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工業(yè)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23）

《漢語大詞典》商補例舉
——以漢譯佛經(jīng)語料為例

朱惠仙

（浙江工業(yè)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23）

《漢語大詞典》是當今規(guī)模最大、收詞最為豐贍的大型語文辭書,但由于編寫時種種條件的限制和多種因素的影響,尚存在種種缺失,造成了一些遺憾。卷帙浩繁的漢譯佛經(jīng)語料未能廣泛運用而導(dǎo)致一些疏失便是遺憾之一?？疾鞚h譯佛經(jīng)語料,對照《漢語大詞典》的實際情況,《漢語大詞典》未能充分利用佛經(jīng)語料而導(dǎo)致的瑕疵主要有“詞語失收”、“義項缺失”、“書證過晚”三個方面的。

《漢語大詞典》；詞語失收；義項缺失；例證過晚

《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大詞典》）是迄今為止規(guī)模最大、收詞最多、源流并重的大型語文詞典,它的問世,代表了當時漢語詞匯研究的最高水平,成為漢語研究工作者重要的工具書和參考書。由于我國典籍汗牛充棟,詞匯極其豐富,所以在收詞與釋義、舉證方面難免百密一疏,存在缺失?！洞笤~典》問世以來,學(xué)者們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一些疏失,曾陸續(xù)就此撰寫了相當數(shù)量的補正專文,甚至就此出版了專著,如王锳《〈漢語大詞典〉商補》、相宇劍《〈漢語大詞典〉書證溯源》、曲文軍《〈漢語大詞典〉詞目補訂》就是其中代表。此外還有不少因討論詞匯詞義問題而涉及《大詞典》缺失的專文和論著。2010年12月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了《漢語大詞典訂補》（以下簡稱《訂補》）,吸收了學(xué)術(shù)界研究的大量成果,對《大詞典》的疏漏多所補正,使《大詞典》進一步完善。然而筆者在研習佛典,檢閱該書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仍有可商補之處。現(xiàn)分詞語漏收、義項缺失,例證過晚三個方面條陳如下。

一 、詞語漏收

本時：原先、先前

（1）足底破傷,不能復(fù)前,疲極在后。時婆羅門還顧罵言：“汝今作婢,當如婢法,不可以汝本時之態(tài)?！保▍强瞪畷g《六度集經(jīng)》卷2, T03, no. 152, p. 7, b26-28）①括號中數(shù)字分別表示該引文在《大正藏》中的部、冊、頁、欄、行,如T01, no. 26, p. 506, b29-c2分別表示在第1冊第26部第506頁第2欄的第29行至第3欄的第2行,下仿此。

（2）某許國王,本時與吾,親親無二,猶如一體。有傳口者,兩頭相斗,令身相失,年月時久,各爾廢礙,無能解者。（西晉竺法護譯《生經(jīng)》卷4, T03, no. 154, p. 97, c4-7）

（3）此池本時,清泉盈溢,饒藕多花,魚龜滿中,我昔所依,而今枯熇。（東晉僧伽提婆譯《中阿含經(jīng)》卷13, T01, no. 26, p. 506, b29-c2）

（4）佛告難陀：“觀王本時,形體巍巍,顏色端正,名聲遠聞。今得重病,乃不可識?！保▌⑺尉谇┞曌g《佛說凈飯王般涅槃經(jīng)》, T14, no. 512, p. 782, a7-25）

（5）諸受罪人,各各自說：“我于本時,作如是惡,今受此苦?！保ㄔ夯塾X等譯《賢愚經(jīng)》卷2, T04, no. 202, p. 363, b25-27）

該詞譯經(jīng)中用例頗多,“原先、先前”之意。例（1）“本時之態(tài)”即“原先的樣子”,也就是作為薩和檀王夫人時的情況。例（2）“本時與吾,親親無二”即“原先和我關(guān)系親近如同一個人”,例（2）—（5）“本時”都與下文的“今”相對,可見是指過去,即原先、先前之意。該詞譯經(jīng)頻見,《大詞典》未收,《訂補》未及,當補。

廣多：大量、大量的

（1）一切眾生,心界之性,心界廣多,身體各異。如是無量眾生心界,總略麁數(shù),有十八惡。 （元魏般若流支譯《正法念處經(jīng)》卷34, T17, no. 721, p. 201, b15-17）

（2）菩薩從母右脅生時,一切和合,俱悉有出現(xiàn),如是等星宿名字,如是等廣多名字,而不知者,彼當作惡,墮斗諍中。（隋闍那崛多譯《大威德陀羅尼經(jīng)》卷6, T21, no. 1341, p. 784, a3-5）

（3）首戴眾寶冠 瓔珞莊嚴身

間錯互嚴飾 廣多數(shù)無量

左執(zhí)跋折羅 周環(huán)起光焰 （唐善無畏共一行譯《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jīng)》卷1, T18, no. 848, p. 7, a26-29）

（4）太子當知,彼眾生界,其數(shù)廣多,非同地界、水火風界,今說譬喻,以明斯義。（宋惟凈譯《佛說大乘菩薩藏正法經(jīng)》卷16, T11, no. 316, p. 819, c2-3））

（5）是時慈母,設(shè)諸方便,留戀于子,不能別離,復(fù)以金銀,種種珍寶,積尊者前,告于子言：“我子當知,如是我有廣多財寶,今我與汝,何況父財,而復(fù)無量。以是義故,何得出家？”（宋法賢譯《護國經(jīng)》卷1,T01, no. 69, p. 873, a28-b3）

（6）其妙耳商主之妻忽起思念：“我之舍中,先有廣多奴婢、力人、親里、眷屬,而悉舍去,唯此女使,存養(yǎng)于我。”（宋臣惟凈等譯《金色童子因緣經(jīng)》卷9, T14, no. 550, p. 884, b12-17）

該詞佛經(jīng)多見,意為“多、大量、大量的”,與 “眾多”同。例（1）前言“心界廣多”,后言“無量眾生心界,總略麁數(shù),有十八惡”,“十八”乃針對“廣多”,“無量”乃表不可計數(shù),可見是就數(shù)量而言。例（2）“廣多名字”即眾多名字。例（3）“廣多數(shù)無量”、例（4）“其數(shù)廣多”更是明確就“數(shù)”而言,均指數(shù)量很多。例（5）“廣多財寶”、例（6）“廣多奴婢”分別指財寶很多、奴婢很多,也指數(shù)量。《一切經(jīng)音義》卷78：“言千姟者,其數(shù)廣多也。”也明確指出“廣多”僅就數(shù)量而言。由此可知,“廣”在此并非表范圍的廣泛、廣大之意,而是表示數(shù)量,與“多”同義。其詞義引申方式與“驟”由表示頻率高引申表示數(shù)量多以及“厚”由表示上下方向的高低引申指平面方向的范圍廣闊相類,“廣”的詞義由表示空間范圍的廣大引申為數(shù)量的眾多。

此詞中土文獻亦見,且時代更早,如東漢王充《論衡·四諱篇》：“人之有胞,猶木實之有扶（核）也。包裹兒身,因與俱出,若鳥卵之有殼,何妨謂之惡？如惡以爲不吉,則諸生物有扶（核）殼者宜皆惡之。萬物廣多,難以驗事。人生何以異于六畜？” 《大詞典》未收,《訂補》未及,當補。

藏舉：同“藏弆”,意為“收藏”

（1）比丘所得衣鉢,不與人共,恒自藏舉,如是名為慳著。（東晉僧伽提婆譯《增壹阿含經(jīng)》卷40, T02, no. 125, p. 765, b7-8）

（2）彼白狗!本生時是我父兜羅者,當示我父遺財,汝本藏舉,我今不知處。（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鸚鵡經(jīng)》, T01, no. 79, p. 889, a15-16）

（3）有惡比丘,不能學(xué)我,亦不學(xué)汝,為貪所覆,多畜衣鉢,積聚飲食,藏舉不舍,亦畜金銀、琉璃谷米、牛羊雞豬、驢馬車乘犁具,家業(yè)所須,皆求畜之。（北涼釋道龔譯《大寶積經(jīng)》卷114, T11, no. 310, p. 647, b16-19）

（4）以如是等不凈之法,為人宣說,得財自供,不行布施,藏舉積聚,是人以此,嫉妬覆心,命終生于惡道之中。（元魏般若流支譯《正法念處經(jīng)》卷16, T17, no. 721, p. 94, b8-11）

《大詞典》收有“藏去”、“藏弆”。未收“藏舉”,《訂補》亦不及。該詞正形為“藏弆”,意為“收藏”,“去”是“弆”的假借字?！芭e”也是“弆”的假借字。二字《廣韻》反切同為“居許切”,音同,故得通假?！安嘏e”與“藏去”性質(zhì)相同,宜增補。

羸極：虛弱無力、疲憊

（1）一者年老不任事,二者病疹瘡不凈潔,三者久病羸極,四者眾人共使養(yǎng)病……。（后漢安世高譯《大比丘三千威儀》卷2, T24, no. 1470, p. 921, c28-p. 922, a1）

（2）其人自念：我當于后,當來佛所,索是三昧耳。云何言我曹身羸極有病瘦,恐不能求。（后漢支婁迦讖譯《般舟三昧經(jīng)》卷2, T13, no. 418, p. 909, c18-20）

（3）譬若如老,今以羸極,若欲躄地,惟怛薩阿竭加哀而哀。（后漢支婁迦讖譯《佛說伅真陀羅所問如來三昧經(jīng)》卷3, T15, no. 624, p. 367, a19-20）

（4）頭白齒落,面皺皮緩,身重少氣,拄杖僂行,羸極上氣,行步苦難。（西晉竺法護譯《所欲致患經(jīng)》卷1, T17, no. 737, p. 540, b10-11）

（5）喻如久病,羸瘦著床,臥大小便,不能動搖；或老羸極,不能起居,要須健夫,扶持兩腋。（姚秦竺佛念譯《出曜經(jīng)》卷23, T04, no. 212, p. 730, c18-20）

（6）爾時阿耆羅河彼岸,請二部僧比丘比丘尼,當受請渡。時不聽比丘尼上船,而比丘或一人一船,或二人一船,如是三四船,乃至極輕,而不載比丘尼。諸比丘渡已,方渡比丘尼。比丘尼渡已,至共食處,次第歲數(shù),如是中間,日時已過,悉皆斷食。大愛道瞿曇彌失食,即往至佛所,頭面禮足,卻住一面。佛知而故問：“瞿曇彌,何故羸極？”大愛道即以上因緣具白世尊。（東晉佛陀跋陀羅共法顯譯《摩訶僧祇律》卷15, T22, no. 1425, p. 349, a17-24）

“羸極”是個同義連用的并列式復(fù)音詞?！稜栄拧め屧b上》：“羸,極也?！笨梢姟百奔础皹O”。《一切經(jīng)音義》卷72：“字書云：‘羸,疲也。’”可見“羸”“極”均有疲倦、勞累義,且“極”此用中古時期不乏其例,如后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譯《長阿含經(jīng)》卷9：“比丘乞食不得食,便作是念：‘我于今日下村乞食不得,身體疲極,不能堪任坐禪經(jīng)行,今宜臥息?！保═01, no. 1, p. 55, a12-14）后漢康孟祥共竺大力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1：“王時乘騎,案行天下,朝去暮還,亦不疲極,馬腳觸塵,皆成金沙,是故名為紺馬寶也?！保═03, no. 184, p. 463, a4-6）“疲極”同義連用。關(guān)于“極”的疲倦義,郭在貽先生等早有詳考①《訓(xùn)詁學(xué)》增訂本,中華書局,2005年出版,第 22頁。。疲倦則乏力,故“羸極”就是虛弱疲倦、虛弱無力之意。上引例（1）、（2）是“久病”、“有病”而“羸極”；例（3）—（5）是因為人衰老而“羸極”；例（6）是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而“羸極”。而生病、衰老及長時不進食的能量不足都會使人感覺虛弱無力。《大詞典》未收,《訂補》未及,當補。

二、義項缺失

修造：義同“修行”,即學(xué)習踐行佛法、行善積德；制作

《大詞典》列“修理建造”一個義項,共有三個例證,以《后漢書·郎顗傳》為首見例證,以晉孫楚 《為石仲容與孫皓書》、趙樹理 《李家莊的變遷》兩例體現(xiàn)該詞的沿用情況?！队喲a》增補宋夢元老《東京夢華錄》以彌補例證時代跨度過大的不足,對詞義無所補正。其實應(yīng)當還有“修行”與“制作”兩義,譯經(jīng)不乏用例?！靶扌小绷x的用例如：

（1）復(fù)次寶女,行菩薩道,假使常修造智慧業(yè),不慕名色,以心思念圣慧所興,則令眾生離于瑕惡所著、邪佞無明瞋恚倒見之事。（西晉竺法護譯《寶女所問經(jīng)》卷3, T13, no. 399, p. 467, a5-7）

（2）曾聞有二女人,俱得菴羅菓,其一女人食不留子,有一女人食菓留子。其留子者,覺彼菓美,于良好田下種著中,以時溉灌,大得好菓。如彼世人為善根本,多修善業(yè),后獲果報。合子食者,亦復(fù)如人,不識善業(yè),竟不修造,無所獲得,方生悔恨。（馬鳴菩薩造,后秦鳩摩羅什譯《大莊嚴論經(jīng)》卷15, T04, no. 201, p. 347, b15-20）

（3）何者是第一義,所謂修造一切福事。若修福者,亦當數(shù)數(shù)熏修身心；若修身者,則能修心；能修心者,則能修慧。（高齊那連提耶舍譯《大方等大集經(jīng)》卷46, T13, no. 397, p. 301, b4-6）

（4）是菩薩摩訶薩于所修造諸福業(yè)事如實知已,深心隨喜,回向無上正等菩提。（唐玄奘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卷433, T07, no. 220, p. 177, a11-12）

例（1）例（4）的“修造智慧業(yè)”“修造諸福業(yè)事”即“修行智慧”“修行福業(yè)”?！靶扌兄腔邸薄靶扌懈I(yè)”為譯經(jīng)常見語②如：西晉竺法護譯《佛說大凈法門經(jīng)》：“專秉善權(quán),修行智慧?！保?T17, no. 817, p. 821, c8）；唐不空譯《大集大虛空藏菩薩所問經(jīng)》卷2：“是為菩薩修行智慧,猶如虛空?！保═13, no. 404, p. 621, a6） ；東晉《佛說灌頂經(jīng)》卷11：“諸過命者修行福業(yè)?！保═21, no. 1331, p. 529, c28） ；元魏般若流支譯《正法念處經(jīng)》卷35：“其心柔軟,修行福業(yè)?！保═17, no. 721, p. 206, a8） ；唐達摩流支譯《佛說寶雨經(jīng)》卷10：“修行福業(yè),積集善根”（T16, no. 660, p. 327, b8）。皆其例。。例（2）前言“多修善業(yè)”,后言“竟不修造”；例（3）前言“修造一切福事”,后言“修福”“修身”“修心”“修慧”,可見“修造”義同“修”,而譯經(jīng)中的“修”也是“修行”的略說,可見“修造”義同“修行”,即學(xué)習踐行佛法、行善積德。

《大詞典》第一卷出版于1986年11月,第十二卷出版于1993年11月,編寫時期電子技術(shù)普及程度不高,尤其是電子書籍開發(fā)還很少,例證搜集基本是人工閱讀摘錄卡片的形式,缺乏電子檢索的便利條件,因此有時限于搜集到的用例數(shù)量太少,不能全面反映該詞的實際情況而導(dǎo)致義項缺失或概括不夠精確。“修造”一詞除了上述“修行”義項缺失外,還存在釋義不準確的問題?！洞笤~典》釋為“修理建造”蓋是因依據(jù)少量例證概括義項而導(dǎo)致片面的結(jié)果?！洞笤~典》所列三個例證分別就“宮殿官府”“舟楫”“府第”而言,理解為“修理建造”看似沒有問題,但是考察更多的用例就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不當之處?！敖ㄔ臁钡膶ο笫欠课菡趫@池、路橋船舶等有一定規(guī)模的建筑或設(shè)施,而小巧物件顯然不宜用“建造”稱之,如下舉諸例,“修造”作“修理建造”解委實未安,當為“制作”：

（1）其佛夜半,便取滅度,于時菩薩,眾生憙見,見佛滅度,以栴檀香、琦異妙香,蛇維佛身,取其舍利,香汁洗之,感慕哀泣,淚下如雨,修造寶瓶,八萬四千,立七寶塔,高至梵天,莊嚴幢蓋,懸眾寶鈴。（西晉竺法護譯《正法華經(jīng)》卷9, T09, no. 263, p. 125, c26-p. 126, a1）

（2）若修行菩薩,自樂出家,以湯染色,修造衣服袈裟臥具,不應(yīng)如是出家。（唐釋智嚴譯《大乘修行菩薩行門諸經(jīng)要集》卷中, T17, no. 847, p. 951, a24-25）

（3）時別誦一千八遍,乃至月圓滿夜,一日一夜不食,則取苾芻毘柰耶所說應(yīng)量,修造鉢袈裟錫杖,隨取一事,一千三波多護摩,于像前廣大種種供養(yǎng)。（唐不空譯《菩提場所說一字頂輪王經(jīng)》卷4, T19, no. 950, p. 215, b18-22）

（4）金銀匠等,善修造金銀等物。（安慧菩薩糅釋上集論,唐玄奘譯 《大乘阿毘達磨雜集論》卷11, T31, no. 1606, p. 745, b18-19）

各例“修造”的對象分別為“寶瓶”“衣服袈裟臥具”“鉢袈裟錫杖”“金銀等物”,都是輕小之物,以“建造”稱之不妥,解釋為“制作”則文從字順,故應(yīng)增補“制作”義。

拒逆：拒絕

《大詞典》釋為“違抗”,僅有晉干寶《搜神記》一個例證?！队喲a》未及。考察譯經(jīng),當還有拒絕義,用例頗多,如：

（1）長者夫婦,為子索婦,得長者女,端正姝好,于城外園館,大請人客。飲食娛樂,肴膳精細,四方來者,無所拒逆。（后漢安世高譯《佛說長者子懊惱三處經(jīng)》, T14, no. 525, p. 800, a19-22）

（2）時無盡意復(fù)謂光世音：“唯見愍念,以時納受,愿勿拒逆。”（西晉竺法護譯《正法華經(jīng)》卷10, T09, no. 263, p. 129, c13-14）

（3）諸王答言：“我為法故,遠求舍利,而見拒逆,不肯分與,是以今者興兵共來?！保|晉釋法顯譯《大般涅槃經(jīng)》卷3, T01, no. 7, p. 207, b28-c1）

（4）于時其兒,白二父母言：“我生以來,遭羅苦難,墮水魚吞,垂死得濟,今我至意,欲得出家,唯愿父母,當見聽許?！睍r二父母,心愛此兒,不能拒逆,即便聽許。（元魏慧覺等譯《賢愚經(jīng)》卷5, T04, no. 202, p. 385, c11-14）

（5）爾時,須闍提微聲諫言：“已噉子肉,進路至此,計前里程,余有一日。子身今者不能移動,舍命于此。父母今者莫如凡人,并命一處,仰白一言,為憐愍故,莫見拒逆,可于身諸節(jié)間,凈刮余肉,用濟父母,可達所在。”（失譯附漢錄《大方便佛報恩經(jīng)》卷1, T03, no. 156, p. 129, b14-18）

“抗拒”的對象是必須遵守的制度、規(guī)則或是上級、尊者的命令等,而上引諸例“拒逆”的對象都不具有這樣的特征。 例（1）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客人、例（2）是無盡意供養(yǎng)觀世音的請求、例（3）是“諸王”希望獲得舍利的請求、例（4）是孩子讓父母允許自己出家的請求、例（5）是孩子讓父母刮食自己骨節(jié)間之肉的請求,諸例的“拒逆”或是對待客人的態(tài)度,或是尊者面對卑下者的請求所作的反應(yīng),顯然不宜說“違抗”,而解釋為“拒絕”就文從字順,符合情理和語義邏輯。

級：斬首

《大詞典》“級”下共列“等第。特指官爵的品級?！薄半A,磴。亦用作階、磴的計量詞?！薄扒?制,戰(zhàn)爭中斬敵首一,賜爵一級,稱為首級。后以‘級’為所斬之首的量詞?！薄爸杆鶖刂住彼膫€義項?！队喲a》未及?？疾熳g經(jīng)語料,有不少用例的“級”均不能用這四個義項中的任何一個來解釋,如：

（1）故以重罪,欲加此人,勅告臣吏,盛滿鉢油,而使擎之,從北門來至于南門。去城二十里,園名調(diào)戲,令將到彼。設(shè)人持油,墮一渧者,便級其頭,不須啟問。（西晉竺法護譯《修行道地經(jīng)》卷3, T15, no. 606, p. 196, a29-b3）

（2）菩薩摩訶薩,若有眾生,訶罵毀辱,或截手足耳鼻,或挑其目,或級其頭,菩薩不因此故生恚害心。（東晉佛馱跋陀羅譯《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卷39, T09, no. 278, p. 645, b17-19）

（3）若菩薩摩訶薩夢中見兵起,若破聚落,若破城邑,若失火時,若見虎狼師子猛害之獸,若見欲來級其頭者,若見父母喪亡,兄弟姊妹,及諸親友知識死者,見如是等,種種愁苦之事,不驚不怖,亦不憂惱。（龍樹造,后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76, T25, no. 1509, p. 595, a9-13）

（4）善財童子又見無厭足王,有無量眾生犯王教敕,或級其頭,或斷其足,或剝其皮,或挑其目。（慧然蘊聞錄《大慧普覺禪師普說》, M059, no. 1540, p. 804, a6-7）

例（1）“便級其頭”、例（3）“若見欲來級其頭者”從句法上說“級”當為動詞,例（2）、例（4）“或級其頭”分別與“或挑其目”“或斷其足,或剝其皮,或挑其目”并用,每個四字分句結(jié)構(gòu)都相同,都是動詞加身體器官,“級”的動詞性更加顯豁。關(guān)于“級”有動詞義,唐代慧苑《一切經(jīng)音義》卷23曾有過解說：“或級其頭,《漢書·衛(wèi)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云：‘斬首三千一十七級?！亷煿旁唬骸疽詳財骋皇装菥粢患?故即因謂斬首為級,亦即又名生獲一人為一級也。’《珠叢》曰：‘斬首一名為級也?！笨梢?“級”有動詞義“斬首”可無疑,《大詞典》當補。

三、書證過晚

合歡

《大詞典》共列四個義項,其中第二個義項為“指男女交歡”,引成書于明代的《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難逢夫》為首見例證?！队喲a》未及。首見例至遲可以提前至劉宋時代：

佛大作情悲之曲、委靡之辭：“宿心加爾,故因良媒,問名詣師,占相良時,慘慘惕惕,懼爾不來,既睹光顏,我心怡怡,今不合歡,豈徒費哉,斯誓為定,淑女何疑?！保▌⑺尉邮烤谇┞曌g《佛說佛大僧大經(jīng)》, T14, no. 541, p. 827, c15-19）

如像

義為好像,是同義連用形成的復(fù)音詞?！洞笤~典》例證僅引郭沫若《萬引》,《訂補》未及。其實“如像”一詞魏晉以來譯經(jīng)不乏用例,首見例可以大大提前。譯經(jīng)較早用例如：

（1）第二若有異道人,斷愛欲,即如像三昧正受,能念當來四十劫事。（三國吳支謙譯《梵網(wǎng)六十二見經(jīng)》, T01, no. 21, p. 266, a17-19）

（2）猶如行廁,亦如死狗,如像沙門,同沙門服,無沙門事。（姚秦鳩摩羅什譯《佛藏經(jīng)》卷2, T15, no. 653, p. 792, a21-22）

曉了

義為通曉,明了。《大詞典》首例引唐代《弘明集·正誣論》,《訂補》已提前至西晉,例引竺法護譯《普曜經(jīng)》,其實還可以提前至后（東）漢三國：

（1）已從先佛,凈修梵行,諸漏已盡,意解無垢,眾智自在,曉了諸法,離于重擔,逮得所愿。.（后漢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1, T03, no. 184, p. 461, a9-11）

（2）須菩提白佛言：“少有信般若波羅蜜者,天中天!不曉了是法故?！保ê鬂h支婁迦讖譯《道行般若經(jīng)》卷3, T08, no. 224, p. 441, c21-22）

消瘦

義為“身體消減變瘦”,例引唐宋之問《江南曲》為首見例證?！队喲a》未及?？甲g經(jīng)語料,首見例證可大大提前,至遲可上溯至魏晉,至唐之間亦有用例,如：

（1）王曰：“汝每出觀,還輙不樂,唯憂消瘦,又出何為？”（三國吳支謙譯《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卷上, T03, no. 185, p. 474, c20-21）

（2）爾時太子,心自念言：“我今日食一麻一米,乃至七日食一麻米,身形消瘦,有若枯木；修于苦行,垂?jié)M六年,不得解脫,故知非道?！保▌⑺吻竽前贤恿_譯《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卷3, T03, no. 189, p. 639, a25-28

拘閉

義為拘禁,扣押?！洞笤~典》例證僅引蕭軍《羊·羊二》一例,《訂補》未及?？疾熳g經(jīng)語料,漢魏以來都有用例,如：

（1）無惡歲疾疫、無病瘦者,兵革不起,國無盜賊,無有怨抂（枉）,無有拘閉者。（后漢支婁迦讖譯《佛說無量清凈平等覺經(jīng)》卷4, T12, no. 361, p. 298, b5-6）

（2）德光適生,一切閻浮利人皆大歡喜,拘閉牢獄,皆得解脫。（西晉竺法護譯《德光太子經(jīng)》, T03, no. 170, p. 414, a21-22）

擁護

《大詞典》共4個義項,其中第二個義項為“簇擁；跟隨衛(wèi)護”。例首引明代的《水滸傳》,根據(jù)譯經(jīng)語料,首證至遲可提前到后（東）漢,其后也代有用例,如：

（1）是菩薩為諸天龍神、及阿須輪、夜叉鬼神、迦樓羅鬼神、甄陀羅鬼神、摩睺勒鬼神、若人非人,皆共贊譽是菩薩,皆共擁護,承事供養(yǎng)。（后漢支婁迦讖譯《般舟三昧經(jīng)》卷1, T13, no. 417, p. 901, c18-20）

（2）其鞞摩質(zhì)多囉阿修羅王,恒常別有五阿修囉停住其側(cè),擁護守視諸惡事故。（隋達摩笈多譯《起世因本經(jīng)》卷6, T01, no. 25, p. 392, c15-16）

然可

義為同意、應(yīng)允,《大詞典》引宋歐陽修《新唐書·段秀實傳》為首見例證,《訂補》已提前,引西晉竺法護譯《普曜經(jīng)》及《世說新語》例。然考察更多的譯經(jīng)語料即發(fā)現(xiàn),首見例證至少可以提前到東漢,如：

世尊念曰：“吾昔出家,道逢萍沙,誓要道成,先度脫我。吾用一切故,即便然可。”（后漢曇果共康孟詳譯《中本起經(jīng)》卷1, T04, no. 196, p. 150, a2-4）

恩潤

義為恩澤?！洞笤~典》引北朝魏收《魏書·酷吏傳》為首見例證,《大詞典》第二個引例為現(xiàn)代蔣光慈的《鴨綠江上》,時間跨度過大?！队喲a》對例證無提前,亦無補充?？疾熳g經(jīng)語料,首見例至遲可以提前至三國,且不管譯經(jīng)還是中土,從東漢到現(xiàn)代這漫長的時代間多有用例：

（1）阿難歡喜,稽首而曰：“眾祐慈愍眾生,恩潤乃爾,功德不朽,今果得佛,為三界中尊,諸天仙圣,靡不宗敬。”（三國吳康僧會譯《六度集經(jīng)》卷8, T03, no. 152, p. 49, b19-22）

（2）及出將臨州,并無恩潤,兵民患其嚴虐焉。（《魏書·儒林傳·羊祉》）

（3）催科政拙而賦自登,撫字心勞而事不擾。恩潤比流乎三峽,口碑共載夫二天。（明張鼐《寳日堂初集·四川夔州府建始縣知縣劉世寧》

睡眠

義為睡覺?！洞笤~典》引《百喻經(jīng)·小兒得歡喜丸喻》為首見例證,《訂補》已提前至西晉,例引西晉竺法護譯《普曜經(jīng)》。考察譯經(jīng)語料,首見例證還可以提前,早在東漢已有用例,如：

復(fù)有四事,疾得是三昧。一者不得有世間思想,如彈指頃三月；二者不得睡眠三月,如彈指頃；三者經(jīng)行不得休息三月,除其飯食左右；四者為人說經(jīng),不得望人供養(yǎng)。（后漢支婁迦讖譯《般舟三昧經(jīng)》卷1, T13, no. 417, p. 899, c11-15）

肘腋

《大詞典》共列有三個義項,其中第三個義項為“比喻親信、助手”,首例引唐白居易《夏州軍將二人授侍御史制》,《訂補》未及,可提前至姚秦（東晉）南北朝：

（1）吾亦曾聞,古昔諸賢,有此諺言：“夫人有福,四海歸伏；福盡德薄,肘腋叛離?！保ㄒη伢梅鹉钭g《出曜經(jīng)》卷6, T04, no. 212, p. 641, b6-7）

（2）古昔諸賢有此諺言：“夫人有福,四海歸伏；福盡德薄,肘腋叛離。”如我自察,未有斯變。（梁僧祐《釋迦譜》卷3, T50, no. 2040, p. 67, a20-22）

營作

《大詞典》收列兩個義項,第二個義項為“勞作”,例證僅引清李心衡《金川瑣記·姚生》一例,《訂補》未及。該詞例證可以大大提,至遲可以上溯至劉宋,其后代有用例,如：

（1）時有一婆羅門,去娑羅林不遠,營作田業(yè)。（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jīng)》卷44, T02, no. 99, p. 319, c14-15）

（2）彼時眾中,又一類人,廣布田種,施作農(nóng)事,養(yǎng)活其命,以彼營作田種事故,名為毗舍。（宋施護譯《白衣金幢二婆羅門緣起經(jīng)》卷3, T01, no. 10, p. 221, a18-20）

遮止

義為攔阻、攔住?！洞笤~典》引《隋書·蘇威傳》為首見例,《訂補》未及?？疾熳g經(jīng)語料,至遲可提前至姚秦（東晉）,且唐以前多有用例,如：

（1）由此二金剛山遮止此風,故使不來。（后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譯《長阿含經(jīng)》卷19, T01, no. 1, p. 125, c3-4）

（2）如善牧者,設(shè)牛東西噉他苗稼,則便遮止,不令犯暴。（北涼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jīng)》卷22, T12, no. 374, p. 496, a20-21）

除愈

義為痊愈。《大詞典》引南朝陳徐陵《又與天臺智者大師書》為首見例證,《訂補》已提前至西晉,例引西晉竺法護譯《出曜經(jīng)》?？甲g經(jīng)語料,東漢三國均有用例,還可提前：

（1）境內(nèi)孕婦生者悉男,聾盲瘖痖、癃殘百疾,皆悉除愈。（后漢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1, T03, no. 184, p. 464, a24-25）

（2）譬如老病人除愈,欲起行,有健人來扶持之。（三國吳支謙譯《大明度經(jīng)》卷4, T08, no. 225, p. 493, a21-22）

上文所論諸條是筆者在研讀佛經(jīng),查閱《大詞典》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幾個問題,條列于上,希望能為今后對《大詞典》的修訂提供參考,使《大詞典》更加完善,更好地發(fā)揮其在語文研究和文化教育事業(yè)中的作用。

[1] 郭在貽. 訓(xùn)詁學(xué)（增訂本）[M]. 北京：中華書局,2005：22．

（責任編輯：王惠芳）

A discussion on the examples of supplementation to theGrandChineseDictionary——based on the corpus of Chinese translation of Buddhist scripture

ZHU Huixian

（College of Humanities，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gzhou 310023，China）

TheGrandChineseDictionaryis the most famous dictionary. with the largest scale and the most abundant collection of words. However there are various missing and some regret due to kinds of factors in preparation. Copious Chinese Buddhist scriptures are not being widely used was one of the regret. According to the Chinese Buddhist scriptures，comparing with the specific circumstances ofTheGrandChinesedictionary， absence of lemmas，missing of meaning items，lag of documented evidence are pointed out and corrected in this paper. The study is variable for raising awareness of the importance of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of Buddhist scripture.

TheGrandChinesedictionary；absence of lemmas；missing of meaning items；lag of documented evidence

2017-01-24

浙江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20130182）；浙江省社會科學(xué)聯(lián)合會重點研究課題（20080131）

朱惠仙（1971—）,女,浙江義烏人,副教授,博士,從事漢語史研究。

H131

A

1006-4303（2017）01-005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