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麗瓊
從張小夫多媒體交響樂看“中國電子音樂”的創(chuàng)新之路
——評《梵天凈土》之《風馬旗》
■關麗瓊
張小夫是中國當代音樂家群體中代表性的跨界作曲家之一。其主要作品類型包括多種混合媒體、多種演出樣態(tài)的電子音樂,交響音樂,現(xiàn)代室內樂,大型民族管弦樂,戲劇音樂、舞蹈音樂、影視音樂以及多種類型的大型廣場藝術表演音樂等。近四十年來多樣化的藝術積累與創(chuàng)作實踐成就了他自由馳騁在不同的音樂領域;作為一直以來的藝術理想,他孜孜以求地融合不同的音樂風格與創(chuàng)作思維,探尋并構建自己的語言特色與音樂語境。
在近期舉辦的北京現(xiàn)代音樂節(jié)上,由他創(chuàng)作的多媒體交響樂《風馬旗》引起了熱烈反響。作曲家雷蕾評價到:“《風馬旗》是現(xiàn)代音樂作品中,打動人、感染人的作品,現(xiàn)代技巧和民族風格較完美、統(tǒng)一的作品,我認為是成功的。豐富多彩的音色使人展開聯(lián)想,使我也開闊了視野,打擊樂器的運用是亮點。吳碧霞是這個作品的最佳人選。”①
一
作為2016年國家藝術基金資助的以西藏文化為主題的大型舞臺藝術作品《梵天凈土》中的其中一部,《風馬旗》是為女高音、室內樂團、電子音樂與影像而作的多媒體交響樂。
以多次的進藏經(jīng)歷和精神洗禮為基礎,《風馬旗》透徹的表達出了作曲家對藏文化的感觸和敬意。自第一部多媒體交響樂《諾日朗》之后,《風馬旗》利用此音樂形式更是將那種神秘、宗教的色彩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作品不僅追求了超越自然狀態(tài)的重復和再現(xiàn),從藝術層面上也表述出了他對這種色彩的感覺?,F(xiàn)場的女高音、管弦樂與多聲道電子音樂之間構建出多樣化、多層次的音響色彩與空間對話組合,恰似描繪出了五色風馬旗在風中的動靜與變幻。
二
作曲家在這場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理念的博弈中,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契合點,摒棄了現(xiàn)代聲樂作品中旋律處于支離破碎的狀態(tài),用獨特的音樂語言,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理念與傳統(tǒng)原則的并存,使現(xiàn)代音樂在創(chuàng)作理念和審美取向上都提升了多個層次。當吳碧霞的歌聲回蕩在音樂廳上空時,所有的人都陶醉了……作曲家金平說:“我根本沒考慮現(xiàn)代還是傳統(tǒng)的問題,就覺得好聽,聽著很順暢、聽著很走心?!雹?/p>
這就說明,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不再把現(xiàn)代技巧是否用到極致來作為標準,而是把音樂性作為標準了。因此,強調音樂的本土化、本質性以及自身的表達要遠遠高于對技巧的單純追求。作品中的人聲旋律打破現(xiàn)代音樂中不能重復、不能有完整曲調等原則,建立了一種相當程度上的回歸,把現(xiàn)代音樂的理念融在旋律之中,但是又用傳統(tǒng)的表達方式使旋律能夠流暢,可聽性增強。
另外,對于張小夫的音樂語言必須要提到的是“用母語說話,構建自己的音樂語境”。③與他早期的人聲作品《山鬼》相比較,《風馬旗》的人聲部分更加突顯了這一特點。1996年版的《山鬼》雖是中國作品,頗有創(chuàng)意,但由一位意大利女高音歌唱家首演,毋庸置疑,無論是演唱風格還是音樂語言,都顯得與作品氣質不太相符,中國味道也不是很濃。然而,在經(jīng)過多年的沉淀之后,《風馬旗》的人聲部分則從創(chuàng)作、演唱到與電子音樂的結合的整個過程,都彰顯出了驚艷的效果。巍峨雪山……茫茫草原……每一句都娓娓道來,每一句都倍感溫暖,是對遙遠的呼喚,也是對信仰的敬畏。三個樂章:風語、經(jīng)變、靈境,分別從不同的側面引領我們穿越在現(xiàn)實與虛實之間,飄逸在今世與來世之間,進入人神對話的冥想世界。
揭開《風馬旗》在主題和旋律構成方面的面紗,我們可以看到一種獨特的語言構成方式,有技法,但又不失親切感,而這種構成方式早在張小夫《山鬼》的創(chuàng)作中就有體現(xiàn)。它主要運用了“自由十二音作曲技法”與中國傳統(tǒng)音樂理論中的五度相生調式體系的“五聲性”旋法相結合的方式,即在旋律部分無調性的整體框架中,局部運用調性化的五聲性語匯進行混搭重構。④整部作品共三個樂章,但實際上只用了“D—E—E—D”這一單一主題及動機。這四個音在不同段落中形成了不同的主題特點,橫向上線條的拉伸形成了高原呼喊的感覺。從作曲技術理念的角度看,這種做法強調了材料的高度統(tǒng)一,像魔方一樣不斷的在各種條件下變換位置,而不同的位置組合就形成了旋律。調式方面,大部分采用了多調式、綜合性調式、復合性調式的辦法,上、下句有可能本身就是兩個調,但有的是同音列交替,有的是同主音交替。旋律的每一個局部都具有五聲性、西藏音調特征,但整首作品聽起來又沒有和任何一首民歌、說唱音樂、藏戲等音樂形式有相似之處。這是此作品在音樂創(chuàng)作的主體、主線方面值得我們借鑒的地方。
三
《風馬旗》的電子音樂部分更是讓聽眾感受了一把高科技的力量,貼切的語匯既合乎情理,又出乎意料,與現(xiàn)場演唱的真聲結合更顯得真假難辨、美輪美奐。電子語言與人聲及真實樂器的語言如何恰當?shù)亟Y合在一起,既有分離也有合力,既現(xiàn)代又好聽,這樣的效果在作品中不是貫穿到底,而是運用在了四個關鍵性的部分:
1.引子部分。遙遠的風聲,鐘聲以及超低頻的喇嘛誦經(jīng)聲分別從高、中、低三個層次上構成了一副千人誦經(jīng)的壯觀畫面,帶入感極強。2.人聲部分。一方面,歌唱家華麗的高音與超低的經(jīng)過電子手段變形的誦經(jīng)聲形成極高與極低音區(qū)的強烈對比,使空間感在縱向上得到拉伸,甜美的呼喊如天籟般從遠處緩緩飄來……這種超低音僅靠樂隊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是不可能做到的。另一方面,短小別致的“呀啦嗦”片段,用音頻疊置以及循環(huán)的方法夾雜在長線條的真聲的呼喊中,形成了多層次的空間變幻,回聲陣陣,聯(lián)想翩翩。3.誦經(jīng)及靈境部分。用罄的采樣,通過技術手段在聽覺上產生前后不一、左右錯落、強弱對比的效果,營造出佛教圣地安詳、虔誠的氛圍。4.尾聲。再現(xiàn)了引子中的電子音樂,回歸平靜,但使精神境界達到升華。由此可以看出,電子音樂亦真亦幻的音響空間表現(xiàn)特性以及抽象與具象的聲音表現(xiàn)優(yōu)勢,為渲染這部詩作的音樂靈境增添了亮點,它所具有的超越常規(guī)器樂的豐富的聲音美感以及在現(xiàn)場構建的多聲道音響環(huán)境和聲音投射、擴散技術所形成的空間美感,使作曲家能夠利用這樣的科技優(yōu)勢,形象地描繪出梵天凈土的景象,大大提升了音樂意境和藝術表現(xiàn)深度。
配器方面,《風馬旗》采用了全獨奏的形式(共十八個樂器),非功能性配器即需要有功能的地方,是由多種不同的樂器混合在一塊構成的,而不是一個大樂隊的那種整體的交響樂的音響構成。這種手法極具創(chuàng)新意識。
四
近二十年來,作曲家們一直在思考著現(xiàn)代音樂的風格與道路。這是這首作品值得討論的,也是整個時代都在討論的大命題。對于現(xiàn)代音樂,張小夫認為,無可回避的的是,在近一二十年中一直處在一種彷徨的、交集的、有多種選擇的岔路口,徘徊不定。大部分人走的都是一種“千人一面”的、“大一統(tǒng)”的路徑,寫的作品都似曾相識。如果一場音樂會,把作曲家的名字都刪去,就一首一首的演,那么最后的結果,就是不管你是什么膚色,寫出的感覺都是差不多的:無調性,無旋律,只是一堆音響。這樣的音樂雖然追求了現(xiàn)代,追求了個性化,但并不走心,缺少了音樂的內涵和對音樂最本質的追求。⑤
另外,張小夫教授也經(jīng)常提到,音樂創(chuàng)作追求的應該是一種精神:尋找自己的音樂語匯,構建自己的音樂語境,這種行為的結果會對中國電子音樂將來的發(fā)展進程乃至國際電子音樂的發(fā)展進程都會產生重要影響,中國人說中國話,講中國故事,用中國人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思想,這樣寫出的東西才流暢、自然。因此,“用母語說話,構建自己的音樂語境”就顯得尤為重要。
①2017年5月23日,雷蕾微信。
②③⑤2017年5月30日,筆者在中央音樂學院電子音樂中心第一工作室與張小夫教授的訪談錄。
④張小夫《〈山鬼〉創(chuàng)作札記》,《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7年第2期。
關麗瓊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電子音樂作曲2015級博士生、新疆藝術學院音樂系講師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