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樹 備
?
·見證歷史·
海峽兩岸關系協會成立前后
唐 樹 備
海峽兩岸關系協會(以下簡稱“海協會”)以促進海峽兩岸交往、發(fā)展兩岸關系、實現祖國統一為宗旨,是海峽兩岸交流的重要渠道和平臺。我曾長期從事對臺工作,親歷了海協會從籌建到成立的過程。為便于世人了解和研究這段歷史,我有責任將其記錄并留存下來。
1987年11月,蔣經國決定開放臺灣老兵前往大陸探親,從而打開了臺灣居民和大陸居民間幾十年來被人為強制停止的千絲萬縷的聯系。由此,也引起老兵返鄉(xiāng),以及隨之而來的臺灣居民來大陸的旅游接待、兩岸經貿往來和投資、婚姻嫁娶、財產繼承等一系列涉臺事務。這種情況下,原來的黨內臺灣工作機構中共中央對臺工作小組辦公室,已不能適應兩岸之間民間往來蓬勃發(fā)展的形勢。1988年,中共中央決定委托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吳學謙和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原鐵道部部長丁關根,籌組具有行政和管理職能的政府內臺灣工作機構——國務院臺灣事務辦公室(以下簡稱“國務院臺辦”)。
1988年2月,我奉調從華盛頓回外交部,結束了駐舊金山總領事、駐美大使館公使這段歷時4年半的在美生涯。當時,外交部原臺灣事務辦公室主任(以下簡稱“外交部臺辦”)調任駐外大使,我就接替了他的職務。
大概是當年10月的某一天,我接到外交部辦公廳的通知,要我去北戴河參加一個會議。到達北戴河中央辦公廳招待所后,發(fā)現應召前來參加這次會議的,除了我以外,還有中央對臺工作小組辦公室的李慶洲副主任、中央統戰(zhàn)部的耿文清局長、外經貿部負責臺灣投資貿易的對臺辦公室安民主任。
第二天,在一個小型會議室里,吳學謙、丁關根和我們一起開了半天的會議。吳學謙傳達了中央關于成立國務院臺辦的決定,要我們匯報各自所在部門臺灣工作的情況、任務、編制,并就擬設立的新機構的任務、機構設置、人員編制,以及與中央和國家機關各部門已有的臺灣工作部門的關系等問題,發(fā)表看法。
不久,國務院臺辦正式宣布成立。丁關根任國家計委第一副主任兼國務院臺辦主任。
1989年5月16日,丁關根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要我盡快移交好外交部臺辦的工作,早日前往當時設在中南海北區(qū)的國務院臺辦上班。5月31日,我正式接到國務院的任命,出任國務院臺辦副主任。
當時,國務院臺辦已有來自中央統戰(zhàn)部的孫曉郁和來自國家計委的陳宗皋兩位副主任。工作人員很少,共分5個組:秘書組、研究組、交往組、經濟組和交流組。孫曉郁分管交往組,陳宗皋分管秘書、經濟兩組,我分管研究、交流兩組。丁關根經常召集我們三人,有時還有各組的負責人,到同設在北區(qū)的他的會議室開會,研究工作。
我上班后的第一項工作,就是關注當時臺灣當局對大陸的反應和動作,思考大陸方面相應的對策。我仔細閱讀臺灣、香港報刊和有關部門提供的情報資料,每天早晨還要聽臺灣方面的廣播。接著,我組織有關同志,綜合這些材料,編寫簡報,經丁關根審閱后報送中央領導,并分送有關部門。
1990年1月18日,我以國務院臺辦發(fā)言人的名義,就國臺辦的機構職能等問題,向新華社記者發(fā)表談話。我說:國務院臺辦“作為國務院處理涉臺事務的辦事機構”,將“積極組織、指導、管理、協調國務院各部門、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的政府涉臺工作,推動兩岸關系的日益緩和、相互往來的進一步發(fā)展”?!敖M織、指導、管理、協調”被臺辦系統的同志稱為“八字方針”,這是吳學謙、丁關根創(chuàng)建國務院臺辦時報經中央所批準的職能,一直延續(xù)至今未變。
丁關根在他擔任國家計委第一副主任兼國務院臺辦主任3個月后,于1990年1月30日舉行了歷時3個多小時的記者座談會。在座談會上,丁關根介紹了國務院臺辦今年的工作打算:“一、加強對臺經貿工作;二、進一步做好臺胞接待工作;三、促進兩岸學術、文化、體育、科技等領域的交流?!彼€回答了記者的提問,著重談了兩岸經貿工作。孫曉郁也介紹了去年一年兩岸交流情況。我那時還未完全調入國務院臺辦,作為外交部臺辦主任,也出席了這個座談會,并就涉臺交往問題回答了記者的提問。
此后,根據丁關根的安排,我以國務院臺辦副主任的身份,兼任發(fā)言人。開始時的做法是:由我在交流組內組織人員,草擬發(fā)言內容,經我修改后報丁關根審核,再由丁關根報送吳學謙審定,請新華社對內外發(fā)稿。這樣的做法試行了幾次,以后又改成由我不定期地提報發(fā)言內容,按上述程序審定后發(fā)表。由于國務院臺辦的編制有限,為了承擔這項工作,經丁關根批準,我向外交部干部司借調了一位剛辦退休手續(xù)的同志,又從駐美使館調回并已辦離休手續(xù)的同志中挑了一位,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在此前后,我還從別的兄弟涉臺部門借調了兩位同志,分別參加我分管的研究組和交流組的工作。
我第一次以國臺辦副主任、發(fā)言人的雙重身份向新華社記者發(fā)表談話,是在當年9月16日。
在這次的談話中,我代表國務院臺辦規(guī)范了臺灣記者來大陸采訪的事宜,還就兩岸交流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如臺灣當局在兩岸間接通話、通郵中夾帶反動宣傳品、“心戰(zhàn)品”等明信片,臺胞攜帶人民幣入境,防止珍貴野生動物走私到臺灣,大陸方面是否允許向臺灣輸出勞務,臺灣“東群”號漁輪上的大陸船員被押往臺灣受審等問題,逐一作了回答。
擔任國務院臺辦發(fā)言人的工作一直延續(xù)到1991年底我擔任海協會常務副會長時為止。在這段時間內,執(zhí)政的國民黨明顯出現滑向“兩個中國”的趨勢,在野的民進黨更是出現要將“臺灣共和國”列入該黨黨綱的動議。對于這些,我均主持起草了發(fā)言人談話。這些發(fā)言的基本精神,既為堅持“一個中國”原則而斗爭,反對“臺獨”活動;又立足于規(guī)勸和爭取國民黨。
例如,1990年9月28日,我發(fā)表談話指出:臺灣當局“一國兩區(qū)”“這一提法和臺灣當局過去所提的‘一國兩府’一樣,實質上是使兩岸關系變成兩個國家之間的關系”?!叭魏慰赡軐е隆畠蓚€中國’、‘一中一臺’的圖謀,我們堅決反對。”我還說:“為了推動兩岸關系的發(fā)展,雙方應盡早接觸,這是關鍵。只要真正本著一個中國的原則坐下來商談,一切問題都可以提出來討論,并求得妥善解決。我們希望臺灣當局對此表現出誠意?!?/p>
再如,1991年10月15日,我就民進黨通過“臺獨”黨綱發(fā)表談話指出:“臺灣省民進黨中一部分頑固推行‘臺獨’路線的人,繼今年8月25日炮制出‘臺灣憲法草案’后,又在13日操縱民進黨五全大會通過決議,將建立‘臺灣共和國’列入黨綱,明目張膽地進行分裂活動。我們對此表示嚴重關注?!?/p>
“中國只有一個,臺灣是中國神圣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根本不存在什么‘以公民投票方式選擇決定’的問題。極少數‘臺獨’分子打著‘公民投票’的幌子,行臺灣獨立之實,這完全是違背臺灣人民意愿的”?!拔覀冏⒁獾?,民進黨內對于是否將建立‘臺灣共和國’列入黨綱,存在著歧見,這說明此一行動并不代表全體民進黨黨員的意志?!?/p>
“包括臺灣同胞在內的全體中國人民,絕不會容忍這一小撮‘臺獨’分子的倒行逆施,他們的圖謀是不會得逞的。玩火者必自焚。我們希望臺灣當局不只是在口頭上而是真正在行動上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制止‘臺獨’勢力的蔓延?!?/p>
現在看來,當時這些談話似乎有些“挽狂瀾于既倒”的味道。事實上,當時內心的想法是:爭取好的,準備壞的。
當時,我就曾與國務院臺辦的一些同事說起:當年,美國軍艦侵犯中國領海,外交部都奉命提出抗議。這一方面是向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揭露美軍的非法行徑,另一方面是表明立場,“立此存照”,“記一筆”。我的發(fā)言,表達了希望國民黨真正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愿望,以及對“臺獨”分子的嚴肅警告,縱使無法“挽狂瀾于既倒”,也反映了大陸方面為堅持一個中國原則而斗爭的歷史軌跡。將來,無論是國民黨還是民進黨內頑固堅持“臺獨”分裂立場的人,就不要再說“言之不預”了。
1990年6月,中共中央要召開全國統戰(zhàn)工作會議。前一年新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江澤民要在會議上發(fā)表講話,其中要講到臺灣問題,需要起草一段話。這個任務就交給了國務院臺辦。
這是江澤民作為新任的中共中央最高領導人就臺灣問題第一次發(fā)表公開講話,自然關系重大,影響深遠。丁關根親自抓這項工作。我和國務院臺辦研究組的一些同志,來到他的會議室,參加他主持的會議,和應邀參加會議的統戰(zhàn)部等有關部門同志一起,重溫鄧小平有關臺灣問題已經發(fā)表或未公開發(fā)表的各次講話,分析李登輝為首的臺灣當局上臺以來對大陸政策走向,研究我方當前的對臺方針、政策和措施,確定擬起草的大體內容。大家認識到:江澤民的講話,首先要遵循鄧小平過去的有關對臺工作大政方針和基本政策的精神,同時要考慮到蘇聯解體后的國際形勢的變動,以及蔣經國去世、李登輝上臺、民進黨成立、臺灣政局發(fā)生重大變動的新形勢。我作為國務院臺辦內部分管研究和兩岸交流工作的副主任,與研究組的同志一起,根據會上的討論寫出初稿,由丁關根再召集有關同志一起討論修改。經過幾次反復,終于完成了這項工作。
在起草江澤民講話的過程中,1990年5月20日,李登輝在臺北發(fā)表了他就任“總統”的演說。李登輝在這個講話中,改變了蔣經國生前堅持的一個中國原則,第一次系統地提出了他擔任臺灣當局最高領導人后的對大陸政策。其中,他改變了原來臺灣對大陸關系上的“漢賊不兩立”,強調“中華民國為一個獨立主權國家”,要大陸方面“不阻撓我們在一個中國原則的前提下開展對外關系”。他拋棄了原來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口號,而用所謂“對等談判”來代替?!皩Φ日勁小笔侵赣谩爸腥A民國”或“中華民國政府”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或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對等談判”。他還設定了兩岸關系改善的三條件:“中共當局……推行民主政治及自由經濟制度”,“放棄在臺灣海峽使用武力”,“不阻撓我們在一個中國原則的前提下開展對外關系”??傊仓v一個中國原則,但他的“一個中國”實際上是指“一國兩府”,本質上也就是“兩個中國”。因此,起草中的江澤民講話,還應當針對李登輝的講話,正式闡明中共中央的立場。
1990年6月11日,江澤民在全國統戰(zhàn)工作會議上發(fā)表講話(以下簡稱《講話》)第一次代表中共中央向李登輝公開呼吁:我們希望李登輝先生從現實出發(fā),以國家、民族的利益為重,順應民意,擔當起歷史的責任,為祖國統一、民族振興作出貢獻。《講話》還就李登輝當時的某些言論指出:最近,李登輝先生談到兩岸關系的問題,表示“臺灣和大陸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所有中國人同為血脈相連的同胞”“中國的統一和富強是所有中國人共同的期望”,還提出愿意“建立雙方溝通管道”,“研討國家統一事宜”。我們對此表示贊賞。
與此同時,《講話》嚴肅地不點名地批判李登輝的“一國兩府”觀點。關鍵性的一段話是:按照國際法,一個國家只能有一個合法政府代表這個國家。一個國家不可能存在兩個代表這個國家的對等的政府。所謂“一國兩府”,實質是“兩個中國”“一中一臺”,是走向分裂,不是邁向統一?!吨v話》在批評李登輝的不切實際、不自量力的“三條件”時,指出:有些話顯然是很不妥當的,缺乏誠意,不過這比“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要好。在批判李登輝的同時,《講話》表明了理性、有節(jié)制的態(tài)度。
《講話》簡要回顧了毛澤東、周恩來及鄧小平通過和談實現祖國統一的過程,指出:“一國兩制”是照顧到各方利益、從實際出發(fā)的實現中國統一的最好辦法。
《講話》有力地闡明了中共主張“兩黨對等商談”、反對以“政府對政府”的名義商談的原因,指出:這是從兩黨目前的地位、作用等現實情況出發(fā)的,也是為了避開臺灣方面感到不方便的地方。這里指的“臺灣方面感到不方便的地方”,當然就是指中央對地方的問題。針對臺灣當局辯稱臺灣島內有反對黨,因此國民黨雖然是執(zhí)政黨,也不能代表臺灣當局與大陸方面談兩岸問題的說法,《講話》第一次提出:在(國共)兩黨商談前,同各個黨派、團體切磋議案,共商國是;在商談之中,及時通報情況,交換意見;甚至在參加會談的代表中,也可以吸收其他黨派、團體有代表性的人士。
《講話》要求李登輝要真正堅持一個中國原則,重申:只要雙方坐下來,真正本著“一個中國”的原則商談祖國統一,而不是搞“兩個中國”“一中一臺”“一國兩府”,一切問題都可以提出來討論、商量。在正式談判前,應盡快實現兩岸“三通”,擴大雙向交流。有關兩岸交流中的一些具體問題,可分別通過適當途徑協商解決。(以上內容可見1990年6月12日《人民日報》海外版)
江澤民的講話,堅持了鄧小平的對臺基本方針和政策,同時面對李登輝上臺后的新動向和新形勢,高屋建瓴,既表明了愿意與李登輝打交道的立場,又揭露了他“缺乏誠意”,要他真正堅持一個中國;并明確提出了大陸方面的現階段政策目標:“反對一國兩府”,盡快實現兩岸“三通”和雙向交流?!吨v話》是1995年江澤民“八點主張”發(fā)表前,大陸對臺工作最重要的指導文件,成為李登輝執(zhí)政期間以及陳水扁上臺后大陸有關部門開展對臺工作的根本政策依據之一。《講話》所明確的大陸方面現階段對臺工作的目標,也成為海協會成立后和海峽交流基金會(以下簡稱“?;鶗?商談遵循的方針。
1990年9月24日,臺灣《中國時報》全文刊登了楊尚昆接受該報記者采訪時的談話?!度嗣袢請蟆芬苍?月25日作了報道。這是中共領導人1949年以來第一次接受臺灣記者的專訪,談話內容由臺灣報刊一字不改地全文刊登。這是楊尚昆接受采訪的條件。臺灣《中國時報》履行了他們的承諾。
談話中,楊尚昆深入淺出、合情合理地闡明了鄧小平的對臺工作大政方針和基本政策,答復了臺灣民眾關心的問題。
在介紹“一國兩制”的內容時,他說:“為避免臺灣人覺得我們把臺灣吞并,才提出一國兩制?!薄爱斎唬_灣與港、澳不同,可以與香港同中央的關系不一樣。我們曾托人把《香港基本法》帶給臺灣,請他們看看,有什么意見,有什么對臺灣可以更加變通的,但至今還沒有回音?!?/p>
同時,他說:“我們絕不能承認臺灣與大陸是平等的兩個政府,因為這就成了兩個中國了?!薄耙y一,中央政府一定是在北京,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薄罢勁谐跗凇日勅绾瓮ㄉ?、文化交流等兩岸往來的問題。當然,這些不能解決政治上的最終統一問題,但可以先避開這個問題。我們也無意‘以大凌小’,這已經是仁至義盡,再沒有可以退讓的地方了?!?/p>
他說:“目前最重要的是溝通,建立能代表雙方直接談判的渠道。這幾年臺灣來的很多人都聲稱代表臺灣當局,其中不少是搞政治投機的?!薄半p方商談時,可以先不談中央、地方問題。不是說沒有這個問題,其實這是最癥結的問題。”“談起來不一定就談統一,可以談各種方案,大家來討論。臺灣各民眾組織、黨派都可以參加討論,但總要一個作主的。”“臺灣百分之八十的人與大陸有親緣,包括民進黨,我們也歡迎他們來……溝通很重要,不要限制,不要怕?!?/p>
他說:“李登輝先生也有他的優(yōu)勢,因為他同國共兩黨的糾紛沒有什么瓜葛,沒有多少歷史包袱。江總書記講話中就提到,希望李登輝先生能夠推動兩岸統一進程?!?/p>
他說:“臺灣有些人以大陸生活水平不如臺灣為由,拖延統一。我認為這是一個借口,也是沒有道理的?!薄皟砂侗绕饋?,大陸有的,臺灣很多沒有,如大的鋼鐵工業(yè),大的機器制造,尖端電子工業(yè)等。管理經驗臺灣固然要比我們好一些,但我們也在學習中。所以,并不是臺灣樣樣都比大陸強。從綜合實力看,臺灣是瘦子,大陸是胖子。不能以人均多少錢作為統一的條件?!薄熬拖裎覀兛磁_灣一樣,(臺灣)也不是一切都好。對大陸的問題,我們從不避諱。我們認為臺灣也有可以學習的地方……應以公平的立場來看待一個社會,每個社會都有它的長處。如果雞蛋里挑骨頭,任何事情都能找到壞處?!?/p>
他說:“我所說的對統一問題有些著急,是因為蔣經國先生在世時,傳出一些信息,似乎要解決兩岸統一問題,所以我們比較樂觀?,F在看急不得,但太慢了也不行。鄧小平先生就曾提出,最好在國共兩黨老一輩人物在世時,雙方能進行溝通,解決這個問題。因為知道國共兩黨歷史的人健在,問題好解決一些。再拖下去,新一代的人有很多問題不知道。這是我說有些急的意思?!薄爸袊芯渌自挘凶鳌归L夢多’,臺灣確實也有人不希望統一,想搞獨立。中國還有一句話,叫‘水到渠成’,我們應該讓水流得快一些,最好能加上水泵,把坡度加大,讓水能夠流得更快、更順暢。如果流一千年,豈不嗚呼哀哉!”
我對中共中央“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對臺方針、政策的理解,除了鄧小平的有關著作外,就要推楊尚昆的這篇講話。我沒有參加楊尚昆這篇講話的有關工作。國務院臺辦方面,是孫曉郁帶著一些同志參加的。
在楊尚昆擔任國家主席和中央對臺工作小組組長時,常在中南海北門西的一個院落召開對臺工作小組會。國務院臺辦方面,除先后擔任主任的丁關根、王兆國(王兆國在1990年11月間接任國務院臺辦主任,丁關根調任中共中央統戰(zhàn)部長)出席外,副主任孫曉郁、陳宗皋和我也經常列席。
1990年,中共中央決定:在年底召開全國對臺工作會議。這是1949年以來第一次由中共中央召開的除臺灣以外的全國性對臺工作會議,各省、市、自治區(qū)和中共中央、國家機關各部門的負責人均出席。根據楊尚昆的委托,文件起草工作由中央對臺工作小組成員朱穆之主持,參加的有中央對臺工作小組辦公室、國務院臺辦、外交部、社科院臺灣研究所等部門的同志。我奉命率國務院臺辦研究組的同志參加會議文件的起草工作。
眾所周知,20世紀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在粉碎“四人幫”和中美建交的新形勢下,鄧小平對解決臺灣問題的時機做出過重要的判斷,并設想可以較快地解決臺灣問題。這從他1979年1月1日在全國政協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可以看出。當時,他在講到1979年元旦有三個特點時說:“第一,今天是我們全國工作的著重點轉移到四個現代化建設上來;第二,今天中美關系實現了正?;坏谌?,今天把臺灣回歸祖國、實現祖國統一的大業(yè)提到具體的日程上來了?!苯又?月5日接受美國記者采訪,回答對方提出的“在促成北京和臺灣當局和解方面正在做些什么努力”和“您是不是預期在您有生之年能夠實現臺灣同大陸統一的目標”的問題時,更具體地說:“我們將采取多種方法同臺灣當局,特別是同蔣經國先生商談祖國統一的問題”,“就我個人來說,我希望今年就實現這個愿望。就我的健康狀況來說,至少還可以活十年,但那就太久了?!?以上內容可見1979年1月2日、6日《人民日報》)
但是,美國在中美建交后迅速通過了《與臺灣關系法》,干涉中國內政;蔣經國則拒絕國共第三次合作和“一國兩制”,提出要用“‘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因此,在80年代中期,根據形勢的變化,鄧小平又做出了臺灣問題的解決“要花時間”的新判斷,并提出了相應的基本對策。例如,1984年9月,鄧小平還把當時國務院總理預定在國慶招待會上發(fā)表的講話稿中“我們愿意同臺灣當局共同協商,早日實現雙方都能接受的和平統一”一句,改成“我們愿意同臺灣當局和各界人士共同協商”,也就是不再把協商的對象完全放在國民黨一邊。他在別的場合,也多次強調對臺灣各界,“接觸面要寬”。1984年10月,他在中顧委全體會議上講:“解決臺灣問題要花時間,太急了不行?!薄耙粋€臺灣方面的工作,一個美國方面的工作,都要花時間?!庇捎陬A見到臺灣問題不可能很快解決,他特地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臺灣當局永遠不同我們談判,怎么辦?”他還接著回答說:“難道我們能夠放棄國家統一?當然,絕不能輕易使用武力,因為我們精力要花在經濟建設上,統一問題晚一些解決無傷大局。但是,不能排除使用武力,我們要記住這一點……這是一種戰(zhàn)略考慮?!?以上內容可見《鄧小平文選》第3卷)
在鄧小平1984年中顧委全體會議上講話后,形勢出現很多變化:1986年,主張“臺獨”的民進黨成立,臺灣島內政治形勢趨向復雜多元;1988年,蔣經國去世,李登輝掌握國民黨大權,出現公開滑向“兩個中國”的趨勢;80年代末期,蘇聯解體,中美兩國原來以對付蘇聯擴張為共同目標的這一戰(zhàn)略基礎突然削弱了,美國開始把中國作為潛在對手。而所有這些,使人們更加體會到:鄧小平“解決臺灣問題要花時間,太急了不行”的論斷,是多么切合實際。
參加起草中央第一次全國對臺工作會議文件的同志,毫無疑義地都擁護鄧小平在1979年后提出的“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構想和他以后對臺灣問題的一系列判斷,以及具體方針和主張。大家認識到:起草會議文件的任務,就是要把鄧小平對臺灣問題的新觀察、新論斷,包括江澤民、楊尚昆的講話精神,融入會議文件中,并把他們的對策、意見具體化,經過中央的批準,變成各部門和各地方應該執(zhí)行的方針、政策。
1990年12月6日至13日,中央第一次全國對臺工作會議在北京舉行。江澤民、楊尚昆、李鵬、喬石、宋平、李瑞環(huán)等出席會議并接見了全體與會代表。江澤民、楊尚昆、李鵬分別在會上作了報告。我作為中央臺灣工作辦公室和國務院臺辦副主任也出席了會議。會議由吳學謙主持,他在會議開始和結束時作了開幕詞和閉幕詞。
作為20世紀雕塑界重要的革新者,亞歷山大·考爾德(Alexander Calder)是開啟動態(tài)雕塑時代的先驅之一??紶柕录巴瑫r期的動態(tài)雕塑藝術家在作品中展示的美感并非產生于雕塑單體的運動現象,而是產生于其它作用力的作用下,通過自然力的介入,讓人感受到這種力所帶來的微妙存在。
會議通過的文件貫徹了鄧小平對臺工作的新判斷、新對策,也體現了江澤民在全國統戰(zhàn)工作會議上講話的基調,呼吁“國共兩黨應當盡早接觸談判”。鑒于民進黨等臺灣多黨政治的現實,文件提出:“談判中可以吸收兩岸其他政黨、團體有代表性的人士參加。談判可以在高層進行,也可以先從較低的層次開始。可以先談統一問題,也可以先談如何促進兩岸雙向交流、實現直接‘三通’?!薄爱攧罩笔且訌妰砂兜穆撓怠保皩τ谂_灣各政黨、團體和各界人士要進行廣泛的接觸溝通”,“應當進一步擴大人員交往和各種交流,特別是加強經貿往來?!?/p>
文件提出:“對于臺灣當局堅持一個中國的言論,以及緩和兩岸關系,放寬雙方交往的措施,應予熱誠歡迎;對于臺灣當局推行‘一國兩府’,‘彈性外交’,制造‘兩個中國’、‘一中一臺’和姑息‘臺獨’活動行為,必須堅決反對”。(以上內容可見1990年12月13日《人民日報》)對于這一原則,我方稱之為“以我的兩手對李登輝的兩手”。
會議重申:“實現國家統一,寄希望于臺灣當局,更寄希望于臺灣人民?!睍h對同臺灣各政黨、團體和各界人士“廣泛的接觸溝通”的強調,對兩岸人員往來、特別是“經貿往來”的重視,體現了我方稱之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方針。李登輝走一個中國的路也好,走“一國兩府”“兩個中國”“一中一臺”和姑息“臺獨”的路也好,除了在國際上我方毫不動搖地仍舊貫徹“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這一既定立場外,在島內,我方都要在“廣泛接觸”和“更寄希望于臺灣人民”方面下工夫,使兩岸人民在經濟上有共同利害關系,思想上增加了解和相互理解,感情上趨向密切和融合。做到了這些,那么,如李登輝走的是前者,我方的上述做法對李登輝是助力;如李登輝走的是后者,我方的上述做法就是對李登輝的牽制,是對“臺獨”分裂勢力的迂回包圍。
中央第一次全國對臺工作會議前不久,大概在1991年下半年,以王兆國為主任的國務院臺辦和以楊斯德為主任的屬中共中央的對臺工作內部機構,經中共中央和國務院批準,實現了合并。王兆國擔任中共中央臺灣工作辦公室(以下簡稱“中央臺辦”)和國務院臺灣事務辦公室主任。在王兆國的努力下,人員編制大大增加,建立了10個局,后來略有調整。
由李登輝擔任主任委員的臺灣“國家統一委員會”在1991年2月23日通過,并于同年3月14日經臺灣行政主管部門通過了《國家統一綱領》。《國家統一綱領》正式公布后,吳學謙在國務院會議室召開會議,中央和國家機關有關部門負責人應邀出席討論。
后來,經批準,以“有關方面負責人就臺灣當局《國家統一綱領》發(fā)表談話”的名義,正式表明了大陸方面的態(tài)度。有關方面負責人稱:“這份文件主張只有一個中國,中國應當統一,表示同意要‘開放兩岸直接通郵、通航、通商’,‘推動兩岸高層人士互訪’,我們對此表示贊賞”,認為這“是臺灣當局對統一問題做出的一個有意義的表示”。有關方面負責人接著表示:“但是,這個文件仍然提出了一些不合理的條件,人為地拖延實施……許多現在就可以做的事情”,“甚至有的人還總是幻想以臺灣的模式‘轉變大陸’,這顯然太缺乏自知之明了。”“我們希望臺灣當局少說空話,多做實事,切切實實地做一些符合兩岸人民利益、有利于兩岸關系發(fā)展和國家統一的事情?!?/p>
1991年4月30日,李登輝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宣布從5月1日起,終止“動員戡亂時期”及“臨時條款”。他走這步棋,就兩岸關系而言,是想借此名正言順地結束“‘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口號,正式把兩岸關系定位為“一國兩府”“兩個中國”。他宣稱:“我們今后將視中共為控制大陸地區(qū)的政治實體”,“中華民國承認中共為政治實體”;“如果本人現在以中華民國總統李登輝的名義”邀請“中共當局楊(尚昆)主席”,“他如果肯來,本人可以用這個名義進行”;“如果他要請我以中華民國總統李登輝到大陸訪問,我想也不妨試一試”。他另一目的是借臺灣當局單方面宣布“動員戡亂時期”終止,逼迫大陸方面放棄“臺灣問題是中國內戰(zhàn)的遺留問題”的定位,聲稱“如果中共政權不放棄在臺海使用武力、不放棄在國際間繼續(xù)孤立我們,則我們認定它為具有敵意的政治實體。”
在正式宣布之前,臺灣報刊就傳出臺灣當局將采取一些有助于結束兩岸敵對狀態(tài)措施的消息。1991年4月9日,在全國人大會議結束后由李鵬總理舉行的中外記者招待會上,臺灣《聯合報》記者圍繞這個問題向李鵬提問。李鵬則請一同出席記者招待會的吳學謙作回答。吳學謙說:“最近一個時期以來,臺灣當局有人不止一次地宣稱‘動員戡亂時期’終止以后,臺灣同大陸的關系還將處于敵對狀態(tài),臺灣當局堅持反共,等等。這些言論顯然不利于促進海峽兩岸實現和平統一,也是同不久前發(fā)表的臺灣所謂‘國家統一綱領’中所說兩岸應該摒棄敵對狀態(tài)這句話相矛盾的?!?以上內容可見1991年4月10日《人民日報》)
在李登輝正式宣布結束“動員戡亂時期”后,奉王兆國、楊斯德之命,我和李慶洲即組織有關同志組成起草小組,入住國務院招待所,研究對策和起草我方的文稿。大家在討論中認為:李登輝想做“有本錢的生意”,用結束“動員戡亂時期” 的“空口白話”,而以大陸方面根本不能接受的前提為“擋箭牌”,實際上把大陸視為“具有敵意的政治實體”,從“戡亂”的對象變成“具有敵意”的對手,實際上是“換湯不換藥”,卻想拿這個虛幻的東西來換取大陸方面承認“一國兩府”“兩個中國”和放棄必要時使用武力。真是癡人說夢!
在起草上述講話時,我們先查了大陸方面公開發(fā)表的有關文件。在1979年1月1日由全國人大常委會發(fā)表的《告臺灣同胞書》,就曾宣布:“中國政府已命令人民解放軍從今天起停止對金門等島嶼的炮擊。臺灣海峽目前仍然存在著雙方的軍事對峙,這只能制造人為的緊張。我們認為,首先應當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臺灣當局之間的商談結束這種軍事對峙狀態(tài),以便為雙方的任何一種范圍的交往接觸創(chuàng)造必要的前提和安全的環(huán)境?!?/p>
1981年9月起,以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葉劍英呼吁國共兩黨對等談判為標志,大陸方面為避免因“中央對地方”的問題影響兩岸商談,已不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臺灣當局之間的商談”這樣的提法。因此,“六·七講話” 把談判雙方的主體“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臺灣當局之間”改為國共兩黨。
兩岸之間盡管總體上已不再出現緊張的軍事對峙狀態(tài),但內戰(zhàn)并未正式結束。大陸方面雖然主張用“一國兩制”的辦法,通過談判實現和平統一,但臺灣當局仍然敵視大陸方面的政治社會制度,先是主張“‘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后來又一再鼓吹要大陸“放棄”現行制度,否則,“兩岸統一將是空話”。(以上內容可見臺灣《聯合報》1990年5月8日所刊李登輝的談話)基于上述考慮,起草小組建議用“正式結束敵對狀態(tài)”來代替“兩岸軍事對峙狀態(tài)”,是更加貼切的。中國只有一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正式結束中國的“內戰(zhàn)狀態(tài)”,絕不能導致中國領土和主權完整的分割;因此,正式結束敵對狀態(tài)或者正式結束中國的“內戰(zhàn)狀態(tài)”,要與中國的和平統一掛鉤,一并列入議題進行談判。但統一不可能一蹴而就,應分步推進。這是大陸方面的正式文件首次公開用“逐步實現和平統一”的提法。
1991年6月7日,由起草小組起草,經王兆國、楊斯德審定上報中央批準后,新華社將《中共中央授權臺辦負責人就海峽兩岸關系與和平統一問題發(fā)表的談話》公布于眾,被簡稱為“六·七講話”。
“六·七講話”說:“‘動員戡亂時期’及‘臨時條款’本來就是非法的,早就應該廢除?,F在決定終止,仍不失為正視現實、降低敵意之舉,應當說是一個進步。但是,臺灣當局仍然強調‘敵我意識’,這是很不合時宜的;他們還企圖謀求海峽兩岸互為對等的‘政治實體’,幻想‘和平演變’大陸,這是根本行不通的?!?/p>
值得一提的是,“六·七講話”對先前李登輝在兩岸關系上的講話,進行了嚴厲的批判,其用詞已不是3月間在對臺灣當局公布《國家統一綱領》時評論的“少說空話,多做實事”,而是認為李登輝“口是心非”,要他“言行一致”。
“六·七講話”提出了三點建議。其中一個建議是國共兩黨派出代表“進行接觸,以便創(chuàng)造條件,就正式結束敵對狀態(tài)、逐步實現和平統一進行談判”。結束兩岸敵對狀態(tài),這是大陸方面的一貫立場;但在這里強調提出,也是反“將”李登輝一“軍”:你既然宣布結束適用于國共內戰(zhàn)時的“動員戡亂”,那國共兩黨理應坐下來談一談如何在兩黨間、兩岸間“正式結束敵對狀態(tài)”,也就是正式結束中國的“內戰(zhàn)狀態(tài)”。
“六·七講話”提出:“還可以在堅持在一個中國原則的前提下,討論臺灣當局關心的其他問題?!睗撆_詞是:臺灣當局關心的國際活動空間問題,在一個中國原則的前提下,也可以討論。
“六·七講話”還建議:“由海峽兩岸有關部門和授權團體或人士,盡快商談實現直接‘三通’和雙向交流的問題”。這是大陸方面第一次公開建議可由兩岸授權團體或人士商談“三通”和雙向交流問題。
“六·七講話”重申:“中共中央歡迎國民黨中央負責人以及國民黨中央授權的人士訪問大陸??梢韵葋砜匆豢?,也可以來交換意見。我們都熱情歡迎,以禮相待。如果國民黨邀請中共代表,我們愿意應邀前往,共商國是”。這是以正面闡明我方立場的辦法,頂回了李登輝企圖通過雙方領導人互訪來搞“兩個中國”“一國兩府”的主張。
“六·七講話”是經王兆國審批上報吳學謙,并經江澤民批準的關于對臺工作的另一個有重要影響的文件。而且,是江澤民親自打電話給王兆國,指示以“中共中央授權臺辦負責人”的名義公布這個講話的。
1990年11月21日,臺灣成立了“中華民國海峽交流基金會”,辜振甫任董事長,許勝發(fā)和陳長文為副董事長,陳長文兼秘書長。據臺灣媒體報道,陳長文將“綜理會務”,“未來主要任務是處理與保護兩岸民眾權益有關的事務性工作,接受臺官方委托辦理各項涉及公權力的事務”。臺灣行政主管部門負責人郝柏村表示:借由兩岸交流,讓臺灣民眾了解“臺灣的前途在大陸”,更讓大陸民眾了解“中國的希望在臺灣”。同時,他又表示:未來臺灣當局的大陸政策仍然要堅持“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的“三不政策”,大陸工作的重心仍局限在兩岸民間往來。陳長文還解讀說,臺灣當局的新政策是:單純事務性事情應該“要接觸、要談判、要妥協”,但高層次的政治問題仍堅持“三不政策”。(以上內容可見南京大學臺灣研究所編:《海峽兩岸關系日志》)
針對海基會的成立,經批準,在11月26日,我即以國務院臺辦副主任、發(fā)言人的名義,就其成立一事用回答新華社記者提問的形式,迅速作出回應。
我說:“我們注意到有關成立‘海峽交流基金會’的消息和報道。對于臺灣省的任何團體和個人,只要是真正推動兩岸關系的發(fā)展,促進直接‘三通’和雙向交流,我們都愿意與之接觸,進行討論。對兩岸交往中的一些具體問題,我們認為可分別通過適當途經達成協議,求得妥善解決?!?/p>
我還說:“發(fā)展兩岸關系的最終目的是實現祖國的和平統一。我們一貫主張中國共產黨同中國國民黨就統一問題和兩岸其他重要問題進行談判,同各黨派、團體共商國是。當務之急是實現直接‘三通’ 和雙向交流,我們希望新成立的‘海峽交流基金會’和臺灣省其他團體、人士一起,能為此做出貢獻?!?/p>
通觀郝柏村、陳長文的講話和我的講話,雙方的異同是很清楚的:
1.雙方都有意建立接觸的管道,發(fā)展兩岸關系。
2.大陸方面認為發(fā)展兩岸關系的最終目的是實現和平統一;臺灣方面,當時作為國民黨內大陸籍傳統勢力代表人物的郝柏村,公開講的是讓臺灣民眾了解“臺灣的前途在大陸”,更讓大陸民眾了解“中國的希望在臺灣”,這也就是“‘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委婉表達。當然,李登輝對兩岸關系的發(fā)展,有另外的想法。隨著他權力基礎的鞏固,而越發(fā)凸顯。
3.大陸方面重申國共兩黨商談統一問題和其他重要問題;臺灣方面則明白無誤地關了門,表示“高層次的政治問題仍堅持‘三不政策’”。
4.雙方對要當前談的內容存在明顯分歧。臺灣方面只想談事務性問題;大陸方面認為當務之急是直接“三通”和雙向交流,也就是涉及臺灣當局對直接“三通”和雙向交流的政策限制。
5.大陸方面把與?;鶗慕佑|放在“對于臺灣省任何團體和個人”的大框架內,“對兩岸交往中的一些具體問題”,“可分別通過適當途經達成協議”。臺灣方面則把?;鶗鳛槲ㄒ坏摹敖邮芘_官方委托辦理各項涉及公權力的事務”的機構。
臺灣以民間的形式,用接受臺灣當局委托、授權的方式成立?;鶗鳛槲ㄒ坏木蜕婕芭_灣“公權力”的兩岸事務與大陸接觸、磋商的管道,無疑有它的種種考慮。
1987年底臺灣當局被迫開放探親后,兩岸人民交往、接觸日益頻繁,確實出現了一些需要雙方謀求解決的問題。正式擔任?;鶗睍L兼秘書長的臺灣著名律師陳長文,于1991年4月29日第一次率該會訪問團來北京與我見面,正式提出臺灣方面迫切要求解決的問題,就可以從一個側面反映臺灣當局成立?;鶗哪撤N考慮。
當時,陳長文提出的問題是:
1.海上糾紛問題。據臺灣方面的統計,從1989年12月到1991年4月,共發(fā)生兩岸漁民海上糾紛31起,其中兩件涉及人命。臺灣漁民對此反應強烈,臺灣當局有關部門對此也很關切,希望大陸方面與臺灣方面合作及時處理并采取預防措施。
2.大陸地區(qū)人民違反規(guī)定進入臺灣地區(qū)問題。據告,從1987年7月到1991年4月,大陸地區(qū)人民違反規(guī)定進入臺灣地區(qū)的有13219人,其中已遣返12566人,希望大陸方面加強管制。
3.走私問題。特別是武器走私問題,希望從治“根”、治“表”兩個方面考慮。
4.文書驗證問題。當司法部副部長魯堅會見陳長文時,后者提出:“文書驗證將是基金會特別要與主管部門探討的內容?!薄拔覀兿胪ㄟ^部長您和您指定的人和部門,向我們提供大陸各地公證處的詳細地址、印鑒、公文格式?!标愰L文所以要這些東西,顯然是為了檢驗大陸提供的公證書的真?zhèn)巍?/p>
除了上面提到的這些“浮在面上”的考慮外,當時判斷:臺灣當局和有關人士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這些考慮包括:
1.擺脫兩蔣時代定下的“三不”政策(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的被動處境。臺灣當局的這種做法,相對于中共方面多年來關于國共兩黨和談、討論統一問題和兩岸關系問題的呼吁,顯得很不理性、十分僵硬、非常被動,得不到國際社會的認同,也越來越遭到臺灣民眾的質疑。成立?;鶗瓤梢赞q稱臺灣當局官方仍堅持“三不”政策,又可以減緩中共方面關于國共兩黨和談的壓力。而且,正如陳長文4月29日來訪時對我說的:“海基會所接觸的事務是純粹功能性的,不可能涉及政策問題的磋商,更談不上政治問題。”這樣,臺灣當局就可以把議題單方面地設定在臺灣希望或者愿意討論的問題上,把大陸方面主張討論的“三通”等所謂政策議題以及和平統一之類政治議題,排斥在討論議題之外。
2.臺灣某些政界人士懷有反對“臺獨”的愿望。蔣經國在臨終前取消長達38年的軍事戒嚴后,“臺獨”勢力紛紛公開活動。事實上,就在海基會成立的1991年,民進黨召開了“人民制憲會議”,將臺灣定名為“臺灣共和國”,并通過了“臺灣共和國憲法草案”;此后,民進黨又把“建立臺灣共和國”寫進黨綱。民進黨還加強了和國民黨當局在“立法院”和街頭的抗爭。民進黨和“公民投票促進會”“臺灣教授協會”等10多個團體,在聯合國開會時還派出“宣達團”到紐約,在街上散發(fā)傳單,要求“重返聯合國”。而當蔣經國去世后,臺灣省籍的李登輝很快掌握臺灣黨政大權,與其關系密切的國民黨“立法院”最大派系“集思會”則和“臺獨”勢力一唱一和。
面對上述嚴峻形勢,國民黨內反對“臺獨”的政治勢力,可能是憂心忡忡的。他們希望發(fā)展兩岸關系,有人還主張兩岸最終應走向統一,來抵消“臺獨”活動單方面對臺灣政治發(fā)展前景造成的影響;也不排除有人擔心“臺獨”分裂勢力的膨脹,將使他們本人的政治地位喪失。
正是在此背景下,國民黨內反對“臺獨”、追求發(fā)展兩岸關系的政治勢力,積極推動?;鶗某闪?。陳長文把海基會定位在“中國的、善意的、服務的”,反映出他反對“臺獨”,希望發(fā)展兩岸關系的苦心。
3.想實際上形成兩個對等政治實體的局面。李登輝為首的臺灣當局于1990年宣布結束“動員戡亂時期”,放棄“反共復國”,其目的就是想逐步形成中華人民共和國控制大陸、“中華民國”控制臺灣,從而達到相互承認為對等的政治實體的目的。1991年公布的《國家統一綱領》,也以“互不否認對方為政治實體”,作為“初級階段”進入“中級階段”的條件。而對于所謂“政治實體”,臺灣當局并未排除其具有獨立國家的含義。就在?;鶗闪⑶昂?,臺灣軍方中斷了廈門海關因追查走私船而進入臺灣海峽臺灣一側的緝私活動;而在處理“閩獅漁”事件過程中,臺灣當局突出強調“司法獨立”。因此,當時就判斷臺灣當局想利用?;鶗?,搞“對等的政治實體”。
4.搞政治滲透。中國歷經八九風波不久,李登輝公開鼓吹“和平轉變大陸”,以配合外國反華勢力對中國“和平演變”的圖謀。在1991年“雙十”講話中,李登輝聲稱:“共產主義已經走到了末路”,“中華民國建國、復國的目標,已經是勝利在望”。他認為:要趁現在全球性“民主思潮”沖擊之機,加速造勢,“將全球民主思潮和共產政權相繼崩潰的實況傳播到大陸的每個角落”。另外,臺灣當局還大肆鼓吹“臺灣經驗”,企圖憑借臺灣“經濟實力”,向大陸推廣“臺灣經驗”,“以小吃大”。
總之,臺灣當局成立海基會,是國際和島內以及大陸形勢發(fā)展變化的必然產物,是國民黨內部反對民進黨為代表的政治勢力和與民進黨眉來眼去的政治勢力都能接受、都想利用的工具。從?;鶗膳c郝柏村關系密切的陳長文來擔任副董事長兼秘書長的情況看,海基會成立之初,基本上控制在反對“臺獨”、主張發(fā)展兩岸關系的人士手中。
1991年4月28日至5月4日,?;鶗诔闪?個月后,在陳長文的率領下,第一次正式來北京訪問。當時,海協會尚未成立,經批準,我以國務院臺辦副主任的身份,先與陳長文一行舉行兩次會面;并安排吳學謙副總理在訪問團結束訪問時會見他們,還安排中央臺辦、國務院臺辦主任王兆國會見他們。
5月4日上午,吳學謙在中南海紫光閣會見陳長文和?;鶗泵貢L陳榮杰,我在場作陪。大陸負責對臺工作的高層人士公開會見得到臺灣當局授權的人士,這應當說是1949年以來的第一次,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盡管會見中雙方表明的觀點有很大分歧,但無論如何不能削弱這樣一個事實背后的含義:形勢的發(fā)展,終究促使臺灣方面以適當的名義、在有限的議題范圍內,與大陸方面接觸、商談。
吳學謙對陳長文全面、扼要地闡明了大陸面臨的任務和對臺方針政策。他指出:我們要保持大陸的政治穩(wěn)定和社會安定,實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爭取一個和平的國際環(huán)境,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在90年代,我們希望祖國和平統一事業(yè)取得更大進展。他闡明了“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方針和國共兩黨談判的立場,以及大陸方面不承諾放棄使用武力的考慮。他明確指出:“我們?yōu)槭裁床荒艹兄Z放棄使用武力?一是因為還存在外國勢力干涉臺灣事務的危險;二是臺灣內部有‘臺獨’活動。我們不會打臺灣同胞,‘同胞不會打自己的同胞’?!?/p>
針對臺灣當局關于“中華民國是主權獨立國家”“兩岸是對等的政治實體”和向大陸推廣“臺灣經驗”、要求外交上的“國際生存空間”等主張,他指出:“如何實現國家統一,要從實際出發(fā),不要從主觀和一己的私利考慮。向大陸推廣‘臺灣經驗’,不符合實際,是行不通的?!薄芭f法統不能再維持下去了,也維持不了。不存在我們矮化臺灣的問題,臺灣同胞也是中國人,我們不會矮化自己的同胞。事實證明,臺灣只能是地方政府,中央政府在北京,但我們不會以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名義進行談判,而是主張國共兩黨談判。”“一個主權國家只能有一個政治實體,有兩個對等的政治實體就成為兩個國家。坦率地說,臺灣當局要求‘政治生存空間’是不行的。但另一方面,我們對臺灣當局發(fā)展對外民間性質的經濟活動不持異議。”
他還說:臺灣當局制訂了一份關于統一問題的“綱領”,我們已通過有關方面負責人的談話表明了態(tài)度。我認為,應當將“統一綱領”中列入第二階段的直接“三通”和“高層人士互訪”這些事,放在第一階段來做。雙向交流,直接“三通”,是和平統一的必備條件之一,應當盡早實現。
在此之前的5月3日上午,王兆國在人民大會堂會見了陳長文、陳榮杰等人。
他向對方介紹了“一國兩制”的內容和中共方面主張國共兩黨談判的原因,說:如果以兩個對等政府的名義談,會造成“兩個中國”;如果以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名義談,臺灣當局難以接受;因此還是國共兩黨談判好。同時,我們也重視臺灣其他黨派團體和人士的作用,注意吸取他們的意見,共商國是。
他還特別就“三通”問題作了說明,說:我們認為要盡早實現雙向交流和直接“三通”,這完全是為兩岸人民的利益著想,也是客觀的需要。但是臺灣當局有些人由此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大陸有求于臺灣的資金和技術,因此將直接“三通”作為一種政治籌碼,提出了不切實際的條件,這就不對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利用境外各種資金達數百億美元,而據臺灣自己的統計,到大陸投資的臺資項目2503項,協議金額6.6億美元,可能臺資只占很小一部分。兩岸關系發(fā)展到今天,雙向交流和直接“三通”的條件已經成熟,我們希望?;鶗谶@方面作出實際努力。如果海基會沒有得到這方面授權,可以爭取授權,來談直接“三通”的問題。可以先從容易的做起,例如直接通電話、開辦郵寄包裹業(yè)務,這應當說沒有什么困難,可以先通,爭取突破一點。
他表示:我們重視?;鶗淖饔?,希望海基會自己比喻為兩岸之間的橋梁的這座橋不是一座獨木橋,而是一座沒有障礙的大橋。他認為:?;鶗c國務院臺辦、國務院有關部門、民間機構,談得越深入、解決的問題越多,談的層次越高,越有利于問題的解決。他還邀請?;鶗u董事長孫運璇、董事長辜振甫、副董事長許勝發(fā)訪問大陸。
在吳學謙會見陳長文時,陳長文表示:在臺灣的中國人都主張只有一個中國,中國屬于全體中國人。希望不要說中央和地方的問題,不能因為大陸大、臺灣小,就這么說,還是兩岸“優(yōu)勢互補”比較好。我們的“統一綱領”宣布只有一個中國,李登輝先生、郝柏村先生都堅決反對“臺獨”,在臺灣只有一小撮人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
關于雙向交流問題,他說:我們的“統一綱領”強調要擴大交流,以互惠化解敵意。現在共產黨員入臺,仍有法律障礙,但是,《兩岸關系條例》通過以后,可以解除對共產黨員入臺的限制。對此,我們是很樂觀的。他還說:你們主張國共兩黨談判,這在臺灣民主政治的條件下行不通。
在王兆國會見陳長文時,陳長文表示:關于直接“三通”問題,對大陸的強烈要求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個人認為目標是一致的,但這是第二階段的事。海基會目前只受權解決事務性問題,無法談這方面政策性的問題。至于先直接通電話、開辦包裹業(yè)務,回去再考慮。關于邀請孫運璇、辜振甫、許勝發(fā)一事,他表示將回去轉達。
我與國務院臺辦綜合局局長鄒哲開以及綜合局的同事們,在4月29日上午和5月2日上午,先后兩次會見陳長文、陳榮杰以及?;鶗L問團全體成員。由我出面會見時,當時確定定位在負責臺灣工作的國家政府機關負責人會見臺灣民間團體負責人的層次上。因此,雙方只是交換意見,不是談判,也不達成任何協議,以避免造成兩個對等的對口單位之間談判的印象。為了內部工作與會見活動的方便,國務院臺辦租下釣魚臺國賓館的一棟樓,臺辦的人員就住在樓上,而會見就在樓下的會議廳舉行。
4月29日上午,我在會見開始就提出了國務院臺辦關于處理海峽兩岸交往中具體問題應遵循的原則的五點主張。臺灣一些報刊把它稱為“唐五條”。具體內容是:
1.臺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國的統一是臺灣海峽兩岸同胞的共同愿望和神圣使命,兩岸同胞都應為促進祖國和平統一而共同奮斗。
2.在處理海峽兩岸交往事務中,應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反對任何形式的“兩個中國”“一中一臺”,也反對“一國兩府”以及其他類似的主張和行為。
3.在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下,考慮海峽兩岸存在不同制度的現實,應消除敵意,加深了解,增強共識,建立互信,實事求是、合情合理地處理海峽兩岸交往中的各種具體問題,維護海峽兩岸同胞的正當權益。
4.積極促進和擴大兩岸同胞的正常往來,盡早實現直接通郵、通航、通商,鼓勵和發(fā)展海峽兩岸經濟、文化、體育、科技、學術等各方面的交流。
5.海峽兩岸許多團體和人士致力于促進直接“三通”和雙向交流,應繼續(xù)充分發(fā)揮他們的積極作用。同時,為解決海峽兩岸交往中各個方面的具體問題,應盡早促成海峽兩岸有關方面以適當方式直接商談。
在5月2日的第二次會面時,我就陳長文提出的海上搶劫、走私、私自入臺等問題,說明了我方態(tài)度和立場;并提出要求臺灣當局停止向在臺灣海峽捕魚的大陸漁船、漁民開槍開炮,嚴禁扣押在海上正常作業(yè)的大陸漁民,解決滯留在大陸的臺灣同胞回臺的問題。對?;鶗P切的海上糾紛、小額貿易、海上交易、私渡打工等問題,也作出了回應,達成了一些共識。
陳長文對我方關于解決海上搶劫、走私以及私自入臺問題的原則意見表示贊同,認為大陸方面的做法是務實的,實事求是的,是有誠意的,表示愿意進行合作。
他還說:關于兩岸“三通”和雙向交流,大陸方面的意見他已了解。中國是全體中國人的。臺灣地區(qū)的中國人和主管都希望往統一方向走。但這目標不能一蹴而就,只能謹慎地、階段性地、較快地往前走?!叭ā辈皇俏液秃;鶗氄品秶壳安荒芡ǖ谋尘笆侵袊y一是分階段的,臺灣方面把“三通”作為中程目標。這樣做與兩岸形勢整個環(huán)境有關,有條件上的制約,如大陸方面不給臺灣國際空間,怕造成“兩個中國”“一中一臺”,有這種顧慮對一個不是中國的人來說可以理解,但對一個已確立統一目標的中國人來說顯然不正確。這說明雙方了解不夠,既然這樣,不如回到一步一步做實事上,建立一個穩(wěn)定、互信的基礎。
陳長文在來訪時曾提出?;鶗笤诖箨懺O立分支機構問題。由于對這種分支機構的設立與我反對兩岸互為對等政治實體和防止臺灣政治滲透問題之間的關系尚需仔細評估,因此我在與陳長文見面時僅表示:將在商談中討論。希望陳先生認真考慮我今天提出的幾條原則意見,作出回應,我們將綜合起來研究(?;鶗院笪丛偬嵩诖箨懺O分支機構事宜)。
這里要順便提一下,對于我上面提到的五點,李登輝在1991年4月30日的記者會上有過公開的反應。他說:“昨天,陳長文先生在大陸見到唐樹備先生的時候,對方提到的幾項原則,其中第五點,‘以后對臺灣方面的工作,我們可以用很多不同的管道、基金會、人民的關系?!P于這一點,剛才本人在這里已經強調過了,和大陸之間所有問題的解決,只有一個管道,沒有第二個管道,只有?;鶗硪磺?。”(以上內容可見1991年5月1日臺灣《中央日報》)
早在1990年,我作為國務院臺辦分管研究組和交流組的副主任,就與研究組的同志一起,研究臺灣成立中介機構的考慮和我們的對策意見。我在參加為中共中央1990年12月召開全國對臺工作會議起草會議文件的工作時,就想爭取把如何應對臺灣當局想設立的兩岸中介機構,列入將來要由中共中央發(fā)布的這個文件中。
在此之前,一位島內人士私下來北京告稱:臺灣方面希望成立一個“公權認可”的中介團體,希望大陸方面配合。他認為:“海峽兩岸的中國人分開四十年,互相認識不夠。彼此的爭議,我看90%是由于誤解,不能直接見面溝通,像我們這樣見了面就好說了,見面三分情嘛?!彼€稱:臺灣即將成立的中介機構“處理的是事務性、不是政策性問題,但可作為可靠的、直通最高層的傳話管道”。他還希望大陸也成立相應的機構。
當時,對于我們黨提出的國、共兩黨談判的主張,臺灣方面表示難以接受,并提出通過兩岸中介團體接觸、對話的意見??紤]到這一情況,在為中央全國對臺工作會議準備的文件草案中,我代表國務院臺辦提出了“海峽兩岸有關部門或個人以適當名義接觸、商談”的意見。上述意見,經吳學謙主持中央、國務院有關部門的負責同志會議討論由全國對臺工作會議討論通過,經中央正式批準后,成為中央正式意見定了下來。它具體化了江澤民1990年6月講話中的有關內容,回應了臺灣當局的主張,具有可操作性,是中共中央在兩岸談判名義問題上的一個新的重大舉措,為后來海協會的成立和兩會接觸、商談的進行鋪平了道路。
中央決定在兩岸談判的名義問題上作出調整,我認為,除了解決兩岸民間交往中衍生的具體問題外,當然有著更深的戰(zhàn)略考慮。除了想先以雙方可以接受的名義、從層次低一些的先談起來,逐步提高談判層次和議題檔次,最終導向兩黨政治談判外,鄧小平還曾講過這樣意思的話,就是兩岸談起來是對“臺獨”的牽制。鑒于“臺獨”勢力在臺灣島內活動猖獗,當時的判斷是:我方不拘泥于兩黨談判的名義,用別的名義先與國民黨談起來,對國民黨內反對“臺獨”、主張統一的力量是一種支持。
中央決定在兩岸談判名義問題上采取上述靈活措施,我認為,還與下述判斷有關:兩岸統一問題既然很難較快解決,在第一次全國對臺工作會議上,就強調“應當進一步擴大人員交往和各種交流,特別是加強經貿往來”。兩岸經貿往來當然是互補互利,對兩岸都有好處。兩岸經貿往來與兩岸政治上的統一是兩回事,但它卻對穩(wěn)定兩岸關系有積極作用。
1991年10月,我作為中央臺辦和國務院臺辦的副主任,出席一個座談會,應邀就臺灣問題發(fā)言。
我說:“當前,國際形勢發(fā)生了重大變化,蘇聯解體、東歐劇變,舊的世界格局已經打破,新的格局尚未形成。社會主義在世界上暫時處于低潮,我國在意識形態(tài)上面臨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的巨大壓力。這一變化對我國的安全環(huán)境產生了長遠的、深刻的影響?!?/p>
在談到“國際形勢的變化對國家統一和海峽兩岸關系的影響”時,我認為:
1.臺灣當局“和平轉變大陸”的幻想增加,反共拒和的立場更加頑固。
2.臺灣當局大陸政策趨向強硬,突出強調對等政治實體和法律主權原則,推行“一國兩府”。
3.“‘臺獨’活動日趨猖獗,已成為祖國和平統一的一大障礙。”
4.“美國對臺政策顯示出某種調整的跡象?!薄霸谑澜绺窬职l(fā)生變化的形勢下……利用臺灣問題對我施加壓力,并以臺灣為‘樣板’和‘跳板’,促我‘和平演變’?!薄斑^去一段時期內,臺灣問題沒有成為中美之間的尖銳問題,是因為一個矛盾掩蓋著另一個矛盾;在一定的條件下,臺灣問題還會冒出來,成為嚴重影響中美關系的一個突出問題。對此,我們要有準備?!?/p>
對于李登輝,我當時的觀點是:“李登輝雖不想與我和談統一,但目前也不會公開放棄偽法統?!?/p>
上海一位研究臺灣和亞太地區(qū)形勢的學者,曾在1992年11月寫了一篇專門論述李登輝執(zhí)政后臺灣問題的研究報告。報告指出:“就李登輝而言,一方面他沒有強烈的統一意愿,另一方面又不能丟掉統一的旗幟。他在執(zhí)政期內在兩岸關系上所要追求的目標是:大陸承認臺灣為對等政治實體,謀求臺灣以‘中華民國’的名義逐步取得主權國家的地位。李登輝的這種目標在臺灣具有普遍的民意基礎,國民黨內主流與非主流對該目標并無異議。該目標與‘臺獨’主張的分歧僅在作為主權國家的名稱應為臺灣還是‘中華民國’?!?/p>
這份報告還認為:“由拖而不談到愿意談,是李登輝迫于兩岸關系發(fā)展的壓力,也希望以此途徑使我接受其政治條件。這種談以經濟及事務性問題入手,但其實質是討論‘國統綱領’所提出的政治條件,確定兩岸的相互定位,從而給兩岸的經貿和其他往來提供政治框架?!眻蟾骖A測:“在我把實現‘三通’作為主要目標的情況下,臺灣的決策圈子里已經亮出了最高要價和最近要價。最高要價為承認臺灣為對等政治實體”。
以上的一些觀點,我認為大體反映了從事對臺工作或臺灣研究的人士,在臺灣成立?;鶗臀曳匠闪⒑f會前后,對大陸所處國際環(huán)境和李登輝上臺后臺灣形勢的若干基本認識。
?;鶗?991年4月底來訪時,我們并未正式決定成立與其相應的受權民間團體。隨著雙方交往的發(fā)展,兩岸海上沖突和糾紛的不斷發(fā)生,我方與海基會的聯系越來越頻繁。特別是在處理1991年“6·13鷹王號事件”與“7·21閩獅漁事件”兩起案件中,國務院臺辦都是通過?;鶗c臺灣當局打交道。長此以往,將使國務院臺辦這一中央對臺工作部門減少回旋余地。而且,兩岸下一步有可能要就某些問題舉行談判和簽署協議。為此,我們開始考慮成立類似?;鶗南鄳氖軝嗝耖g機構。建議成立相關機構的報告得到江澤民、李鵬、楊尚昆、吳學謙等批準,李鵬總理還為這個受權民間團體批準了30個編制。
1991年11月7日上午,吳學謙在中南海紫光閣再次會見海基會訪問團。吳學謙正式把大陸方面決定成立受權民間團體的決定告訴陳長文。他說:臺灣當局的一些領導人一再表示希望我們成立受權的民間團體,我們尊重你們的意見,成立了這樣一個團體,以便就兩岸事務性問題接觸商談。這個民間團體今后合作的主要對象是?;鶗斎灰部梢耘c其他愿意促進兩岸關系、促進祖國統一進程的團體和人士合作;主要的工作目標是盡快實現兩岸直接“三通”和雙向民間往來。為了積極推動這方面的工作,這個團體將接受有關方面的委托或授權,處理有關兩岸往來中具體問題和涉及兩岸事務性問題的商談。
吳學謙說:我們成立民間機構是為了擴大現有的兩岸民間往來,增進兩岸的溝通與了解。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的基本方針有任何的改變。我們仍然堅持一貫的主張,由國共兩黨盡早接觸,商談祖國統一問題。在統一之前,兩岸先開放直接“三通”和雙向交流。
在中央原則上決定成立海協會后,我和臺辦同志一起,研究草擬成立中介團體的章程草案。
章程(草案)規(guī)定:“本會定名為海峽兩岸關系協會,是社團法人?!薄氨緯源龠M海峽兩岸交往,發(fā)展兩岸關系,實現祖國和平統一為宗旨。”章程(草案)除強調“加強同贊同本會宗旨的社會團體和各界人士的聯系和合作”外,明載“本會接受有關方面委托,與臺灣有關部門和授權團體、人士商談海峽兩岸交往中的有關問題,并可簽訂協議性文件?!?章程(草案)還寫入“本會根據需要設辦事機構”一句。我對臺辦的同志說:寫入這一句,用意包括將來有需要和可能時到臺灣設辦事機構。
關于海協會名譽會長人選,臺辦建議由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董事長、著名企業(yè)家榮毅仁擔任。經中央批準后,國家主席、中央對臺工作小組組長楊尚昆親自向榮老征求意見,取得了后者的同意。榮老對兩岸關系和海協的工作很關心。后來,我多次到位于三元橋附近京城大廈他的辦公室匯報工作。有些海協會接待的臺灣客人,需要請他見的,他都答應安排。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還向海協會捐贈25萬元人民幣,其負責人之一經叔平還出任海協會副會長,后改任海協會顧問。
榮老出任國家副主席后,考慮到不方便,提出辭去海協會名譽會長的職務。之后,他還是很關心兩岸的事。我就曾經應召,到他在人民大會堂的辦公室,向他匯報有關兩岸關系的情況。
汪道涵會長出任海協會職務,據我所知是中央組織部提名、征求王兆國意見后,報中央決定的。1983年秋,我曾出任中國駐舊金山總領事。由于上海市和舊金山市是友好城市,汪道涵當時作為上海市市長曾兩度訪問舊金山,而我作為總領事都有陪同。當時,他學識廣博、談吐溫文儒雅,思想開放,給我印象深刻。
在中央批準汪道涵出任會長后,臺辦曾約請他專程來北京。吳學謙在人民大會堂約見他,并共進晚餐,王兆國和我作陪。吳學謙代表中央正式告訴他這個任命,并說:海協會由中共中央臺辦直接管,向其負責,希望他對海協會的工作多提意見和建議。海協會的重大事項,應征求他的意見。汪老在1992年中共十四大后,經中央批準,參加新組建的以江澤民為組長的中共中央對臺領導小組,正式參加中央對臺方針政策在中央正式決策前的醞釀和討論;但是,海協會的領導關系,仍維持當時吳學謙宣布的原則。
當時,在臺辦副主任之中,孫曉郁分管交往組。而兩岸之間的許多事務,如海上漁事糾紛、私自進入臺灣打工而被遣返等,均屬交往組的職責范圍。因此,陳長文來大陸,原來也都是由國務院臺辦交往組和孫曉郁承辦和處理的。但因為對臺灣中介團體的對策是由我主管的研究組承擔的,因而大約從1991年起,陳長文這方面的事務,逐步轉為由我來主管。在確定成立海協會后,經批準,由我擔任其常務副會長,日常工作由兩辦(是指中央對臺工作小組辦公室和國務院臺辦)合并后新成立的中央臺辦、國務院臺辦綜合局承擔。由于海協會是以民間團體的名義對外的,我主動提出,不再擔任國務院臺辦的發(fā)言人。
王兆國聽取了我的意見后,決定:不應突出我國務院臺辦副主任的身份,但仍可公開我中央臺辦副主任的身份。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2000年7月我正式退出臺辦副主任和海協會常務副會長為止。
1991年12月16日,海協會成立大會在北京首都賓館舉行。協會理事由國務院臺辦各局局長,中央、國務院涉臺部門的局級干部,長江以南沿海江蘇、上海、浙江、福建、廣東、海南六省、市臺辦負責人,經貿部所屬的幾個大貿易公司,部分從事臺灣研究的學者等組成。成立大會通過了章程,選舉了協會的名譽會長、會長、常務副會長、副會長,聘請了顧問,決定了秘書長的人選。
吳學謙、榮毅仁、王兆國、汪道涵在海協會成立大會上講話。吳學謙與榮毅仁、王兆國、汪道涵一起,會見了全體顧問和理事。晚上,還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了宴會,各民主黨派的領導人應邀出席了宴請。王兆國在宴會上講話時,轉達了國家主席楊尚昆對海協會成立的祝賀。
由我主持起草,經王兆國、吳學謙審定的吳學謙在海協會成立大會上的講話,也是中共對臺工作負責人第一次在公開講話中向國民黨發(fā)出國共合作聯手制約“臺獨”的強烈暗示。
在起草吳學謙講話時,我對有關同志說,海協會和?;鶗慕佑|,實際上是國共兩黨接觸的前哨,是兩黨接觸的第一步。我從“臺獨活動日趨猖獗,已成為祖國和平統一的一大障礙”的認識出發(fā),認為只要國共兩黨合作,“臺獨”就成不了氣候。因為國民黨有顧忌,吳學謙在海協會的講話當然不應提及國共兩黨合作的事,但要有這個含義。早在1982年7月,廖承志在給蔣經國的信中就說過:“偏安之局,焉能自保?!薄皻q月不居,來日苦短,夜長夢多,時不我予?!北M管當時不存在島內“臺獨”勢力增強的形勢,但他更多指的是“外人巧言令色,意在圖我臺灣”。當時,一部分外國政治勢力正在支持“臺獨”。因此,要使國民黨認識到,如果不搞國共合作,對付“臺獨”,國民黨是要吃虧的。吳學謙的講話稿正是在上述思考下起草的。
吳學謙說:臺灣島內“臺獨”分子企圖分裂國家、分裂民族的危險圖謀遭到了島內各界人士、民眾和輿論的紛紛譴責和反對?!芭_獨”勢力的分裂活動,危害中國的統一大業(yè),不僅不利于臺灣島內的穩(wěn)定,也不利于國民黨當局,更不利于兩岸關系的發(fā)展。為了有效遏制“臺獨”活動,海峽兩岸應共同努力,全面發(fā)展兩岸關系,加強兩岸的往來與聯系。
遺憾的是,之后,國民黨在李登輝主持下走上了與民進黨在對付大陸方面一唱一和的道路,最后失去在臺灣的政權。廖承志“偏安之局,焉能自?!钡脑挷恍已灾?。
王兆國代表中央臺辦、國務院臺辦講話,宣布:“國務院臺辦將根據兩岸關系發(fā)展的實際需要,委托海峽兩岸關系協會,與臺灣有關部門授權團體、人士商談海峽兩岸交往中的事務,包括簽署協議性文件?!?/p>
他還回顧了在中共中央、國務院的領導下,大陸方面一年來為發(fā)展兩岸關系、促進祖國和平統一采取的一系列重要措施,指出:“6月7日,中共中央臺灣工作辦公室負責人受權發(fā)表談話,提出了推動兩岸關系發(fā)展、促進祖國和平統一的三點重要建議;4月,我們向臺灣方面提出了處理兩岸交往中具體問題應遵循的五項原則;7月21日,我們重申兩岸有關方面就合作打擊臺灣海峽的海上走私、搶劫犯罪活動,盡快進行接觸商談并達成協議的建議。11月,雙方在北京就這一問題進行了程序性商談,取得了積極的成果?!?/p>
他在回顧一年來兩岸經貿、人員往來方面的新發(fā)展時,還說:“總的來說,今年兩岸關系是向前發(fā)展的?!薄巴瑫r,我們也應當看到,兩岸交流基本上是單向的,兩岸人民迫切要求的直接‘三通’還未實現。”“最近一個時期‘臺獨’活動猖獗,破壞了島內的穩(wěn)定”?!霸诤{兩岸關系發(fā)展的新形勢下,協會的成立必將推動和擴大兩岸各方面的交往和交流,促進祖國和平統一事業(yè)?!?/p>
1992年10月舉行的中共十四屆一中全會,選出了新的領導班子,江澤民再次當選總書記,楊尚昆不再擔任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職務,也不再分管對臺工作。對臺工作改由江澤民總書記直接負責。1992年12月16日,在王兆國的建議下,江澤民在中南海專門接見海協會會長、常務副會長、副會長及秘書長,以表示對其工作的重視和支持。王兆國和中央臺辦、國務院臺辦其他領導成員參加了接見。江澤民在接見時發(fā)表了談話,與大家合影留念,還在中南海設宴招待部分被接見人士。我出席了宴請。會見時,王兆國匯報了當年的對臺工作情況,汪道涵匯報了海協會一年來的工作情況。江澤民在聽取匯報后,肯定了對臺工作,說:一年來,兩岸關系有較大發(fā)展,并在一些方面有突破,特別是兩岸經濟合作、人員往來和各項交流發(fā)展勢頭很好。他稱贊海協會在過去的一年里為兩岸民間交往做了許多工作。
(本文作者 全國政協原常委、港澳臺僑委員會副主任委員 北京 100811)
(責任編輯 王志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