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荷西
舉杯的時候,我曾把對面留給你
文◎李荷西
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這樣的嗎?我向你越來越靠近。你也是。然后我們終究達成廣度上的同情,我疼了,你也會疼,我樂了,你也會樂。我看穿你的內(nèi)心,理解你。你深知我的短板,包容我。無論什么時候,我臨桌而坐舉杯歡慶或者傷神,我都想把對面留給你。
還記得情人節(jié)那一天,是個傍晚,我忽然收到一枝花。下班回家的路上,一個男孩攔住我,把那朵形單影只有些寒磣的花遞到我手里。
“祝你節(jié)日快樂。”他說,然后匆匆消失在人流中。
還記得他眼睛里有一種心死的頹敗。顯然,這是一朵被拒絕過的花。
那天,步行街張燈結(jié)彩,每個飯店都人滿如潮。所有的情侶們,因為這個節(jié)日而情緒放大,不論是在愛著時的喜悅幸福,還是在愛著時的無力痛苦。所以,如果你身在暗處,細心觀察,你就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表情是那樣的豐盈飽滿,讓你羨慕,羨慕幸福,也羨慕痛苦。
路過一家西餐廳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人。
他對面坐著一個妝容精致含羞脈脈的姑娘,滿桌豪華晚餐。他朝她舉杯,她回應(yīng),他們的笑容都靦腆矜持。應(yīng)該是剛開始在一起吧。我想。
有腹肌,愛讀科幻,睡覺打呼,襪子塞在沙發(fā)角里。
他是我曾經(jīng)的甜蜜夢幻。
也是我曾經(jīng)的噬骨戳心。
最后,他是書架上的一本蒙了塵的書,他是當時光倒流時,我最不想閱讀的人。
我那年和他初相識,還是個愛穿長裙,在麻花辮上別一朵蝴蝶結(jié)的女孩子。我在那家公司里做人事助理,是面試時發(fā)發(fā)表格、收收表格、通知復(fù)試的人。
我向他打出復(fù)試電話的時候,他說:“我會全力以赴?!?/p>
我向他打出入職電話的時候,他問:“你有男朋友嗎?”
一個月后的午間休息,他在外面抽煙,我去洗手間刷飯盒,他叫住了我。他把煙摁滅,扔進垃圾桶,就那么看著我說:“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來這家公司嗎?”
“嗯?”我看著他,用紙巾把飯盒擦拭干凈。
“因為你啊?!彼詭еσ?,聲音里也有一些戲謔,掩飾著眼睛里的靦腆。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知道他每天下班回家前會來人事部悄悄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每天站在這里抽煙,是因為這個時候我一定要來洗飯盒。我知道他說出這樣的話,已經(jīng)鼓足了三根煙的勇氣。
可我還是想確認一下:“什么意思?”
他這才笑開了:“無聊的話就和我約會吧?!?/p>
下班的時候,我磨蹭了一會兒。包里有兩支口紅,一支復(fù)古紅,一支少女粉,可最后,我都沒涂。
他在電梯口等我。那時,整個辦公樓好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有點緊張,也說不出為什么緊張,一腳踩出50個心跳,朝他喊:“嘿,我們走吧?!?/p>
電梯門合上的那個瞬間,行政部的大姐匆匆沖了進來,我提著的心慢慢放下。
他和大姐聊天:“今天這么晚?”
“拉肚子。”大姐反復(fù)思量,“是不是中午吃錯了什么東西了啊?!?/p>
電梯下到一樓,大姐問他:“蘇凱,你不是開了車嗎?送我一道到地鐵口?!?/p>
他看看我,大概有那么一瞬間的游移不定,但很快釋懷了:“行啊。”
大姐發(fā)現(xiàn)端倪:“不是影響你們倆約會了吧。”
我連連擺手:“沒有沒有?!?/p>
上車的時候,大姐堅持讓我坐在了副駕駛,自己坐在了后排。我有些尷尬,大姐在后排口若懸河,一會兒夸他,一會兒夸我。我只覺得坐墊上長了毛刺,挪動一下屁股都難。
大姐終于下車了。他繞環(huán)島掉頭,忽然大笑,我也笑了。
我問他笑什么?
他說:“感覺你那樣正襟危坐,特別像個受難的小動物?!?/p>
我不滿:“你才小動物呢?!?/p>
他說:“我不能是小動物,我得保護小動物。”
不出一周,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我和蘇凱在談戀愛了。其實,我們只約會了一次,甚至連手都沒有拉過。
他是我曾經(jīng)的同事。銷售,煙槍,個高,不戴眼鏡,平頭。
他是我曾經(jīng)的戀人。手長,唇軟,
我們的那次約會并不成功。也許是我太悶了,而他有點緊張。他說喜歡的電影,我沒有看過。說喜歡的球隊,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他竭力想要找一個共同話題,甚至和我聊起了淘寶。我也只是搖搖頭:“我,我不太喜歡在網(wǎng)上買東西?!?/p>
“那你沒事兒在家干什么?”
“打掃衛(wèi)生,看看書?!?/p>
他的眼睛亮了亮:“你喜歡看什么書?”
“呃,”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言情小說啊什么的?!?/p>
從餐館里出來,我沮喪極了。我第一次知道,我是如此乏味。我和他并非同一種人。
那晚上,他把我送回家,下車時問我:“以后愿意陪我看電影和球賽嗎?”
我沒有答他。
我以為我們之間就這樣了??尚姓看蠼泐I(lǐng)頭的所有同事,在看向我和他的時候,眼神無一的曖昧。我懶得解釋,他也沒有澄清。
后來他出差一周回來,給同事們分了土特產(chǎn)小吃。分到我時,悄悄地遞過來一個小盒子。打開,是一枚玉鐲子。他去的那個地方產(chǎn)玉,也算特產(chǎn)。鐲子的成色并不好,我試了下,正好能戴上,并且摘不下來了。
我覺得最開始的時候,我就像那一支被困住的鐲子。有點騎虎難下無可奈何,也有點貪圖手臂的溫度與廝磨。
之后我們開始了正式的約會??偸浅燥垺⒖措娪?、壓馬路。開始時,他對我什么都能忍??础镀樟_米休斯》時,我睡著了。他的手就那么扶著我的頭。我醒來的時候,電影正播放到高潮處,激昂的音樂讓我恍然像是乘坐一支獨舟航行在黑暗遼闊的海面,恰逢了暴風(fēng)驟雨。他的手微觸到我的脖頸,有些汗潮,讓我感覺安全又溫暖。那手虜獲了我的心,那手帶給我全世界所有的甜蜜,那手仿佛在說:別怕,有我在。
那時他看向我時的眼睛總是明亮喜悅的,就像我小女孩時第一次涂上了媽媽的口紅,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后來,我們的關(guān)系越來越明朗化。我們一起接受了所有的祝福,也接受了所有的遺憾。總有人說這樣的話,她怎么配得上他呢?
是啊,我那么沒有存在感,而他那么耀眼。
我們住在了一起。甜蜜開始發(fā)酵。我接受他的一切。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這樣的嗎?我向你越來越靠近。你也是。然后我們終究達成廣度上的同情,我疼了,你也會疼,我樂了,你也會樂。我看穿你的內(nèi)心,理解你。你深知我的短板,包容我。無論什么時候,我臨桌而坐舉杯歡慶或者傷神,我都想把對面留給你。
熱情慢慢的減退,并非只是一個人。當他有了第一個不耐煩的時候,我也有了第一個心結(jié)。當他的眼神不再那么明亮的時候,我的心也蒙上了一層塵。
我當然也有錯。我的錯,就是在他面前毫無原則,一味的放任。
吃飯的時候,他黑臉說菜有些咸,我立刻回到廚房重做。他有局子回來晚了,我打電話問問,他大發(fā)雷霆,我連忙道歉。當著朋友的面,他說我只是個會走路的胃袋,我卻捧場說:“你好幽默?!彼鲣N售收入頗豐,嫌棄我的薪水只夠他買鞋時,我做出花癡狀:“你好棒。”
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在他面前越來越低,低到看不見自己。
可有一次在上網(wǎng),看到同學(xué)群里一個女孩說,她老公嘲笑她胖,她氣得跟他冷戰(zhàn)了 3天大獲全勝的事兒。我竟然哭了,我發(fā)現(xiàn),我對他連冷戰(zhàn)的勇氣都沒有。
那次在街上溜達,他突然就生氣了。我拉他的手問他怎么了,他說你今天的嘴唇都破皮了,好像非洲難民。
我當時愣了愣,再也不能壓抑情緒。我的心我的臉一起燒起來,我問他:“你是說我丟你人了嗎?”
他也許早已習(xí)慣我的隱忍,竟然點頭說:“是?!?/p>
我全身發(fā)抖,眼前一陣發(fā)黑,像在看不到光亮的黑洞里穿越。這只依然潮濕的手,現(xiàn)在是如此的冰冷、無情、不可接近。
“分手嗎?”我哆嗦著問。
“好啊。”他說。甩開我,徑自朝前走去。
我身上沒有帶錢,一個人走路回了家。走上天橋那,我扶著欄桿看他已經(jīng)遠去的身影。他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我哭了一會兒,點點回憶泥沙俱下。
不該這樣的啊,明明是他追我的啊。他蠱惑了我,引誘了我,給了我一塊甘怡無比的糖果,讓我跟在他身后留下一連串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歪七八扭的腳印,讓我跟著他走過水草豐沛的綠林和廣袤死寂的沙漠,然后走到了現(xiàn)在的這個地獄。
我不記得我怎樣到的家。他已經(jīng)先到了。約會的第二個月,他就搬來了我這里。他翹著腿喝著可樂看著電視,我默默地開始收拾他的東西。
然后我讓他離開。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問:“你趕我走?”
“是的?!蔽艺f。我再也不想承受他的輕視和冷暴力。在得到愛之前,我必須要好好地愛自己。
“好,你別后悔?!彼成媳嘲鹌は?,拎起幾個塑料袋,開門就走。電梯鈴響了,他卻又回來,把鑰匙扔在了玄關(guān),又扛走了他買的那副掛在玄關(guān)處的油畫。
他帶走了屬于他的所有的東西,然后再也沒辦法回來。
你在煉獄里燃燒,燒死的不光是過往的點滴,還有希冀,還有痛感,到最后連悔恨都消失。
第二天,我電話辭職,換號碼,換房子。我從不知道我骨子里會這么沖動決絕。
手臂上依然摘不下來的鐲子,被我用刀砸斷,碎成了 3截。我用紙巾包住,寄去了公司還他。
是的,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我屏蔽了有關(guān)他的一切。但我控制不住想象他收到碎鐲的表情,是咬牙切齒的吧。我控制不住想象他會后悔,他會想念,他會一次醉酒后痛哭流涕,給我打一個永遠無法接通的電話。
就是這樣自欺欺人的想象,讓我最終原諒了這段感情,也原諒了自己。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為他對我沒有溫柔之心而偷偷地耿耿于懷。
和他分手后,我才明白,最開始的溫柔最終被“熟悉”破碎。熟悉的地方,哪有風(fēng)景?
有些人,他們貪戀新鮮,不斷索求,總以為遠方的一切更美,會讓嫌棄在不知不覺中帶出來。
也有一些人,他們
貪戀新鮮,不斷行走,看過許多山,望過許多云,然后發(fā)現(xiàn),還是曾經(jīng)擁有過的最美。但已經(jīng)回不去,遠方和故土,都沒有歸屬感。
還有另一些人,他們固守一片土地,深深地?zé)釔?,永遠都在回歸。
我把那朵陌生男孩送的花插進了花瓶,對這尋常的現(xiàn)在,和終于懂得的自己,默默感恩。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