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鶴進士”的儒道思想

蔣秀云 （海南熱帶海洋學(xué)院 572000）

“野鶴進士”的儒道思想

蔣秀云 （海南熱帶海洋學(xué)院 572000）

儋州進士黃河清隱居在儋州田園，過著安閑的耕讀生活。然而，他又并非一位絲毫不問世事的全然隱士。他一生對后輩懷有殷切希望，四十余年不遺余力地投身儋州教育，指導(dǎo)門徒參加科舉。其文章既蘊含陶淵明自然田園般的超脫，又有著對現(xiàn)實生活的深情執(zhí)著；其思想兼具儒家的入世與道家的出世，他是儒家與道家思想結(jié)合的代表。

黃河清；野鶴進士；儋州進士；儒道思想；儋州徐浦

黃河清（1721年—1803年），字浚如、號巽山，人稱“野鶴進士”。海南儋州徐浦人。清代進士，詩人、教育家。他生性淡泊、立身耿介，看透官場的黑暗后，拒絕出仕，選擇回到儋州執(zhí)教。相對那些“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進士，他是一位隱士，隱居在儋州田園，過著安閑的耕讀生活。

然而細究起來，他又算不上一位絲毫不問世事的全然隱士。因為，他一生對后輩懷有殷殷的希望；四十年余年，不遺余力地投身儋州教育，指導(dǎo)門徒參加科舉；面對儋州地區(qū)的惡風(fēng)陋俗，他苦口婆心地諄諄教導(dǎo)，要以“詩書之澤”化“九夷之陋”。他還喜歡民歌民俗，為平民百姓寫婚聯(lián)、對聯(lián)、節(jié)日聯(lián)，替民婦寫家書，堅持與民眾共悲傷同喜樂。他的文章既蘊含陶淵明自然田園般的超脫，又有對現(xiàn)實生活的深情執(zhí)著。其思想兼具儒家的入世與道家的出世，他是儒家與道家思想結(jié)合的代表。

黃河清的道家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他回歸自然、甘做“野鶴”的選擇上?！耙苞Q”一詞語出宋代尤袤《全唐詩話》卷六：“州亦難添，詩亦難改，然閑云孤鶴，何天不可飛?！边@個典故與貫休有關(guān)。貫休，俗名張德隱，唐末五代著名畫僧。他七歲出家，為和安寺圓貞禪師童侍。他記憶力超群，對《法華經(jīng)》日誦千字，過目不忘。平時他特別喜歡吟詩作對，出口成章。他的才華為人嘆服，幾年下來已是遠近聞名。當時中原戰(zhàn)亂頻繁，貫休為避戰(zhàn)亂，遠走越地。因感吳越王錢镠治理蘇杭有功，遂賦詩一首求見。詩中稱贊錢繆：“貴逼身來不自由，幾年勤苦蹈林丘，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萊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綺霞羞。他年名上凌煙閣，豈羨當年萬戶侯?！卞X镠也是個有雄心的人。他有心想一統(tǒng)中原，并不滿足于占據(jù)江浙兩地。當他看到貫休的詩后，覺得十四州別扭，要求改成四十州方肯相見。貫休也是個不肯屈服的人物。聽到錢镠的回話后，心中大為不快，于是留下一首詩，“不羨榮華不懼威，添州改字總難依。閑云野鶴無常住，何處江天不可飛？”然后，貫休揚長而去。從此，后人常常以“野鶴”形容隱居的達人高士。黃河清恩科進士后，被列入“歸班銓選”，一等就是十年。當朝廷賜官時，黃河清已決定安心在家。他懸掛“籠雞有米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的對聯(lián)，拒絕官場，甘愿默默地在儋州做一只閑適的“野鶴”。即使為此窘迫無糧，他也無怨無悔，如韋應(yīng)物的詩“心同野鶴與塵遠”。

黃河清早期受儒家教育。“嘗思圣人之學(xué)”“文闡六經(jīng)”“博以文、約以禮”“恭儉溫良”“吾因之有感矣，斯道之廣大精微”是他的自白。然而黃河清所處的時代，也是一個佛道盛行的時代。老莊思想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世代出身耕讀之家的黃河清受時代風(fēng)氣熏陶，具有時代共有的老莊意識。他在詩歌中，多次表達淡泊名利、偏好自然的個性。“旭日霞開辨海鄉(xiāng)，山峰翠色遠干將。冰心那受蠻煙染，獨吸清溪勝酒漿?！奔t紅的一輪太陽在遙遠的海邊剛剛升起，照耀著天邊的云彩，人們看到的不再是一片片云，而是霞光萬丈。在霞光的掩映下，遠處的山峰上郁郁蔥蔥的樹林，綠意更加明顯。在這旭日霞光、山峰翠林的美麗大自然中，詩人懷著一顆性情淡泊、不求名利“冰心”，如一只自由自在的“野鶴”一般，飛翔在儋州鄉(xiāng)間。黃河清所渴望的是一種質(zhì)樸美好的自然生活。官場的復(fù)雜與世態(tài)炎涼與老莊“無為”、“天道自然”思想相左。授予官職時，他選擇拒絕。這種歸隱思想甚至比辭官的陶淵明還徹底。

陶淵明在幾次出仕之后才歸園田居。他目睹門閥制度下社會政治現(xiàn)實——東晉王室的衰微、桓玄政權(quán)忽起忽滅、劉裕篡權(quán)等等險惡的朝廷之爭，內(nèi)心懷才不遇的儒家思想與淡泊名利的道家思想激烈沖突，憤然離官，選擇歸耕。黃河清則不然。他在家鄉(xiāng)“歸班銓選”十年，才被任命。已“知天命”的他，已經(jīng)印證早年掩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道家思想，超然絕塵的“逍遙”、“無為”意識業(yè)已成熟，融為生命意識的組成部分。這可從懸掛的對聯(lián)“籠雞有米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看出。對聯(lián)將自由的“野鶴”與如囚徒般的“籠雞”相對照，大膽地表達了自己對于自由的向往和對輕松自在生活的眷戀之情。

類似的思想我們可以在蘇軾的詩中看到。“日月何促促，塵世苦局束?！保ā断啥忌铰埂罚?、“塵勞世方病，拘束我何堪?！保ā度雿{》）等詩句中都提及“塵世”之苦與拘“束”之感。同樣的感受也可從陶淵明的詩中看到。他在《飲酒二十首》其八中的“塵羈”、《歸園田居五首》其一中的“塵網(wǎng)”等，都表達對世間俗事束縛人本性的無奈與慨嘆。“籠雞”也好、“塵羈”也罷，都是儒家與道家沖突，詩人在情感上選擇道家思想的表達。就黃河清來說，他在早年的應(yīng)試文章，如《貧而無諂》中已出現(xiàn)類似思想，“傲寄山林，不向豪華屈膝；饑充藜藿，不為斗米折腰。”這里他化用陶淵明“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或許是有感于陶淵明辭掉彭澤縣令躬耕田園。

如果說黃河清前期拒絕出仕只是逃避官場的污濁。那么長期沐浴在儋州的田園生活中，清新優(yōu)美的風(fēng)光、純樸真摯的田家、悠閑寧靜的自然已經(jīng)漸漸構(gòu)成他理想的生活模式。這種情調(diào)與勾心斗角的官場生活毫不兼容，那是他自己的世外桃源。其中蘊含著自適安閑的意緒，有著道家出世思想的高遠，體現(xiàn)著中國傳統(tǒng)的文人精神。這種文人精神從東晉時代的陶淵明到盛唐時代的王維、孟浩然，一直到南宋的范成大，再經(jīng)過黃河清的手，形成一個美的歷程。它以田園詩這樣頗有意味的內(nèi)容和形式引起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文人騷客的贊嘆和共鳴。

這在他的田園詩中可以看出。黃河清筆下的鄉(xiāng)間生活和田園景色，表現(xiàn)出遠離塵世、傾情自然地出世心態(tài)，寓意清新、簡樸親切。比如“夕陽斜照射山巍，鳥宿喧喧亂綠隈。歸去不須燃火燭，高攜明月送公回?！比詢烧Z便勾勒出一幅恬淡靜謐的田園風(fēng)光圖畫。“夕陽斜照”、“鳥宿喧喧”，一靜一動、一反一正便寫出田園的靜美，自然的清新，把月夜勾勒得妙不可言。詩人與友人開懷暢飲、詩酒言歡，不知不覺竟到半夜，這遠離塵世的生活是何其悠閑自在。黃河清詩歌淳樸而高尚，潔凈而美麗。有時一句一景，有時數(shù)句一景，如陶淵明詩般安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宋代詩人梅堯臣曾說，“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黃河清的詩歌常常語言平淡自然，猶如清水芙蓉，無須雕飾而真淳自見。如“旭日霞開辨海鄉(xiāng)，山峰翠色遠干將。冰心哪受蠻煙燃，獨吸清溪勝酒漿?！闭Z言明白省凈，樸實無華。樸素如隨口而出，不見絲毫修飾，口語的平淡和詩意的醇美和諧地統(tǒng)一起來，形成平淡醇美的詩意境界。《儋縣志》說黃河清境界高遠，“人服其高”。這位享年82歲的老人，在詩歌的表現(xiàn)風(fēng)格上，逐漸展現(xiàn)出清麗任真、毫無矯飾的自然之風(fēng)。這是流露出他享受田園生活、回歸自然的樂趣，詩中字里行間的農(nóng)家之語，是他豁達、野性、認真自然人生態(tài)度的表達，書寫出他摒絕虛偽和矯飾、在自然中發(fā)展天性的人生真諦。

但與陶淵明不同，黃河清詩歌一面表現(xiàn)出不加雕琢、運行自如的任真氣質(zhì)，一面又包含儒家的人文關(guān)懷。直到他心境歸于平和的晚年，受儒家思想影響，始終對百姓的疾苦牽掛于心?！拔顼L(fēng)輕漾樹生香，引得浮陰免戴陽。嗟我農(nóng)人猶力作，汗泥流水似滄浪?！边@種思想可稱作“形思契合”?！靶巍本褪窃姼璧耐庠谛问剑弧八肌敝冈娙藘?nèi)心的情思。黃河清將自己體恤百姓生活的感受作為說理、敘事的對象，純樸率真。還有那首嘲笑知州的詩歌：“晨熹干旄繞甸過，從騶猶惜露沾多。我公何故身勞役？慰我農(nóng)人苦舊科?！边@本是他與知州的酬唱之作，卻并未流于奉承，毫不擔心開罪長官；他大膽諷刺知州以“慰農(nóng)人”的名義，讓農(nóng)人苦于陳年舊科。這種我手寫我口，我口抒我心志的寫法，是黃河清內(nèi)在情思的一種真實流露，不帶有半點矯飾造作，也是一種自然。

總之，黃河清選擇遠離官場、回歸田園，表現(xiàn)出道家的隱逸思想；另一方面他又時時掛念世事。其思想兼具道家的隱逸與儒家的出世；儒家的入世思想是他隱逸思想的底色。在他的文字中，我們看到一顆沉靜的心靈，領(lǐng)略到一股溫暖、和諧、輕柔的微風(fēng)，向世界道說黃河清那顆熱情而淡泊的靈魂。

[1]蔣秀云.海南清代民間教育家——黃河清[M]，南方出版社，2017.

[2]黃河清. 陋[A]，黃多錫、鐘平.紀念清進士黃河清詩文匯集 [M]，廣東旅游出版社，1995.

[3]王啟興主編. 校編全唐詩[M]，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

[4]屠樹勛.錢镠傳[M]，浙江工商大學(xué)出版社，2013.

[5]彭元藻、曾友文修，王國憲總纂，（清）王云清初稿，林冠群點校.民國儋縣志[M]，海南出版社，2004.

本文是2016年海南省高等學(xué)?？茖W(xué)研究項目“海南歷史文化名人的旅游價值”（項目編號：Hnky2016-38）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蔣秀云（1981- ），女，河北邢臺人，中國人民大學(xué)博士，海南熱帶海洋學(xué)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西方文論與外國文學(xué)，海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