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誠
孤山、靈峰、西溪,自古多梅,謂杭州三大賞梅勝地?;ㄊ路笔⒅畷r(shí),人們從四面八方趕至,人潮涌動(dòng),蔚然壯觀。北宋詩人林和靖當(dāng)年在孤山隱居,取的是孤山四面寂絕,人跡少至,唯有舟楫可以往來。如此,方能梅妻鶴子,寫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之句。而今,只要天氣晴爽,孤山也好,靈峰也罷,莫不人聲鼎沸,熙鬧異常。
賞梅,要的是一份清寂的心境,方得其美。張岱《西湖七月半》寫看月之人,有“身在月下而實(shí)不看月者”,也有“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實(shí)無一看者”。今之賞梅之人,也大多如此——手機(jī)相機(jī)成了“觀看”的方式,咔嚓之后,急傳微信朋友圈,“亦看梅而欲人看其看梅者”也。
周末不出門,只在家中看“梅”?!渡虾2┪镳^藏品精華》里,錄有南宋刊的孤本《梅花喜神譜》,雖只有兩幅小照,但真是令人喜歡。于是我索性下載了此書電子版本,從頭至尾,細(xì)細(xì)翻閱。
“喜神”,即是“畫譜”。《梅花喜神譜》這書,是中國留存在世的最早的版畫畫譜,由蓓蕾至結(jié)果,把梅花的各種形態(tài),錄了一百幅圖,堪供雅玩——那七百五十多年前的時(shí)代,真是好。我這時(shí)代,也是好——足不出戶,《梅花喜神譜》這樣的孤本,便可招之即來,除了古書的氣味傳不過來,怎么放大、縮小了看,都可以。寂然相對,書我兩忘。這,比擠在人堆里舉著手機(jī)攝像頭“賞梅”,有意思多了。
梅花,清逸的花,居然也是可以入饌的?!都t樓夢》里的妙玉,收梅花上的雪,埋藏一年拿出來煮茶,清逸是清逸,但不算入饌。宋人林洪著《山家清供》有一款“梅粥”,制作過程是這樣的——“掃落梅英,揀凈洗之。用雪水同上白米煮粥,候熟,入英同煮?!泵坊ò曷淞艘坏兀瑨呷∏逑锤蓛艉?,撒入雪水煮的白米粥,白的紅的,想想就好看。南宋詩人楊萬里,有《落梅有嘆》一詩,詠道:“才看臘后得春饒,愁見風(fēng)前作雪飄。脫蕊收將熬粥吃,落英仍好當(dāng)香燒?!?/p>
清朝的嘉興人顧仲,寫了一本菜譜書,《養(yǎng)小錄》(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叫“養(yǎng)小”),其中也有“暗香粥”。把梅花落瓣,用棉布包起來,候著粥熟時(shí)下了花瓣,再一滾。這樣的制法,并不復(fù)雜,難得的是粥名清雅詩意。
書中另外還有一款“暗香湯”,卻是比“暗香粥”還要詩意——“臘月早梅,清晨摘半開花朵,連蒂入瓷瓶,每一兩,用炒鹽一兩撒入,勿用手抄壞。箬葉厚紙密封,入夏取開,先置蜜少許于盞內(nèi),加花三四朵,滾水注入”——在滾水作用下,半開的梅朵,于霧汽中緩緩綻放,有如生者,載沉載浮。這樣的暗香湯,豈不可愛。
不禁想到,今人還有這樣地對待梅花嗎?也能掃雪煮梅,也能夏觀梅綻嗎。不是不能,只怕是做了,卻有脫不去的矯情。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