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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赳赳的牛

      2016-12-20 01:19:20江月衛(wèi)
      吐魯番 2016年4期
      關鍵詞:花牛聾子劉禪

      江月衛(wèi)

      雄赳赳的牛

      江月衛(wèi)

      1

      劉禪買回一頭黃牯,劉修善這下樂壞了,又是整理牛圈又是去割青草,還一個勁地夸獎兒子思想有進步,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哪有不喂耕牛的呢?

      黃牯是一頭肥肥壯壯的四牙騷牯,老話講“四牙騷牯正好把”,從品相上看四肢粗壯力氣好,而且風包大好背犁。唯一缺憾的是“頭頂一副磨,不遭災也會惹禍”,一看就是一個好斗的貨色。劉修善去給黃牯喂草的時候,黃牯噴了一下鼻子,劉修善嚇得直往后退,他雖然是人在圈外不會有什么事,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劉修善是吃過牛的虧的。還是在八年前,劉修善才六十出頭,劉禪帶著老婆在外面打工,家里的五畝多山上山下的十五六丘稻田全由他和老伴操控,硬是沒荒過一寸。當然,這也得益于家里的大黑牯,大黑牯被老伴喂得油光水滑的,一天到晚雄赳赳的,只要一出圈門又是撂土又是抓腳的發(fā)癲,老伴經(jīng)常罵“你喊死啊,不拿你上軛你就皮子癢啊”。大黑牯犁起地來,真是牛腦殼上掛把草,一點也不費力,走得飛快,常常使得劉修善累得犁上幾犁就喘粗氣要休息。

      那天,劉修善牽著大黑牯去犁老板田,走著走著大黑牯埋頭直沖劉修善來,劉修善還以為大黑牯是鬧著玩的,因為平時放牛大黑牯也喜歡和劉修善玩這樣的游戲。沒想到,這天大黑牯來了真的。大黑牯用角把劉修善牴在地上,大黑牯稍稍用力角就刺進了劉修善的肚皮,大黑牯的頭一擺,就把劉修善的腸子擺出來了。他侄子兆堂正在旁邊那丘大田犁地,急得鞋都沒穿把劉修善抬到了醫(yī)院。村上的人都講劉修善命大福大,如果那天不遇著兆堂在那里,恐怕早上西天了。今后一定有福享。

      清早劉修善打算去放黃牯,快走到牛圈邊時就聽到三聲炮響,發(fā)現(xiàn)劉禪在牛圈門口擺了刀頭肉,還有三杯酒,案前還點了三炷香,地上燒得有幾燴紙。劉禪一個勁的在磕頭,嘴里還在念著什么劉修善聽不清。燒完紙劉禪便拿著一個十來斤的酒壺給黃牯喂燒酒。

      你這是做哪樣?劉修善問。

      劉禪沒有正兒八經(jīng)回答,說老話講“早晨三盅,一天威風”,要想威風得用酒來給它助威。

      劉修善搖了搖頭說,我喂了幾十年的牛了,還沒見哪個家的牛喝酒。

      劉禪笑了笑說,這回你不是看見了么?

      劉修善也笑了起來說,和你們這些年輕人搞不直。停了一會兒,劉修善說道,你這又是燒香拜佛又是作揖磕頭的,是搞哪樣?

      劉禪沒有回答,自個兒說,要行大運啰!

      見劉禪牽牛出來,劉修善又囑咐道,你才灌它那么多酒,你讓它休息一下,又不曉得它酒量大不大,萬一酒量小醉了滾下坎去怎么得了?

      見父親說這話,劉禪想笑卻又忍著,說道,你以為它是人啊,它是牛,坎上冬妹聾子一餐喝五六斤就沒醉,牛喝五六斤肯定沒事。

      劉禪將黃牯牽到圈門口后,在黃牯背上綁了四面令旗,把脖子上的銅響鈴換成銀響鈴,雙角上包著閃亮的自鐵皮,頭上戴上大紅花。突然間黃牯便神氣了許多。最后劉禪喊劉修善在黃牯的肚子兩邊用白油漆分別寫上“震天王”三個字。劉修善說,你不講你這是做哪樣我不寫。見父親不肯寫,劉禪準備自己寫。劉修善便主動說,我來寫,你那個字丑死了。劉禪轉身做了個鬼臉。

      劉修善還在那嘮叨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天到晚沒做個正事,把牛搞得這樣,是做個哪樣,我活了幾十年沒看見哪有給牛喝酒的……劉禪已將黃牯牽到屋門口的公路上了,兆堂的拖拉機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兆堂的拖拉機不是專門用來跑運輸?shù)?,主要用來犁田,今天堂弟劉禪要他幫忙拉牛到縣城,他才把拖斗裝上。

      太陽落山的時候,劉禪回來了。劉禪一進屋就喊劉修善煮點潲來喂黃牯。劉修善去喂潲的時候嚇了一跳,怎么少了一只角?劉修善以為沒看清楚,把黃牯牽出圈來,發(fā)現(xiàn)不只是少了一只角走路還瘸著。劉修善轉進屋問劉禪是怎么回事?劉禪這才將實情說了出來。

      近年來,縣委縣政府提出“旅游興縣”的奮斗目標和“畜牧興縣”的發(fā)展戰(zhàn)略。為了大力挖掘旅游資源吸引人氣,縣里每個星期舉辦一次斗牛賽。獎金從幾千到一萬多不等。在浙江打工的劉禪聽說后,跑回來花了一萬塊錢買了這頭黃牯,可是這次不但沒有名次,還將角都打斷了一只腿也瘸了。當然,對于那些養(yǎng)殖大戶政府也是給予獎勵的,但劉禪沒有興趣,他想的是突然發(fā)大財。

      劉修善一直不相信劉禪說的是真的,一邊搖著頭一邊罵,這是什么世道哦,怎么故意放牛打架?牛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啊,沒有它我們吃得上飯么?嗯,是哪個出的主意?這是得罪天的事,不得好死,是要被千刀萬剮的??!

      劉禪說,你罵也是空的,那第一名得的花花票子硬是真的!

      偌大的天井寨如今沒幾個人在家,就莫說喂牛的了。只有一個冬妹聾子這個全勞力沒出去打工,因為耳朵聾沒人要,在家不種田又干什么呢?像他這種耳朵不好的也不便像兆堂那樣用拖拉機犁地。種田沒有牛又怎么種呢?只有他還養(yǎng)得一頭大黃牯,村子里好多荒田荒土都被他犁來種了?,F(xiàn)在機械化在山區(qū)也逐漸普及,栽秧殺蟲打谷都用上了機械化,而且都是上門服務。只是成本高了點,“除了鍋巴沒了飯”,一千斤谷子種的和買的比只少兩百多塊錢。不過,自家種出來的放心,質量也沒問題。那些丘塊小的,水發(fā)差的,又不好用機械化操作的,大都荒在那里長草。

      劉修善看不過意,打算買頭牛來種那幾丘丘塊小水腦子好又出產(chǎn)的,但兒子劉禪不同意,罵他屁股生刺,硬是坐不得就每天去門口大田埂上跑兩圈。如今是劉禪當家,兒子不同意老的也不好霸蠻。

      劉修善在屋里天天和幾個老家伙聊天說,這樣下去,牛怕莫哪天會絕種咧!沒想到,現(xiàn)在喂牛的又喂出了新花樣,用來打架!

      聽了劉禪的介紹后,劉修善罵道:跟你爹就不講實話,怎么搞得贏咧,你出門前喊李半仙給畫個符啦!像孫悟空給他師傅使法一樣。

      劉禪一拍大腿嘆道:真的呢,我怎么沒想到!

      2

      黃牯瘸了腿角也斷了一只,今后不能打架比賽了,劉禪覺得喂著沒什么意義,打算賣掉。

      劉修善堅決不同意。劉修善說,瘸腿還能走就證明沒傷著筋骨,找點傷藥來敷搓慢慢就會好的。至于頭上那角有什么用,只是一個品相的問題,又不影響犁地。

      劉禪想說,這黃牯買來就不打算用來犁地的。說出來又怕被父親指責,就沒有說了。

      父親不同意賣黃牯就讓他喂養(yǎng)一段吧,反正養(yǎng)著也沒什么壞處。劉禪便又四處尋找打牛。為了識別打牛,劉禪特意去拜了高師的咧!劉禪買了高檔禮品到幾十年來一直吃著相牛飯的老師傅家住了三個晚上,死纏軟泡終于把老師傅搞掂,放在箱底多年的線裝本《相牛一眼通》就拿出來讓劉禪去復印。劉禪按書上說的去買牛,可是總是沒遇到,上次買黃牯的時候,旁邊幾個老家伙也在議論說,這頭牛好是好可能愛打架??礃幼舆@幾個老家伙也是相牛的行家。聽到這話,劉禪心頭愛得很,他買的就是要會打架的!可他媽的,還是沒打贏。喂酒也是老師傅教的,但還是沒有用。

      劉禪根據(jù)《相牛一眼通》上面講“先買四個蹄,再買一身衣,然后再買其他的”??伤D了十多個牛市也沒買到什么好牛。最后他按照“頭白尾也白,喂起舍不得,不管一千也要管八百”的標準,買了這頭牛全身是黑的就腦門中間和尾巴是白的花牛。劉修善看到這頭牛很不高興,罵劉禪是敗家子,這樣的牛哪能富家。

      劉禪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繞了半天才弄清楚父親生氣的原因。劉修善看到花牛頭上和尾巴白,認為那是戴孝?;蛲闲⑴#患?!

      劉禪覺得好笑,牛是買來的,是人為的因素,又不是自家喂的牛下出來這樣的崽,牛和人怎么能扯一塊呢?既然父親這樣說了,劉禪便買了瓶油漆將花牛的白毛整成黑的,沒認真看還真看不出,還以為是頭黑牛。

      劉修善問,這牛又拿去打架啊?

      劉禪一邊給花牛刮癢一邊回答說,我們家又不耕田犁地,不拿去打架買來做哪樣?

      劉修善又搖著頭感嘆,作孽,作孽,上輩子欠你們的還是怎么的,好端端的一頭牛怎么拿去打架?

      那一年,生產(chǎn)隊一個叫蔡實道的知青在勞動中扭傷了腳,被安排與劉修善的父親一起放牛,牛不是一頭是一群,劉修善的父親負總責蔡實道當幫手。每天一大早,蔡實道便和劉修善的父親將牛群趕到草地和空閑著的田地里去吃草。

      在天井寨放牛只要看著別讓牛去糟蹋莊稼和走丟就行,在哪個山頭吃草是不礙事的。劉修善的父親閑不住,總會在路邊剃些干柴回家。蔡實道則和孩子們一樣玩彈弓什么的。

      有頭虎斑牛三歲多了,到來年開春就要上軛了?;吆湍穷^黃雌牛成了影不離的伴侶,虎斑已知道“放竿子”了,虎斑只要和黃雌牛在一起就有些心猿意馬,沒什么心思吃草,這德性可能和人類差不多,即使是再怎么挨餓,遇上和心儀的人在一起也會把吃飯放到后一步??擅看位唑T到黃雌牛背上,黃雌牛的尾巴死死的將它的關鍵部位夾住,不讓虎斑得程。黃雌牛雖然和虎斑差不多大小,但發(fā)育沒有虎斑快。每每這時,劉修善的父親就用鞭子抽虎斑,嘴里還罵:小小年紀盡想那些事,不好好吃草!這話被生產(chǎn)隊的人聽到后,又當作茶余飯后的笑料。

      蔡實道與天井寨的孩子們一樣,用樹丫子做了一個彈弓,孩子們用來射雀鳥,蔡實道卻用他來管牛。只要牛走錯了路,牛跑遠或是跑進莊稼地里,蔡實道吼幾聲并將一個石子射過去,牛就會調頭回來。

      七月的天易變,早晨還好好的,一下子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半個小時的大雨過后又放晴了,雨后的空氣清新并伴著花香,輕風吹過,無比愜意?;弑闳銎鹨皝?,時而狂奔著,時而低頭吼叫,時而用前腳鎬土,時而又用他鋒利的角去拱泥,簡直是要發(fā)飚了,看到這情景,劉修善的父親要去趕它,它做了一個要拱劉修善父親的動作嚇唬嚇唬便跑遠了,蔡實道一拐一瘸的根本不是虎斑的對手,虎斑也根本不在乎蔡實道手中的彈弓。

      就在虎斑向前奔跑之時,正面遇著了一頭陌生公牛。那公牛已埋頭等在那里了,睜著血紅的眼睛吼叫著。那公??赡芤膊粫蚴裁醇?,從地勢上看它站在下坡而頭朝上,虎斑從坡上下去的力度肯定要大得多,公牛這樣等在那要用幾倍的力才能抵擋得了。果然,虎斑一角撞去,公牛的角就脫了一邊,但公牛一點也沒有畏懼,反而更加憤怒了,它側開著身子向虎斑身上挺去,虎斑一個趔趄就倒在了地上,公牛還死死將虎斑頂在地上,直到劉修善的父親趕到也不放開。劉修善的父親拿著唰條又是打又是罵,公牛才是放開,可公牛放開后,虎斑并沒有起來,依舊躺在地上不動。等蔡實道一拐一瘸趕來時,虎斑已經(jīng)咽氣了。

      這是在大集體的時候啊,勞動全靠牛??!像之前那樣死了老牛什么的還好說,正能干活的牛死了,那可不得了啦!隊長馬上召集全體黨員連夜召開緊急會議,研究怎么處理這一事件。蔡實道沒有想到后果會這么嚴重,如果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會將責任往劉修善的父親身上推一推,大家看在劉修善的父親年紀大了的份上,處理應該會輕一些。

      蔡實道說,責任由我來負吧,劉老年紀大了不能怪他,怪就怪我腿不好,跑不快。

      隊長說,你怎么個負法?

      蔡實道說,牛由我來賠啊!

      隊長說,虎斑起碼值六百塊錢,你做一年工得多少錢?

      那時,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畢業(yè)生工資四十元左右,按隊長這么算,一般工作人員一年的工資不吃不喝也買不起虎斑這頭牛。蔡實道是回族,他不吃豬肉但他吃牛肉,而且他父親就是負責宰牛的阿訇,他跟隨父親天天在一起,知道虎斑值多少錢。蔡實道說,我到城里買一頭和虎斑一樣三歲左右的黃牛來賠吧,至于花多錢由我出。蔡實道這樣說了,隊長覺得在理,也不好說什么了,用目光掃了一下現(xiàn)場的人,征尋大家的意見。

      一位老黨員站起來說,既然娃兒承認了錯也愿意補償,那就依了他吧,虎斑的安葬生產(chǎn)隊就派幾個壯勞力幫忙算了。

      蔡實道這才知道,在天井寨牛死了不拿來吃肉用來安葬。停了幾秒鐘后蔡實道又說,虎斑的處理就由我來辦了,這個不用大家操心。

      會計說,你怎么處理?“殺牛殺馬犯剮罪”你知道嗎?在我們天井寨是不允許宰牛吃牛肉的。

      蔡實道辯駁說,是自然死的,不是殺的。

      隊長說,死了也不能吃,這是祖上的規(guī)矩,不能壞了。六零年最困難的時候沒什么吃的,連觀音土都吃了也沒有吃牛肉。牛是我們的朋友,沒有他我們能吃上飯嗎……

      蔡實道說,我賠了牛,這死牛應該歸我所有,由我處理。

      會計說,歸你所有可以,但你不能在我們村子里剝剮,不能犯忌。

      從此以后,劉修善的父親放??偸侵斝∩魑?,生怕再出什么麻煩。好在沒過多久就實行了家庭土地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

      3

      兒子要做什么事當父親的阻止不了,反過來就只有幫忙了。那些殺人犯的父親犯包庇罪可能也是緣于此吧,都是心地善良的原因所至!見劉禪要拿那花牛去打架,劉修善就只得好好幫他照顧了?,F(xiàn)在家里只喂一頭年豬而且是過了陰歷的六月才開始喂,喂半年就夠了。因此,家里好多料子都剩著,比如玉米、谷糠、紅苕等等,劉修善便煮來喂黃牯與花牛,每天還到對門陰山上割來青草。

      在劉修善的細心照顧下,黃牯可以正常行走不瘸了,還整天叫昂昂的。花牛也一天到晚噴鼻子虎虎的,證明它有勁沒處使咧。劉禪每天堅持訓練花牛背頭、鉆花、轉身等打架的用力方法,花牛的應變能力提高很快。開始,兩頭牛隔著圈板也噴鼻子,這樣呆了兩個多月后,現(xiàn)在能和睦相處了。因此,每天早晚,劉修善總要將兩頭牛放出去走一走,在水井里喝喝水什么的。

      山上滿是野草,冬日的嚴霜老北風也沒能完全封殺它們不屈的綠,黃褐色的衰草叢怎么也圍殲不了一小片一小片的青綠。壩上這片青黃可接的“絨毯兒”成了花牛和黃牯打發(fā)寂寞的光陰。這時,微風轟走了一片烏云,陽光亮亮地潑灑下來。溫暖立馬罩在了劉修善老人的身心,目光不經(jīng)意間就與牛眼相接了,那可真是炫目哦。劉修善老人比兩頭牛更悠閑,臉上鋪滿了陽光,他仰面朝天,微閉著眼,嘴角叼著一支煙,鼻孔里兩縷輕煙徐徐呼出,裊裊而上。牛自在劉修善也自在。

      這天下午,劉修善與往常一樣又將兩頭牛放到水井邊去喝水,沒想到兆堂也牽著一頭騷牯在喝水,“狹路相逢勇者勝”啊,花牛勇猛的一角就將兆堂的騷牯斃命。好在不是病死的牛,賣給在縣里搞的牛肉加工廠的蔡實道還能挽回些經(jīng)濟損失,否則,劉修善又要像他爹一樣自責的,比生一場大病還折磨人咧。蔡實道回城后從加工牛肉干做起,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大老板了。加工的冷鮮牛肉、酒店牛肉、休閑牛肉、臘制牛肉等四大系列的八十多個品種遠銷北京、香港、澳門、新加坡等地,產(chǎn)品供不應求。

      劉禪沒有責怪父親反而感到欣慰,他說,花牛能打架是好事咧,牽到縣里去打一架幾千上萬塊錢的獎金到手,先檢驗一下是好事。賠兆堂幾百塊錢算哪樣,到時一次就可賺回來。聽到兒子這么說,劉修善心里好受些,但要將傷疤撫平還得要些時間。

      為了安慰父親,劉禪拉花牛到縣里打比賽的時候,把父親一塊兒帶上。這次出征除了和上次一樣之外,就是請李半仙來給念了半天經(jīng)。劉修善那年被牛撂到縣醫(yī)院住院后,后來再也沒來過縣城。如今縣城變化之大,使得他都認不得路了。反正也不要他認路,跟著劉禪走就是。

      來看牛打架的人很多,門口的停車場都停滿了車。有中巴車、小轎車、面包車、摩托車、三輪車目不暇接。那是附近群眾利用自家的農(nóng)田和荒地搭起的臨時停車場,按每輛摩托車收取五元停車費,每輛小車收十元等標準收費?;ㄅT谕\噲瞿抢锵铝塑?,劉禪給了十元停車費,劉修善抱怨他不講價,兆堂那小小的拖拉機也要十元,八元就足夠了。劉禪有些不以為然,不計較那個錢,心想等下花牛打贏了那是好幾千上萬的獎金。

      牛場外有很多攤點,有賣糖果百貨的、有賣飯菜的、有賣米粉的、有賣自家的農(nóng)特產(chǎn)品的、有賣玩具的、有賣農(nóng)具的、有賣衣服的、也有賣燒烤的……生意不怎么樣,但很熱鬧。

      劉修善還以為斗牛場是個什么樣子,其實就是一個鍋子形地勢,大家圍在周圍看,牛就在“鍋底”打架。劉修善思維在天井寨巡視,發(fā)覺天井寨有一處比這里還好,至少“鍋底”要寬大得多,只是“生得不是地方”啊,那地勢如果在縣城就好了!斗牛場在山坳間,取名“動物奧運競賽場”,每個星期搞一次斗牛比賽,獲勝的主人得到六千到一萬元的獎勵,按名次予以獎勵。斗牛場入口的正前方是一座侗族風雨橋,橋中間那個亭子就是主席臺,風雨橋兩邊的下面是斗牛入場口。斗牛場四周兩米多高的圍墻上方才是帶梯狀的觀眾看臺。“鍋底”面積一畝半的樣子成馬掌形狀。

      “砰、砰、砰”三聲鐵炮巨響,場上騰起三柱白煙。兩頭牛好像有仇一樣,徑直朝對方?jīng)_去,八蹄狂奔,四角相撞,一聲“轟”響,四只碩大的彎角糾纏在一起,相互處于膠著狀態(tài)。兩邊的牛主人都在為自家的牛喝彩助威。幾經(jīng)交手,一頭斗牛不敵對手落荒而逃。雙方牛主緊跟牛后追回斗牛,斗敗的牛主覺得臉上無光,便悄悄的將自家斗牛牽出斗牛場看管起來。而獲勝的牛主高興極了,買來鞭炮和煙花,鳴鑼擊鼓,燃放鞭炮和煙花,將整個斗牛堂搞得黑黝黝的一片,鞭炮聲響得震耳欲聾。牛主在眾人的喝彩聲中,興高采烈地牽著自家獲勝的斗牛繞斗牛堂歡呼,久久不肯離去,直到主席臺上的主持人再三催促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觀眾臺上有年近古稀的老人、有年輕的小伙子和姑娘們、也有牙牙學語的小娃,他們有些身著苗侗盛裝,有的穿現(xiàn)代的時髦服飾,津津有味地看著牛打架,還不時發(fā)出“嘖嘖”的贊嘆聲和“嘿嘿”的吆喝聲,年輕的小伙子們與姑娘們有說有笑,還時不時用手機相互拍照留念。不少背大包裹拿長鏡頭的拍客,卡喳!卡喳!不停地搶鏡頭。做生意的也不停的穿梭于人群中,吆喝著賣水、賣氣球、賣糖、賣米飯……

      劉修善一邊看一邊感嘆,往天如果哪個放牛來打架,你不牢底坐穿才怪咧,在路上催牛快走點就要被生產(chǎn)隊長罵,如今這世道哦——

      坐在劉修善身旁的一位老人,可能也和劉修善有過一樣的經(jīng)歷吧,聽到劉修善這樣感嘆便答了他的白說,說得清楚啊——集體的時候牛打了架得了哦,不斗你半邊豬才怪啦!

      花牛上場了,劉修善老人緊張得一句話也沒說,靜靜的觀看著“鍋底”的動靜。和花牛打斗的是一頭黑黃色的,個子體形都差不多,初上陣時不相上下。相持幾分鐘后,花牛明顯抵擋不住了,有敗陣的跡象。劉禪跑進了場子里拍打著花牛的屁股為花牛助威。突然間,花牛反敗為勝,死將對方的頭扣在地上不能動彈。按約定時間,打斗時間已到。主席臺上的主持人要求雙方到臺上商量繼續(xù)打還是停。如果停,主席臺會安排人“拉腳”。兩名身手敏捷的捆牛腳高手,手拿準備好的繩索,兩手一揮,不會吹灰之力,便將牛腿緊緊的套住。然后,待兩頭斗牛牛角分離時,一聲叫笛聲響,兩隊身穿黃色和棕紅色工作服的拉牛隊伍一擁而上,不一會兒功夫,便把兩牛拉開。身手敏捷的牛主,眼疾手快,一個順手便將牛鼻繩牢牢勾住,把自家的牛牽在了手上。

      對方要求停,但劉禪要求打。萬萬沒想到的是,劉禪話還沒說完,花牛就落荒而逃。

      4

      劉修善認真總結了花牛失敗的原因,認為還是會打的,用擺頭功等都是花牛所獨有的功夫,失敗的主要原因還是體力不支,下一步的重點還是要培養(yǎng)它的體力。劉禪的想法與父親的不一樣,他認為還是運氣不好,還是沒有買到真正的打牛,還有一個原因是打架的機會少了,不練兵哪能打仗呢?還是要買一頭打牛來天天與花牛操練才行。

      劉禪又買打牛去了,花牛他還舍不得賣,覺得還有潛力挖掘。要賣那黃牯父親又舍不得。既然父親喜歡就由他喂著吧,反正父親身體還行,伺候兩頭牛還是沒什么問題的。天天在外面走走還有利于身體健康咧!伺候兩頭牛劉修善算是盡心盡力了,太陽毒,劉修善就把牛趕到陰涼的樹林里去,下雨了,他就把蓑衣給盤犄角披上,不等溪里漲水,就把它趕過溪來,刮風了,天陰了,牛繩搭在牛背上,牛遠遠的,他也遠遠的,云朵在天邊飄浮著,風兒把草穗子吹得輕輕抖動,蝴蝶飛過一朵野花,又飛過另一朵野花,偶爾有烏鴉或白臉雀棲在牛背上,像是站在船上,忽忽悠悠,一站就是一下午。

      劉修善見喂著黃牯沒干事不是冤枉了嗎?他決定去犁門口那丘大田,隨便種點蘿卜菜等轉冬來好煮潲喂牛。說做就做,正好劉禪不在家,省得他看見了又講啰嗦不讓去。劉修善把掛在神龕上的犁取下來修修,準備第二天一早就行動。

      犁是那種普通的木犁,多年不用卯榫有些松動。桑木犁緣還結實得狠,犁柱也是紅心杉木的很耐磨。正當劉修善叮叮當當敲榫頭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公牛的喊聲。那聲音不嘹亮,但有些粗獷和高昂。使得關在圈里的花牛和黃牯都豎起耳朵在聽。正在圈門口修犁的劉修善伴隨著牛喊聲,落錘自然就重了。當?shù)囊幌拢绲拙屯柿顺鰜?。犁底磨得只有巴掌大,得換個新的。新的是青鋼木的,亂用五六年沒問題。

      劉修善一邊換犁底一邊想,是哪個也回天井寨來種地了?還把牛都買了回來。天井寨年輕人可都外出打工去了,連稍微年輕點的敦云瘸子也跑城里給人家工地上守材料,剩下的只他們幾個七十歲以上的老頭。劉修善一一推測下去,除了冬妹聾子和兆堂家的牛外,沒有哪家有牛了。劉修善想來想去怎么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剛開始下戶那幾年,個個的地還種得起勁,遇上栽秧打谷的日子,大家互換一下活路,今天你來幫我,明天我再幫你。就這樣,三下五除二,沒費什么神春種秋收就搞完了。在農(nóng)村沒什么事做就出去打工,慢慢的,覺得在外面打工得錢比在農(nóng)村種地快得多。有人就不愿意回來了,一個看一個,一個跟一個,天井寨就沒了勞力互換。于是,開始請人,犁地請人,栽秧請人,收割請人。加上農(nóng)藥種子化肥七七八八的開銷后,一季糧種下來就沒剩得幾個錢了。轉包出去,一年一畝地有個兩三百塊錢的轉包費就行了。放棄種地的念頭就這樣在天井寨產(chǎn)生。公開提出這種想法的是劉修善的兒子劉禪。這無疑是給劉修善頭上一火石。劉修善是視土地如命根的種田老手,有田不種,豈有此理?劉修善橫著眼對兒子說,你不種田你吃什么?兒子說,你死腦筋,有了錢還愁沒有吃的?劉修善用鼻子哼了一聲,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光頭說,我死腦筋!你知道什么叫災荒嗎?什么叫顆粒無收嗎?六0年兆堂家爹藏了一壇子錢,可結果怎么樣?還不是把他姐活活餓死……錢錢錢!錢是錢,糧是糧,一碼歸一碼。毛主席說過: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這是真理呀!吃飯問題是大事啊。錢,有多多花有少少用,沒個深淺。糧呢?少一餐都過不得日子……劉禪實在不想跟劉修善糾纏這些問題,還沒等他把谷子完全收進倉,就帶著老婆到深圳打工去了。受到劉禪的影響,個個都出去打工。可個個都去了,土地又轉包給誰呢?一個兩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抬屁股走人,拋下田地不管了。

      犁修好了,劉修善又把牛纖、牛軛、牛打腳等犁田的全套行頭都檢查了一遍,象發(fā)射火箭前的最后一次檢查,很是慎重。覺得一切準備就緒,只欠明天的到來。雖然,多年不犁過田了,基礎還在那啊,“樹老根多人老藝熟”,更何況只是犁田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只要??献撸乔鸫筇镆惶炜梢岳绲猛?,這是他多年來實踐過的。想著明天黃牯也要勞動一天,劉修善又去給它加了點料。給黃牯加料的同時也給花牛加點料,想了想黃牯明天要勞動而花牛又不做什么,劉修善把倒給了花牛的料子又勻了點給黃牯。

      劉修善從田邊試到中間田也沒能把黃牯套住。好在大田寬,否則,要跑下坎去了。劉修善本想幾唰條抽過去,但想著“牛打生馬打熟”的老話又忍了??刹还軇⑿奚圃鯓雍妩S牯都無際于事。劉修善試了一上午,黃牯不是跑就是縮,咦,這牛難道從沒犁過地???劉修善堅持不住了,氣喘吁吁地坐到田埂上點了一支煙,英雄氣短地嘆息道:嗨,老啦!不中用啦!覺得犁了兩畝田都還沒這么累。劉修善又覺得不對,心想老話講“周歲牛,背犁頭”,小牛長到一周歲時候是學習耕田的最佳年齡。都要“三歲拖犁四歲騸”了,怎么快四歲的牛了竟然沒教過?正在這時,粗獷的、亢奮的、類似破銅號般的牛喊聲傳到了劉修善的耳朵里,聽到有牛喊,黃牯更加不聽話了。劉修善折騰一上午還未能開犁,干脆放下犁去看個究竟。聽哪家也買了牛,也準備回天井寨來種地了?

      劉修善直接往侄子兆堂家去,兆堂不出去打工,他去不了,家里有個要人照顧的媽。整個天井寨只要是荒蕪的田地稍微大丘點的都被他用拖拉機犁來種了,雖然粗糙點,但亂種亂收啊!

      劉修善到了兆堂家,發(fā)現(xiàn)他在門前的空地里用水泥磚新砌了一排牛圈,每一個寬只有一米多一點,長有兩米左右,一個圈只關一頭牛轉身都不能打,且頭都統(tǒng)一朝一個方向,還做有喂料的槽子。劉修善數(shù)了數(shù)共有三十頭。心想,又不放出去吃草,這哪是養(yǎng)牛啊,分明是養(yǎng)豬!其實,兆堂搞的就是“以千家萬戶分散飼養(yǎng)為主,以中小規(guī)模育肥場集中育肥為輔”的肉牛飼養(yǎng),是“合作社+基地+農(nóng)戶”的肉牛生產(chǎn)模式。劉修善不懂得這些,只覺得有些好奇。

      兆堂見到叔劉修善來了邀他進屋吃口涼水。兆堂便喊他媽給劉修善取甜酒。兆堂媽年輕時也是輕手輕腳的,做起事來又快又好,自從她的大女兒餓死后,她就變得有些木納癡呆,不過,提醒她做哪樣她還做得像。天井寨人都把甜酒喚作涼水,用來打口干的。

      劉修善在甜酒里加了不少涼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氣后才說,你養(yǎng)那么多牛,難道要準備在天井寨開賭場?

      兆堂呵呵一笑說,喂牛來打架那是你家劉禪的事,我沒那閑心。

      劉修善抹了一下嘴巴問,怎么?你準備干什么?

      兆堂白胖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說,你們這些老腦筋就知道牛只能犁地,難道不知道牛還能賣肉?一斤牛肉好的要賣五六十塊,那些打過水的就賣四五十塊咧!加上現(xiàn)在地都荒了,草還少得了?滿地都是不花錢的料。莫講我還只養(yǎng)三十頭就是養(yǎng)三百頭都有草料。我養(yǎng)到二十頭以上還屬于規(guī)模養(yǎng)殖,每年政府還要補貼我?guī)兹f,一年下來,我不見得比他們那些外出打工的收入少咧!

      兒子劉禪喂牛是喂來打架的,侄子兆堂喂牛是喂來吃肉的。沒哪個喂牛來犁地了。這世道莫過真的是變了?劉修善有些失望,不再和兆堂說話,連再見都不說一聲,梗了梗脖子,很憤恨地走了。自從那次劉修善被牛撩兆堂救了他后,劉修善和兆堂的關系一直都不錯,家里有點什么好吃的總是喊來喊去的。劉修善一邊走一邊想,老子的地偏要種上,才不長草出來喂你的牛。想著想著便罵出聲音來:像什么樣子?往天老牛死了只能葬,田土承包后那些害餓癆的開始剝死了的老牛來吃肉,現(xiàn)在居然專門喂牛殺來吃肉。殺牛殺馬犯剮罪啊,那是要被千刀萬剮的!牛是幫我們種地的哦,你們這些昧良心的,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不得好死哦——

      5

      哪有牛不會犁地的?自古以來就是“牛犁地馬拉車貓捉老鼠狗看門”。劉修善什么時候開始教牛的,他自己也沒有清楚。那一年,生產(chǎn)隊的老母牛下了個虎斑牛犢,當時生產(chǎn)隊的牛旺著,沒哪個愿意去把生腳子,就這樣一拖,虎斑三牙多了沒人教過,之后就沒人敢教了。生產(chǎn)隊也不能養(yǎng)閑牛??墒怯譀]哪個敢教。有人便對隊長說,包吧,用兩百分工分包出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剛剛十四歲出頭的劉修善揭了這個榜。他邀兆堂家爹協(xié)助他,結果三天就將這頭桀驁的虎斑馴服了。讓人咋舌。

      當然,也不是每頭牛都聽他的。一次,隊長價格十分便宜就買回一頭黃色母牛。對方說,這頭母牛又不能生崽又不會犁地,是當菜牛賣。隊長說,我們那地方是不吃牛肉的,買??隙ㄊ琴I把牛。買回后又以兩百分工分包給劉修善。劉修善有些不在乎。在他看來,那些四牙騷牯我都不怕,還怕你一個不下崽的老母牛?劉修善輕輕靠近母牛身邊,突然將準備好的牛軛往牛背上套去。母牛一陣狂跳,轉圈,尥蹶子,劉修善還沒反應過來,右大腿就被踢中了。母牛還扭過頭看著他,那意思大約是說:嗨,兄弟,怎么樣,你行嗎?

      劉修善坐在地上,眼睛盯著黃色母牛,他冷靜了一會兒。別人以為他不會再試了,也沒有人勸他了,只是關心他有沒有受傷。劉修善休息了一小會兒,也想了一小會兒,突然會心一笑,翻身站起。

      倔強的劉修善再次拿起牛軛。跟前面一樣,母牛兒又是一陣狂跳,轉圈,尥蹶子,好像也沒有什么新招了。這一次母牛怎么也沒有料到,任憑它怎么狂跳,轉圈,尥蹶子,任憑它怎么動作,劉修善始終托著犁在它身后。后來母牛生氣了,猛地向前沖,劉修善依然穩(wěn)如泰山,將犁尖插入田中。沒走幾步,母牛的腳步慢了下來,氣喘吁吁,汗流如注,再也沒有剛才的烈勁了,劉修善這時揮動了手中的揚鞭……

      教牛是有許多講究的,如教牛的日子最好選逢丑的日子,丑日屬牛,因此教牛很理想。教牛的那天,要起得特別早,不能有人踩破路。教牛要兩個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后。給牛犢架上軛后,后面的人扶著犁耙,發(fā)號施令,前面的人牽著牛教它怎樣走。

      自由慣了的牛犢剛架上牛軛時,很不習慣,有點不聽使喚。因此教牛既要耐心,又要有威力,要不牛就不聽你的。到了田角上,后面的人說:“轉角——”前面的人就抓著牛鼻子繩說“轉角哪”,扭著牛頭教它,這是要轉角了。牛走太快了,后面的人就“嗬”的一聲長呼,那是要牛慢些,前面的人就定住牛鼻子繩說“嗬——慢些啦”,讓牛慢下了。還有,要是牛繩被牛踩到腳下了,后面的人把繩一抖,前面的人就教牛把腳抬起,讓后面的人把繩子扯起。牛也和人一樣,有聰明的,有頑劣的。一般的牛經(jīng)過三個早晨的教習就可以了?,F(xiàn)在經(jīng)常罵人的一句話就是“你怎么這么笨哦,牛教三早晨就會轉當了”。說的就是這意思。聰明的牛往往一兩遍下來就教熟了,而頑劣的大半天也沒能教會。

      還有,過路的人不要和教牛的人說話,你走你的路,他教他的牛。千萬不要問:“啊,你們在教牛呀?”說那樣的話,牛也是教不好的。教牛還有很多說法,又如“五腳落地”、“一腳踏熟,一腳踏生”、“牛繩轉頭”等等。

      劉修善決定找個人來幫忙教黃牯。劉修善思來想去,決定找李半仙。李半仙比自己小兩三歲,也沒出去打工,呆在家也沒干什么活,整天戴著個眼鏡,像知識分子一樣,附近哪家有紅白喜事他就去給人家唱唱跳跳,平時在家讀點書報,幾個老的聚在一起他就點評點評天下大事,像他在聯(lián)合國工作一樣,知道全世界的事情。

      劉修善討李半仙幫忙教牛,他有點不高興,認為自己是文化人怎么去做那種粗活?

      討者為大。再說了,村子里沒什么年輕人在,李半仙這才勉強答應。怎么教牛,他們經(jīng)歷得太多了,規(guī)矩他們都懂,可這次他們怎么也搞不好。李半仙死死拉著牛鼻子繩,等劉修善剛把牛軛放到黃牯背上時,可黃牯不是往前竄就是往后退,死活不依從。就這樣折騰了個把鐘頭。可能是黃牯有些累了吧,站在那不怎么動了。劉修善突然把牛軛往黃牯背上放去。黃牯一個側撞,把來不及躲開的劉修善撞翻在地。李半仙嚇傻了,放掉了手中的牛繩。黃牯便從劉修善身上踩了過去……

      劉修善躺在縣醫(yī)院的病床上,第五天才醒過來。他斷了三根肋骨,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頭部也傷著了,好在無生命危險。在劉修善還沒醒來那幾天,黃牯被劉禪賣給了兆堂。老話說“傷筋斷骨一百天”,更何況劉修善是上了年紀的人,休養(yǎng)一百天不見得能出院??蓜⑿奚圃卺t(yī)院里躺到十五天的時候,再也躺不下去了。醫(yī)生說出去走走可以,千萬不能勞累。劉修善忍著痛慢步來到他已收拾好的那丘大田,發(fā)現(xiàn)兆堂正在用他的拖拉機在大田里犁地。劉修善便罵道,我家的地不要你犁??筛舻锰h,拖拉機的聲音太吵,劉修善的話兆堂沒聽到。兆堂不光犁他家的地,整個天井寨沒人種的他都犁。

      家里有牛要照看捆了劉禪的手腳,使他哪也去不得,他一氣之下把花牛也賣了。買的時候是沖花牛的打勁買的,喂了三個多月了,花勞力花料子不算,賣出去還虧了一千多。但劉禪一點也不后悔,吃一塹長一智,從花牛身上他還是看出打牛的一些特點,和書上講的還是有區(qū)別。這也許是社會發(fā)展了,書上講的道理也在與時俱進變化了吧?

      劉修善雖然還在住院,能夠動得不要人服侍后劉禪又到處趕場尋找他的打牛。

      劉禪終于跟蹤到了一頭打牛,這是他到比賽的現(xiàn)場看到的。斗牛賽這事不光劉禪他們縣搞,毗鄰的縣也在搞。那天劉禪買牛的時候剛好遇上鄰縣在搞斗牛比賽,他去看了。發(fā)現(xiàn)一頭烏黑色的騷牯拿了一等獎,獎金比劉禪他們縣的要高得多啊,一等獎是兩萬元??!這頭牛市面價頂多就一萬二三那樣子。劉禪這段跑牛市跑得多,知道市場行情。

      烏黑騷牯的個頭不大,但很會打架。這種牛正是劉禪想要的。比賽結束后,劉禪跟蹤到主人家和他套近乎。主人說,這是運氣,不見得回回都贏,上回比賽就沒有打贏??赡苁菆蟪鸢桑@次來了特別的勇敢,一家伙就把對方打倒了。

      劉禪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有些后悔把花牛賣了,如果再牽到斗牛場去打一下,說不定真還能打贏咧!沖動是魔鬼,一沖動就會出問題?。〉篱g沒有后悔藥。

      劉禪試探著問,你賣啵?

      主人家笑了笑說,我想出去打工去了,你想要就賣給你。不過話要講明了,這斗牛雖然外表看沒怎么的,有沒有內(nèi)傷我就不清楚了。

      劉禪牽著牛轉了兩圈,發(fā)現(xiàn)走路沒什么問題,然后按著《相牛一眼通》和他近來摸索到的經(jīng)驗,一一進行對照觀察,覺得烏黑騷牯不錯,是頭打牛。便要主人家報個價。

      主人家也是個爽快人,說牛給我賺到了本錢了,多賣幾個少賣幾個無所謂了,你誠心要一萬五千塊錢你牽去!

      劉禪說,附近的牛市都被我轉遍了,你這個價高了點,頂多在一萬二。

      主人家說,看是什么樣的牛啊,市面上我這??赡苤恢狄蝗f二,但這是個打牛啊,你牽去還可以創(chuàng)造效益的。

      最后經(jīng)過討價還價,劉禪以一萬二千八百元將這頭烏黑騷牯牽回了家?;氐郊业臅r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來鐘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禪去到牛圈邊傻了:烏黑騷牯死了!

      劉禪馬上去找昨天賣牛給他的主人,主人已鎖門外出。劉禪問左鄰右舍的告訴他,早就聽說他要去他崽那里打工,這回可能真的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劉禪只得轉回家剮了烏黑騷牯。剖開肚子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劉禪以為是中毒了,跑到鄉(xiāng)獸醫(yī)站喊人來看。經(jīng)檢驗,烏黑騷牯是食用大量咖啡因致死的。獸醫(yī)說,咖啡因是一種黃嘌呤生物堿化合物,是一種中樞神經(jīng)興奮劑……

      劉禪還沒等獸醫(yī)說完就罵了起來:狗日的,靠興奮劑贏得的比賽無效!國際上都是這么規(guī)定的!

      6

      為了減少損失,劉禪找到了城里的蔡實道。蔡實道不認識劉禪,因為下放天井寨時劉禪還是個孩子,如今長大了已掛不到相了。經(jīng)劉禪自我介紹后,蔡實道非常熱情,表示一定幫忙。下放天井寨這么多年,唯一有感情的也就劉修善一家了。開始回城那幾年,他們還有些聯(lián)系,這幾年蔡實道有些忙,聯(lián)系就慢慢少了。如今劉修善的兒子找上門來,能幫忙的肯定要幫忙啦!

      劉禪說,昨天家里的牛和人家的打架被一角搞死了,我剝了皮把肉送來吧!

      蔡實道有些為難的說,牛肉剮下來就要及時處理,不然就要變色,就不好賣了。

      劉禪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給你送來,你給多少錢是多少,你看著辦就是。

      蔡實道說,你這樣賣給我劃不來,還不如自己炕著留著吃,或者是……蔡實道告訴了劉禪放置新鮮牛肉的辦法。

      蔡實道的牛肉加工是有祖?zhèn)鞯模谴卧崃嘶叩耐砩希虒嵉澜行岩黄鹣路诺牡艿?,還有三個知青連夜把虎斑挖了起來剮了,將四個腿子上的肉和肋骨上的好肉全剮上了,蔡實道兩兄弟隨父親剮過牛,動作麻利,庖丁解牛講的就是他們這號人,他們?nèi)聝上戮蛯⑴V饬?,又將牛骨頭埋回了原處,在三個知青的幫助下將牛肉挑往縣城家中,他們走了一個晚上的夜路在天亮時趕到集鎮(zhèn),搭乘最早的班車到了縣城。

      蔡實道他們只是選了好的,還有很多并沒有要,比如腸肝肚肺還有頭和皮都沒有要,再加上天氣熱有的肉質變了味丟了一些,但還賣了五百多塊錢,如果全帶上是不會虧的。當初估價的時候是生著氣估的,估得高了點,但蔡實道自己是愿意的。不過,吃一塹長一智,經(jīng)過這次事件蔡實道學到了不少東西,為他后來辦牛肉加工廠打下了基礎。

      劉禪腦殼突然開了竅:何不買點牛來賣給蔡實道?還可挑那會打架的送去參與比賽!如果比打架也贏,賣牛給蔡實道也賺錢,一舉兩得這不太好了嗎?劉禪忍住興奮的表情對蔡實道說,蔡老板,在外面打工也難,我想回家來養(yǎng)牛,到時賣給你!

      蔡實道說,好啊,反正我買哪個的都是買,一年我要宰幾百頭牛,你們村子里兆堂養(yǎng)的牛就是專門供我的。

      劉禪也像兆堂一樣砌了牛圈,也將村子里的撂荒地種上草。兆堂喂的大都是老牛,他經(jīng)過幾個月的催肥后賣給蔡實道,賺的是本分錢。劉禪買的全是青壯年的打牛,成本自然要高很多,但劉禪自有他的算法,到縣里打比賽贏了,贏那彩頭就不得了,一等獎都是上萬,二等獎六七千。如果一頭牛打架能賺上幾千,出賣又賺上幾千,他媽的真是祖墳冒青煙,這輩子行大運了。只是頭兩次都失敗了,失敗是成功的媽——事不過三,下次一定能成功!

      劉禪不敢喂興奮劑,怕牛出問題,但他每天都給牛喂酒糟,認為這樣也可以增強牛的戰(zhàn)斗力??赡苁蔷圃阌芯频淖饔冒桑喈斢谌撕攘司埔粯?,牛吃了后睡得特別好。

      面對檢驗檢疫部門的要求,劉禪有些抵觸:這到底是養(yǎng)牛還是養(yǎng)孩子,有這么多規(guī)矩嗎?

      檢驗檢疫部門的說,你看到兆堂的養(yǎng)殖場不,他是建在家門口,將他住的地方和養(yǎng)殖場分開來,這叫生產(chǎn)區(qū)和生活區(qū)分開,生產(chǎn)區(qū)內(nèi)又分為飼料加工、入廠隔離、封閉育肥和出廠隔離四個部分。還要建獸醫(yī)室、消毒室、更衣室和垃圾糞便處理場……

      劉禪硬著性子說,我不要政府的補助得了嗎!

      政府部門的同志聽到這樣的話,只得轉身回城,不再關心劉禪的肉牛養(yǎng)殖場。

      劉禪在一心鉆研打牛的時候,縣里又開展了一項新的賽事活動,叫賽牛賽羊。這次比的不是打架是比大小。牛的一等獎是六千塊。突然確定這樣的比賽對于熱愛“比賽”活動的劉禪來說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來買的那些打牛都是靈活善變的,個頭都不是最大的。一下子去買也來不及了,再說了,那些賣牛的也不是豬腦殼,知道自己的牛大不曉得直接牽到縣里的比賽現(xiàn)場,到手的錢還會讓給你?

      劉禪想到了坎腳的冬妹聾子,整個天井寨只有冬妹聾子還和當年一樣老老實實的種田,因為聾無法外出打工。冬妹聾子家喂得一頭騸牛,肥滾滾一個。一大早,劉禪找到冬妹聾子說,借你家的牛我犁點土來栽菜。

      冬妹聾子人老實,問話也直來直去,說,你家不是養(yǎng)了一大群牛嗎?

      劉禪說,我家是養(yǎng)了一大群牛,但是沒有一頭中用,都犁不得地。

      都是菜貨!冬妹聾子一邊說一邊往牛圈邊去給劉禪牽牛。

      劉禪牽著冬妹聾子家的大黃牛就往縣城去,到了半路才攔了一輛拖拉機。他不敢再租兆堂的拖拉機了,怕兆堂走漏風聲。

      劉禪到縣城后沒有急于去比賽現(xiàn)場,他牽著牛找到一家洗頭按摩的發(fā)廊,要服務員給大黃牛洗個頭。服務員以為劉禪是開玩笑,罵道,洗你個頭!

      劉禪說,是真的咧,你要多少錢給你就是?

      服務員隨口說道,四百!

      劉禪還價說,你洗一個人頭就二十元,給牛洗一下頂多十倍兩百不得了了吧!

      服務員說,真的洗?

      劉禪拿出兩百塊錢交給服務員說,快點洗,我還有事要辦呢。

      服務員收了錢,老老實實給大黃牛洗,從頭到腳差不多費了一瓶洗發(fā)水,花了整整兩個鐘頭才洗好,到比賽現(xiàn)場時報名都結束了,如果不看在他的牛又大又肥,工作人員已不肯給他報名。當劉禪牽著冬妹聾子的大黃牛上臺,臺下的人轟動了。確實大,牛的風包漲得差不多和牛腦殼大了,屁股都肥圓了。經(jīng)工作人員用尺測量,數(shù)據(jù)是最大的,參與比賽的沒有哪頭牛比這頭更大了。劉禪牽去的大黃牛獲得一等獎,獎金六千元。按要求,一等獎獲得者要披紅掛彩和牛一起在街上巡游,進一步發(fā)揮示范帶動的作用。劉禪領到錢后卻偷偷牽著大黃牛跑出了城然后租了一輛拖拉機將大黃拉回了天井寨。

      劉禪將大黃牛退給冬妹聾子的時候,給了他一百塊錢。冬妹聾子死活不要,說卵蛋邊兩個人,借牛去犁下土怎么能收錢呢?那么大一頭牛歇著還不是白白歇著?

      第二天一大早,縣電視臺的找上門來了。電視臺的記者要拍攝的是劉禪怎么養(yǎng)牛的,怎么養(yǎng)出這么大的牛。這讓劉禪有些措手不及。雖然他圈里養(yǎng)著二十頭牛,但都是個子不是很大的打牛,沒有一頭莫說像就是比冬妹聾子的大黃牛小點的都沒有。

      記者問,你昨天參加比賽的大黃牛呢?

      劉禪扯謊說,放到坡上去了。

      記者問,放到哪我們?nèi)ヅ膸讉€鏡頭。

      劉禪知道冬妹聾子把大黃放到洞邊去了,便安撫好兩個記者說,我去牽來,你們在家等我。

      記者說,我們就要放在山上這方面的鏡頭,我們隨你一起去拍吧!

      走在路上的時候,劉禪趁兩個記者不注意,閃身跑開了,找到冬妹聾子騙他說,縣里有記者要來拍他養(yǎng)的牛,因為個頭小不好看,借你這牛去裝點一下門面,給你一百塊錢。

      冬妹聾子沒接劉禪的錢,把牛繩交給了劉禪,說沒事的,你牽去嗎!

      7

      在記者采訪劉禪后的兩天,兩個陌生人找到冬妹聾子,要買他的大黃牛。冬妹聾子人老實不會講說話,直直的說道,你們是哪里的怎么曉得我有牛?

      村子里養(yǎng)牛的人越來越少了,牛也顯得珍貴,強盜在農(nóng)村偷東西重點是偷牛,一頭??芍狄蝗f多,現(xiàn)在農(nóng)村哪樣東西值這么多錢?以前牛圈大都關在偏廈里,現(xiàn)在都移到正屋里來了,而且把牛圈搞得干干凈凈。外界要知道村子里哪家有牛除了親眼看見牛,猜是怎么也猜不到的。

      買牛者說,你是大明星了,全縣哪個不曉得?

      我一個聾子是什么明星?

      買牛者拿出手機調出照片:劉禪和他的大黃牛一起。接著說,上次是你家里人牽去比賽的吧!

      冬妹聾子接過手機仔細看了看,問照片是在哪里照的?

      買牛者說,縣城啊,你還不曉得?

      冬妹聾子又問,是哪一天?

      買牛的指著照片上的劉禪說,這個人是你哪個?你問他就曉得了!

      你跟我講是哪一天?

      買牛者調了照片拍攝日期說了公歷,冬妹聾子搖了搖頭說,講陰歷我才曉得,我只記陰歷。買牛者默了默神說,這個月初四,那天正好縣城趕場。

      買牛者說,初四那天把牛牽到縣城比大小,你這個牛得一等獎,得六千塊錢獎金。冬妹聾子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愣在那沒作聲。買牛者指著照片上的劉禪問道,這個人是你老弟是啵?

      冬妹聾子搖了搖頭。

      是你什么人?

      一個寨上的。

      你得了多少錢?

      冬妹聾子又搖了搖頭。

      買牛者大了聲說,人家牽你的牛去比賽得了六千塊錢!

      放你媽的狗屁,想在老子天井寨的地盤上造謠,當心老子過來打斷你的狗腿!正從對門路過的劉禪聽到對門坡有人在給冬妹聾子說他的牛比賽得六千塊錢的事,便大聲罵了起來。冬妹聾子沒聽到劉禪在罵人,來買牛的兩人聽到了,不敢再說,便又做了手勢問冬妹聾子賣不?

      見冬妹聾子堅決的搖頭。買牛者只得悄悄地走了。這兩人來買冬妹聾子的牛是隔壁縣也搞牛羊比大小的比賽,他們想買來拿去那邊比賽。

      老話講,歪鍋配歪灶。冬妹聾子這樣的人討得的老婆也不會聰明到哪去,雖然不聾但也不是很狡猾。老婆聽到冬妹聾子這么講后,便扯著冬妹聾子去找隔壁的李半仙。李半仙慢條斯理的掐了掐指頭說,你們恐怕要遇上口嘴。這不是明顯的睜著眼睛說瞎話嗎?遇上這樣的事哪個算都是要遇上口嘴。冬妹聾子老婆說,口嘴就口嘴,哪有這樣的道理,明明是我的牛怎么他牽去比賽?

      冬妹聾子兩口子在家氣噴噴的,可到了劉禪那卻講不出話了,只聽劉禪一個人說,感謝你家把牛借給我犁地,我付你們一百塊錢可以了啵,嫌少的話再加一百行啵?你莫聽他們亂七八糟講的那些,哪有這樣的事,如果按他們講的,那還不容易,到市場上看哪頭牛大就買哪頭,牽去量一下,等量完了又賣掉,一下子就掙幾千塊錢……依他們這樣講,你家這頭牛大,今天牽去比賽量一下得六千,明天又牽去比賽量一下得六千,你家裝了印鈔機天天進錢啰!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事呢?

      冬妹聾子兩口子說不過劉禪,只得怏怏的回家。剛進門,他們的女兒回來了,這天是星期五,女兒在鄉(xiāng)里的中學讀書。女兒拿回一張報紙,上面有劉禪牽著他家牛的照片。女兒雖然上學,但在家的時候基本是她在照看大黃牛,她認得家里的牛。女兒指著報紙要冬妹聾子看,你看這,我們家的大黃牛得了一等獎咧,有六千塊錢的獎金,是屋坎上的劉禪叔叔替我們牽去的咧!

      冬妹聾子字認得不多,像腦癱病人講話一樣,指著報上的字一字一句慢慢的讀,有的字還要猜半天。女兒拿過報紙讀了起來:牛羊“選美”……縣里為了大力發(fā)展畜牧業(yè)……舉行牛羊選美比賽,這里的美是指牛羊高大肥壯……一等獎六千元,二等獎四千元……

      冬妹聾子老婆雖然不識字,但圖片會看,看到自家的大黃牛偎在劉禪胸前,牛腦殼上和劉禪胸前都戴得有一朵大紅花。冬妹聾子老婆笑著說道:這樣子好漂亮!

      女兒氣憤的說道,還漂亮,本來就該你們戴的,卻拿給人家戴了,錢也沒得。女兒從媽媽手中扯過報紙就去了劉禪家。劉禪正在修整一個鳥籠,他準備去買一只畫眉鳥來養(yǎng),縣里不光舉辦斗牛斗羊斗雞比賽還有斗畫眉比賽。見冬妹聾子的女兒來了,便笑著臉說,侄女,舍得走??!心里卻在盤算著怎么對付這個鬼丫頭,冬妹聾子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生出這么聰明的一個女兒。

      小叔,你也不能這么欺負人,得了六千塊錢一分錢都不分給我家,拿這昧良心錢你也睡得著覺?

      見冬妹聾子女兒手里拿著報紙,上面還有圖片,劉禪知道抵賴不了,便換了口氣說,你家是喂得有一頭大牛,如果不是我牽去參加比賽,還不是一分錢都得不到?

      冬妹聾子女兒說,比賽又不是比人是比牛,沒牛你去比什么賽……冬妹聾子女兒堅持只給劉禪兩百塊錢工錢,還有路途開支兩百和給大黃洗頭的兩百元,剩下的五千四得全部歸他們家所有。

      劉禪則說,牛借用了一天而且是經(jīng)你爸同意的,付一天工錢一百塊,考慮到你們家庭困難,再付一百算是仁至義盡了!

      冬妹聾子女兒說,你借牛是去犁地,你又拿去城里比賽,你這是欺騙,五千四得一分不少給我家。

      事情鬧到村支書那里去,村支書和著稀泥說,一個一半好啵?沒有牛得不了獎,沒有人牽去比賽也沒得獎。這個處理看似合理,冬妹聾子和劉禪基本上表示同意,可冬妹聾子女兒認死理,說我才看報紙上講,一個人委托對方買彩票中了獎,得獎后獎金全部歸委托人……

      劉禪搶過話說,對啊,你們沒有委托我,所以我只能給你個工錢……

      冬妹聾子女兒說,我家沒有委托,你將我家的牛牽去比賽,那是欺騙、詐騙,要拿你去坐牢!

      最后,冬妹聾子大著聲音說,算了,按咱們支書說的辦!

      冬妹聾子女兒氣憤的轉身走了!

      冬妹聾子很滿足,無緣無故得了兩千多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劉禪嬉皮笑臉的,嘴上說如果沒有他一分錢也得不了,冬妹聾子是搭他發(fā)的財。但這話他不敢當著冬妹聾子的女兒說。

      8

      兆堂賣了一批牛后把細賬一算,發(fā)現(xiàn)如果政府不獎勵根本就沒賺什么錢。賺的就是政府的獎勵。當然,只要政府能獎勵繼續(xù)這樣干下去也沒什么問題。但沒賺到錢兆堂心里總覺得是虛的,萬一哪天政府不獎了呢?

      兆堂認真分析沒賺到錢的幾個原因:一是人工工資過高,二是飼料成本過高,三是本地黃牛長得太慢……一次兆堂到隔壁村喝喜酒的時候,他又講了他的看法,前兩點大家都搖頭沒辦法。說到鄉(xiāng)里的集鎮(zhèn)上做一天小工就有一百二三十元,那些當師傅的一天有兩三百的收入還請不到人,人工工資哪還降得下來。飼料存在的問題也是人工工資過高致使飼料價格高。唯一好辦的就是把牛的品種換了。

      有人提醒兆堂,是不是也引進點國外好品種的肉牛來養(yǎng)。雖然你沒有大草場,只能喂點玉米、稻糠、麩子什么的,肉質肯定比不上人家在草場放養(yǎng)的好,但是絕對比你現(xiàn)在喂這耕牛要強多了!

      一個在外地打過工的說,肉牛還不好辦,回頭我就給你買幾頭過來!聽說就是從國外引進的,叫西什么塔牛的,反正那名字一聽就不是我們國家的種!

      一桌吃飯的一個答話說,是西門塔爾牛!原產(chǎn)瑞士,是一種乳肉兼用的品種。就是說既能算奶牛也能算是肉牛,是一種全能牛,我們國家早在七十年代就引進了。據(jù)說,一年能長到六七百斤!

      莫扯談,你以為是吹氣,那是吃草咧,能長這么快?兆堂養(yǎng)過幾年的牛,小牛崽從生出來養(yǎng)到六七百斤,至少也得三四年的時間,那都算是長得快的。

      沒想到養(yǎng)牛這事大家還蠻在行的咧,有人又提出聽說美國那邊多是一種叫安格斯牛的品種,長得更快,出肉率還高,肉質也好,賣價也高,要是能引進一些那可就發(fā)財了!

      這時,有人又提出了質疑,牛要長大不是喝風就能大的,那是要吃的才能大。牛這東西可不比別的家畜,那是大牲口,能吃著呢!更何況這還是肉牛,養(yǎng)著就為了吃肉的,不像養(yǎng)來是為了耕地的耕牛,不在乎他長得快慢。如果養(yǎng)個十頭八頭的,估計都能把你們村最富的人家給吃窮了!為了使這些肉牛更早出欄,那在吃上面就得十足勁兒的讓它吃才行。

      這么算來,別說十頭牛,就算三頭牛,估計也能把普通人家給吃窮不可!如果牛再鬧上幾場病,估計這家人都得愁得全家人一起喝農(nóng)藥了!

      對了,還有一種產(chǎn)自法國的利木贊牛也不錯,這家伙長得個大,輕輕松松就能長到兩千多斤!當然了,肉牛一般都不會養(yǎng)那么長時間,長到千兒八百斤的時候就可以往外賣了。

      長得快不?兆堂對這種牛感興趣了。

      問你話呢,知道不?說話???有人提醒對方,兆堂在問話咧!

      ???哦,書上是這么說的,一年能長到差不多一千斤吧!

      養(yǎng)!就養(yǎng)這個利什么贊了!咱們先養(yǎng)它三頭試試看,萬一不行也損失不大。

      要養(yǎng)就多養(yǎng)幾頭,養(yǎng)三兩頭做哪樣?。

      你真是土豪,人家養(yǎng)豬來過年,你倒好,養(yǎng)牛來過年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兆堂便四處打聽哪里有利木贊牛賣。終于,他從電視上看到了廣告,山東有賣的,由畜牧專家輔助自由挑選,一律消毒、防疫,簽訂購銷合同。專車運輸,貨到付款,途中傷亡原車退款。一次調撥二十頭牛免費送貨。售后跟蹤服務,技術人員免費隨車指導一到兩個月。而且價格不貴,兩到四個月的小牛只賣到一千二到兩千塊錢一頭。買十頭才相當于買一頭本地黃牛的價錢。

      兆堂去了一趟山東,養(yǎng)殖場的老板不但負責免費安排食宿,還對他的養(yǎng)殖進行免費培訓。不僅使他眼界大開,還使他學到了不少新的養(yǎng)牛技術。

      兆堂下決心買二十頭四個月的利木贊小?;貋盹曫B(yǎng),圈舍是現(xiàn)成的,飼料加工車間也是現(xiàn)成的,而且還有技術指導。

      眼看著利木贊牛一天不同一天的長大,兆堂心里高興得走路都是飄的。兆堂單獨試驗了一頭,覺得比本地黃牛長得快得多,除去成本除去政府的補貼就還有賺的。兆堂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于是,他把圈里的本地黃牛全部換成利木贊牛。

      很快,一年時間就過去了,政府組織相關人員對所有的養(yǎng)殖戶進行檢查驗收,兌現(xiàn)一年的獎補。這時,問題出現(xiàn)了:縣里的黃牛肉通過國家質檢總局評審認定,獲得國家地理標志產(chǎn)品保護。而利木贊牛不屬于這個范疇,不給預獎勵。

      兆堂不干了,他拿出文件說,你文件上只講規(guī)模養(yǎng)殖牛三十頭以上給予獎勵,并沒有說要養(yǎng)什么樣的牛才獎勵。政府不給預獎勵我就要打官司。

      檢查驗收的說,近年來我縣實施“畜牧興縣”戰(zhàn)略,立足資源優(yōu)勢和產(chǎn)業(yè)基礎,將黃牛產(chǎn)業(yè)作為扶貧攻堅核心工程和全面建設侗鄉(xiāng)小康社會的重點產(chǎn)業(yè)來抓。我們獎勵的只是對本地黃牛的喂養(yǎng)戶啦!

      兆堂拍了拍胸部說,我圈上的牛雄赳赳的,獎不獎不是你一句話說了算,得按規(guī)矩辦。兆堂那神態(tài)已不是當年第一年得獎金時一派求人的姿態(tài)。雖然他換了品種后,不獎勵他也不存在虧的問題了,但這理他還得去說。

      9

      劉禪又牽了一頭牛到縣里參加比賽,以慘死而告終。按比賽前的合同規(guī)定,賽事方是不負任何責任的。劉禪只得拖去賣給蔡實道。打架死的,相當于滾坎死一樣,肉還可以吃。加上就在縣城,牛一倒地后他就打了蔡實道的電話,拉到蔡實道的屠宰場,三下五除二就被蔡實道剮了。蔡實道按斤數(shù)給算錢,劉禪最后算了細賬發(fā)現(xiàn)和買來時的價格搞了個平手,只是兩個月來就冤枉養(yǎng)了。

      有人看劉禪幾次牽牛去打架都沒贏過,便告訴他一個方法,說打牛天天關在圈里是打不得的,必須天天放在山上跑才能打。相當于運動員哪天不是在賽場上鍛煉,只有這樣到比賽時才能贏。

      蔡實道還告訴他廣西與越南交界的地方有大牛賣,“手大就有三分勁,牛大就有三分力?!辟I頭大?;貋?,能不能打就看你的運氣了。

      劉禪把圈上所有的牛賣了,從廣西與越南交界處買了一批大牛來。當然,他選牛的時候還是按打牛的標準來選的。買回來后,劉禪不是關著喂而是按別人告訴他的放出去鍛煉。他選擇了離家三里地的一個叫石家沖的地方,那里有一百多畝地荒在那,除了一個口子進出之外,三邊都是懸崖峭壁。牛放在那既安全又有草吃。劉禪用水泥磚在入口處的路口壘上兩間房子守住,達到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效果,何況還是二十頭牛!

      劉禪也不是把牛放到那里就什么也不管了,每隔十天半月他會將牛召攏來喂一次料子,觀察一下牛的變化。發(fā)現(xiàn)牛還是長得快咧,只是身上大四腳短小,不是打架的料子。立春后的一天晚上,閃電雷鳴,風大雨大。劉禪也很擔心他的牛,但晚上也沒什么辦法,只得等到第二天去看,可是第二天他找了老半天只發(fā)現(xiàn)四頭牛,還有十六頭哪去了呢?

      劉禪又喊來兆堂和幾個人幫忙,通過跟蹤牛腳印發(fā)現(xiàn)到了一巖壁處就消失了。莫過……劉禪繞道下到懸崖下邊的溪溝里,他傻了:一堆牛死在溪溝里,把溪溝的水都塞滿了!有兩頭還沒死,但站不起來了,可能是腿斷了。

      兆堂馬上提醒:報案!報案!肯定有人搞名堂!

      公安人員調查現(xiàn)場后得出結論:頭天晚上突發(fā)雷電暴雨驚嚇,十六頭黃牛墜入約六十米高的懸崖。

      鄉(xiāng)政府派人協(xié)助剮剝,還聯(lián)系縣里的牛肉加工企業(yè)收購牛肉。劉禪著實嚇得不小,活了幾十年,還沒一次性見死了這么多牛,就連來收牛肉的蔡實道都說,一次看到死這么多牛也還是第一次。有人提議,在剮這些死牛前是不是喊李半仙來收一下魂,省得以后這些死牛來造反。一向反對封建迷信的人看到這么多死牛也怕了,也跟著喊要李半仙來收就快點,莫耽誤了工。

      有人開玩笑說,劉禪啊,看樣子你想要喂牛去打架怕是難打贏了,你想想,牛還沒拉著去打架呢就自己跳巖死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劉禪暗自盤數(shù),覺得這話有道理。決定不再往喂打牛這個方面發(fā)展。劉禪決定像蔡實道一樣搞牛肉加工,發(fā)現(xiàn)除了休閑牛肉難做外,別的都還好搞。比如說冷鮮牛肉,只要將牛肉分類冷凍起來就行了。

      聽說劉禪要在天井寨宰牛,劉修善是咬牙切齒跳著罵:只要老子四兩命還在,你敢!你想想,嗯,你想想,沒有牛吃得上飯嗎?牛老了死了你們剮了吃也就罷了,活生生一頭把牛就這樣殺來吃肉……劉修善老人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像是死爹死媽一樣傷心,哭一聲喊叫一聲音,場面顯得十分的悲傷——老天哦——你們要長眼哦——我家怎么出這么樣的報應哦——

      天井寨人對牛的尊重是有來歷的,其實劉禪從小就聽人講過,不光他,所有天井寨人連小孩子都知道。如今在天井寨及團近幾十里都還保持尊重牛的一些習俗:因為牛聽得懂人話,賣牛不能說賣只能說送,“送”牛那天主人先要在牛欄門口焚香燒紙敬牛欄菩薩,接著走進牛欄牽著牛在欄中轉三圈,邊轉邊念:“樹大分椏,送牛發(fā)家……”談價也用捏指的辦法,一百元捏食指,兩百元捏食指和中指……還有“送春?!?、“煮年耕飯”等等眾多尊重牛的習俗。

      不能因為一些習俗規(guī)矩就不發(fā)展經(jīng)濟了!劉禪決定把父親送到姐姐那里去住一段,到時自己的屠宰場建起來了,一切就好辦了??蓜⑿奚扑阑畈豢先?。劉修善說,我就要守在天井寨,就是不讓你這個孽子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萬般無奈的劉禪只得搬來李半仙幫忙,在天井寨劉修善是最相信李半仙的。李半仙說,你家劉禪不宰牛莫過別人就不宰牛了?聽說兆堂也要宰牛,在天井寨的地盤上有人宰牛了,一樣的得罪牛王天神,一樣的使得天井寨不太平。

      劉修善說,但目前兆堂還沒宰。

      李半仙說,我給你們家畫一道遮陽符,把劉禪宰牛遮住,讓牛王天神看不見,這樣就沒事了。

      劉修善說,其實還是在宰??!

      李半仙說,牛王天神不找麻煩就行了。那個蔡實道一年要宰幾百頭,那個牛王天神為什么不找麻煩?就是因為他們使了法牛王天神不知道。

      經(jīng)過李半仙一番勸導,劉修善心情稍微好了些,又在女兒的反復邀請下,最后答應去女兒那住幾天散散心。

      劉禪準備靈活運用短平快的方式買牛宰牛賣?;蚺H?,當然,還包括遇到打牛就買打牛,反正哪樣賺錢就搞哪樣。

      為了能夠迅速上路,劉禪花高價從蔡實道那里“請”來一位師傅。當然,師傅和劉禪都是瞞著蔡實道的。劉禪的第一批鮮牛肉銷得還可以,因為有師傅在暗中幫忙找渠道。

      正當劉禪生意正起步的時候,他家發(fā)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家后門邊發(fā)生了一起塌方,將整個房屋埋了半邊。幸好是發(fā)生在白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如果發(fā)生在晚上,可能劉禪也要被埋到里面去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劉禪這下怕了。莫說還有父親在背后這么說,即使是沒有任何人說也要反思一下,他家的后坎是個老坎子啊,幾十年都沒垮怎么突然就垮了呢?下的雨也不大啊,而且只是點秋雨,春雨比秋雨大得多都沒有垮。加上他上次在石家沖那里一下子摔死那么多頭牛。難道真的是宰牛引的禍?

      劉禪無奈又去求助李半仙。李半仙又微閉著雙眼掐著指頭默神,幾分鐘后,李半仙說他家里來了餓癆鬼,因為不得吃才造反。把鬼攆出去就沒事了。劉禪想了想覺得有道理。自從自家宰牛后,家里就沒買過豬肉,就少了拜老人家,餓癆鬼沒吃的就作糙。據(jù)說鬼是不吃牛肉的。聽李半仙這么說,劉禪覺得有道理,按李半仙說的給拜了餓癆鬼。但內(nèi)心里還是不敢大意。

      劉修善從女兒那里一路罵回來:報應!這就是報應!不能做的事就是不能做啊,我們祖祖輩輩哪個宰過牛?犯剮罪啊,菩薩顯靈了啵!還不收手命都沒有的——

      10

      劉禪決定不再宰牛,到越南邊境那里去買牛肉來加工或者直接賣。他在那里買牛的時候,看到那里有凍鮮牛肉賣。

      劉禪從越南拉了一車凍牛肉回到天井寨,還算順利,只是將越南產(chǎn)的標簽換成他的標簽就穩(wěn)賺了兩萬元。劉禪心想莫太貪心了,穩(wěn)打穩(wěn)抓的賺點小錢就行了,一車賺兩萬一個月搞兩車,一年下來賺的也不是小數(shù)了。對于一個天天呆在天井寨的老百姓來說,該滿足了。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在拉第二車的時候就出問題了。被相關部門查上了,要凍牛肉的檢驗檢疫證。劉禪忽視了這個問題,是從越南過鏡來賣的,回去找誰要啊?即使找到越南去也不知道找誰。

      根據(jù)規(guī)定全部沒收。近十萬塊錢的本啊,上次是僥幸通過,這次就沒那么幸運了,連本帶利一鍋端了。什么叫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劉禪這下算是領會到了。

      劉禪后來慢慢回想,這個錢也不是那么好賺的,別人并不傻。

      劉禪也一下子成熟了很多,人也老了許多。老話講得沒錯啊,錢在苦處不苦不得。要賺錢唯有像兆堂那樣本本分分的做才是根本啊。他決定還是回到天井寨來像兆堂那樣把穩(wěn)著實的好好養(yǎng)牛。

      劉禪見離火車開動還有一個多小時,便在火車站附近的商場轉了轉,發(fā)現(xiàn)有一種“牛人幫”系列休閑牛肉干很便宜。他是有經(jīng)驗的,用正規(guī)的牛肉生產(chǎn)出來按這個價是要虧老本,絕對是有什么路子。他正要和售貨人員交談的時候,一個小伙子正好來送貨。劉禪馬上摸出自己的名片給了小伙子,說有合作的意向。沒想到小伙子正怨工資低想跳槽,出門送貨前才被老板罵一頓而惱火。對“天井牛肉食品總經(jīng)理”的問話是喜從天降。一股腦將“牛人幫”的生產(chǎn)加工內(nèi)幕全部告訴了劉禪。劉禪當即拍板:我聘請你為顧問,每月付你現(xiàn)在工資的兩倍。

      現(xiàn)在就走???小伙子猶豫了,說還有東西在老板那,還有快一個月的工資也沒領。劉禪說,這點損失我給你補。小伙子說,我家就在附近縣里,我們那里好多人都“加工”這種牛肉,要不你去參觀一下。劉禪想,自己身上帶的現(xiàn)金也就幾千塊錢,搶劫也搶不到哪去,隨小伙子去參觀一下也沒什么問題,便同意與他一起去看看。

      他與小伙子上了一輛中巴車。車出站不久,上來了兩位中年人,一位穿著藍色上衣戴著眼鏡,上了車往后走。一位穿著淺白色上衣,見坐在前面的劉禪身邊有個空位便坐下來。車前行十來米,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傻子模樣的人一顛一顛地追了過來,嘴里不停地喊:回家,等等,等等!

      鴨舌帽上車后,喘著氣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什么地方了?然后拿出十元錢伸向四周轉了一圈說,回家,龍州,買票!坐在引擎蓋上的一個女的說,買票在這里。

      鴨舌帽一邊買票一邊說,他媽的,特意來憑祥看病找不到醫(yī)院,要我到十字路口找,哪里有?說完便慫了慫左肩,不看了,肩膀痛不死人的。

      鴨舌帽的話音還沒落,穿淺白衣的人就接了話說,人是江湖口是路,不曉得問???

      鴨舌帽回答道,難得看人家的眼色,不看了,一下子死不了的。

      淺白衣人又大聲問,哪里不舒服?

      鴨舌帽斜著眼歪著嘴,樣子十分痛苦的回答道,左邊肩膀痛。停了幾秒鐘又說,從二樓的架子上跌下來,照CT又講沒問題,可就是痛。

      淺白衣人追問,沒賠你錢?

      鴨舌帽回答道,給了兩萬就不管我了。

      整個車上就他倆在說話。淺白衣人追問,看病家里人就沒陪一下?

      鴨舌帽將聲音提高了八度說道,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車廂里靜了幾秒鐘后,鴨舌帽又開始沖著司機喊話,兄弟,慢點開吧,天黑到家就行了。說完后,又轉過頭來對著淺白衣人說,開車可得小心了,剛剛一輛小轎車鉆到拉煤大車下面了,小車頂被掀了,小車上的幾個人腦殼都爛了,東西撒了一地,全讓那些跑摩的的家伙們撿走了,我也撿了個紙袋袋,不知道是啥東西,還來不及看。

      淺白衣人接過話說,拿出來看看?

      鴨舌帽一邊很不愿意似地說就是一個信封,一邊又把信封從懷里掏了出來遞給了淺白衣人。

      坐在淺白衣人旁邊的劉禪也伸長脖子看稀奇。淺白衣人接過信封看了一眼就大喊起來,哎呀,你他媽的發(fā)財了,一信封美元哇!接著,又大聲喊起來,還有信紙,是一封信。拿出來在手里亮了亮,然后又大聲念了起來:張局長,這一萬美元請您笑納……我會認真工作報答你的。淺白衣人念完后又接著說,這是送給領導的,翻的那小車很有可能坐的是領導。領導還來不及看,可憐那送美元的人哦!

      淺白衣人的神情很激動,轉身對鴨舌帽說,你行狗屎運了,這一美元換咱們的人民幣八元,這一萬就是八萬??!

      坐在旁邊的劉禪忍不住說道,那是早幾年,現(xiàn)在換不了那么多了,一美元只能換六塊二三那樣子。

      鴨舌帽一聽趕忙上去搶錢,嘴里卻說,莫扯淡,這是美元啵,我不認得。

      淺白衣人大笑著說,我兒子在美國工作,你以為我不認識,我身上還有咧!說完從錢包里摸出兩張在鴨舌帽面前晃了晃。你不信的話,你換給我,我拿兩張一百的“毛爹爹”換你這一張。

      你兩百塊人民幣換我一百美元……鴨舌帽自言自語嘀咕著。鴨舌帽猶豫了一下說,媽的,反正是撿來的,換一張給你。

      坐在淺白衣人旁邊的劉禪從鴨舌帽那里拿過一張反復看了又看。劉禪在深圳打工的時候見過美元,但已記不清了。淺白衣人主動對劉禪說,是真的,我在美國我兒子那生活過幾年,你看這里……淺白衣人教劉禪識別美元真假,鴨舌帽也拿出一張美元按淺白衣人說的在看,還配合著喊,有有有,和淺白衣人說的一樣。證明美元是真的。

      總是盼著一夜發(fā)財?shù)膭⒍U拿出兩千元人民幣說,換十一張給我行啵。

      鴨舌帽搖著頭說,十張。最后在淺白衣人的勸說下,鴨舌帽依依不舍的又遞給了劉禪一張。這時,車廂里開始熱鬧起來了,抱著嬰兒的一位中年婦女自己從兜里掏出五百然后管身邊的婆婆要了三百,不假思索地拿八百元人民幣換了四張美元。

      淺白衣人身后一位傾著身子,眼睛睜得溜圓,很認真地問淺白衣人,這錢拿去哪里用?

      淺白衣人一聽,很肯定地說,到中國銀行,一百美元兌六百多人民幣吧,這是有變化的,剛才這位同志說兌換六百多,我以前是兌換八百多。

      就在這個當口,藍衣人開始喊了:不要換了,我全換呀,我身上沒帶錢但是有銀行卡,到龍州我到銀行取錢換,剩下的我全換。

      但還有一些人也爭相著換。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身上只有一百元了,提出要換一張,鴨舌帽不肯。淺白衣人從鴨舌帽手中搶過一張說,這么大年紀的老人家沒見過美元,你就做好事?lián)Q一張吧!

      藍衣人見車上沒人再換了,又大聲說道,莫換了,剩下的我全包了,到龍州取錢給你。

      淺白衣人向鴨舌帽身邊湊了湊說道,不換了,快下車吧,你知道人家是什么人,萬一……鴨舌帽恍然喊道,司機,停一下車,我要下車!

      車再往前走一段有人下車,這時藍衣人和淺白衣人趁機也下了車。這時,劉禪才反應過來,他受騙了。但晚了。

      在“顧問”的指導下,劉禪的牛肉加工上手挺快。他們利用牛肉精、肉純粉、豌豆粉、焦糖色素等添加劑,放在加工的豬肉里,制成所謂的牛肉干。一斤鮮牛肉成本價約四十元,約兩斤鮮牛肉能制成一斤牛肉干,那么一斤牛肉干的成本價約八十元。劉禪現(xiàn)在生產(chǎn)的假牛肉干每斤成本十幾塊錢,并以約每斤三十元的價格賣給超市,這其中的利潤可謂稱之為暴利。劉禪每天可生產(chǎn)五百斤到一千斤假牛肉干。

      知法犯法,劉禪的教訓肯定是慘痛的。當警車從天井寨將劉禪帶走的那一天,他才夢如初醒??梢磺卸纪砹?。

      此時,只有劉修善最為平靜,他說老話早說了,殺牛殺馬犯剮罪,這一天肯定是要到來的,我早就有了思想準備,牛也是生命,而且是人類的朋友,自古以來就是一命抵一命,他宰了好多牛?劉禪他有今天,那是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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