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凡
月亮升起,房中略顯凄涼。他抓她的手還未松開,來人卻在外面一聲聲催促。她的心里有些許的激動。她精心為自己梳洗了一番,當初,她第一次見到皇帝姐夫的時候也是這樣精心梳洗的,盡管她知道姐姐對他的愛比她還要重,但那顆被俘獲的心已經(jīng)受不得半點兒委屈。她知道當初那樣做姐姐會很傷心,可即便她不進宮,姐姐的心同樣也會被別的女人所傷。
她從不曾有過悔恨,即使現(xiàn)在,她同樣不悔恨。讓她失去姐妹情換來的男人,而今已經(jīng)變?yōu)橥鰢退粔K被擄到宋朝的京都汴梁。他們過著寄人籬下生活,他的那些詩,就算能流傳千古,也救不了他的國家。不知從何時起,在她心中早就升起另—個人的名字──趙光義。
只要能掌握她的命運,這個人對于她來說就是英雄。她跟隨來人走進宮殿,這是英雄第一次召見她,她要讓他歡欣,讓他像他一樣離不開她。宮殿里的設施與原來她所住的截然不同,這里少了許多的詩情。英雄對她的征服是不需要過程的,她的走動和坐姿都流動著柔情,她希望英雄能給她帶來輝煌,因為她的生活是不能缺少這兩個字的。她知道,只要她能見到英雄,她的一切愁苦都會結(jié)束的。那個愛他也是她愛的小后主,不,應該是違命侯,曾眼巴巴地望著走出門庭。
與英雄的相見是很簡單的,她一到,英雄就喝退了左右。英雄的手很重,抓得她有點痛,但她嘴角依舊含著笑,甜蜜地閉上了眼睛。那種前呼后擁的生活,重新回到她眼前。她相信英雄能給她帶來一切。
英雄召見過她后,又把她送回到他的身邊,雖然她不想回,但英雄這樣決定,她就得服從。服從,此時成了她的一種義務。
再見到他時,他依舊在寫那些詞,她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問那個仇家叫她去做了什么,她只是笑而沒有回答。距離,他和她之間頃刻間有了距離,他們的溝通也開始困難。她看到了他為她而流出的眼淚,但這已經(jīng)不能再感動她,相反,她覺得他的眼淚是不應該流的。他們不再談論有關英雄的話題,就像當初避開姐姐一樣。她突然想起,他對姐姐的愛也是很深的,記得姐姐死時他親自寫了誄文,“絕艷易凋,連城易脆”,每想到此句她都會生起忌妒?,F(xiàn)在,那些忌妒已經(jīng)沒有了,她倒希望他能多想想姐姐,少和她說些話。
又是一個夜寒風冷的時刻,她又被英雄召到宮里,她想說,給我一間房,一張床,讓我永遠地伴你,可話到嘴邊,她又收回了。這是第幾次被召見,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她知道留下陪伴英雄的日子不遠了,所以,她就耐心地等。那個會寫詩的他在她心里越來越渺小。
那天,英雄派人送來了暖酒,命令他們二人共飲此酒。她感覺有點好笑,都什么時候了,怎么還做這樣的事?此刻,她看到窩了一冬的太陽,從窗戶里灑進幾許陽光,當她看到他飲酒后猛然倒下,心沉了一下。怎么可以?那個英雄……
她不明白,英雄做的很多事她都不明白,她一直以為英雄會對她好,因為她對英雄也好,她甚至后悔和后主—起的生活。她以為英雄會看在她陪過他的分上放過她,可現(xiàn)在……她猛然間想起姐姐在宮里時第—次見到她的眼神,那眼神不是怨恨,也不是忌妒,那是什么樣的—種眼神?當她同樣倒下的時候,眼前出現(xiàn)的不是英雄也不后主,而是姐姐。自從她進宮陪伴在他身邊以后,姐姐至死而臉不再向外,不再與他相見,她知道那是疾首之痛,也或許換了別人姐姐不這么怨恨他。
房間里的光線越來越少了,她不想倒下,她還很年輕,她希望自己能有做母親的那一天,可她傾心的兩個男人,卻沒有—個人能滿足她的愿望。她的嘴角也流出了鮮紅的血,她緊閉雙唇,不想讓那血流出。她嘴里有滿滿一口血,不知該吐向何處,她怎么也沒想到,那個為她建柔儀殿,讓她傷了姐妹情的小后主,最后給她帶來的居然是死亡。更沒想到那個她心中的英雄,所崇拜的男人,最后給她帶來的是恥辱,是死都抹不去的傷痛。女人,多像姐姐的眼神一樣無奈呀。
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歷史同樣記載了這個女人:周氏,昭惠皇后周娥皇的妹妹,南唐后主李煜的皇后。公元978年后主死,小周后不勝悲傷而死,時年28歲。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