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
概述:如果編一本權(quán)威公正的《中國精英女子詩選》,一下子有十多位甚至二十位女詩人入選的省份,非遼寧莫屬。舉目文壇,像遼寧這樣以團隊的陣容齊刷刷亮相在中國一線詩歌寫作現(xiàn)場的地區(qū),絕無僅有。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在年輕人發(fā)一首詩都很艱難的環(huán)境下,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林雪,就由春風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詩集。從此,這道風景線便從遼寧延伸至全國,且越來越壯麗和醒目。而作為當時風靡全國,至今仍然長盛不衰的詩集《朦朧詩選》編者之一的閻月君,也是在80年代初中期以《月的中國》組詩照亮中國詩壇,從而成為當時中國先鋒詩歌寫作的砥柱,也是先鋒詩歌集團中寥寥無幾的遼寧籍詩人。進入90年代,李輕松、宋曉杰、李見心、川美等先后涌上全國詩壇。而剛剛進入本世紀,仿佛雨后春筍,一夜之間遍地都是遼寧女詩人。全國知名的詩歌和文學(xué)雜志到處可見上述這些詩人之外的蘇淺、娜仁其其格、王妍丁、微雨含煙、玉上煙、宮白云、賀穎、黑眼睛、衣布妮子、夏雨、菁菁、任萍、劉敏、宗晶、董燕、徐燕、寒煙、小蘭、紅娃,還有最小的蘇笑嫣和最大的任桂秋。與外地的詩人和詩歌工作者談及過遼寧60后詩人,他們隨口而出的也是上面這些女詩人中的大部分,而涉及到男詩人要沉思默想一會兒才能提起一個半個??梢哉f女詩人擎起遼寧詩歌的半邊天,而且寫作上也呈多元化和多樣性——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敘事與抒情,意象派與新白話等等。書寫內(nèi)容從生活流到對生命意識的挖掘,從對人性幽暗處的探測到心靈深處的神秘體驗等等。下面我將不按她們的影響力,而是以寫作傾向和風格將她們分類,并進一步解讀她們的作品,挖掘她們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和對本省以及整個詩壇的意義。
標題出自林雪的一句詩:“他那只失明眼里的淚/從我的眼睛里流出”。那是一首寫?yīng)氀劢ㄖ窆さ脑?。這個身體和命運都如枯草一樣的男人給家里打電話,說吃得好、住得好,安全又掙錢多。實際的情況是:吃的是餿酸的飯菜,住的是如放大的膠囊一般的苫布房,而且工友剛剛在一場事故中死去。為了生存,主人公噙著屈辱的淚水,而詩人卻為他流出了淚水。這種貼近草根的寫作,體現(xiàn)了詩人開始主動自動地去接納和感受別人的苦難,并與苦難肝膽相照。這樣的寫作標志著林雪的詩歌在發(fā)生根本的變化。因為這里詩歌的主體和客體發(fā)生了改變,寫的對象變成了主,詩人的位置變成了次。這種轉(zhuǎn)變對林雪來說,也許是無意識的,但越是沒有痕跡的不刻意的變化,越標志著林雪的襟懷已經(jīng)打開,而且越來越遼闊,也讓林雪的表達越來越平易自然,直至樸素和簡單。所以她寫詩更像是說話,輕松省勁。其思維也從過去的頓悟、斷想、夢囈的點射變成整體、線狀和順水而流。林雪已經(jīng)放棄了詩歌的技術(shù)操練,現(xiàn)在寫詩對她猶如習慣,似乎她不是在寫詩,而是用習慣的寫詩方式記錄生活,向世界說話。這種精神與寫作的敞開與大氣,表明她的心靈和筆尖都與生養(yǎng)我們的大地接壤。
我把這種同情關(guān)懷悲憫毫不相干人的詩歌稱之為俯世,俯,是主動傾身躬身貼近的意思,不僅是心動而有義舉。這就不是在溫室里虛構(gòu)一些同情和淚水,而是實實在在的俠肝義膽和大情大義。這種情懷的詩人還有剛出道才幾年的玉上煙(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回顏梅玖)。她的詩歌也常常能撇開自己去關(guān)心和同情命若琴弦的卑微者,加之對不公平和非正義的譴責,她的寫作具有了人道主義色彩,也讓她的詩歌有了溫度和胸襟,更充滿了疼痛感。所以她的詩歌一直沒有離開生活,離開生命。她的詩歌有熱量有知覺有人性,因為這就是她心靈撕下的血與肉。而且文本上她已經(jīng)找到了解開詩歌的鑰匙,那就是直覺。直覺縮短語言與詩的距離,直抵詩核,或者說出即詩。這讓她的詩歌擠出了多余的水分,變得純粹結(jié)實,而且簡練果斷,只一下就捅破情感的淚腺。這使她的寫作像井噴。最近她的詩歌出現(xiàn)了平靜和散漫,這是敘述方式,也是人生態(tài)度。但當你輕聲或者默誦幾遍后,一種深刻的冷依然會滲進骨髓。所以平靜是因為她敢于接受現(xiàn)實的殘酷并無懼,也就是常說的看透了生活還依然愛著。散淡讓她的心靈和寫作松弛并更自由。這預(yù)示著玉上煙的詩歌從內(nèi)到外都在變革,她稀釋了苦難,讓詩歌在文本上呈現(xiàn)出一個大氣嶄新的寥廓氣象。
從文本上講,這種俯世精神在這些詩人身上稀釋,稀釋成一個詩人的素質(zhì)和品質(zhì),也就是說詩人已經(jīng)把對具體人與事的關(guān)懷,轉(zhuǎn)變成對天空大地萬物的體恤,轉(zhuǎn)變成一種普遍常態(tài)下的寫作態(tài)度。所以到了宋曉杰這里,視角更廣闊了,在她看來俯世就是愛世,就是緣情體物,所以她的寫作顯得更放松和自由,她把生活放在常態(tài)下來觀照和審視,苦難和幸福都變得寬闊和從容,這讓她很少在細節(jié)上纏綿,更多的是全景式的掃描和果斷地奔赴與告別。她的組詩《荒野上的孩子》,情感上不拖泥帶水,其抒情方式也是一種敞開和重(zhong)唱,用聲音模擬就是咣咣的,這是情感敲擊大地的聲音,也是內(nèi)心穿越塵囂與荒蕪,向曠野向靈魂的自由之地皈依時的急切和欣喜,奔涌的思緒如她自己的詩句:“連綿的海濤,一波連著一波?!奔扔兴俣扔钟辛Χ?。當年《詩潮》雜志曾經(jīng)重點推出三個女詩人,冠之為“三狐”。我把曉杰比喻成火狐,紅色還燃燒,說明她的激情和對生活的熱烈。但她當時的詩歌明顯有與生活不協(xié)調(diào)的感覺,我當時說宋曉杰用詩歌發(fā)動了一場與嘈雜、浮躁、淪陷的生活反抗的戰(zhàn)爭?,F(xiàn)在看,曉杰已經(jīng)從生活中超拔出來,或者說回歸。如今她帶著明凈的心和靈性的力量,帶著詩歌回歸敞亮而又朗照的自然和土地。這是另一種俯世,閃耀著溫暖和慈愛。
值得一提的是韓春燕的詩歌,她有著一顆駿馬的心,她的詩里有馬蹄和嘶鳴。這是她詩歌的速度,也是激情飛揚的馬鬃。隨著她由低向高抒情,她胸腔里的氣息也一呼不止,急促的是她的情感在凝聚,舒緩的是她那顆虔敬的心在仔細地端詳,并與草原上的萬物纏綿。她是一個與自然有緣的詩人,自然讓她自信,也點燃了她情感的火焰。她用孤獨贏得了寥廓,也用寂靜戰(zhàn)勝了時間。她的詩歌明顯地出現(xiàn)了上下兩極,向上,是她的凌云之志,以及對境界的敬畏之心,向下是撫愛萬物的憐憫心腸。那隨著草原一起打開的還有胸襟和詩歌的疆域。在眼花繚亂的技術(shù)主義寫作中,韓春燕以不變應(yīng)萬變,樸實真實扎實的詩風,在恢復(fù)著詩歌的傳統(tǒng),那就是有感而發(fā),并讓理想高于一切。
至此,這種雌性的俯世寫作已經(jīng)變得明朗和鮮亮。這是一種帶著母性心腸的現(xiàn)實寫作,核心是濕潤的愛,即使有時有一點涼,也絕不冷硬。堅持這種寫作并比較活躍的還有薩仁圖婭、衣米妮子、王妍丁、黑眼睛、夏雨、任萍、宗晶、董燕、寒煙、小蘭、紅娃等等。其中王妍丁是天生的悲天憫人,習慣了操心和多愁善感,又靈敏地感受到冥冥之中的呼喚和命運,對現(xiàn)實中不和諧的東西特別強烈。在她看來給人類以及萬物送上斷頭臺的是“膨脹的謊言和貪心”,她也發(fā)出了拯救的呼喚,為了地球也為了我們自己,讓我們尊重自然讓我們重新找回良心道德。而躲在角落里默默寫詩的宗晶,她的詩歌里是有光的,這是詩人心中的善念使然。所以她常把目光送給拾垃圾的老人、寒夜里下班的普通工人等,她用慈悲撫摸世界,寫正知正覺的詩歌,讓心和詩歌都融入生活,每一句都像冬天早晨呵出的熱氣,真切而溫暖。這都是俯世愛世憫世的具體體現(xiàn)。
需要指出的是,俯世是這些詩人的姿勢,也是精神內(nèi)核。在寫作方式上她們又努力出新,保持著文本的前衛(wèi)性,所以這些詩人與其他寫作風格也有著交叉,胸襟一張開就是廣闊的現(xiàn)實寫作,寫作的視角一閉合就又跑回內(nèi)心,寫出的詩歌又成了另一種風格,成為探索生命體驗和神秘體驗的內(nèi)視詩人。
這是李輕松的一句詩,她也確實把寫詩當作一門手藝,詩歌就是她打出的器具。要想讓器具精美,不僅需要技藝,還需要投入情感、心靈、品格和情懷。一首好的令人叫絕的詩歌,一定凝結(jié)了詩人全部的經(jīng)驗、體驗還有人格。所以技術(shù)主義的詩歌也并非游戲,只是她們把詩歌的視角和鏡頭對準了內(nèi)心,用詩歌的鉆頭去探測和挖掘復(fù)雜而又深邃的靈魂了。在遼寧這種內(nèi)視的詩人當屬李輕松成就最大。李輕松是一個感覺型詩人,她一向不大理會理智、邏輯和推理。她的早期作品充滿了一種神秘的力量,她仿佛開了天眼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超驗的先天的帶著某種暗示,像巫術(shù)一樣。我多年前曾這樣寫過李輕松:她是從自身出發(fā),從自身的生命體驗開始,其視角是內(nèi)視的。她寫作的資源主要來自她的感覺、體驗和身體里起伏的潮汐。也就是作為女性和個體生命的狂想、夢境、囈語、欲望、潛意識、躁動、第六感,以及神秘體驗、本能驅(qū)使和兩性的冥想和深度勘探。這樣的寫作使她漠視她身邊發(fā)生的人和事,從而走進了人自身生命的隱秘世界。也使她的詩歌布滿了無序和隱喻,所以她的作品呈現(xiàn)的是一種破碎、錯亂的光芒。讀她的作品,你會感到她的靈光到處閃爍,就像撒了一地的水晶碎片,其光芒四射又雜亂無章。她也不追求有序和完整,而且似乎有意打碎完整,使一大塊光明變成很多塊小的光芒。這泛濫的光芒鋒利尖銳,更能折射出生命的隱秘部分,同時也使她的詩歌成為探索生命的符號,從而使她的詩歌具有了心理學(xué)的成分。
跟著技藝主義走的還有李見心,她的詩歌像剛磨快的刃,握一下就能劃出血來。這標明她不再靠想象力和對語言的反復(fù)打磨來鍛造詩歌,詩歌在她這里不再是一件精美的器,而是奔流的氣——洶涌的氣流,這也標志著她從一個技藝高超的工匠向揮灑自如的大師挺進。她不再在詞匯和比喻上挑來揀去,而是從靈魂里直接傾倒出風暴和狂飆。她過去的詩歌更多的是讓人陶醉,現(xiàn)在是讓人搖撼;過去是拐著彎說話,現(xiàn)在是單刀直入。詩歌在她這里不再是月光和玫瑰,而是子彈和劍。她揮舞著長劍,把光潔的馬甲下面不光彩的東西挑出來。當然更多的時候,她只是自語,她不想通過這些來改變世界,但是通過詩歌把自己內(nèi)心的潮汐激發(fā)出來。這讓她的詩看上去精美華麗而且沉靜優(yōu)雅,但背后折射出的是作者焦灼、渴望還有巖漿一樣奔涌著的愛和靈魂。
與李輕松相比,李見心代表了這樣一類,技術(shù)上銳意創(chuàng)新,但思想是現(xiàn)實的,甚至是傳統(tǒng)的,她是通過外顏的變幻,讓詩歌有出人意料,讓讀者大吃一驚。從而讓她們的思想更彰顯,更有鋒芒,詩歌也就更有力量。所以李見心的詩歌較之李輕松的詩歌就更顯露一些,更清晰一些。
而我曾用“顫流”來說明宮白云的詩歌特質(zhì)。美國用這個詞形容歌手的聲音既有力量又起伏、連綿不絕,從而籠罩和統(tǒng)攝全場。把這個詞用在宮白云的寫作上,就是說她的詩歌顫得激烈,流得有力。宮白云在詩歌面前一直是激動亢奮以至于沉醉和迷狂,這讓她的詩歌氣血充足,氣脈鼓蕩且翻滾起伏,她會把你席卷上浪尖,然后再把你重重地摔在地上,讓你感受到真相的厲害。因為真相都不燦爛,且冷峻平常,要賦予它意義,就要理智地對待它。譬如時間,盡管它無情空茫,但我們還是要給這些疾馳而去的微小的生命不倦的愛,并盡量握住它。所以,宮白云的詩歌是走心的。也正因走心,這顫流才那么轟心,才那么豐盈。當然詩歌的豐盈并非生活的豐盈,也可能正好來自于缺失。缺失就需要填充,缺失得越多需要填充的就越多,所以我們在宮白云詩里讀到的很濃很厚的情感,正是她內(nèi)心孤獨的黑洞。而我們在她詩中陶醉感動并幸福著,其根源就來自于一顆苦難的心寫出的幸福的詩。
所以宮白云跟李輕松和李見心又有著差別,宮白云的技術(shù)與要表達的內(nèi)容,甚至情感都是攪拌在一起的,它們一起沸騰一起翻滾,就是為了情感、思想和技術(shù)一起冶煉、鍛打并淬火和成型。所以她的詩歌中沒有閱讀上的障礙,易于看清也易于理解。深入淺出,這也可能是網(wǎng)絡(luò)成長起來的詩人普遍的特點。
其實詩歌文本的每一次進步都是技術(shù)的更新和革命。詩歌就是修辭學(xué)。詩貴出新,詩歌也厭舊戀新,最優(yōu)秀的詩歌永遠是河流最前面的那部分。所以詩人要有勇氣去探索,去顛覆并創(chuàng)造新的技術(shù),以保證詩歌的鮮活性和先鋒性。遼寧的女詩人是深悟此道的,后來的一些更年輕的詩人雷艷華(雷子)、蘇淺和微雨含煙等都在技術(shù)上艱難又自信地探索著。雷艷華的長處是鋪排激情,現(xiàn)代主義的強光和無邊的智性延伸,讓人感到她想象力的恐懼。而更多的時候她受益于心靈的充盈和直覺,把意象堆成一座森林,然后再用抒情的方式將它們一一拆掉,在這樣的往返中她的智力得到了拓展,她內(nèi)心的大海開始平復(fù),而她的詩歌和才華也迸發(fā)出難以遏止的力量。蘇淺擅長把零碎的意象用情緒的線串起來,構(gòu)成五彩斑斕的花環(huán)。她的情感是整體的,語言是跳躍的,意象卻呈散亂狀。而在她平淡的敘述中會突然有一道閃電劃過,那是詩人天才的靈光在閃現(xiàn)!我愛讀她這樣的詩句:“它既不是美國,也不是加拿大的/如果我熱愛,它就是祖國/如果我憂傷/它就是全部的淚水(《尼亞加拉瀑布》)”。多年前我就說:憑這幾句,如果蘇淺愿意做個詩人一定會走得更遠!微雨含煙似乎也在變化著,詩的界面由原來的復(fù)雜煩瑣的意象密布,轉(zhuǎn)變成有序,像線一樣流淌的溪水,詩歌也因而變得清晰洗練。雖然詩的內(nèi)核依然是多向的,但不再隱蔽而呈顯明狀:“雨越下越大。我為在藥店里長久停留而羞愧。/索性再抓五副,或者/一直抓到雨停/反正這一生病得不輕,愛得不輕——”這就是詩到說出為止,詩和表達之間沒有了“隔”。至于理解得深淺那是讀者自己的經(jīng)驗和體會了。
在遼寧女詩人的寫作中,更多的介于關(guān)懷人間冷暖與關(guān)注個人內(nèi)心之間。具體來說就是這些女詩人天生的杞人憂天,那種與生俱來的敏感和率真讓她們更加靈敏地感受到自然萬物所透露的信息和命運。像游絲迎接風的吹拂,一點點的波動都能在她們的心里引起翻天覆地的戰(zhàn)栗甚至折斷。表面看是觸景生情,實際又不是簡單的觸景生情。因為那些情早就在她們的心里堆積著,鼓脹著,偶遇的景物僅僅是捅破和勾出了這些情。這些涌動的感情逼迫著她們俯瞰世界,找到能點燃自己的人和物。所以我暫且稱之為外瞰,即從里向外探試和尋覓。外面的景物是她們內(nèi)心的喻體,或者說是互為喻體。在這種對望和互相印證中詩人解開了束縛自己的繩索,放出了休眠甚至囚禁的自己。
這個小標題其實是川美的一句詩。川美在向外瞰望的過程中,讓心向自然回歸。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川美的詩歌,那就是通靈。她的詩歌中有一種神靈,讓萬物附上了靈性,讓人充滿敬畏。仿佛她能通曉自然和萬物的心,冥冥中能聽懂并感受到隱藏在樹木河流以及花草魚蟲中的秘語和真意。所以她的詩歌中是有神的,并由此帶來圣潔寧靜還有不刺眼但深沉的光芒。這讓她的詩歌不只是返璞歸真,更多的是讓心靈里的清澈、澄明借自然和萬物呈現(xiàn)出來且活靈活現(xiàn)。這讓她的詩歌像凈化過了的晶體,透明清新散發(fā)著清晨森林中綠葉的氣息。這有氧的詩歌,養(yǎng)心養(yǎng)魂也養(yǎng)性靈和創(chuàng)造力,讓詩人在詩中自由地呼吸,完全地敞開。這些景物是她心靈的外化,詩中的風景都浸染了她心靈的顏色。因此我們看見的風景并非是大自然的原型,而是經(jīng)過了詩人心靈的過濾和重塑,這詩這景就是她心靈的模樣,是夢和理想的顯影,是一顆心靈與萬物的對話和互映。好的情感需要好的景物來裝載,而美的景物也需要美的心靈來映照。川美的心與她選擇的物象是一致的,所以她的詩靜得更靜,美得更美。像一個洗去胭脂的女孩,在清水里唱著芙蓉的歌。
與川美的靜美和悄然相比,賀穎的寫作則顯得火爆。她的詩歌完全是主觀的,她的內(nèi)心鋪滿了火焰、彈藥還有雷霆和風暴,為了不讓這種情感發(fā)生天津濱海新區(qū)那樣意外的爆炸,她必須找到一個傾瀉出去的渠道。所以她筆下的雪山、蓮花、經(jīng)書和父親,既是點燃她情感的火種,更是她高危情感的泄洪道。她的詩歌像一個百慕大三角,有著強大的引力,你只要用心讀幾句,就會被吸進去。這被譽為死亡之地的神秘區(qū)域,對于詩人來說卻是天堂,因為你只有掉進去,才能感受到一個詩人的心靈像火山噴薄一樣燦爛豐富和攝魂,同時還產(chǎn)生著巨大的能量,可以讓你偉大又可以讓你毀滅。所以她的《繁星之間最為通靈的那一部分》,是她唱給“父親”的頌歌、情歌,更是圣歌,這里的父親是一個喻體,是父親也是情人,是英雄更是神,是看不見卻時時在統(tǒng)攝自己的信仰、絕對和永恒。面對它,詩人的姿態(tài)是仆伏的又是仰望的,像在廟宇里獨吟和合頌,她懷著敬畏、熱愛和懺悔之心在旁若無人地歌唱,其聲音在凡間與天堂之間回蕩。把人唱成神,也把神唱成人,最后詩歌就有了天上和人間的韻味與大美。
與川美的緩慢和賀穎的猛烈相比,孫擔擔則不緊不慢。她也是一個善感的詩人,她經(jīng)常能從相遇的事與物中測試出內(nèi)心的溫度。這是她注視自己的方式,也是她打開心靈的方式。她的詩歌有時散漫,有時又莫名的憂慮,這讓她的詩歌忽而開闊忽而起伏。她像個巫師,天生對語言有一種敏感,冥冥中被賦予了神奇的力量,所以她對語言和意象進行重組和淘洗,使詩歌成為一種魔咒,讓自己陷進去。更多的時候,她也借助這種力量讓自己飛翔。所以她總能在世俗和實際得如鐵板一塊的生活里敲打出詩意,給密不透風的黑暗屋子安上一個窗口,讓陽光和鳥鳴滲進來。她的心境和世界也隨著詩歌蔥蘢起來。我們姑且把這看作是詩歌的拯救,救世界,也救詩人的心。
與孫擔擔相似的是重新寫詩的劉敏,她不僅慢,還有一種靜,這種靜不是萬籟無聲,而是來自于內(nèi)心的安定和松弛。人的心一放下,天地就大了,境界就高了,出手也就自由了。輕、淡、靜,是她詩歌的品質(zhì)也是精神。輕和淡是她內(nèi)心淡定的外化,說明她寫詩不狠,不咬牙切齒,蜻蜓點水似的一抹而過,詩境就開了,胸襟就闊了。像書法中棄去巧與功的章草,隨心所欲中透視著靈與慧,凸顯出真誠和樸素。這是一種遼闊和寂靜,代表著高度和境界。詩人看透了人生,詩歌就成熟了,俯視著人生,詩歌就能滿腔和氣,隨地春風。
到此,我們明白了,外瞰的詩歌就是平衡和協(xié)調(diào)著詩人的內(nèi)與外,即情感與景物、理想與現(xiàn)實、自由與限制。用這樣的觀點來觀照娜仁琪琪格的寫作,就會發(fā)現(xiàn)她是以凜凜之寒的心,千辛萬苦地去追求高潔的詩之志。于是寫詩就變成了充滿坎坷的修行之路。所以我們在她的詩中看到了兩組對立的詞匯:一組是單純、柔軟、潔凈、清澈、豐盈、微笑,對立的則是灰暗、飄零、疲憊、凋敝、獨愴、寒涼、寒冷等。這是由形容詞砌造的人工風景,代表著上與下、光明與黑暗、理想與現(xiàn)實、詩意與塵俗等。這些對立的詞互相撞擊著,就是兩種品格在搏斗和廝殺。最后她的真感情與真遭遇碰撞出了真景致,讓她的詩歌有了格調(diào)和沖擊力,陰郁的情緒也得到釋放。所以娜仁琪琪格寫詩不屑于技術(shù)上的挖空心思,而是直取情感和心靈,這就反證了唐朝王勃說的:“非緣情體物,雕蟲小技而已?!?/p>
同樣這種寫作方式的還有夏雨、黑眼睛、菁菁、寒煙、小蘭等詩人。夏雨的詩歌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給人以很清爽的感覺。但是在清爽的背后我們看到一種期待、一種寬容和一種力量。她的思維是線狀的,小溪似的流淌著。有時有點傷感和無奈,也被詩歌中清新和明亮的意象也就是景物給消解了。黑眼睛的詩歌像夏日清晨的河水,表面微涼里面卻有一種暖。這來自于她心靈里的善美和感恩。善美讓詩歌有了清澈和澄明,感恩讓世界以及萬物有了柔軟和溫情。從審美類型上說,黑眼睛的詩歌是淡遠的,像遠村上空裊裊的炊煙,輕描淡寫,但讓我們牽腸掛肚,翻江倒海。她需要努力的是讓她的詩歌更像她的筆名:黑眼睛。明晰清澈的同時,視線再單純直接些,讓看見的事物直接呈現(xiàn),而不隔在詞匯的眼罩里。
所以,在外瞰的詩歌里,景物是依附于情感的,情感鍍亮了景物,景物也襯托著情感,情感是這些女詩人詩歌的總和。
因此,不論寫作上怎么變化,女性詩歌有個永遠繞不過去的坎兒,那就是情感,就是愛和被愛。女詩人比男詩人更糾纏于情感,即使好不容易放下了愛情,也輕易地掉進親情友情鄉(xiāng)情和莫名的情感沖動中。即使與自己毫不相關(guān)的事物相遇,有時也會涌起激動并流出淚水。這先天的母性讓她們更加慈愛和感傷,也更加相信那冥冥中閃電一樣劃過的“第六感”。所以在她們的詩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些非邏輯的元素,還有斷片、跳躍、夢囈、幻覺、神經(jīng)質(zhì)等等。即使是現(xiàn)實生活中,她們也比男詩人多一份操心和糾結(jié)。女人就是天生的詩人,或者說比男人更適合寫詩,而遼寧的女性適合寫詩的,更多更多。
篇幅所限,很多女詩人沒法細述了。總之,她們的創(chuàng)作是廣闊的,有時也借鑒各種方法,變換著不同風格。但不管怎么變化,女詩人們所有的詩歌都是寫給世界也是寫給自己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