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怡
隔著那天水一線間,我與智者落座于蕓蕓眾生的彼岸。
那天風(fēng)沙四起,塵埃遍野。泱泱的瀚海星辰間,無數(shù)天碑拔地而起。
我低眉向你詢問:“君可見,有一樹迭生,高大挺拔,傲視群倫。寧自守一壇孤獨,不與花草以折腰。即便有狂風(fēng)暴雨至,筋骨慘被雨噬,脈絡(luò)毀于疾風(fēng),終亡身,倒地作枯木狀。于是我心中便有了疑惑,既然明明知道無法抵抗,明明知道掙扎無用,明明知道結(jié)果如何,為何還是要孤注一擲,固執(zhí)地去承受那風(fēng)霜摧殘,寧死不肯折腰?如此行徑,是否可作愚昧?”
你含笑不語,隔著星辰長指一點,指向不遠(yuǎn)處的那一座天碑。
我凝眸看去,只見那古碑上刻有顏清臣的《大唐中興頌》,那字闊達圓和,方正平穩(wěn)。似是文辭古雅,卻又帶著一股凌天劍意,揮毫潑墨之間,自有一種金戈鐵馬的味道。
我不解此中深意,問道:“此碑何解?”
“此乃中唐之時瑯琊臨沂顏真卿之作。”你答曰。
我微微頷首,只聽你娓娓道來:“世人皆道顏真卿乃書法之大成者,卻不知他文武雙全,曾橫掃燕趙。也鮮少有人知道他固守平原,率軍大破安祿山之事。當(dāng)歷史已成飛灰,他的死因也早已不為人所關(guān)注。而他確是錚錚鐵骨,死在了自己的就義之路上。血薦軒轅,以死銘心。不畏黃土埋身,不懼烈焰焚軀。任是楚帝千般威逼,依舊無可奈何,最后在公元七百八十五年的八月,一段白綾成就了一條忠烈英魂?!鳖佌媲?,他原是那樣的人哪。
你面色平靜,雙眼中滿含慈悲,安靜而凝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風(fēng)雨下的堅持,永遠(yuǎn)不屈的靈魂。這便是樹。在他逐漸牢固的筋骨血肉里,孕育著的便是這樣一棵樹。它的萬千根須扎于他的心底,支撐著他那昂昂七尺身軀,也成全了他的一身血淚、一霎清明、一肩慷慨,以及一生的不朽?!?/p>
我沉默不語,久久方才慨嘆道:“真卿如樹,百折且不屈?!?/p>
“莫要為英雄逝去而感傷,你須明白,死亡從來不是生命終結(jié)的方式。你且看看那兒?!蔽翼樦傅姆较蛲?,只見空中有一只金翅鳳凰飛過,只聽你微笑著說道:“神鳥鳳凰受命,須得折翅斂羽,經(jīng)受一身瘴癘,方可在火浴之后得享重生。顏真卿亦是如此,身作枯木折,魂當(dāng)化鳳飛。扶搖直上九萬里而不知有天。他已自在?!?/p>
我點頭,卻又心生一疑,復(fù)問曰:“那泥上青草,不與樹同。風(fēng)來便倒,雨來便搖。似是毫無氣力可言,卻偏生活得如此強韌。這又是為何?”你將另一座天碑指給我看。我見那深青色的石碑上似是畫了一幅畫:一容貌清俊的男子面帶憤怒,雙眉扭緊,牙根緊咬,斂住衣袖的雙手緊握成拳,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青筋暴起。他正彎腰屈身欲從一肩扛大刀的漢子胯下鉆過?!笆撬?!”我頓時驚呼,“這天碑上刻畫的正是韓信經(jīng)歷胯下之辱的那一幕?!?/p>
你依舊面含笑意:“不錯,這碑上刻的便是淮陰侯韓信。功高無二,略不世出。這是人們對他的評價。然而當(dāng)強權(quán)相壓的時候,他卻選擇了忍一時之辱,以成全他日抱負(fù)。在胸懷熱血的人看來,這樣的行為也許是懦夫行徑。卻沒有想過,白雪尚可壓斷鐵樹高巖,而只要一夜風(fēng)雨,或許便會滲血蝕肉,從此冰凍英雄骨。短暫的避讓方才是真正的大智慧,所謂留得青山在,何必為了一時義氣葬送一生。”
我閉目冥思——若為樹,自當(dāng)永不折腰。若成草,自當(dāng)學(xué)會伏身。
我想我已明白了。隔著那彼岸山水,向你望去。只見你依舊豐神俊朗,眉眼間皆是慈悲。任憑周圍的煙云由濃轉(zhuǎn)淡,你向我點頭,似乎知我已明了。
我起身欲離開,轉(zhuǎn)身之際,待我努力向你招手的時候,只見你所盤坐的山巒已沉入瀚海。
此刻只有滿天的星辰。
點評
本文構(gòu)思新巧,作者通過與智者對話的方式,在文中探討了做人、做事的兩種選擇:是像顏真卿那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還是像韓信那樣忍一時之辱,以成全他日抱負(fù)?在作者看來,這兩種選擇都有其深刻而偉大的意義,如樹般百折不屈表明了愛國忠心,如草般學(xué)會伏身則是具有人生大智慧的表現(xiàn)(見文中畫線處的句子)。文章觀點鮮明,立意角度新穎,亦頗有思想深度。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6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