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秦邦憲在延安
蔣介石在西安事變中受到了生理和心理兩個層面上的傷害,背脊處傷勢為事變發(fā)生時蔣氏逃跑時跌傷所致。按宋美齡《西安事變回憶錄》載,在宋美齡前往西安探視蔣介石之時,蔣正因背脊傷而臥床休息。2月10日,蔣介石由上海飛往杭州,至宏恩醫(yī)院照X光進行檢查,請名醫(yī)診治背傷。雖然結(jié)果并無大礙,但蔣氏的傷情恢復進展不佳。3月1日,他在日記中寫:“上午照X光,背脊傷處似無進步?!?/p>
相較之下,心理所受到的打擊更為嚴重:曾深受蔣信任的張學良發(fā)動兵諫;心腹邵元沖在事變中為槍擊所傷,不治身亡;同父異母的兄長蔣介卿聽聞西安事變驚駭過度中風,不久即病逝。接二連三遭到重大打擊,蔣介石心境之悲涼可想而知。
然而,蔣介石自覺身負重任,職責所在,盡管身心俱疲,仍不得不勉強視事。
蔣介石對收服四川一事,關注由來已久。1932年,四川爆發(fā)二十一軍長劉文輝和二十四軍長劉湘之間的所謂“二劉之戰(zhàn)”。蔣介石支持的劉湘最后擊敗了劉文輝,獲得四川的主導權力。但是,劉湘在獨享大權后,并未對蔣言聽計從,四川與中央仍保持一定距離,企圖成為高度自治的半獨立之地。蔣、劉二人的關系也每況愈下。紅軍長征經(jīng)過四川時,劉湘麾下的川軍戰(zhàn)績不佳,屢屢敗于紅軍之手。四川有請中央軍入川之呼聲,蔣介石經(jīng)與劉湘協(xié)商,決定由中央軍到川北截擊紅軍,同時派駐參謀團入川監(jiān)督。蔣挑選任命賀國光擔任參謀團主任。賀國光為蔣介石所信賴,又與川軍素有淵源,早年赴四川陸軍速成學校,加入四川新軍。賀入川后,即開始監(jiān)督四川的軍政活動。1937年3月4日蔣日記中提到,“賀元靖代主任”,即賀國光成為重慶行營代理主任。
但是,劉湘面對蔣介石的步步緊逼,亦不甘束手就擒。他試圖聯(lián)合桂系以求自保。蔣獲知此事之后,持續(xù)關注川系動向,日記中不乏“對川、桂無線電特別注意”;“川、桂勾結(jié)叛變陰謀之消除”等記載。
蔣氏西安事變時所受創(chuàng)傷仍未平復,處理收服四川一事又不順利,難免心浮氣躁,2月28日日記載:
上午記事,見戴經(jīng)塵,談川劉事,燥急非凡,徒增病勢,戒之。
這種病情加之諸事不順帶來的情緒,在其他事件上亦可見。3月2日蔣與德國人克蘭的談話之中,蔣特意表示:“余精神還好,惟病體尚未十分痊愈。”他意識到了急躁情緒的影響,當日日記中告誡自己:
性情燥急,應以靜制動,以志帥氣也。
在3月的反省錄中也寫道:
性燥因病未痊也,然病中更應以靜制動,切勿操急為要。
然而,欲要以靜制動,談何容易。3月3日蔣日記中又記了心煩動怒的事:
上午批閱后,見辭修,聞其不明事理之言,訓斥之。中央直轄將領明顯表示對雜軍叛變者優(yōu)遇,以為獎惡之根,又懇待直接忠實者之薄,此種傾向甚可慮也。
蔣介石為了安撫雜牌軍而對其優(yōu)待,不料卻引來其嫡系的不滿。蔣不勝其煩,連堪稱左膀右臂的陳誠在其焦躁之時都被嚴詞訓斥。
蔣介石十分重視身心建設,日記中對身體及精神狀況欠佳的狀況多有記載,且不時自我提醒。如2月28日記,“心氣煩躁,夜不成眠”;3月6日已然是“精神萎頓,心如懸罄,腦若蜂巢。急思休養(yǎng),以免壞事”。后一段文字說明,蔣記自己身心不佳的狀況,多數(shù)情況下并非是為消極懶惰找借口,而是提醒自己注意調(diào)節(jié),有所改善。
位處江西九江的廬山不僅景色優(yōu)美,對蔣介石來說也是意義非凡。1926年北伐期間,蔣介石首次來到廬山,在此召開會議商討遷都問題。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廬山由于和南京同處于長江沿岸,交通便利,成為了國府要員度假療養(yǎng),尤其是避暑的首選之地。蔣介石幾乎每年都會到廬山,并于1933年在山上建了“美廬”別墅,當然抗戰(zhàn)時期被迫遷都西南除外。國民黨的多次重要會議在廬山召開,還在這里舉辦了著名的“廬山軍官訓練團”。每到夏天,廬山上達官要人云集,大有成為國府“夏都”之勢。
西安事變后,蔣介石的健康一直沒有完全恢復,不得不抱病處理軍政事務,已然是筋疲力竭,而且宋美齡的病情也未痊愈,蔣日記寫道,“妻之腦病恐成痼疾,應設法調(diào)治”。為此,蔣在“下周預定”中寫道:
一、游息上廬山。
二、專為休養(yǎng)。
三、約妻同行。
蔣介石3月6日晚上從南京乘船,7日上午,與孔令儀等人同游位于鎮(zhèn)江北長江之中的焦山:
上午,艦向下游,思游焦山。對妻病甚憂憐,乃擬到滬后,約其同乘艦游江養(yǎng)病。下午,與培甥與孔小甥同游焦山。
蔣介石于游覽山水之間仍然掛念著生病的宋美齡。3月8日蔣介石到達上海,見到病中的妻子,心下頓生憐惜之情:“見妻病甚憐,亦甚自苦,心神徒多煩惱”。3月9日中午,蔣介石偕宋美齡乘飛機至九江,傍晚抵達廬山牯嶺。
抵達廬山的蔣介石,在隨后的幾日之中與宋美齡盡享廬山美景和天倫之樂。他日記中對此記載:
3月10日,“本日在嶺與子良、令俊、令儀、端納等終日玩笑。下午看荀子及報告,晚撲克作玩,夜不成眛(寐)?!?/p>
3月11日,“本日以昨夜不能安眠,故精神萎頓,對川事甚煩躁。下午乘興游山?!?/p>
3月12日,“與妻及儀甥等游御碑亭。下午巡視廬山講習所,游覽所前松島,優(yōu)游自得?!?/p>
蔣介石試圖在廬山療養(yǎng),以緩解西安事變的傷痛和政事上的壓力,實際上,他并未能完全擺脫國事的困擾,在休養(yǎng)期間亦不斷發(fā)號施令,有時甚至夜不能寐。
在這些政事當中,蔣介石最為關注的還是與中共方面的談判,這在日記中也有反映。蔣在3月9日寫道:“目前最大問題,為對共匪之處置能否得當?!痹谑Y看來,如何才是處置得當呢?他10日的日記中寫道:
注意:一、對赤匪收撫不可遷就之條件;甲、不能設立總部;乙、不能成立特區(qū);丙、不能留編地方警甲,為武力暴動之張本;丁、對其高級干部保護其自由權,如其愿出洋,則可由政府資送;戌、政黨組織,必須在國民大會之后。
蔣介石根據(jù)其對付國民黨內(nèi)反對派的經(jīng)驗,來考慮對中共武裝的改編問題。其原則是讓中共武裝“輸誠”,部隊打散改編,把高級將領與軍隊分離,甚至資送出國考察。
對于蔣介石所提出的原則,中國共產(chǎn)黨當然不可能“照單全收”。按《毛澤東年譜》記載,3月12日,毛澤東出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商討同國民黨的談判問題。毛澤東在會議中明確表示:“談判的方針,無疑是無產(chǎn)階級政黨與資產(chǎn)階級政黨的合作的方向,而不是無產(chǎn)階級做資產(chǎn)階級的尾巴。如果這樣,我們便要失去信仰。我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國共雙方在談判的原則問題上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在究竟是“輸誠”還是“合作”上爭執(zhí)不下。毛澤東甚至指示談判代表周恩來,在西安已然是無可再談,要求同蔣介石本人直接進行談判。
對于日本問題,國共雖然在具體應對措施的看法上存在差異,但是對于其侵華野心的認識卻是一致的。九一八事變中,中國軍隊未作任何抵抗就丟掉東北的大片領土,蔣和南京國民政府均受到國人的譴責。此后,蔣和南京政府雖有所改變,在淞滬地區(qū)和長城各口抗擊來犯的日軍,在對日談判時,也做出過一些抗爭。不過總體而言,國民政府的對日政策,是“一面抵抗,一面交涉”。蔣認為,要想取得對日本的勝利,首先應充實國內(nèi)各方面實力,取得國內(nèi)的統(tǒng)一與穩(wěn)定。西安事變的發(fā)生,使得蔣不得不停止“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政策,與中共談判停戰(zhàn),更加主動地應對日本的挑戰(zhàn);而中共方面,也借此機會與國民黨商談和平條件,毛澤東與張聞天致電周恩來:“和平大計已定,現(xiàn)談判者是國家政策與兩黨關系(包括紅軍、蘇區(qū)等組織方式問題)之具體方案,必須原則上妥當與事實上能行,故須會商后續(xù)談?!?/p>
西安事變結(jié)束后,時任日本駐華使館武官為喜多誠一。喜多誠一為日本滋賀縣人,先后就讀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與陸軍大學,曾任參謀本部部員、上海派遣軍情報參謀,參謀本部中國課課長,駐中國公使館副武官等職,是個主張對華侵略的好戰(zhàn)分子。
蔣介石3月14日從廬山返回南京,次日即依約會見喜多誠一。
喜多誠一詢問蔣,是否已與中共妥協(xié)?日本最擔心的是國共合作,形成中國國內(nèi)政治力量的大團結(jié)。蔣介石回復說:“余敢以一語告君,即中國有余負責一天,必不使共產(chǎn)黨存在。無論共產(chǎn)黨或第三國際用何陰謀詭計,余自信皆有辦法應對,寄語貴國可放心?!笔Y介石用了點小計謀,實際上沒有正面回答喜多的問題。同時蔣又對中日關系的未來提出要求:“兩國軍事當局所應特別努力者,即在變換其往日之錯誤態(tài)度,改正其一切不合理之行動,以融合兩國國民情感,調(diào)整中日國交,此為先著!”這里,明說的是“兩國軍事當局”,實際上是要求日本駐華軍隊“改變往日錯誤態(tài)度”。
這次見面,蔣介石對日本人的傲慢非常不滿,并在日記中表示要將這種屈辱變成抗日的動力:
“喜多”驕橫無禮,一如往昔。敵寇之驕,吾人之勝,何憤激為哉?
牢記日本侵華所帶來的恥辱,與爭取早日一雪恥辱,是蔣介石日記的主題之一。1933年1月1日,他曾在日記中寫到“雪恥之記,已足五年,今年不再自欺乎?倭寇警報日急,望自奮勉,毋負所生也。”這里的五年,是指蔣1928年第二次“北伐”時在濟南遭受日軍干涉受辱,立志雪恥。然而現(xiàn)實的情況尤其是中國衰弱的國家實力,使得他不得不一再對日本采取妥協(xié)的政策,直到九年后的今天仍然未能實現(xiàn)雪恥之志,其內(nèi)心之憤懣由此可知。
3月16日,蔣在日記中寫讀《圣經(jīng)》感想:
讀舊約詩篇三十四篇,大衛(wèi)對其敵人‘亞比米立’之裝傻態(tài)度,甚有所感。
《舊約》中說,“大衛(wèi)的詩,是他在亞比米立面前裝瘋,被驅(qū)逐離去時作的”。面對敵人,雖然一時失利,但不必氣餒,要相信“惡人必被害死;憎恨義人的,必被定罪”。蔣之“甚有所感”,一方面是對于前一日領喜多誠一之驕橫無禮,乃至數(shù)十年來中國受日本之覬覦與欺壓,無可奈何,主張先發(fā)展自身,韜光養(yǎng)晦,對大衛(wèi)之裝傻心有戚戚焉,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過自身之努力,能夠最終帶領國人擺脫日人之欺壓的愿望。
蔣介石與航空委員會主任周至柔
在會見喜多誠一的次日,蔣介石又接待了日本經(jīng)濟考察團,他日記中寫了一個細節(jié):
下午,對倭人經(jīng)濟考察團招待致詞,對其澀澤子爵老者幽靈致敬,默念一分鐘,彼邦人士聞此如其尚有禮義之心,則必知感也。
可見,蔣介石對待日本人還是有區(qū)別的,他對日本經(jīng)濟考察團致詞之前,先對幾年前過世、被尊稱為“澀澤子爵”的澀澤榮一(1840-1931年)致敬,澀澤是日本近代著名的實業(yè)家,對日本近代工商業(yè)的發(fā)展有重要貢獻,被譽為“日本近代實業(yè)界之父”。蔣介石希望借此舉來感化日本經(jīng)濟界人士。
西安事變的發(fā)生,打亂了蔣介石此前對于未來的抗日設想,不過正如他3月14日在日記中記載的那樣:
昨日上午與天翼(注:熊式輝)談話,彼言五年來四大國難,即一、對倭外交;二、赤匪猖獗;三、兩廣割據(jù);四、財政與經(jīng)濟支出。至今皆得一假定形式之解決矣。余曰,不能得謂解決也,不過較前輕松而已,但前途艱巨,全在于以后之做法也。
蔣認為,當時棘手的對日外交、中共割據(jù)、兩廣獨立以及財政與經(jīng)濟四個問題,雖未完全解決,此時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為國民政府提供了相對穩(wěn)定的國內(nèi)環(huán)境。中共借此和平時機,召開延安會議。毛澤東在此次會議上就今后共產(chǎn)黨的任務發(fā)表談話,提出了“中日矛盾是主要的,國內(nèi)矛盾降到次要的地位”;“三民主義的革命的方面,與我們現(xiàn)時的政綱不是相沖突的,我們應當拿起這一武器”;“階級斗爭應該以照顧大局為原則,……土地革命現(xiàn)在不是主導的地位”;“國民黨的三中全會開始了國民黨政策上的轉(zhuǎn)變,從通過的決議看,是從妥協(xié)到抗戰(zhàn)、從獨裁到民主”四個觀點。長期對立的國共兩黨,已在和解的路上。
蔣介石除了與中共繼續(xù)就如何實現(xiàn)“合作”停戰(zhàn)問題進行談判,整合國內(nèi)軍事力量(尤其是非嫡系的地方實力派)外,在其他領域則繼續(xù)推行他對于未來抗戰(zhàn)準備的構想,尤其是空軍力量的加強。
國民黨空軍建設起步較晚,1918年初孫中山在大元帥府下設航空處,有意發(fā)展空軍力量。在1927年南京政府建立以后,中國并沒有實現(xiàn)真正的統(tǒng)一,地方實力派雖然表面上服從中央的號召,事實上仍然各自為政。這一時期雖然地方上有一些空軍力量,但不成體系,力量薄弱,且中央難以統(tǒng)一調(diào)令。日本在1931至1932年的侵華戰(zhàn)爭中,對中國東北及上海地區(qū)實施了“無差別轟炸”,軍事力量乏善可陳的國民政府自然沒有足夠的空軍來與日軍抗衡,更使中國軍隊在戰(zhàn)場上處于被動挨打的地位。上述狀況激發(fā)了國民政府開展“航空救國”運動,1932年,原杭州筧橋軍政部航空學校被擴大改組為中央航空學校,蔣介石自兼校長。1933年中國航空協(xié)會成立,蔣介石為名譽理事。同年全國航空建設會成立,該會隸屬于軍委會,蔣介石兼委員長。1934年5月,國民政府將成立于1928年航空署擴大,改組為航委會,具體負責國民政府轄下的軍、民航空事務,蔣介石自兼該會的委員長,下設辦公廳處理日常事務。1934年,國民政府組建中國空軍。1936年,蔣介石六十大壽,國內(nèi)掀起了一次規(guī)模浩大的“獻機祝壽運動”,各界籌款支援中國空軍建設。
宋美齡也積極參與了中國空軍的建設。她為籌措資金、購買飛機與空軍人才的培養(yǎng)做了大量工作。宋美齡曾親自邀請美國退役的飛行員陳納德(Claire LeeChennault)來華,擔任教官,后來陳納德成為著名“飛虎隊”的指揮官,對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做出了重要貢獻。有人稱宋美齡為“中國空軍之母”。
從西安回來后,蔣介石即著手改組航空委員會,以進一步強化空軍建設。日記中多有記載:
3月15日,“周至柔、黃秉衡、王光銳、陳慶云分任航會校事”。
3月16日,“解決軍校人選、航會人選與各部次長人選”、“空軍今年建設計劃”。
3月18日,“關于航空會事甚多困難,主持乏人,事業(yè)滯停,而不知此中之艱難者,視為易事也?!?/p>
3月20日,“會客后與妻車行。為航空事,夫妻皆甚憂惶焦急,人才難得,奈何?!?/p>
3月25日,“航空委會之從速組織?!?/p>
3月27日,“航空會定下月一日成立?!?/p>
這段時間的日記,顯示蔣在空軍建設的決心與用心,甚至到了“夫妻皆甚憂惶焦急”的地步。
在蔣的大力推動下,4月,航空委員會設立航空委員會主任一職,承委員長之命,統(tǒng)率空軍,首屆主任為周至柔,并增設秘書長一人,為宋美齡,襄助主任。航委會為空軍最高指揮機關。蔣介石夫婦同時擔任重要行政職務,這在其它軍隊建制中是不可能見到的,蔣介石夫婦對空軍的重視可見一斑。
雖然國民政府空軍仍然存在著體系不完整、力量薄弱等諸多問題,與日本空軍有很大差距,但從無到有,進步是神速的。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空軍健兒不畏強敵,英勇出擊,曾打了不少漂亮的勝仗,協(xié)助陸軍抵御日軍侵略。
中國空軍在抗日戰(zhàn)爭中的英雄事跡,可歌可泣,永存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