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文廣
(商丘學院應用科技學院,河南開封475000)
個人、社會與歷史
——《我干娘柳司令》解讀
巫文廣
(商丘學院應用科技學院,河南開封475000)
“周口作家群”作為“中原作家群”的一支生力軍,在新的歷史時期,傾聽大地、關注民間,特別是作家柳岸的《我干娘柳司令》,以區(qū)域文化為底色,從農村視角出發(fā),將小人物與大時代相互結合,通過柳司令這個普通而富有傳奇色彩的農村女性的一生見證了歷史的變遷、社會的發(fā)展。
民間;女性;小人物;大時代;生活百態(tài)
河南作為中原農業(yè)大省,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和農業(yè)文明,深厚而濃重的文化底蘊不自覺地灌注在每一個河南人身上。作為河南精神與文化的發(fā)揚與書寫者,河南作家扛起了“豫軍崛起”的大旗,從李凖、張一弓、段荃法、喬典運等到李佩甫、張宇、田中禾、墨白等,再到邵麗、喬葉、柳岸、孫瑜等一代又一代的河南作家,他們有著不同的年齡層次和個人文化背景。但他們在中原這片古老的大地上,襟懷憂世憂民的時代感和歷史責任感,立足中原大地,固守文化底色,以滿懷“鄉(xiāng)村情感”的文學創(chuàng)作表達著自己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平民情感,同時這其中也浸透著作家們在現(xiàn)代理性與鄉(xiāng)土文化碰撞中的矛盾與困惑。
“新時期異軍突起、叫響文壇的‘周口作家群’,已經(jīng)成為一個亮麗的特色文化品牌和繁榮我國文學事業(yè)的一支中堅力量?!盵1]柳岸作為“周口作家群”的重要成員,豐富的基層生活經(jīng)歷,使其堅守中原農業(yè)文明和周口區(qū)域文化特色,貼近民間生活,以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為切入點,創(chuàng)作出一大批具有濃郁民間生活氣息的作品。在這些作品中,她既描繪了豫東平原周口大地上特有的民風民情,那沁人心脾的鄉(xiāng)土氣息,那豐富的民間生活,那活鮮的底層人物形象,無不吸引著讀者;又從社會底層小人物的人生命運著手,走進小人物生活中的生死大事及恩愛情仇,感受底層人物生存的酸甜苦辣,同時又書寫歷史與社會的曲折變遷,實現(xiàn)了小人物日常生活與歷史變遷、時代更迭的完美融合。柳岸的創(chuàng)作思維正是通過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生活變化及命運嬗變來映襯歷史及時代的變遷,同時又透過時代的變遷來觀照小人物在這曲折的歷史演變中物質生活、精神面貌的變化。她的長篇小說《我干娘柳司令》以巨大的農村變遷為背景,將歷史與現(xiàn)代生活相互融合,拉大了寫作的時空感,同時融傳統(tǒng)文化與民風民俗于現(xiàn)代社會中,增強了作品的歷史意識和文化底蘊。小說以“我”的干娘柳司令作為代表性人物來展開敘述,包含著兩個“歷史”層面的書寫。一方面是以“我”干娘柳司令為代表的個人命運史和心靈史,即人物個體的成長史;另一方面則是社會的發(fā)展史和時代的變遷史,作者巧妙地將個人的命運史融進時代的演變史之中,以“小史”帶動“大史”,以“大史”來映襯“小史”,最終成功實現(xiàn)了個人與社會、歷史的相互結合、推進和發(fā)展。
“我”的干娘柳司令出生于20世紀20年代,當時的中國社會正處于動蕩時期,軍閥混戰(zhàn),匪患猖獗,自然災害頻發(fā),民不聊生。父親被土匪殺害,母親因災荒而失蹤,柳司令自小到姨娘家充當童養(yǎng)媳以保全性命,但食不果腹,并承受著姨娘家的冷落與欺壓,“死而復生”的她以堅強的韌性開始承受著各種無情的打擊及磨難。從匪患不斷、災害頻發(fā)的戰(zhàn)爭年代,到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從人民備受欺壓的舊社會到人民當家做主的新中國;從生產(chǎn)落后、生活貧困的“大躍進”和“文革”到包產(chǎn)到戶、實行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從貧窮落后的舊中國到富強民主的現(xiàn)代化國家,每一次社會的發(fā)展、歷史的演變、時代的變遷都在柳司令身上得到了鮮明的展現(xiàn)。伴隨著中國社會的發(fā)展,農村社會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民由食不果腹、衣不遮身到酒足飯飽、追求時尚,由愚昧落后到追求民主、崇尚科學。柳司令作為中國大社會與農村小社會的一員,可以說,她的一生濃縮了中國社會的大發(fā)展、大變遷。柳司令由一個柔弱的童養(yǎng)媳慢慢成長為一個敢作敢當、自立自強的“女強人”的人生歷程以及她的名字由“柳氏令”到“柳司令”的轉變,無不體現(xiàn)著中國社會由貧窮到富裕、由落后到強盛的歷史大變遷;她的一生中的兩次“死而復生”可以看作中國發(fā)展中的大轉折——由貧到富、由弱到強的時代大變遷。在筆者看來,柳司令的一生正是中國命運的濃縮與再現(xiàn),她的一生承載著中國命運沉重而深刻的歷史記憶,作家柳岸正是通過柳司令這個農村小人物的一生為我們拾起了那偉大而凝重的歷史記憶,透過小人物的人生命運來觀照時代的大變遷,成功地達到了“以小見大”“見微知著”的效果,實現(xiàn)了個人命運史與社會變遷史的完美結合。
從女性主義角度來看,柳司令的一生也是千萬中國女性特別是農村女性不斷抗爭、自我成長的一生。女性長期以來在中國社會中作為一個特殊的群體而存在,在傳統(tǒng)封建觀念“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等思想的毒害下,大多女性一直生活在被壓迫的社會縫隙中,例如“賤內”“糟糠”等丈夫對妻子的卑稱,纏足等對女性身體的殘害,“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女子無才便是德”等諺語或俗語對女性的貶低等,千萬女性在舊社會時刻承受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毒害。隨著西方女性主義理論的傳入及中國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出現(xiàn),女性作為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開始自主意識的覺醒。從20世紀初到社會主義新時期,作為女性意識覺醒支撐的女性文學蓬勃發(fā)展,從西方易卜生的話劇《娜拉》到中國的“李超事件”,從陳獨秀的《敬告青年》、魯迅的《我之節(jié)烈觀》、李達的《婦女解放論》等到馮沅君、廬隱、冰心、蕭紅、楊絳、張愛玲等的女性書寫再到新時期張潔、宗璞、王安憶、鐵凝、池莉、徐坤等的女性抗爭,一代代女性作家為女性的自主自立而頑強奮斗。
作為新時代的女性作家,柳岸在《我干娘柳司令》中無意識地灌注了自己強烈的女性自主意識和自我解放發(fā)展觀念,其在宏大的歷史敘事中塑造了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女性形象。柳司令作為千萬女性中的普通一員,她身上雖然有著大多女性自身的局限性,如屈從于命運,充當童養(yǎng)媳,缺乏自主的愛情意識,但這些都是當時的時代環(huán)境使然,她為了生存而屈從了,但她卻有著非普通女性所有的“活的韌性”與“美的品質”。從小說的名稱來看,這其中包含著兩重性別身份:“干娘”是女性性別身份的象征,而“司令”這個詞在我們的意識中一般是男性身份的象征,且是權力的代表。而作者在此將這兩個分別代表不同性別身份的詞語同時用在一個女性身上,顯然表明作者對女性自主意識和女性權利的凸顯,其完全顛覆了男性的話語主導權,彰顯了女性作為社會主體的話語權利。小說無處不透露著女性自主意識的覺醒及女性的自我發(fā)展,“我”干娘有著自己的自主意識,自己決定的事必須做,誰也改不了,從精神上脫離了男性;她獨立自主、自立自強,自己種地干活,自己養(yǎng)活自己,有著獨立的經(jīng)濟權,從物質生活上擺脫了對男人的依附;她從一個柔弱的童養(yǎng)媳成為一家之主,從一個普通的農村婦人“柳氏令”變?yōu)閭涫茑l(xiāng)親和政府官員敬佩的“柳司令”,從一個平凡的普通人成為“死而復生”后的村莊神話,這一次次的轉變無不滲透著女性身份、地位的翻天覆地。柳司令不僅是中國千萬女性特別是廣大農村女性追求自主意識與自我發(fā)展的典型,更是作者柳岸等新時期廣大女性當家做主意愿的代言人??梢哉f,柳司令的一生不僅是中國社會發(fā)展、時代變遷史的濃縮,也是長期以來千萬中國女性不斷追求自主意識與自我解放及發(fā)展的頑強奮斗史,她的一生承載著千萬女性“翻身當家做主”的愿望與理想。
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本體性來看,一般認為文學來源于勞動,來自于生活,只有深入生活,從生活本身出發(fā),才能創(chuàng)作出充滿生活氣息并為廣大民眾所喜愛的文學藝術作品。進入新時期,在市場經(jīng)濟的影響下,許多作家趨于功利性,創(chuàng)作出許多迎合經(jīng)濟消費、娛樂等脫離民眾質樸生活本質的“快餐式”作品,這些作品大多充斥著概念或理論,飄蕩于生活之上,讓人讀來沒有一絲的生活韻味。但細讀作家柳岸的作品,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她與大多河南作家一樣有著與眾不同的地方:對中原大地文化的堅守,對鄉(xiāng)土的熱愛。作為區(qū)域性作家代表,她堅守自己熟悉的民間生活領域,深入社會底層,走近小人物群體,用自己的筆墨描繪他們千姿百態(tài)的生活面貌,從而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釋放著獨特的藝術價值。
作為“周口作家群”的領軍人物,柳岸堅持表達著地域生活給自己帶來的切身感受,在《我干娘柳司令》中運用大量篇幅書寫了中原大地深厚而豐富的文化底蘊,以期通過這部小說來建構一部地域文化史詩。作者那溫馨、微妙的筆墨不厭其煩地描述民間風俗文化,不是簡單的堆砌與展覽,而是將民俗文化作為小說的一種元素,與底層人物的生存狀況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從古老的神話傳說,如太昊伏羲、五谷爺(炎帝神農氏)、女媧賜子、摶泥造人等到民間巫術活動等,從各種各樣的民間藝術、熱鬧的廟會到現(xiàn)代的教育、科學文化事業(yè),從東方文化固守到西方文化的傳入,從地方方言到官方話語等,作者在小說中將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相互結合,將民眾的日常生活與民間信仰融合在一起,不僅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中原大地深厚而多彩的文化底蘊,更解釋了民間信仰盛行下的底層人物曲折坎坷的生活道路。細細品讀小說,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作者柳岸將中原傳統(tǒng)文化精神灌注到了農村女性柳司令這個底層小人物身上,作者對于柳司令這個形象進行刻畫與塑造的過程可以說是弘揚中原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過程。“我”干娘柳司令是一個鮮活的農村女性,她不是神話的人物,她身上有著傳統(tǒng)文化的缺陷與優(yōu)點,而這正是作者從現(xiàn)實生活出發(fā)的結果。例如小說中“我”干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當“公家人”受挫后,堅決不再當“公家人”,并且要求自己的兒子也不要當“公家人”,有時她還盲從,相信鬼神、巫術等迷信活動,這些都與她的愚昧思想有關。但在小說中,作者運用大量筆墨重點突出了她身上特有的優(yōu)良品質,如她勤勞而自食其力,自立自強而獨當一面,豁達而樂觀看待生死,感恩孝順而教子有方,心胸豁達而備受鄉(xiāng)親愛戴,關愛萬物而與自然和諧相處等。特別是她的姓氏“柳”使她具有了柳樹般生命的韌性和勃勃生機,這些都鮮明地體現(xiàn)著中原精神文化和地域文化特質。作者對于柳司令眾多優(yōu)秀品格的塑造,不僅弘揚和傳頌了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更教育和感召了無數(shù)的后輩子孫,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和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而貢獻自己的一分力量。特別是作者在小說最后對柳司令“死而復生”的富有傳奇色彩的描寫,不僅預示著中原大地上那微小如花草樹木般底層人物生命的生生不息,更昭示著柳司令身上所彰顯的中原優(yōu)秀文化特別是地域文化的代代相傳、永綻光彩。但作者并沒有沉溺于優(yōu)秀地域文化的贊頌之中,而是緊跟時代步伐,對當今地域文化發(fā)展中存在的問題也進行了冷靜而客觀的審視,例如市場經(jīng)濟下互聯(lián)網(wǎng)的迅速發(fā)展,網(wǎng)絡不良信息對網(wǎng)民的影響,外國文化勢力的入侵等。作者對于這些文化現(xiàn)象的描寫顯然在于警告我們當代人:市場經(jīng)濟下應堅守和發(fā)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時刻警惕不良文化對我們的入侵。可以說,文化之爭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我們只有堅守和發(fā)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道路,才能在世界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另外,作者在文中還通過細致入微的筆墨向我們詳細展現(xiàn)著鄉(xiāng)村日常生活中的政治、經(jīng)濟等各方面的信息,例如農村基層政治組織建設的演變、農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改善等。這是作者深入農村和農民日常生活的結果,也是作家對鄉(xiāng)村生活的親身體驗和經(jīng)歷,既彰顯了作家濃郁的民生關懷意識,更傳達了作家內心深處難以言說的鄉(xiāng)土情結。
柳岸既具有歷史視野,又具有當下意識?!段腋赡锪玖睢吠ㄟ^民間視角,將中原幾千年的文化內涵和獨具特色的地域文化融進農村的歷史嬗變中,又將農村的時代巨變濃縮進了“我”干娘的人生命運軌跡中,從而實現(xiàn)了歷史與當下,個人與社會的有機結合??梢哉f,作者的創(chuàng)作視角新穎、構思獨特,故事含量豐富,對于當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建設具有一定的意義和價值。
(一)婚姻書寫
愛情婚姻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經(jīng)歷。在《我干娘柳司令》中,柳岸深入農村日常生活,以“我”的干娘為切入點,將處于歷史變遷中的農村生活百態(tài)毫無遮掩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幅或美滿,或殘缺,或幸福,或痛苦的農村婚姻生活。
“我”的干娘柳司令因災荒而自小作為童養(yǎng)媳進入婆家,她的婚姻生活是平淡而被動的,在特殊的生存環(huán)境下,她喪失了自主追尋愛情的權利,可以說她的婚姻是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按照常理來說,這樣的婚姻一般是不幸福的,就像文中所寫的那樣,柳司令經(jīng)常遭到丈夫的毒打,甚至有一次因被打而流產(chǎn)。但柳司令并沒有埋怨,而是以堅強的韌性生活著,恪守婦道,以德報怨,以“活的韌性”和“美的品德”在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中探索著生活的幸福,“大難不死”的她逐漸在丈夫和公婆中獲得了尊重。丈夫犯事被抓勞改11年,柳司令擔起全家的生活重擔,這期間柳司令也有一次流產(chǎn)的小插曲,小說沒有詳細描寫,在筆者看來,這是柳司令自主追求愛情的結果。丈夫歸來但又遇車禍而去,“我”干娘從此成為寡婦??v觀柳司令的婚姻生活,雖然不幸但她卻以韌性追求著自己的幸福,可以說,在她看來,婚姻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她的富有傳奇的一生已將這短暫而平淡的婚姻掩蓋進歷史的塵土中。
柳大成與柳喬氏的婚姻富有傳奇色彩,柳喬氏因逃難而與柳大成在充滿神秘性的五谷廟相遇,并且柳大成救助昏迷倒地的柳喬氏,這可以說是傳統(tǒng)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二人相見互生好感,最終在五谷廟結成夫妻,“于是,五谷廟成就了天作之合”?!皳Q親”是農村落后的婚姻形式,家人為了兒子的婚姻,把女兒作為交換條件,而女兒的對象往往不太完美。例如小說中,柳司令為了兒子柳鐵锨的婚姻,企圖通過“換親”把女兒柳桂兒嫁給那一家的瘸子,在柳桂兒的堅決反對下,加上柳司令也不忍心女兒“換親”,一場不幸的婚姻才得以避免。雖然柳桂兒逃離了“換親”的不幸婚姻,但“換親”作為農村婚姻中的無奈選擇,仍然坑害了一些默默屈從的農村女性。柳桂兒為了能與自己喜愛的楊振坤結合,不惜以有身孕為由欺騙柳司令,通過自己的努力而實現(xiàn)了對自主婚姻的追求。柳英兒喜歡周志向,但家人提親,柳英兒沒有答應,二人每天含情脈脈,等到周志向新婚時,柳英兒和周志向以私奔的方式來追求自己的愛情婚姻,結果引發(fā)柳英兒和柳司令長時間的母女矛盾。柳英兒敢于為了自己的愛情而私奔并與母親失和,這是新時期農村女性在愛情婚姻上的自主斗爭和反抗。舊社會,人們在愛情婚姻上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社會,人們開始自由戀愛,這愛情婚姻觀念的變化正是社會發(fā)展、時代變遷的結果。柳岸在小說中對于農村愛情婚姻生活細微獨特的描寫,正是自己深入生活、貼近民間生活的所見所聞,其中既有屈從下的婚姻苦難,又有自主追求、自主反抗下的幸福美滿,真實地再現(xiàn)了農村婚姻生活的千姿百態(tài)。
(二)死亡敘事
生與死作為人生終極相反的存在狀態(tài),不可或缺地構成了個體的一生,但由于我國傳統(tǒng)儒家文化大力倡導舍生取義的死亡價值觀以及“未知生,焉知死”等思想觀念的影響,歷來對社會底層小人物的死亡及其承載的文化意義重視不夠。死亡是生命的必然歸宿,然而卻無人能夠確切地感受死亡并描述死亡的經(jīng)歷與感受,我們只能對死亡采取審視與觀照的態(tài)度。中國當代文學作為當代文化的重要載體,其對死亡的敘事與審視,不可避免地會影響著人們的死亡觀念與心理認同。
柳岸作為地方性作家,她堅守著自己傾情的一片鄉(xiāng)土,深入底層小人物的日常生活,細微地描繪著民間生活百態(tài),死亡作為日常生活重要組成部分,自然不可回避地出現(xiàn)在《我干娘柳司令》這部書寫農村世紀變遷的作品中。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第一,因“食”而死:對時代的嘲諷。死亡是生命的必然歸宿,但在那動亂的災荒之年,人們因缺乏維持生命的基本物質而造成的非正常死亡,不僅給人們帶來肉體上的毀滅,更造成人們精神的被摧殘。作者對于這些死亡的書寫,不僅僅為了表現(xiàn)人,更包含著作者對那荒誕時代的嘲諷以及對因饑饉而死的人的生命的惋惜和同情。柳司令的母親吃野菜吐綠水后不知所蹤,柳能得因饑餓吃有毒的臭大麻籽而幼年喪命,柳司令的婆婆在生產(chǎn)落后的時期為了吃白面饃而噎死等,作者在文中對于這些非正常死亡的描寫,正是來自于底層社會特定時期生活場景的真實反映,讀來不僅讓人們對那些慘死的生命產(chǎn)生悲憫之情,更能激起人們對那動亂年代及災荒之年歷史與政治機制的荒謬的批判。第二,“飛來橫禍”之死。生命是脆弱的,在生的世界里,人們隨時隨地都面臨著死的威脅,可以說,死亡無處不在。柳葫蘆在路邊溝底拉屎而被飛速奔跑的卡車輪胎砸死,死亡離奇而巧妙地降臨到柳葫蘆的身上,正像小說中所說:“說來也怪,葫蘆磨磨蹭蹭地等著,是不是就等這車輪胎呢?車跑那么快,咋就讓葫蘆撞上?除了‘生死有命,福禍旦夕’的說法,還有別的解釋嗎?”而柳全智在路邊放羊,因羊被搶而喪命;周志亮因偷情柳英兒而被突然歸來的周志向砍死,周志向也被判處死刑;還有那一個個未出生而流產(chǎn)的小生命。他們的死亡皆來自那始料未及的“飛來橫禍”,作者在書中對于這些死亡事件的書寫,一方面凸顯生命的無常和脆弱,另一方面則在告訴世人死亡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正常的生命現(xiàn)象,我們應正確看待死亡。第三,舍己救人:獻身的激情。死有千萬種死法,但“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死得其所”,“因公而死”歷來被視為重于泰山,體現(xiàn)了犧牲者高尚的道德情操和價值取向,并且成為人們學習的榜樣和典范。柳倭瓜為了阻止向著人群狂奔而下的馬車,結果“被甩到了前頭,馬車和騾子便從他身上一踏而過”,倭瓜為救人而死,被政府樹為“舍己救人”的典型??梢哉f,倭瓜的死是死得其所,作者描寫這一光輝高大的死亡事件,不僅表現(xiàn)了倭瓜高尚的“舍己救人”的品格,更在于教育當代人,應發(fā)揚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tǒng)美德,勇于承擔社會責任,自覺抵制“自私主義”“個人主義”對我們的不良影響。第四,神奇死亡的書寫。在中國傳統(tǒng)而古老的文化中,存在著“死亡崇拜”的觀念,這與世人“懼死”的心理息息相關,加上中國封建思想中的鬼神傳說,從而使死亡不自覺地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柳岸在《我干娘柳司令》中描寫中原的神話傳說及巫術、鬼神、民間習俗等,為小說涂抹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也為塑造柳司令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農村女性做足了準備?!拔摇备赡镆簧?jīng)歷了兩次“死而復生”的死亡體驗,柳司令幼年時期因頭栽在磨盤而奄奄一息,在死亡邊緣掙扎了三天三夜,最終從挖好的墳坑中醒了過來,這離奇的“死里逃生”讓她成了“童子”和神秘的傳說;晚年84歲高齡的柳司令在唱完最后一句戲后而斷氣,已入葬的她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呼喊著兒子的名字,一個炸雷撕裂了柳司令的墳墓,柳司令“涅槃重生”成為人們傳頌的神話。由于人們對死的恐懼與敬畏而衍生出了對柳司令“死而復生”的崇拜,使柳司令成為人們口中訴說的神話。作者通過充滿神秘氣息的“死而復生”來對柳司令進行刻畫與塑造,不僅彰顯了柳司令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更向人們展現(xiàn)了中原大地深厚而豐富的文化底蘊。
“生死大如天”,人們?yōu)榱吮磉_對死者的惜別之情和對死亡的敬畏,千百年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形成了相當完備的喪葬習俗。在《我干娘柳司令》中,作者除了對底層小人物具體的死亡事件進行細微的描寫外,還對與死亡相關的喪葬文化習俗進行了獨到的書寫。小說中的喪葬儀式描寫主要集中在“新時期葬禮”這一節(jié)中,作者對于月桂葬禮的描寫,展示了當代社會依然沿襲甚至還很盛行的過程復雜、形式完整的一種民間喪葬習俗,例如報喪、吊唁、打墳、出殯、入墳等儀式。但作者對于月桂喪葬儀式的描寫并不在于凸顯民間喪葬習俗的豐富復雜,而是對新時期喪葬制度改革的遺留問題進行了諷刺。可以說,作家在文中借柳學習和芳芳之口表達出了自己對目前社會中喪葬制度改革的看法:“這殯葬改革改的啥?人燒了還得打燒的錢(火化費),費用不減少還增加。埋葬還得按老法子埋,還得有棺材,還得留墳頭,地也沒有節(jié)省,錢也沒少花。還不如不火化呢?!薄摆w莊有偷埋的,被人家舉報又扒了出來。扒出來之后,民政所責令人家火化,人家不干。人家說,俺娘埋罷了,誰扒是誰家的娘。民政所沒法兒,只好拉走燒了,燒完又拉回來埋到了原來的墳地里?!盵2]直白簡單的話語不僅鮮明地表達了作者對喪葬制度改革中存在的不合理現(xiàn)象的批判,更呈現(xiàn)著作家內心深處濃厚的民生關懷、生命觀照意識和人文主義情懷。
作為區(qū)域性作家,柳岸憑借著自己豐富的基層生活經(jīng)歷,懷著生命觀照的意識及人文主義的情懷深入民間生活,貼近底層鄉(xiāng)村社會,將一個個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微如草木般的小人物的生命,刻畫得有血有肉,在無情的歷史潮流中盡顯著他們生的堅韌與偉大的蘊含著中原優(yōu)秀文化特別是地域文化的精神,不僅為現(xiàn)實社會樹立了一個鮮活的、生生不息的人生榜樣,更為中原優(yōu)秀文化及地域文化的未來發(fā)展插上了理想的翅膀。正如著名作家劉慶邦所說:“柳岸的生活底子和情感積累是豐厚的:柳岸從地域文化中汲取了不少營養(yǎng),她帶著泥土芳香的敘事語言,使我這個與她同處一個地域文化元的讀者讀來備感親切;柳岸的小說對現(xiàn)實是質疑的,既不失批判的鋒芒,又閃爍著理想之光。她的小說來自現(xiàn)實,又與現(xiàn)實拉開了距離,并超越了現(xiàn)實,建立了一個獨立的心靈世界?!盵3]
雖然柳岸在作品中對于“我”干娘柳司令這一形象的塑造太過于“理想化”和“神化”,使作品充斥著一種道德“說教”的意味,使人覺得像是帶有宣傳性的民間底層寫作。但總體來看,作品中鮮活的人物形象、沁人的鄉(xiāng)土氣息、豐富的民間生活、濃厚的地域文化等,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壯麗而多姿多彩的農村生活百態(tài),讓我們獲得了別樣的生活體味。
[1]任動.“周口作家群”:一個亮麗的特色文化品牌[J].周口師范學院學報,2014(1):39.
[2]柳岸.我干娘柳司令[M].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2011: 233.
[3]劉慶邦.從擺脫到升華[N].文藝報,2011-04-04(2).
I207.4
:A
:1671-9476(2017)01-0037-04
10.13450/j.cnkij.zknu.2017.01.07
2016-10-20
巫文廣(1989-),男,河南襄城人,助教,碩士,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