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驊
“一分錢憋倒英雄漢”,與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并稱“晚清中興四大名臣”的張之洞對此也深有體會。當初要不是協(xié)同慶票號“風投”相助,他的人生恐怕是另一番結局,中國近代史也要重寫。
萬事俱備,只差10萬兩銀票
張之洞打小聰慧異常,他爹是貴州的一個知府,但是大家都說小張將來肯定超過老張。果然,小張26歲得中探花及第,當即被分配到翰林院工作。
翰林院是個典型的清水衙門、清閑單位,但年輕的張之洞照樣干得熱火朝天。他認為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一定有機會實現(xiàn)修齊治平的宏偉理想。曾國藩老前輩當年殿試只是第四十二名,他能成功,我反而不能?而且,要不是兩次遇到堂兄張之萬任考官,按規(guī)定家人必須回避,自己得功名還要早呢。
剛踏上工作崗位那陣子,張之洞苦思冥想寫了不少工作建議,上報之前總要先請?zhí)眯职殃P,也期盼他說個“好”。張之萬是過來之人,給老弟潑了一盆冷水:文章確實有見地,不是一般人能寫的。但是呢,要想實現(xiàn)遠大抱負,必須出任封疆大吏,小京官作為有限。
這盆冷水對張之洞一生影響很大,但沒有澆滅他的工作積極性。誰知一晃20年過去了,當年的熱血青年已是華發(fā)漸生,工作范圍始終沒出文教部門,總是在翰林院、考官、學政、國子監(jiān)的崗位晃來晃去。
時間已到19世紀80年代。兩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大清強敵環(huán)伺,民不聊生,國運日墜,上下束手無策,迫切需要經(jīng)國之才。
近期朝廷正在醞釀調(diào)整干部,正巧,張之洞就國防和外交政策發(fā)表的系統(tǒng)意見,第一次引起朝野矚目,據(jù)說慈禧看了以后,先是驚訝,后是連連點頭。
看起來主客觀條件都已具備,但張之洞早已不是憤青,他知道孔方兄不能不出場,必須求山西票號了。
經(jīng)朋友牽線,張之洞來到位于前門的平遙會館,與著名的日升昌票號的老板見面。
日升昌老板:打算借多少?
張之洞:10萬兩行嗎?
日升昌老板:急不急?
張之洞:不急就不來找你了。
日升昌老板:我先看看夠不夠,3天后回話。
日升昌是山西、也是全國最早的一家票號,是中國現(xiàn)代銀行業(yè)的“鄉(xiāng)下爺爺”。它實力雄厚,信用度高,分號遍及全國各地。10萬兩相當于今天的2000余萬人民幣,但在日升昌不是什么大事。老板用了緩兵之計,他有事要做。
在北京營業(yè)的山西票號都有一個名冊,有投資價值的各級官員情況都在上面,只要名字在冊,張口就到賬。名字不在冊的官員如果借錢,票號就要啟動客戶調(diào)查程序,根據(jù)調(diào)查結果再做決定。
日升昌老板翻了翻小冊子,根本沒有張之洞的影子。這個后來的“晚清四大名臣”之一、在中國近代史上占有輝煌地位的大政治家,當時完全不為人知。
原來,這個姓張的沒有任何背景,也看不出有什么政治前途。雖然時作驚人之語,但只是個小小從四品,還是剛提的。崗位職責是為上面講話發(fā)文件找點資料,人家用不用還兩說。父子兩代做官幾十年,老家沒添半畝田??傊?,如果貸款給這哥們兒,等于拿銀子打水漂玩。
于是,日升昌委婉地拒絕了張之洞。
但,第二天,絕望中的張之洞收到了一封請柬,協(xié)同慶票號老板請他赴宴。
銀票到位,步步高升
協(xié)同慶的規(guī)模和實力比不了日升昌,一下子很難拿出10萬兩巨款。但它能在京城站住腳,自有道理。因為大客戶早被大票號瓜分,它就鎖定小客戶,用低低的成本、濃濃的人文關懷,做了生意,賺了感情。
日升昌拒絕張之洞話音未落,協(xié)同慶已經(jīng)啟動了應急預案。
在協(xié)同慶的花名冊上,張之洞在有抱負有潛力缺機會的小官一欄。根據(jù)內(nèi)部消息,最近張之洞行情陡然看漲,不排除是一匹黑馬。他的問題在于自視甚高,人脈枯薄,動手又太晚,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可能有阻滯,所以資金很關鍵。
他身陷如此困境,在他身上投資,他一定不會忘記。他的工資僅能糊口,家里還養(yǎng)了十幾只貓,而養(yǎng)寵物的人一般都重情重義。這單生意的風險是,不能確定餡餅一定砸到他的頭上,也就是說,存在血本無歸的可能性,這是協(xié)同慶無法承受的。
董事會經(jīng)過一夜磋商,最終做出了一個完美方案。
席間,協(xié)同慶老板勸酒夾菜,謙恭有加,好像沒有別的事。張之洞滿腹狐疑,好幾回想咨詢一下貸款的事,人家總是笑笑說,這是小事,喝酒喝酒。等到酒足飯飽,協(xié)同慶老板正色道:
“您的文章韜略人品舉世景仰,我們早就想結識您了。您時運不濟,憋屈多年,大家都為您鳴不平。國家都這樣了,人才該出頭了。需要我們搭把手的話,您盡管吩咐。”
張之洞第一次受人如此尊崇和理解,不禁熱淚盈盈:“數(shù)字太大了,恐怕你們也為難。”
協(xié)同慶老板問:“30萬兩夠嗎?”
張之洞大驚:“10萬兩足夠了!”
老板又問:“是一次性送給一個人嗎?”
張之洞說:“當然不是,需要打點不少人呢。”
老板于是出了個主意:“您這么大官,弄一堆銀子回家目標太大,也不安全,不如每次用多少過來拿多少,一直到起效果為止。”
協(xié)同慶剛為張之洞支付到3萬兩,餡餅突然像雨點一樣砸向張之洞,也砸向協(xié)同慶!
1881年(光緒七年) 7月,慈禧作出了一個清史上罕見的決定:張之洞由翰林院侍講學士,直升為從二品的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一夜之間連跨四級!年底,張之洞出任山西巡撫。次年到任不久,又不斷轉(zhuǎn)任其他重要崗位。又過兩年,張之洞榮升兩廣總督。
張之洞終于實現(xiàn)了封疆夢想,開始在中國歷史大舞臺上扮演重要角色,同時他也不忘老朋友。一到廣州總督署,他就開始招商引資,讓協(xié)同慶票號壟斷了兩廣的金融業(yè);轄區(qū)內(nèi)所有上繳中央財糧稅款事務,統(tǒng)由協(xié)同慶代理。短短幾年,協(xié)同慶輕松賺進百萬,勢頭直逼日升昌。日升昌則因為看走一回眼,腸子都悔青了。
回看張之洞與協(xié)同慶的成功合作,實是封建社會官商關系的縮影。
明清兩代,天下富人十之六七是晉商,晉商掌控全國商業(yè)、金融業(yè)達五百年之久,其成功的秘密就在與官場的關系。晉商明著是做生意,功夫卻在生意之外。
晉商根在山西,枝繁葉茂在權力最集中的地方。在北京,山西票號和各家會館的工作重點,是通過無所不至的一條龍服務,培養(yǎng)、結交和套牢權貴。
當各地讀書人進京趕考的時候,他們就在貧困而聰慧的考生身上押寶,為他們提供食宿,送點小錢。當考生金榜題名,運作補缺上崗時,他們及時提供貸款。新官要上任了,如張之洞那些小官要升大官了,官場上遇到坎兒了,打官司了,無不需要山西票號做中介、出經(jīng)費??傊?,一個個外表光鮮的朝廷命官,始終像牛一樣被牽著鼻子走,晉商成了官場腐敗的發(fā)動機。
所以說,晉商離不開官場,官場也離不開晉商。官商共生共榮的結果是孽生各種幫派,對封建政權構成致命威脅。
如果官和商變成連體嬰兒,既會導致官場腐敗和政權變異,也阻礙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讓權力從市場走開,由市場自行配置資源,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是鏟除官場腐敗、保證政治安定的治本之策,也是經(jīng)濟發(fā)展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