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韞
爸爸熬湯時有個怪習(xí)慣,他一旦定好時間,就絕不去揭開鍋蓋看,說是中途揭開鍋蓋就會傷了湯的元氣。我想,熬湯又不是太上老君煉丹,中途偷看就前功盡棄。不過神奇的是,爸爸這個習(xí)慣倒給熬湯帶來一種儀式感,讓我每次都充滿了期待。
我是秋天生的。小時候,父母不會特意準(zhǔn)備什么生日禮物給我,但一碗生日面,是每年都要吃的。
這碗面條,每年總是出自爸爸之手。
爸爸常說,吃面要喝湯,一碗面條的湯頭,是這碗面條的精髓。在外頭吃碗面,就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了。有些面館簡陋,用白開水加點蔥花味精做湯底,泡在這白水湯里的面條,食之寡淡無味,澆頭則咸得突兀萬分,一口淡一口咸,味道完全失去平衡。有些面館考究,湯底用大骨熬制而成,奶白色湯底里鋪上的面條也變得可愛起來,每一口面,都裹上了湯底的好滋味,這面自然就變得鮮活有味了。
每一年快到我生日,爸爸都會提前準(zhǔn)備熬湯底的幾樣食材:現(xiàn)殺活雞一只,大棒骨若干,帶皮連骨的豬肉若干,冬筍,金華火腿幾片。
后來,因為禽流感爆發(fā),上海菜場不允許賣活雞活鴨了,爸爸最常說的就是:“買不到現(xiàn)殺的,冰鮮雞伐靈額呀。”
熬湯之前,爸爸會將豬肉的肥肉剔除,先用小鍋熬一點豬油出來。其實熬豬油最好是用豬板油,但每次熬太多又吃不完,索性就用肥肉代替,熬出來也很香。豬油熬好先放著備用。隨后將雞大卸八塊,血水沖干凈。大棒骨、豬皮、豬肉用冷水浸泡,將血水逼出后清洗干凈雜質(zhì)。然后將這些食材一起,放入冷水鍋中煮開,撇干凈浮沫之后,加入火腿片,轉(zhuǎn)小火慢慢燉。用冷水鍋煮開的肉湯,顏色會偏向奶白色,給人一種濃郁的感覺。
爸爸熬湯時有個怪習(xí)慣,他一旦定好時間,就絕不去揭開鍋蓋看,說是中途揭開鍋蓋就會傷了湯的元氣。我想,熬湯又不是太上老君煉丹,中途偷看就前功盡棄。不過神奇的是,爸爸這個習(xí)慣倒給熬湯帶來一種儀式感,讓我每次都充滿了期待。
時間到,肉爛骨酥。這時,爸爸再往湯里加入冬筍片,繼續(xù)燉煮,吊吊鮮味。
一鍋湯,用小火從上午燉到晚上,離火,不開鍋蓋,就這么燜著。第二天早上自然冷卻后揭開蓋子,湯底微微凝結(jié),大功告成。
面的澆頭每年都差不多,但我百吃不厭。紅燒,就是改良版八寶辣醬,爸爸不吃辣,所以燒出來變成了八寶甜醬。一樣可口,一樣濃油赤醬。白燒,基本上就是豌豆丁、茭白丁、豆腐干、小蝦仁一起快炒而成。
面條從不用熟制掛面,一定買現(xiàn)做手工生面。面下好,用長筷子撩出鍋,鋪在高湯打底的海碗中(高湯不加鹽,加在面碗里),稍微泡一小會兒,挑點豬油,配上澆頭,拌一拌開吃。面條筋道,湯頭鮮美。唏哩呼嚕,連面條帶湯,我可以吃得一口也不剩。
今年的生日,我沒有吃上這碗面,因為爸爸去了另一個世界。他走后,我做過很多關(guān)于他的夢,大部分時候,爸爸都在灶臺前忙忙碌碌,然后轉(zhuǎn)身招呼我“吃飯啦”。夢境很真實,每次醒來都悵然若失。爸爸在我潛意識里,代表了家的味道。
家的味道是什么?就是那油鍋上冒出的煙火氣,那讓人永遠懷念的熱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