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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山月

      2017-01-10 17:27
      飛魔幻B 2017年1期

      【一】

      夜雨傾盆,破舊的屋子下擠著許多衣衫襤褸的婦孺,雨水從頂上嗒嗒落下,長了草的墻腳匯聚了一股股水流,緩緩從他們瑟瑟發(fā)抖的身子后流過。朝次坐的地方恰在落雨處,雨水打在她頭頂,她一個哆嗦,挪了挪身子想躲開,可周圍擠滿了人,根本找不到新的落腳處,于是只好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歪著頭熬過漫長寒夜。

      次日天剛亮,她便聽見撕心裂肺的哭聲。不用打聽也知道又死了人,如今這世道最不罕見的就是死人了,餓死的、凍死的、被殺死的……易子而食、折骨為炊的事時有發(fā)生,許多人生于戰(zhàn)亂、又死于戰(zhàn)亂,天下似乎永遠(yuǎn)不會太平。她隨難民群從梁都出來,四處流落,每天都在擔(dān)驚受怕,雖不知道為何活著,卻一直拼命地活下去。周圍的人大多如此,熬過一夜,發(fā)現(xiàn)自己還能喘氣,心里多少有些悲涼的慶幸。

      天已經(jīng)放晴。朝次走出破屋,想到城中其他地方找找食物。街道兩旁盡是焚燒過的廢墟,長著青蔥蓬勃的野草,幾只鳥兒在其間亂跳亂叫,黃黑色的泥土上趴著三五只赤面獠牙的大鬼,咔嚓咔嚓不知在吃什么……

      大鬼?朝次整個人僵住,青天白日遇鬼了?她尖叫一聲往回跑,那些鬼聽見動靜,竟都放下手頭的食物追過來。朝次一邊跑一邊大叫,直跑到城門下,望見有個人影倚著斑駁城墻,忙嚷道:“有鬼!快逃命啊!”

      她從那人身邊飛快地跑過去,而后聽見幾聲凄厲的慘叫,不由得回頭一瞥。朝陽斜斜掛在天際,城中一片破敗之色,城門前寬袍大袖的男子背影如樹般挺拔筆直,手里的戟刺穿兩只大鬼的胸膛。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朝次回過身,抬腳偷偷往大鬼的影子上一踩。

      那人將大鬼甩出去,而后從袖子里拿出塊帕子細(xì)細(xì)地擦拭戟刀上的血跡。朝次停在原地,見他緩步走來,張嘴想道謝??赡侨丝炊紱]看她一眼,與她擦身而過。

      她望了望不遠(yuǎn)處藏著的其他幾只鬼,咬咬牙跟了上去。

      白胖的月亮照得山間盈亮透徹,樹影招搖,晚風(fēng)清涼,流云悠閑而過,歸鳥偶爾長鳴,如今戰(zhàn)火燒遍人間,唯余山林能有如此安寧靜謐的景色。朝次托腮坐在青石上,望著低眉撫琴的男子,忽覺得這才是人世該有的樣子。

      她不懂琴,只覺得那悠悠琴音令天地開闊、令自己忘卻了平日的煩憂,胸中塊壘一洗而盡。她幾乎要長醉在這琴聲當(dāng)中。

      已經(jīng)一天沒吃飯了,朝次卻半點不覺得餓。她跟著這男子一路出了城來到山中,后面的惡鬼沒再追來,男子雖沒和她說話,卻也沒攆她走的意思,真是萬幸。

      琴聲忽止,朝次從沉醉中驚醒,慌忙起身,卻見男子長袖一拂,琴化成戟。

      她心中一咯噔,悄悄退了幾步。

      山風(fēng)乍起,團(tuán)團(tuán)黑影聚在樹梢間,有女子清脆的笑聲傳來:“宋奚,你身上帶著那么多寶物,怎好獨身來這僻靜的山野?”

      宋奚,原來他叫宋奚。朝次又退了幾步,心想,你要是死了,我會給你立碑的,如果我能活下來的話。

      宋奚卻不廢話,戟刀一旋,刀光過處枝折葉落,飛鳥驚起,那團(tuán)黑影縱身一躍,落在另一處枝頭:“你這身手還不如花甲老頭兒……”話未完,身上黑氣頃刻散開,詫異地俯視對手還要再說什么,身軀卻搖搖晃晃掉落在地,是只三頭兩翅的黑鳥。

      因樹影擋著,朝次看不見妖物墜落,只瞧見宋奚出招后又靜立不動,心想不會死了吧。她等了一會兒仍舊不見動靜,深吸口氣撐肥膽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死了的話收個尸吧。

      她的手剛碰到宋奚的身子,宋奚忽然轉(zhuǎn)過臉來。眉眼細(xì)長,眼底似盛了整個星空般,朝次一時看癡了,竟忘了收回手。

      “你跟了我一天了?!彼无善届o地道。

      朝次回神,嚅囁道:“我怕那些大鬼……你如此厲害,是捉妖師嗎,還是哪里的將軍?”

      宋奚不答,拿著戟刀便要離開。朝次依舊跟上去,走兩步聽見呼呼風(fēng)聲,驚恐地望向風(fēng)來處,是成百上千的團(tuán)團(tuán)黑氣。她低呼一聲,拉住宋奚:“還有……”

      宋奚的戟刀握在手里,卻不動,朝次不禁懷疑他方才受了傷,而今面對更多怪物時無法主動攻擊。心里掙扎片刻,最終還是扯了扯他的袖子:“跑吧,你先跑,我?guī)湍阃献∷麄?,就?dāng)還今早的救命之恩了?!?/p>

      宋奚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又說了句:“大不了一死?!?/p>

      “你已經(jīng)死了。”宋奚微微笑道,“鬼魂太多,鬼差都收不過來了。今早你遇見我時,剛死不久?!?/p>

      這人笑起來真好看。朝次愣了一會兒,也笑道:“胡說八道什么?!?/p>

      漫天黑氣襲來,朗朗月光瞬時被遮蔽,朝次眼前一蒙,又覺得宋奚將自己推到身前:“活人可看不見這些妖物?!?/p>

      【二】

      一爐香燃盡,木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朝次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卻見寧樊端著個木匣子站在跟前,微微蹙眉將她望?。骸澳闳嫉氖浅翂粝悖俊?/p>

      朝次笑著揉揉額角:“從店家那買來的。好久不曾做夢,醒過來竟有些發(fā)蒙?!?/p>

      “夢見宋奚了?”

      “嗯,夢見我和他初見時,他把我推到一群鳥妖跟前?!?/p>

      寧樊一面開匣子一面奇道:“他有這膽子?”

      朝次掀開被子下榻,彎腰拾起腳踏上的鞋子一邊穿一邊說:“當(dāng)時把我嚇壞了,回身死抱住他不肯撒手。他扯不開我,還差點被鳥妖傷到?!闭f到這兒,朝次笑了,“那時我掛在他身上,他的戟刀施展不開,只好抱著我騰云逃走。那大概是他唯一一次還未動手就落荒而逃?!?/p>

      逃回了覃印山,朝次仍不松手,宋奚把戟往土中重重一插,雙手用力將朝次從自己身上生生扒了下來,面上微有慍色。朝次心有余悸,腿還在不停地抖,又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道:“英雄,大仙,我相信自己已經(jīng)死了,你別再嚇我了?!?/p>

      宋奚道:“你松開,否則我將你丟下山去?!?/p>

      朝次立馬收回手,又抬頭望了望面前的大門:“這是你家?看起來好大?!币幌氲较律接忠桓鞣N妖鬼追,朝次的眼淚又漫上眼眶,“大仙,你家缺丫鬟不?洗衣做飯樣樣不會的那種?!?

      “不缺。”宋奚徑直往家中走去。朝次追上去:“那缺個吃白飯的不?”

      如煙往事涌上心頭,朝次想得入神,許久沒有說話。寧樊見她發(fā)呆,輕輕推了她一下:“你們怎么好上的?”

      朝次想了一想:“在我之前不知有多少姑娘跟他回家,好幾間屋子里都是些脂粉盒子啊女子的衣裳啊。我只當(dāng)他是到處拈花惹草的浪蕩子,平日里并不去招惹他。直到有一回他醉酒回來,二話不說把我壓到床上。”

      寧樊萬分詫異:“看不出他是那種人。”低聲笑了笑,“那以后你們就?”

      “那以后我整整三年沒和他見面。”朝次也笑,“他剛壓上來我就拿瓷枕砸暈了他。彼時我已學(xué)了些法術(shù),有自保之力,憤憤之下收拾東西離開了宋家,一走就是三年。”

      “他找你了嗎?”

      “到處找,要和我算賬呢。”朝次打了個哈欠,“不過找到我后他就慫了??傊旰笏麣庋鎳虖埖氐交暮D澈u上尋到我,先說要報我砸他腦袋的仇,說了兩句又拐到讓我回覃印山的事上,搞得我一頭霧水。后來他說彼時他心里已經(jīng)有我了,可惜我不喜歡他,老躲著他。再后來呀……我想想,再后來,似乎是因為他對我百般的好,我動了心……又似乎是因為初見那會兒我對他就存了念頭,之后一切順理成章……”

      朝次絮絮叨叨地說著,寧樊盯著匣子里的東西,并不打斷她。她這是想宋奚了,每當(dāng)想宋奚時,總這樣啰啰唆唆地說一大堆往事。

      “樊姐姐,這是什么?”她終于注意到匣子里的東西,湊過來看了看。寧樊遞到她手里:“專門來皇華野不就是為了這東西嗎。破方錘,收好了?!?/p>

      “這就是破方錘?”朝次從匣子中捏起個指甲大小的黑石子兒,“奸商賣假貨給你?”

      寧樊默了片刻。

      “樊姐姐?”

      “破方錘要靠這一顆種子種出來的。種子難尋,種了難活,所以破方錘才這么稀罕?!睂幏畤@口氣,“我看起來很好騙?”

      “看起來挺好騙的?!背蔚皖^把匣子蓋好。寧樊笑著點了點她的額:“是是是,物以類聚,不然我們也不會成為好友。”

      朝次天天抱著花盆跑來跑去,客棧店家的小女兒懷言聽說她盆里種的是稀罕物,也跟在她后面跑來跑去:“今天又長葉子了嗎?”

      朝次把花盆放在凳子上,拿杯水慢慢地往土里澆。懷言踮著腳數(shù)枝干上的葉子,一片,兩片……數(shù)完又問朝次:“最后會長出什么呀?”

      朝次故意逗她:“你想要什么就能長出什么。”

      懷言不假思索地說:“我要娘親?!?/p>

      朝次一噎。

      懷言的娘親詠娘獲罪被關(guān)在章吳峰上,九重天并沒有放人的意思。懷言的父親洵韜肯把得之不易的破方錘種子給她,主要是因為朝次承諾等救出宋奚,會央宋奚也救出詠娘。她看了看盆里綠油油的小苗,萬一種不出破方錘怎么辦……

      好在一個月后,盆中樹開的白花謝落,開始結(jié)出青色的果子。朝次稍稍安心,愈加盡心盡力地伺候。沒過幾日,她發(fā)現(xiàn)還未熟透的果子紛紛掉了。

      寧樊最近閉關(guān),朝次只能焦急地去找店家洵韜,捧著花盆踢門而入:“奸商!你賣的這什么劣質(zhì)玩意兒!”

      洵韜正在疊懷言的衣服,被朝次一嚇,吃了一驚,竟不停地咳嗽起來。朝次這才想起他身子病弱,不能這么嚇?biāo)谑欠湃崧曇粲謫柫艘槐椋骸凹樯?,你賣的這什么劣質(zhì)玩意兒?”

      洵韜看了看她手里的花盆,心中了然,不急不忙地說:“你把根挖出來看看。”

      朝次半信半疑地刨開土,樹根竟是錘子形狀。她恍然道:“原來如此?!闭f著將根拉出來,抖了抖土,又從袖中拿出帕子小心包好,“是我沒見識?!?/p>

      洵韜低下頭繼續(xù)疊衣服,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破方錘只能用一次。你是要去砸哪個仇家的墻?”

      朝次道:“我去救人?!?/p>

      她沖洵韜擺擺手,自顧自地走出屋,看見屋檐下掛著的燈籠,忽地想起宋奚離開的那天,家里也掛滿了繪著各色圖案的燈籠,都是宋奚親手掛上去的。那日是她的生辰。

      宋奚說要去給她抓只罕見的贏魚當(dāng)禮物,早早便出了門。朝次滿心歡喜地坐在院中的棗樹下等,幾個時辰后卻等來了寧樊。

      寧樊本是宋奚好友稷蒙家中的樂伎,常來宋家,與朝次是好友。朝次見她來并不驚訝,靠樹站著,遙遙沖她一笑:“樊姐姐,我只當(dāng)你不來了。我的禮物呢?”說著伸出手做出討要的樣子。寧樊卻急急走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滿面焦慮:“稷蒙邀你家夫君喝酒,卻在酒中下毒,又將他封在了融骨琉璃壺中,待會兒只怕要往這來了。你快跟我走?!?/p>

      朝次只覺得腦子一空,好一會兒才問道:“宋奚呢?稷蒙為什么要害他?”

      “為了侵占他藏的那些寶物。宋奚沒事,你先跟我走?!?/p>

      等逃出了覃印山,寧樊才告訴朝次,宋奚怕是回不來了,中的是天神也解不了的蝕靈毒,況且融骨琉璃壺非同一般,而稷蒙在琉璃壺外布的陣又傾盡他大半修為,如今連他都進(jìn)不去。

      朝次哭了很久,哭完后又笑:“宋奚不會死的??傆幸惶焖麜貋怼!?/p>

      這一天一等就是六百年。有時朝次也會想,如果宋奚真的死了呢,自己還要等多久,寧樊為了她跟著東躲西藏,成天過著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若不是帶著她,寧樊大可以回丹穴那鳳凰窩去。可要她就這樣當(dāng)宋奚死了,她做不到。

      寧樊出關(guān)時,一開門瞧見朝次坐在門前,愣了半晌:“怎么坐在這兒?”

      朝次把懷里抱著的東西拿出來,攤開:“樊姐姐,破方錘種出來了?!?/p>

      【三】

      八千里流沙地,黃塵漫漫遮蔽天日,遠(yuǎn)處隱隱有火光躍動。車輪升起的層層云氣混著沙土變成暗淡的黃色,朝次一揮鞭,問道:“還有多遠(yuǎn)?”

      “近了?!?/p>

      果然近了。不一會兒,朝次便望見熊熊妖火,四周景象由黃變紅,連她手里的白色長袍也被映成了晚霞般的顏色。她和寧樊一同下了車,一邊將浸過長歲蘿水的袍子罩到身上一邊道:“樊姐姐你穩(wěn)住陣法,它若變動太厲害,我只怕找不到路了?!?

      寧樊點點頭,見她這就要走,又急忙拉住她:“朝次……”

      朝次拉了拉罩在腦袋上的袍子,疑惑地看向?qū)幏?。寧樊伸手替她整理了一番,忽而嘆氣道:“你可一定要回來。”

      “半個時辰后我若是沒出來,樊姐姐你就回去吧?!背涡Σ[瞇地說,“找處僻靜的山林給我立個衣冠冢吧?!?/p>

      寧樊推了下她的頭:“別胡說?!?/p>

      朝次依舊笑著,將整個人都藏在濕漉漉的袍子底下,緩步往火中走去。入火前,她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寧樊依舊站在車邊,已經(jīng)開始作法。

      她握緊手里的破方錘,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去。

      長歲蘿水能滅妖火,可她手里的綠蘿不多,熬出的水只夠浸濕一件衣物。雖有長袍隔擋,朝次依舊覺得火勢嚇人,全身的血液似要被蒸干了般,臉上和手背上漸漸開裂,滲出血絲來,又辣又痛。她咳了幾下,緊了緊袍子繼續(xù)走,嗶嗶剝剝的火聲中,似乎又聽見宋奚在白月光里奏的琴曲。

      聽你一支曲子,把一生都搭上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于來到了法陣中央,融骨琉璃壺像座山立在眼前,朝次愣了愣。

      怎么這么大……這得砸到什么時候……愚公看了都要哭啊……

      朝次走到琉璃壺,試著拿破方錘敲了敲,當(dāng)當(dāng)當(dāng),聲音清脆響亮。她深吸口氣,高高舉起破方錘,狠命砸下去,手被震得有些發(fā)麻,可都顧不得了,一下接一下用盡全力地砸著。沒有了長袍的遮擋,手臂遇到妖火被燒得鉆心刺骨的疼,她吸吸鼻子把眼淚忍回去,停下歇息半晌。壺壁上有微小的裂縫,她屈指扣了扣,對著里面的人道:“宋奚,你再不出來,我就要陪你死在這兒了?!?/p>

      她大口喘著氣,拉了拉身上的長袍,繼續(xù)捶打。裂縫如樹杈分枝般越長越多,朝次的右手已經(jīng)酸痛得抬不起來,正要換左手時,發(fā)現(xiàn)琉璃壺上的裂痕瘋了一般像四周蔓延開,內(nèi)中有光溢出。朝次一嚇,轉(zhuǎn)身就跑,被壓死在碎片中就不值當(dāng)了。

      她跑了不過十幾步,身后一陣炸裂巨響,沖天妖火呼呼呼地?fù)u擺不定,火舌不斷舔著她的長袍。身后忽有陣涼風(fēng)襲來,朝次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四周火光忽被擋住,整個人被宋奚死死按在懷中。

      她終于哭出來:“疼死我了……”

      令丘城東條街的宋家畫鋪好幾個月不見有人,近幾日晚上屋里又亮起了燈火。

      宋奚將朝次的藥罐子洗凈后輕手輕腳回到屋中,脫了外衣坐到床上正彎腰脫鞋,背上一重,朝次整個人撲了上來,環(huán)著他的脖子邊笑邊道:“這地方稷蒙來過,你帶我回這兒來,就不怕他找上門?”

      “我被關(guān)著時你躲著他,如今我出來了,該他躲我們了?!彼无商忠獜你y鉤上放下床帳,冷不防被朝次用力一撂,順勢躺了下去。朝次雙手壓在他胸前,哼了一聲:“這幾百年我過得可慘了,像老鼠一樣躲躲藏藏,時不時就要挪窩。你收著的那些寶物又招來許多求助的妖鬼神仙,我應(yīng)付完這個又得對付那個。你可連累死我了。”

      宋奚定定地看她,良久,微微嘆氣:“是我不好。”

      朝次也微微嘆氣:“是我太好?!?/p>

      宋奚低低地笑,胸膛一震一震。朝次揪起他的衣領(lǐng):“不許笑!”

      宋奚想和她說說自己這六百年來過得如何,很自然地去握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她卻早一步將手收了回去:“燒得東一塊西一塊全是疤,怪惡心的,別碰了?!?/p>

      宋奚硬拉住她:“是挺難看的。要不剁了吧,以后我伺候你?!?/p>

      “那不行,萬一哪天你看上別的姑娘跑了呢?!背窝壑樽愚D(zhuǎn)了幾轉(zhuǎn),“樊姐姐今早回丹穴時跟我說,有個唇紅齒白的姑娘和你一同從融骨琉璃壺中出來。她也是被稷蒙關(guān)起來的?”

      宋奚道:“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我出門是為了給你抓條贏魚?”

      “記得。”

      “她就是那贏魚所化。”

      朝次低眉沉思。六百年,他們在琉璃壺里朝夕相處……還在想著,又聽見宋奚說:“當(dāng)時我因中了蝕靈毒,幾乎喪命,壺中不見日月、無水無土,若不是那小贏魚季娓照顧,我都不知能不能撐過去。六百年來為破陣而出,我勤修苦練,她也跟著我一起修行,算是我半個徒弟……”

      宋奚話未說完,見朝次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心里一毛。

      “繼續(xù)說??!”朝次笑吟吟地看他,看得他有些發(fā)慌。

      “不說了,早點休息吧。等你養(yǎng)好了,我得去趟章吳峰?!?/p>

      章吳峰……朝次猛然想起那是詠娘被關(guān)的地方,詫異地問:“去干嗎?”

      “季娓的族人因得罪天神被壓在章吳峰下的水潭中,我答應(yīng)過她幫她救……”宋奚見朝次變了臉色,忙道,“明日再說,先休息吧。”說著將朝次攬入懷中,閉眼裝睡。

      朝次毫無睡意,不停地想著洵韜對自己說過的話:詠娘作為守峰人被囚在峰中,身上系著水繩……

      【四】

      左鄰右舍近日總聽見宋家傳來吵嘴聲、東西摔碎的噼里啪啦聲,敲門卻總不見人來應(yīng),好事者謠傳宋奚家暴,鄰居們對宋家小娘子無比同情。

      小娘子這日又和宋奚吵架了,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著他道:“你要是敢去章吳峰,我就收拾東西離家出走!洵韜好心將破方錘借我,這才得以將你救出來,你轉(zhuǎn)頭又要去害他的夫人!”說到氣處,拿起手邊的茶盞就丟過去,“為了你的季娓什么都愿意做是嗎!”

      宋奚側(cè)身躲開茶盞,無奈道:“阿次,別胡鬧了,我只是不想失信……”

      “你做你的事就是守信,我做我的事就是胡鬧?宋奚,你敢去破陣,我就敢去救人!”

      要把季娓的族人從潭中救出,必須破開章吳峰,勢必會傷到詠娘性命。朝次與宋奚交談多次無果,心煩意亂之下只能日日與他鬧。雖知宋奚決定做的事,她怎么鬧也沒用,可一談起這事,她就煩躁得想摔東西。

      家里的東西讓她摔了七七八八。

      說到底,她并不完全信任宋奚。在她之前,宋奚身邊從不缺女人,她與宋奚一同生活了六百年,而后流離各界苦尋救人的法子,吃了許多苦,又挨過六百年。后六百年她輾轉(zhuǎn)各地躲避仇人追殺,而宋奚與季娓在融骨琉璃壺中同甘共苦,鬼知道發(fā)生過什么。她的疑心到底不能放下,只覺得宋奚護(hù)著季娓,愈加愛鬧。

      她的性子素來倔得很,大不了和宋奚對著干。

      宋奚聽了這話,似乎有點氣了,上前按住她還要拿茶壺的手,皺眉道:“阿次,你好生待在家里,不許去章吳峰?!?/p>

      “你不去,我就不去。”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她?!?/p>

      朝次知道不可挽回了,掙開他的手怒道:“那再見!”

      她懷著無力感又來到皇華野,找到洵韜的店,一入門便見懷言迎面跑來,撲到她懷里問:“你來啦,上回種的樹結(jié)果了嗎?”

      朝次想起她說要娘親時的神情,心虛地別開目光:“快了,再等幾天?!碧а劭吹戒w端著粥從里屋出來,點頭打了個招呼,“洵韜,我來謝你上次借破方錘的恩情?!?/p>

      “人救到了?”

      “救到了?!背为q豫片刻,還是問道,“除了救詠娘,你還有別的期望嗎?”

      “沒有?!变w見她面有難色,便問道,“有難處?”

      “沒有沒有,我夫君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去章吳峰救人了。只是得先休養(yǎng)幾天?!?/p>

      朝次一面說著謊話,一面躲開懷言清澈的目光。先前她答應(yīng)過懷言幫她“種”出個娘親,如今不知能不能成……

      洵韜聞言放下粥,振振衣袖,對她鄭重地行了個禮:“先行謝過?!?/p>

      懷言也沖她露齒一笑,又小心地摸摸她手上的傷疤。她低下頭,煩亂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宋奚做得的事,她也做得。

      回到家時,屋里竟有客,朝次推門而入,看見宋奚與一名紅衣女子相談?wù)龤g。紅衣女子見她入屋,忙起身行禮,聊了兩句便告辭。朝次在外人面前從不跟宋奚鬧,規(guī)規(guī)矩矩地依禮相送,站在門口看她的背影時不由得想,季娓季娓,名字好聽,人也好看又溫柔,難怪宋奚不去追自己,反而在家中溫酒備菜。

      “阿次,我不會傷到守峰人的。方才也與季娓談過了,她說只要破山時繞開中心,守峰人就不會有事?!彼无稍谒砗蟪谅暤?,“我們不鬧了好嗎?”

      朝次此時已不在意那些了,若宋奚心里有季娓,他倆遲早要散,若沒有,她也不必再計較許多。她關(guān)了門,提著燈籠拉起宋奚往回走:“好,不鬧了。你答應(yīng)我的要做到?!?/p>

      宋奚忽然覺得自家小娘子懂事很多。

      十日后,朝次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宋奚依約要去章吳峰,臨走前叮囑朝次好生待在家里。朝次笑著將他往外一推:“知道了,你在這里三層外三層地設(shè)下妖障,不會有事的?!?/p>

      宋奚今天覺得心神不寧,又怕朝次擔(dān)心,也笑著道:“子時前我必定回來?!?/p>

      他前腳剛走,朝次回屋中找出洵韜給的路線圖。到章吳峰有捷徑可走,尋常人不知道,宋奚他們必定也不知曉。

      雖得了宋奚允諾,朝次依舊不放心。起先以為他們要殺詠娘,自己打算偷偷去救人,如今她依舊覺得不妥,萬一他們騙自己呢?水繩不斷,季娓的族人可是不得自由的,而要毀水繩,只能以霹靂之力斬斷,那樣一來詠娘不可能保住性命。

      她到章吳峰時,天落小雪,終年銀裝素裹的章吳峰一片茫茫。她聽洵韜說過,章吳峰其實是冰雪結(jié)成的高山,底下潭水也已被冰封了數(shù)百年,贏魚一族大多被囚冰下,且以水繩穿骨而過一只只串起來,繩子另一端系在詠娘身上。

      她披著狐裘在冰天雪地中踽踽獨行,一面走一面想,待事情了結(jié),讓宋奚來這雪地里彈首《空山月》該多好。

      【五】

      “那便是章吳峰?”宋奚手中的戟刀抵在雪地上,回頭問身后的季娓。

      季娓點頭:“山峰周圍有法陣,不好破。”

      宋奚遠(yuǎn)眺片刻,在心中算準(zhǔn)位置,正要舉起刀戟時,卻被季娓按住。

      季娓怔怔地將他望了半晌,忽道:“可別打偏了?!闭f完便退到原位,淡淡地笑著看宋奚,目光如初春暖風(fēng)般輕柔。她微微抬頭,看到宋奚手中的戟刀破空劃出凌厲刀光,劈開法陣后又補(bǔ)了一刀。

      第二道刀光不偏不倚切開整座章吳峰,霎時間山川晃動,天光忽收,腳下冰雪卻漸漸消融。破開的章吳峰中間騰起一束白光,拖著條細(xì)細(xì)的銀線,宋奚暗自松了口氣,沒傷到人。原本提起的心還未完全放下,耳邊突然“嗖”的一聲飛過一支淡藍(lán)色的箭,直直向白光射去。宋奚認(rèn)出那是留魄箭,心中大驚,擲出手中戟刀截斷飛箭,同時旋身去看發(fā)箭的方向。

      他詫異地看到季娓拉滿了弓,手一松,第二支箭已攜著雷霆之勢破風(fēng)而去。宋奚來不及多想,縱身要追之際,身形一頓。季娓手里的短劍刺穿他的心口,又利落拔出。還要再刺時,被宋奚一把抓住手腕一扭一轉(zhuǎn),疼得松開了握著的劍。

      憑這把劍根本殺不了他。宋奚壓著怒火盯住她,問道:“你要做什么!”

      季娓眼中滿是淚,卻彎著嘴角笑,癡癡地望住宋奚:“做什么?守峰人不死,水繩不斷,我的族人便永無自由。宋奚,你原先答應(yīng)得好好的,為何突然變卦,突然要犧牲我族人的自由去保一個素不相識的守峰人?剛才那第二箭本是給你的……”她仰頭笑著,滾到雪水里的淚濺起小小的水花,“六百年前,我聽從稷蒙之命引你到他設(shè)酒宴的地方,你以為一切都是偶然,其實一切都在別人的算計里……六百年前我就該殺了你,偏偏一念之差沒能下手……”

      宋奚這才醒悟。六百年前朝次生辰前,他曾問過稷蒙該送什么好,稷蒙告訴他蒙水尚有未被捕捉的贏魚,贏魚有鳥翼,朝次見了一定覺得稀奇。他依著稷蒙的話到了蒙水,果然在上游找到只赤紅色的贏魚,一路追到某處梨林,恰好碰到稷蒙在那兒設(shè)酒宴。抓了贏魚后兩人在花下拼酒,不想中了稷蒙奸計,連人帶魚都被封到了融骨琉璃壺中。那時季娓若動手,他極有可能喪命,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季娓反而救了他。

      “那時我就不該心軟,更不該和你共處六百年……不殺了你,稷蒙不會幫我救出族人,可如今我對你如何下得了手……你原本答應(yīng)得好好的……宋奚……”季娓掩面失聲大哭,兩只留魄箭已用完,第二箭射中了白光,水繩也斷了,她和宋奚的情意也到頭了。她幾乎伏在雪水中,身子顫抖,泣不成聲。

      可宋奚來不及與她理論了。他的心頭一跳,莫名的不安與恐懼襲來,令他不得不握拳止住手心的微顫。守峰人若死,朝次不會原諒自己……他急急騰云往白光墜落處飛去,望見汩汩流動的冰水中反射出一段銀白色的光,忙按下云頭查看,是水繩。他循著水繩踏過水流,焦急地往前走著,終于望見不遠(yuǎn)處一道人影。他飛奔過去,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個背對著自己的白衣女子,跪坐在半融的冰雪中,手邊是斷裂了的水繩,裙下蕩漾著刺眼的紅色。

      白衣女子聽見腳步聲,驚恐地回身。宋奚見她只是腰間有處不深的傷口,心中焦慮稍稍散去:“你是詠娘?”

      詠娘見他靠近,提著裙子慌忙起身跑開。宋奚搖頭一笑,目光瞥過地上躺著的另一個人時,頓時僵住。

      他終于知道那股不安惶恐從何而來。

      詠娘見他三兩步向前,跪在自己方才坐的地方,想了想,大概是那女子認(rèn)識的人,便小聲道:“這姑娘在山裂之前忽然跑進(jìn)來,帶我乘風(fēng)離開時又替我擋了一箭,箭恰好穿過她的肚子,箭頭扎在我腰間的水繩上……”

      朝次半個身子都浸在血水中,小腹處有個碗口大的洞,一只手覆在上面,被染得通紅。今早宋奚替她綰的發(fā)髻已經(jīng)散開,幾綹發(fā)隨著水流如水草般擺動。她渾身都痛,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骨頭內(nèi)臟似乎都碎成了渣,宋奚伸手想抱她起來,她疼得眼淚直掉。

      “你果然為了季娓……不肯放過詠娘……你都會騙我了……”朝次滿嘴是血,說起話來含混不清斷斷續(xù)續(xù),可宋奚聽得明白,一字一句都聽得明白無比。

      “我說過我會來救人?!背魏龆恍Γ獜乃目诒情g緩緩流出,“你要守你的信……我也有我的道義……這樣也好,在我礙著你們之前……宋奚……”

      她眼一眨,滑落眼角的也是幾顆血珠。

      宋奚幾乎說不出話,抱著朝次不停地發(fā)抖,良久,才道:“阿次,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撥開朝次黏在臉上的濕發(fā),又不停地替她擦去血水,“可我沒有騙你,阿次……我和季娓沒有什么,我對她從沒有過什么想法,你不礙著任何人,你若死了才是礙著了我……你總是不信我……”他在兩人周圍設(shè)下淡藍(lán)色的光罩,又拼盡修為不讓朝次的魂散掉,手緩緩拂過朝次的身子,為她將碎掉的骨肉拼好。

      “你好起來,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以后發(fā)生什么我們都不吵了,你愛鬧愛吃醋都隨你,你要做什么都好……”

      宋奚聽見朝次低聲不知哼哼什么,俯下身子細(xì)細(xì)一辨,她哼的曲調(diào)他再熟悉不過,是他往日常彈的《空山月》。

      那聲音漸漸弱下去,最后消失在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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