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木印象 （組詩）

許紅軍 （彝族）

花藝

滴水河的碩石屬于背陰山的

紫色喇叭花屬于碩石的

它們互相牽連，像血與肉

像她的溫柔開在我眼窩的悲喜中

此刻花藝正濃

我以為多了一個春天

流水那么幸運(yùn)，我那么幸運(yùn)

當(dāng)然也有凋零的

生病的，地理位置擁擠的

她們張著嘴巴

像塔木村的那群婦女

圖

塔木村的八月

陽光中的潮濕有熟透的氣息

稻谷滿倉，食之養(yǎng)我滄桑

阿媽轉(zhuǎn)身卸下竹籃

風(fēng)干的瓜蔓和銀絲一樣白

它們替她輸送靈魂的香氣

九月，風(fēng)雨裹成一張網(wǎng)

阿媽拿出針線籮

一點一點地把光陰縫補(bǔ)起來

我不敢說永恒這一命題

怕一不小心，針頭戳破手指

怕一不小心，塔木村就陷入黑夜

塔木佛像

一個人把夕陽坐成斜線

把忠誠坐成直線

黃金肉身在雨中洗塵

對于世界

還必須謙卑得沒有哭聲

才能從未知的深埋中

找到自己的名字

兩代

像刀鋒持續(xù)著質(zhì)樸的鋒芒

開化體內(nèi)的荒石

并用方言和月亮交談

我便有了自己的車廂

塔木村馱著父親，和更矮小的我

并不打算反抗，撞鐘的人

向前一步，都有遺失口舌的風(fēng)險

沒有干凈的語言和青樹交流

風(fēng)撞倒野草的地方，種上大片沉默

小橋和流水，等待論證著流逝

父親聽著雁鳴。塔木村一動不動

一天

有濃霧的天氣適合養(yǎng)胃

有生死的江湖才叫人間

冬月里的陰陽路，靈魂太涼

塔木村又死了一個人

烏鴉又啼叫幾聲

我的親人死在途中

不用再做不省油的燈

他們真是太精明了

不逝的部分

靠著塔木村養(yǎng)育的肉體

需要吸收肝腸寸斷的養(yǎng)分活著

少年被漸漸養(yǎng)大了

少婦被炊煙熏制成母親

這與張揚(yáng)的哲學(xué)多么不同

不可逆。不像風(fēng)雨

可將草木再愛一次

是遺憾，讓我將她銘記

塔木村

想到樓臺的重樓吸盡春光后

愿意為我飽含種子

像一種美德閃著光芒

想到影子與我互為根基

從我孤獨(dú)的肉身抽走骨骼

獲得掂量輕重的資本

想到塔木村的香樟樹林

等待一次純潔的賞析

我不去，它們不老

想到塔木村把風(fēng)雨捏成團(tuán)

我便像妖精一樣

吞食人間罪孽

失神

不只一次說到背陰山的碩石

從山崖滾落，驚動草木

必然有聲音，源自肉體之外

裸身貼近地表

讓陽光刺穿胸肺，肉體撞碎鐵器

溪流來自峰谷，我會竊耳細(xì)聽

塔木村的密語小于蟲鳴

大于所有聲音的總和

它抱不住博大的曠野

便成為歲月的一塊傷疤

住在煙盒里的肺

將再次到另一塊整齊的土地上

穿插風(fēng)水，呻吟，郁郁地生活

做一個花兒一樣的孩子的父親

開門就是遠(yuǎn)方。我習(xí)慣了這樣

出離像一把刀任由銹跡生長

風(fēng)安靜，塔木村籠罩著薄薄的霧

像上一次，父親從煙盒里拿出

一葉肺，遞給我

山中，水中

以背陰山為證，此時

東風(fēng)偏向南去

一些虛物質(zhì)開始容易察覺

比如塵粒，比如悄悄的洗禮

比如生活原地踏步

塔木村住在霧中

白霧就差欠一次清白

塔木村的神，你說有便有

有時住在門框，有時住在堂屋正墻

有時，龍箐湖水有多深邃

他就有多深邃

不說

最健碩的身體，也藏有病癥

最底層的靈魂，也有溫暖你的時候

當(dāng)我走在治療途中

本能拒絕著尖銳

屬于蟲子和烏鴉靜默的時辰

皮肉和骨骼發(fā)生戰(zhàn)斗

塔木村觸及眼簾的闊地上

父親只對我說：回來啦？！

仿佛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其它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