進城,孟小三一路在前,給人感覺是他在領路。

      轉(zhuǎn)眼蜜月過去,小倆口開始正常生活。

      西壩地少,人平幾分田。幾分田不種糧,種蔬菜,人們把這里稱之為蔬菜村。種蔬菜是細活,也是輕快活,跟女人縫衣繡花差不多。在小孟莊,男人不做這活。

      出工第一天,孟小三沒敢走在前,一路跟著郝翠翠。來到田里,看到一畦畦綠油油的蔬菜,孟小三不敢輕舉妄動,眼睛瞟著郝翠翠,依葫蘆畫瓢,郝翠翠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太陽跑得快,不覺快到中午。

      小孟莊干活記工,半天下來,男人得5分,女人記4分。西壩不一樣,同工同酬,男女平等,干半天,發(fā)五毛現(xiàn)金。

      五毛不是小數(shù),到街上能買七兩豬肉,在小孟莊累死累活干兩天也掙不到這么多。吃過飯,孟小三拿上工具,到門外等著。郝翠翠見了說:“你當西壩是小孟莊???”

      孟小三不解,問:“怎么啦?”

      郝翠翠一臉優(yōu)越,說:“我們這里半天班,上午上班,下午休息?!?/p>

      聽到“上班”二字,孟小三想笑,心想這里雖說是郊區(qū),干活不是記工,而是發(fā)現(xiàn)錢,但歸根到底還是和土地打交道。和土地打交道的人是農(nóng)民,與機器打交道的人是工人;農(nóng)民在野外勞動,工人在室內(nèi)開機器,二者有天壤之別,三歲小孩都懂。把勞動說成上班,明顯在拔高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后來又想,工人上班掙的是工資,而這里的人上工掙的是現(xiàn)錢,現(xiàn)錢和工資是一碼事。這樣一想,感覺郝翠翠也沒有說錯。

      入鄉(xiāng)隨俗,孟小三說:“我想上班,不想休息。”

      郝翠翠笑說:“我知道你想的什么?”

      孟小三問:“我想的什么?”

      郝翠翠一字一句說:“想—錢—唄—!”想想又說,“想錢沒有錯,初到西壩的人都這樣?!?/p>

      心里想的被郝翠翠戳穿,孟小三有點難為情。后來一想,他們是兩口子,他想錢為的是這個家,不是為個人。思路轉(zhuǎn)到這里,孟小三有了底氣,說話也理直氣壯:“我一不偷二不搶,憑力氣吃飯,靠雙手掙錢?!?/p>

      郝翠翠看孟小三犟勁上來了,母雞下蛋似的咯咯笑起來。父母不知,好朋友也不知,郝翠翠自己清楚,她看中孟小三就是這股犟勁。自從父母不讓嫁,叫她“娶”,她相過的小伙子有一打,看多了眼睛花,說這個不夠帥,嫌那個像瘦猴,沒一個稱心如意的,不想就碰到了孟小三。相親那天,初見孟小三,郝翠翠并沒看出他就是自己想要的人。郝翠翠的擇偶標準是什么,她也說不清。很顯然,孟小三還沒達到郝翠翠說清楚的那個標準。前幾次,郝翠翠都沒將相親進行到底。半途離場,將媒婆和男方一干人晾在那里,這行為有點不禮貌,但也表明了態(tài)度。郝翠翠這種不拖泥帶水、快刀斬亂麻的相親作風,深得媒婆認可。就沖這個,媒婆愿為她多跑腿。今天郝翠翠受好奇心驅(qū)使,沒有半途離場——她想聽聽這個帶有濃烈泥巴味的小伙子會說些什么。這就誤導了媒婆,她看郝翠翠坐著不走,以為看上了孟小三。媒婆像自己相中如意郎君似的,喜的眉開眼笑。媒婆看火候已到,問孟小三:“你對郝翠翠滿意嗎?”

      孟小三的臉騰地紅了,低著頭回答:“滿意。”

      媒婆接著說:“你到郝家就是頂梁柱,你愿意把郝翠翠的爹娘當父母?愿意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

      聽到這里,孟小三猛然抬頭,像和誰斗氣似的說:“婆婆,這還用問嗎?要是不愿意,我來這干什么?”

      一個神情,一句話,贏得郝翠翠的芳心。

      5

      日子像一塊布,開始是新的,漸漸皺了、舊了,有了洗不凈的雜色。

      孟小三做了父親,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算是全福之人。按風俗,孩子隨母親,都姓郝。大孩子是男孩,叫郝強;二孩子是女孩,叫郝秀。兩個孩子都健康,有爹爹奶奶照看,不用孟小三和郝翠翠操心。

      郝強出生第一年,縣里的化肥廠落戶西壩。這里的地本來就少,再建個廠,地就更少?;蕪S怕群眾上訪,給出的條件是,每戶招一人進廠當工人,西壩人聞訊后一片叫好,把失地之憂拋到腦后。郝翠翠處在兩難之中,拿不準自己當工人好,還是孟小三當工人好,最后是郝翠翠的父親一錘定音——讓女兒進廠。孟小三心里有氣,認為他們偏心,不把養(yǎng)老兒當親生兒。當郝翠翠成為一名正式工人,有了城市戶口本,把郝強的戶口往上落時,孟小三才恍然大悟:姜還是老的辣。全西壩每戶只有一人吃上國家口糧,而他家卻有兩人。那時地方出臺臨時政策,農(nóng)業(yè)戶口想轉(zhuǎn)為城鎮(zhèn)戶口,需交納三萬元。三萬是天文數(shù)字,多數(shù)人家拿不出,只能望“錢”興嘆。孟小三家一人進廠當工人,卻落下兩個城鎮(zhèn)戶口,沒費吹灰之力,凈賺三萬,真是走路撿元寶,討了大便宜。自到西壩,孟小三都是含胸走路,自兒子落上城市戶口,他的腰直了起來。其實,孩子隨母是國家政策,化肥廠只是做個順水人情。不幾年郝秀出生。郝秀是超生,當時計劃生育抓得緊,稍有不慎能丟掉飯碗,郝翠翠沒敢聲張,悄悄把郝秀送到小孟莊,讓孟小三父母代為撫養(yǎng)。煎熬兩年,待風聲小些,才把郝秀接回西壩。因為違反政策,郝秀的戶口沒能落到郝翠翠名下,退而求其次,落在西壩,與孟小三共一個戶口本。

      一家四口,兩種體制。

      郝翠翠在化肥廠上三班倒,工資不高,到月就拿。孟小三依舊上午上班,下午休息。剛成家那會兒,岳父母沒老,小的沒出生,雖沒有大進項,但憑孟小三和郝翠翠每天一元收入,過日子綽綽有余。后來有了孩子,岳父母年齡漸大,日子有點捉襟見肘。西壩不比小孟莊,這里吃水要錢,照明要錢,燒煤球要錢,上公廁也要錢,離錢寸步難行。孟小三是男人,得設法掙錢,把家撐起來。

      孟小三在小孟莊學會種田,到西壩學會種菜,除此沒別的技術(shù),想掙錢只有一條路——出苦力。

      下午無事,孟小三到縣城轉(zhuǎn)悠,兩眼賊似的四處瞅望,尋找適合自己干的活計。半天跑下來,孟小三找到了掙錢的路子——蹬三輪。

      孟小三當時沒有想到,在后來的日子里,蹬三輪成了他的主業(yè),家庭主要經(jīng)濟來源靠一輛三輪。

      6

      孟小三的三輪緊跟時代,用時髦話說叫與時俱進。起初,孟小三騎的是腳蹬三輪,后來換成電動三輪,再后買的是帶罩殼全封閉電瓶三輪。

      騎腳蹬三輪那會兒,孟小三的家最困難。倆孩子吃零食要錢;房子年久失修,晴天見光、雨天見水,修葺需要錢;最要命的是,六旬岳母在平地上摔跟頭,左腿骨折,急需住院治療。一切都需錢,無錢寸步難行。屋漏偏遭連陰雨,化肥廠開始走下坡路,生產(chǎn)處于半停頓狀態(tài),工資不能全發(fā)。郝翠翠求姐姐們支援,幾個姐齊看大姐,要她拿主意。

      大姐把母親的被子掖了掖,使個眼色,四姐妹離開堂屋,到院心說話。大姐說:“老妹啥時學會哭窮的?我們四姐妹就數(shù)你日子好過,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哦?!?/p>

      郝翠翠滿眼都是難事,不知大姐說的福在哪里,但話不能直說,要說必須拐彎抹角。她說:“大姐說的是呢,有你們幾個姐罩著,我的日子能不幸福么?就是……就是眼前遇了點難事……”

      大姐立馬說:“誰家沒難事?過日子哪能一帆風順?遇到溝坎,抬抬腳就跨過去?!闭f著抬眼看院子,又看老屋,嘆息一聲說,“這都是老爸老媽掙下的產(chǎn)業(yè),待他們‘百年了,我們這幾個‘潑出門的水,不會和你爭,不會和你搶。老妹放寬心,我們一根草棒不會拿!”

      幾姐妹看大姐站在她們立場說話,忙點頭附和。

      大姐感覺肚子里的話還沒有說完,想想又說:“老妹呀,你別逞能,說到底你是女人,孟小三才是男人,有難事該他出頭,你少操心?!?/p>

      聽話聽音,郝翠翠知道指望不上她們,也就不想費口舌,于是回到屋里準備飯菜,讓姐姐們早吃早走。

      姐姐們走后,孟小三騎著三輪回來,看岳母在床上哼哼,對郝翠翠說:“不能耽誤了,我這就帶媽去醫(yī)院?!闭f著把岳母抱上車。郝翠翠推出自行車,騎上和孟小三一道走。

      看的急診。

      不出所料:住院。先拍片,結(jié)果比想象的嚴重:胯骨開裂,要手術(shù);左腿骨折,需打石膏固定。

      一切聽從醫(yī)生安排。

      住了半個月,出院回家靜養(yǎng)。半個月,花費五千。是個大窟窿,要孟小三和郝翠翠慢慢填補。

      岳母回家,日子又恢復往日模樣。

      化肥廠剩下半口氣,還在茍延殘喘。郝翠翠多日沒上班,工資早已停發(fā),全家生活靠孟小三支撐。孟小三上午上班,下午騎三輪拉客。郝翠翠在家照顧母親,孟小三不用心掛兩頭,每天都是很晚回家?;丶业谝患率乔妩c零票,少時五六元,多時八九元,比上班強得多。后來孟小三干脆不上班,全天蹬三輪。一些日子下來,孟小三又有新動作,他在三輪車后掛個蛇皮袋,見到紙盒、塑料瓶下車撿拾,磚瓦、棍棒也放到車上。半天下來,收獲頗豐。這是摟草打兔子,既拉客掙錢,也搞了副業(yè)——紙盒、塑料瓶可以賣錢,磚瓦、棍棒留著修補房屋。

      孟小三父母年齡漸大,身體每況愈下,田里的活做不動了。孟小三夜里做夢,夢見父親罹患重疾,幾天沒下床行走。早晨起來,孟小三說起夜里的夢,郝翠翠讓孟小三回家看究竟?;丶也荒芸帐郑闲∪龑⑶耙惶斓氖杖胭I了幾樣點心,騎上三輪急急忙忙往回趕。父親果然躺在床上,是重感冒,已經(jīng)轉(zhuǎn)好。孟小三心里輕松,就想歇息會兒回家去,下午多少還能掙一點。父親按自己的思路,叫孟小三到小賣店買包煙,出門走一走,見人散一支,聯(lián)絡一下感情。孟小三不想花錢,推說家里有事,離不開。父親很不開心,說:“你才到家,又火燒眉毛往家趕,人家知道了難免說閑話。”父親突然想起一件事,拍著腦門說,“孟財富養(yǎng)了個大胖小子,明天辦滿月酒。他和你尿尿和爛泥一道長大,你趕巧回來,不出份子人家會說你小氣?!?/p>

      聽到這話,孟小三的頭都大了。他說:“大啊,你別七大姑八大姨地亂拉扯,我是火燒眉毛——真有急事。大、媽,你們保重,我走了!”說后出門,騎上車逃也似的離開小孟莊。

      7

      孟小三不會唱歌,但是會哼。生意好時,客人付錢痛快,下車時抽出一張10元或者20元的票子,往孟小三手里一拍,說不用找了。目送那人遠去,孟小三心里一片陽光,看哪都順眼,他飛身上車,一邊哼小曲,一邊招攬客人。過去孟小三哼的是《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現(xiàn)在哼的還是這首歌,只是歌名被改動一下,變成《我被好運撞了一下腰》。

      是的,孟小三被好運撞了一下腰。

      夜深人靜時,孟小三躺在新房里,看窗外皎潔月光,聽郝翠翠香甜鼾聲,想睡卻無睡意,于是披衣下床,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一坐就是幾十分鐘,甚至個把小時,每天都如此。

      自打搬進新居,孟小三睡眠少了,一到夜晚就興奮,腦子里像放電影,浮想聯(lián)翩的,一件件全是過往舊事。想舊事,孟小三突然產(chǎn)生因果聯(lián)想。沒錯,萬事有因皆有果,有因必有果。

      別人可以不信,孟小三確信無疑。

      就說蹬三輪。別人蹬三輪只為養(yǎng)家糊口,而孟小三卻是摟草打兔子——既養(yǎng)家,也不忘修葺老屋。聚沙成塔,幾年下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他們居住的老屋不再見光漏雨,院墻也變得高大結(jié)實;再過幾年,院內(nèi)又矗立起五六間堆放雜物的披廈。這老屋,這院子,這披廈看似貌不驚人,甚至有點破破爛爛,不想在城市化進程里為孟小三一家立下大功。

      這幾年,縣城像服用生長素,又像下了膨大素,不停向外膨脹,今天這里奠基,明天那里動工,新小區(qū)像雨后竹筍,不注意就冒出來。孟小三天天在城里跑,每條路、每個小區(qū)就像自家的一樣,閉著眼都能找到。后來接連碰鼻,孟小三才不再自信。

      看這速度,孟小三想不要多久,西壩會像一塊蛋糕被城市吞吃掉,到那時西壩人將沒有自己的家園,一戶戶都成為移民,到政府指定的地方去安家落戶。郝翠翠不信,說西壩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打死也不走。孟小三說這是大勢所趨,對抗是徒勞的。孟小三說過這話沒兩年,西壩真的要整體搬遷,已經(jīng)有人拿皮尺來丈量他們的院子和房屋了。丈量到孟小三家,一個領頭的人和孟小三談話,希望他帶個好頭,在補償協(xié)議書上簽字。孟小三猶豫,想白紙黑字地簽給人家,對不起上門串聯(lián)的人。串聯(lián)的人想有福同享,把補償標準往高抬,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孟小三也想多補償,但同時也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領頭的人看出點什么,沒為難孟小三,拿上協(xié)議書走了。隔天又來,向孟小三闡明早簽字的益處。孟小三手捧協(xié)議書,對文字不感興趣,只關心結(jié)算款。翻到第二頁,結(jié)算款出現(xiàn)在眼前。孟小三有點懷疑,揉揉眼,再看。沒錯,是300萬!孟小三平靜一下心情,問:“我簽字,真的能拿到現(xiàn)鈔?”

      領頭的說:“我代表的是政府,政府說話能是兒戲?”

      孟小三聽后說:“我相信政府!”說后拿筆簽字。

      孟小三沒想到,他的字簽在了節(jié)骨眼上,第二天就接到去銀行轉(zhuǎn)款通知。接到通知的只他一家,別的人家簽字在后,只能拿房,而且是期房。

      孟小三用現(xiàn)鈔購了三套現(xiàn)房,他和郝翠翠、岳父母住一套,郝強、郝秀各一套。余下100萬存進銀行,孟小三算一下,利息夠四口人開銷的。

      8

      錢是什么?錢是臉面,錢是脊梁骨——有錢人敢說大話,有錢人出手大方。孟小三過去沒有細想,現(xiàn)在是初有體會。

      接到老大孟小一電話,說家里有事,要孟小三回去一趟。孟小三想一定是母親出問題了。母親春天住了一次院,沒幾天花去幾千元,母親心疼錢,病沒痊愈就出院,今天八成是舊病復發(fā)。孟小三不敢耽擱,放下電話就出門。郝翠翠跟在后面說:“空手走啊,不帶錢能行?”孟小三返回房間,從新櫥柜里拿出三千元,騎上電瓶車走了。

      孟小三心急火燎地趕到家,看到母親坐在門口剝毛豆,心放下又提起,問母親:“大呢?”

      母親見孟小三回來了,滿臉都是笑,抬手往東指一指,說:“你大啊,到孟財富家串門去了?!?/p>

      父母都好好的,家里也沒有變化,孟小三不明白孟小一為何打電話叫他回來。不等問,母親揭開謎底。母親說:“小三啊,是媽叫小一打的電話?!?/p>

      孟小三問:“有事嗎?”

      母親放下毛豆,湊到孟小三耳朵上問:“小三啊,小孟莊人都說你發(fā)了大財。你告訴媽,到底是真是假?”

      孟小三前后看看,小聲告訴母親:“媽,是真的?!?/p>

      母親聽說是真的,不剝毛豆了,拍去身上的毛豆屑,拎上小杌子往屋里走,說:“我這就去把你大叫回來?!蹦赣H還沒出門,父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三回來啦?”

      孟小三聽到父親叫他,一步跨到門外,和父親臉對臉地站著。孟小三說:“大,你回來啦?媽正要去叫你呢?!?/p>

      父親說:“聽說你回來,我就坐不住了?!?/p>

      母親笑說:“就你耳朵尖!”

      父親說:“不是我耳朵尖,是人家的眼睛尖,小三剛進村,就有人看到他了?!?/p>

      一家人正說得熱鬧,孟財富進了院子。孟財富和孟小三小時候常在一起玩,是好伙伴,孟小三離開小孟莊,二人斷了交往?;叵肫鹪缒甑氖?,孟小三心里很慚愧,他不該為節(jié)省幾個錢,不去喝孟財富兒子的滿月酒。轉(zhuǎn)眼間孟財富的兒子長大了,在城里做了小老板,挺有出息的。懷著歉意,孟小三搶步上前,緊握孟財富的手說:“多年不見,看,我們都老了。”

      孟財富搖著孟小三的手說:“誰說不是呢,日子催人老哦!”

      家里的人愈來愈多,孟小三知道來人全是看他的,說白了是來證實他到底發(fā)了多少財。想過去,孟小三回小孟莊,他有意回避村里人,村里人也當沒看見他,互不招呼。今天人家笑臉上門,孟小三想他應該有所表示,于是給郝翠翠打個平安電話,然后掏出幾張大票,要老大孟小一上街買酒買菜,他晚上在家吃飯。孟小一騎車走了,孟小三沒指派別人,自己到村頭小賣部買了兩條煙、幾斤糖果,全村一戶不落,見大人散煙,見孩子發(fā)糖。走到孟久遠門口,孟小三進門坐了一會兒。孟久遠是五嬸的兒子,五嬸去世,孟小三沒舍得送花圈,時間過去二十年,孟久遠記得,孟小三也沒忘。今天進門來,孟小三有謝罪的意思。臨別時,孟小三放下兩包煙,給孩子捧下兩捧糖。

      當晚,孟小三家比過年還熱鬧,他把八仙桌放在院心,把電燈拉出來,院子里明晃晃的,像掛著小太陽。來串門的人川流不息,是男人,孟小三要人家喝兩杯;是孩子,他親手搛一筷菜往孩子嘴里塞??催@架勢,不用問,大伙也看出孟小三發(fā)了大財。

      孟小三喝高了,當晚歇在小孟莊。第二天要回自己的家了,孟小三掏口袋,看錢還剩下不少,數(shù)出兩千元給母親。母親從沒經(jīng)手過這么多錢,嚇得不敢接收。孟小三把錢塞給母親,說:“媽,你拿著,這是你兒子孝敬你和大的!”

      辦好這個,孟小三回家了。離開小孟莊,孟小三的心像身下的電瓶車快要飛起來。

      有錢真是好!

      孟小三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他哼的還是《我被好運撞了一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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