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福林
科幻有點熱。去年,劉慈欣的《三體》榮獲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今年,郝景芳的《北京折疊》榮獲雨果獎最佳中篇小說獎。雨果獎堪稱科幻文學作品之諾貝爾獎。
《三體》是“純”科幻?!侗本┱郫B》則頗具現(xiàn)實隱喻性。郝景芳說,科幻小說也是人的故事,創(chuàng)作思路源于“閱讀不平等經濟學的分析教材”,自己在城中村生活的經歷。她試圖從“終極母題”出發(fā),解讀人類的經濟系統(tǒng)、制度系統(tǒng)是如何運行的,在所處環(huán)境下生命體的意識、情感的表現(xiàn),以及人群之所以隔離。
“科幻”中22世紀人滿為患的“北京”(作品中與北京同名的地域名稱),被設計成相互折疊的三層,頂層統(tǒng)治者,中層精英,底層勞工。這是我們都熟悉不過的非公平社會模型。各層級空間占有差距巨大。同等面積的折疊,上層500萬人,顯得空曠,馬路是8車道;中層2500萬人,也不擁擠,街道寬度是第三空間的兩倍;底層5000萬人,非常擁擠。有效時間差距巨大。在48小時中,上層享有24小時的清醒,睡眠24小時;中層清醒16小時,32小時睡眠;底層只有8小時的清醒,而且是在夜間,看到的太陽是人造的(從來不知道真實的太陽有多美),40小時被強制睡眠。經濟收入差距巨大。底層的垃圾工老刀,月薪只有1萬元,讓孩子糖糖上條件較好的幼兒園月費得1.8萬元,他冒險去第二空間往第一空間傳遞信件掙錢。第二空間的發(fā)信人是個普通打工者,給他的報酬是10萬元,只是他一個月的工資。第一空間的收信人是總裁助理,她給老刀的小費也是10萬元,只是她一周的工資。估算,超級富豪一年的收入,老刀得花數(shù)億年掙。
層級間存在明顯的類似于國界的物理邊界,老刀擅自闖入屬于非法越境,有被捕、判刑危險。老刀雖然幸運地躲過了拘捕,腿卻負傷了,造成軟組織大面積受損。但他掙到了20萬元,糖糖可以上比較好的幼兒園了。
郝景芳展示在我們面前的是典型的金字塔型社會結構。在金字塔底層生活的垃圾工老刀是子承父業(yè),他冒險越境掙錢供女兒糖糖上好一點的幼兒園的目的,是不想讓女兒長大后做第三代垃圾工,力爭上升到第二空間。但他的希望注定會落空,因為在金字塔型社會,權貴階層不遺余力地堵塞了上升通道,并實現(xiàn)了代際遺傳。糖糖甫一出生就鎖定了她的底層身份,老刀的任何努力都于事無補。
金字塔型社會有其致命弱點,構建材料是活生生的人,不像用無生命的土石堆砌而成的埃及金字塔那樣可保永固。不堪重負的底層人群會躁動不安,這種不安隨著壓力的增大而加劇,以致興風作浪,即“水可覆舟”之謂也。
水覆舟事件在我國歷史上多次發(fā)生,被稱作“農民起義”中的一些混混如劉邦、朱元璋之流,利用了底層人民不堪重負的躁動情緒,許以劫富濟貧,結果是中下層特別是下層人民付出慘重代價,讓那些混混登上了最高層的龍椅,一小撮文臣武將也分得一杯羹,而所謂的劫富濟貧,富可能被“劫”了,“濟貧”則無。洗牌后的金字塔型社會實現(xiàn)了暫時的穩(wěn)定。歷史周而復始地一次次洗牌,經濟社會一次次遭到重創(chuàng)。
除非更換一種社會結構以免除社會遭受重創(chuàng),比如用“橄欖型”替換金字塔型。橄欖型社會可以一勞永逸地杜絕“水覆舟”情況的發(fā)生。橄欖型社會容忍良性層級折疊,事實上,即使到達了所謂的“大同世界”,社會結構也不可能“大同”成平面,也必是有層級的;不能容忍的是,貧富差距過大,層級之間的通道被阻塞。在橄欖型社會中,中產階層占85%以上,富人和相對窮人總共只占15%。最重要的是層級間沒有關隘,上層可能跌落到中層,中層可上可下,底層則被賦予了拾級而上的機會。這種層級間自由的流動性,有助于舒緩層級間差距蘊蓄的對立情緒,減少矛盾,永久性地維持著我們這個世界的動態(tài)平衡,是最低成本最有效的“維穩(wěn)”。
我們所處的社會正在向橄欖型社會靠攏,表現(xiàn)為向著“兩個一百年”宏偉目標的高歌猛進。
在這一偉大征程中,勢必遭到既得利益階層明里暗里釋放出的阻力,他們夢寐以求的是馬太效應。人們對此有所擔心;但信心多于擔心??梢云诖氖?,在合理的世界折疊中,成年人和孩子們,有朝一日將不必步老刀和糖糖的后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