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新革
我的母親是礦工
□尚新革
十三世紀,馬可·波羅游歷中國時,看到中國人用煤作燃料,異常驚奇,便在《馬可·波羅游記》中向歐洲做了介紹,說中國有一種黑色的石頭,采自山中,燃燒時和燒炭一樣,可見歐洲人當時連煤都不認識。但早在十一世紀,北宋大詩人蘇東坡寫了一首《石炭》詩,他在詩中說:“君不見前年雨雪行人斷,城中居民風裂骭。濕薪半束抱衾裯,日暮敲門無處換。豈料山中有遺寶,磊落如磬火萬車炭。流膏迸液無人知,陣陣腥風自吹散。”這石炭就是現(xiàn)在的煤。
我與煤的不解之緣源于父母,1963年父親隨部隊轉(zhuǎn)業(yè)后帶著母親來到了二師孔雀四場(現(xiàn)三十團),1971年父母分配到離團部120公里外的煤礦工作。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那里度過的。
據(jù)父母說,新職工們分到各個連隊后,除了要滿足吃住等基本生活的需求以外,到了冬季各連隊職工都要取暖,團場便組織勞力去沙漠撿拾紅柳生爐子。直到60年代始團里在輪臺縣陽霞鄉(xiāng)建立了煤炭廠,才解決了團場職工的燃“煤“之急。
三十團礦區(qū)坐落在一個群山環(huán)抱的山坳里,四面環(huán)繞著重重疊疊的青山,這個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的地方,很少有人知曉它的存在,它有著被世界遺忘的寧靜。
在煤礦,不用點煤油燈,傍晚會準時送電。礦山里的家屬區(qū)和作業(yè)區(qū)則是分開的,到作業(yè)區(qū)上班還需翻過一座山。那時沒有通訊設施,礦井作業(yè)區(qū)有什么情況,都是發(fā)電師傅閃燈作為信號通知人員。當時,礦區(qū)規(guī)定:“閃一下,找礦長;閃二下,找班長;閃三下,找電工;閃四下,找?guī)О嗳藛T;閃五下,井下出事故。”父親當時就在礦上負責發(fā)電。
因此,每當看見閃爍的燈光時,大人們就會說:“哦,閃三下,在找電工,井下一定是哪里出現(xiàn)短路情況了?!碑敓艄忾W了五下時,家里的男女老少便不約而同地聚集在房前屋后,婦女們焦急地詢問彼此的丈夫當班情況。望著倒班在家休息的男人,女人們心中會有一絲竊喜,暗自放下心來。想著正在井下上班的男人,妻子的心便會一陣陣揪緊。有時,心急的妻子便會相約著不顧天黑路滑到工地一探究竟。
在煤礦作業(yè)中井下采掘是全礦中最臟、最累和最危險的崗位。每天礦工們都要和隊友從礦洞口走入1000米的井下,穿過坎坷泥濘的隧道,鉆過狹窄的天井到達工作面。打掘進時,腳下是橫七豎八的巖石,頭頂是犬牙交錯的巖頂,鉆頭與堅硬的礦石相撞,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細小的塵粒四處飛揚,不一會兒臉上就覆蓋了厚厚一層灰塵。那個年代,缺少男勞動力,母親由于能吃苦便被分配到了工作面,和男同志一樣鉆炮眼、推礦車、挖煤。
記得有一次母親在上夜班時,井下發(fā)生了冒頂事故,母親被塌方的一個石塊將頭部砸傷,回到家看著血流滿面的母親我們姊妹四個被嚇哭了,而母親卻安撫著我們:“沒事的,待會上衛(wèi)生室包扎一下就行了?!?/p>
在家休息了幾天,傷口稍好后母親便被安排到井上工作,每天負責推礦斗,一直干到退休。我記得高考結束時,還曾經(jīng)被母親拉去陪她到井上推礦斗,因為實在太臟、太累,我堅持去了兩天就再也沒去過工地。
記憶中,每到春季,母親都會在家中院子里、廢棄的盆子里栽滿了各式花草,也許在危險的行業(yè)中使得礦工們對生命有了更深度的了解和敬畏,他們更加懂得愛惜生命,也更尊重生命,因此對于這些花草樹木母親都給與精心的呵護。
如今,隨著團場城鎮(zhèn)化建設發(fā)展步伐的加快,各團場結束了燒煤取暖的歷史,說起那些年分煤的經(jīng)歷,1958年建場時就在三十團工作的崔同民老人說:“秋收過后,分烤火煤時,先要從大車上把煤塊卸運下來,然后每家再要用拉拉車將煤拉運到各自家中,一車煤要分七八家,分完煤各個臟乎乎的,特別麻煩。到了晚上還總得不停地添煤,每天晚上也不敢早睡,睡得早了,怕到了后半夜,爐火熄了。凌晨四五點的時候,又得從暖和的被窩鉆出來,出去添一次煤?,F(xiàn)在好了,家家用起了壁掛爐,結束了分煤、半夜加煤的歷史。”
如今,母親已離開我12個年頭,每到冬季我都會想起母親,我也總是會想,生活中也會有一些日子,如同在黑夜中行走,讓你感覺暗淡無光,似乎看不到光明的所在,但無論生活給予你多大的磨難,怎樣遮蔽你遙望未來的雙眼,只要你記住,在這世界上總有一盞燈火在為你而燃亮,那么,還有什么黑夜是不能夠被穿越的呢?
母親不怕苦的經(jīng)歷,猶如燃燒的煤炭,時常鞭策不珍惜和懶惰的我。她將伴隨我的一生,永遠不會在記憶中抹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