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陳雙武 撰文/金 鑫
不以房子論成敗,我在日本娶妻生子租房也幸福
口述/陳雙武 撰文/金 鑫
在中國,如果一個男人三十而立,有妻有子還居無定所,靠租房子過日子,周邊鄰里大概會用一種loser(失敗者)的眼光來看待這位男主人。而在日本工作定居的華裔男子陳雙武,則全然沒有這種煩惱。他不只結婚是裸婚——以宿舍為婚房、只領證不辦婚禮;就連生了孩子,也依然以租房為生。國內(nèi)的親戚朋友不理解,覺得這種生活太奔波,但陳雙武卻甘之如飴……
我叫陳雙武,自從23歲來到日本讀研,已經(jīng)在這個國家扎根了13年。可逢年過節(jié)回家,我爸媽看見我總要感嘆一句:“武仔啊,要是你當年在上海讀大學時,我們給你買套房就好了。這些年,上海的房價漲了多少倍??!就算你不回國,我們把上海的房子給你一賣,你想在日本買多大的房子都可以……”而我的回答則一直是:“我現(xiàn)在租房住,幸福又自由自在,不覺得有什么不好?!?/p>
父母的話站在投資的角度看沒錯,但在日本,買房確實沒這個必要。首要的原因,就是沒有逼你買房才能結婚的丈母娘和老婆。
2006年,我從東京大學畢業(yè)后,進入一家大型化妝品公司做市場營銷。2008年,認識了客戶服務部的小美女新恒結衣,她笑起來有一對甜甜的梨渦,十足一個“治愈系”的妹子。我主動約她吃飯逛街看電影,一來二去,我倆成了一對甜蜜的地下戀人。
兩年后,戀情瓜熟蒂落,我們決定結婚。做點小本生意的父母得知喜訊后,表示要拿出一輩子的積蓄給我倆在東京買套房。結衣得知后強烈反對:“這是你父母的養(yǎng)老金,他們?nèi)客度氩粍赢a(chǎn)后,急需用錢怎么辦?”“可如果不買房,我怎么跟丈母娘交代,我總不能在出租屋里娶你吧?”
但讓我想不到的是,丈母娘關于“買房”的事,連一個字都沒提,只是希望我能好好照顧結衣,給她一個幸福安寧的生活,甚至連禮金都沒有要一分!我的天!對比我那些在國內(nèi)的哥們,動不動就被丈母娘要挾買房否則不能結婚的,我真是幸福到了天上!
更讓我想不到的是,結衣和她的父母,也沒有要求辦鋪張的婚禮,她甚至覺得與其花錢操辦婚禮,不如到國外度一個高檔次的蜜月。這種想法,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日本人的一種共識。
雖是在出租房里娶的老婆,但我們?nèi)W洲度過了甜蜜的15天。結衣狠狠地過了一把購物狂的癮,買了她心心念念了許久的包、鞋子、飾品和化妝品。每一天,她都快樂得像沾滿蜜糖的棉花糖,笑靨如花。這讓我深深地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苦短,享受當下。一個家,如果沒有美好的回憶,只有省錢攢錢買房還貸的現(xiàn)實,那該多可怕!
回到東京的出租屋,老爸的電話又打過來了:“要不你還是買一套,有老爸老媽做后援呢。”我把老爸的想法跟結衣商量后,她怎么也不同意:“我知道,你父母是為我們好,但真沒有這個必要。日本公司對待員工特別體貼,你看我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租金都是由公司支付。買了房后,我們反倒要承擔每個月的房貸呢!”
“可是,住自己的房子,總是有安全感一些吧?至少不用害怕房東把我們趕走?”我依然有些擔心。“日本租房制度非常完善,契約精神也很強烈。很多人一租房就是租10年20年,一旦出現(xiàn)你說的房東毀約的情況,那他的房子基本就再也租不出去了。所以很少有人會這么干。而且,我覺得出租房挺好的,各種家具全部完備至極。如果買了房,我們得重新布置和購買新電器和家具,這又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何必呢?”在結衣的苦苦勸導下,我暫時打消了買房的念頭。
2010年,隨著公司規(guī)模不斷擴大,為了培養(yǎng)更多的后備干部,公司安排我出差磨練,而地點竟然安排在日本最南端的鹿兒島!因為一直以來遠離經(jīng)濟和政治中心,作為純農(nóng)業(yè)區(qū)的鹿兒島,在東京人眼中是絕對的鄉(xiāng)下——除了黑豬肉和溫泉,啥都沒有。
對于這一安排,我實在不滿,甚至動了辭職的念頭:“萬一公司只是想將我下放,永不恢復怎么辦?”結衣反倒很淡定,她告訴我,日本白領在其一生中,面臨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工作的調(diào)動。三年一小換、五年一大換,是日本大企業(yè)的普遍做法。在日本,職員被稱為“企業(yè)戰(zhàn)士”,常常被派往地方工廠或者海外分公司去工作。面對工作地區(qū)的變動,有時,是一家人舉家前往,有的是“企業(yè)戰(zhàn)士”一個人前往。在日語里,一個人去外地工作的情況有個專有詞語,叫做“單身赴任”,仿佛“單刀赴會”般,充滿了視死如歸的悲涼感!
我感嘆道:“日本人各個是工作狂,工作起來不要命。一旦老公單身赴任了,妻子和孩子就變成了留守婦女與兒童,多可憐!”結衣得意洋洋地發(fā)表意見:“看吧,當年沒買房的決定是對的吧?不然我還得孤零零地呆在東京,你則要每個月承擔房貸,多辛苦的生活!如今,我跟著你,走到哪里都可以安家,不用惦記自己的房子情況如何,多自由自在。而且房租還可以申請公司補貼,算是白住?!?/p>
到了鹿兒島后,我才真正愛上了這片土地。白天可以看到幾乎熱氣騰騰的櫻島火山,晚上則可陶醉于燈火絢爛的城市夜景。傳統(tǒng)低調(diào),極適合追崇寧靜、浪漫、清新的一族。
鹿兒島特別的溫泉水質含有碳酸氫鈉,能使肌膚光滑柔潤,故而被稱作“美人湯”。我向公司提出建議,用鹿兒島的溫泉水來制作相關的護膚品,得到了很大的重視。我的職位也由小職員上升為課長,收入翻了一倍。
2012年,結衣懷孕了,我把這一好消息第一時間通知給了國內(nèi)的父母。父母專程飛到鹿兒島來看望我們,幫助結衣料理家務??煽吹轿覀?nèi)宰庾≡谝惶咨鲜兰o80年代建造的公寓里時,他們不樂意了:“我們老一輩的都搬新家了,你們干嘛不換個好一點的環(huán)境?趕緊買套房吧!”
結衣趕緊勸阻:“爸媽,我們又不是一直呆在鹿兒島,萬一到時候換地方可就麻煩了?!薄奥闊┦裁??過幾年等房價漲起來,你們把房子一賣還能大賺一筆,何樂而不為?我們在蘇州的房子,這些年都漲了五十萬了?!卑謰尯懿焕斫?。
結衣笑了,告訴我們,在日本想靠買房賺錢就跟天上掉餡餅一樣不現(xiàn)實。日本開征了房產(chǎn)稅,每年的房產(chǎn)稅率是5%左右,這樣算下來一套500萬的房子,每年要交的錢是25萬。而且日本為了避免炒房,規(guī)定房子買賣要交重稅,贈予也要交稅,稅率最高可達到40%,等于是將近一半的房錢需要交給政府。所以經(jīng)常有富二代為了繼承遺產(chǎn)而勤儉打工的故事,為的就是能支付遺產(chǎn)稅。當孩子付不出這一筆錢時,那也等于是父母給孩子制造了一個很大的經(jīng)濟負擔,反而給孩子添了麻煩。而且在日本老齡化愈發(fā)嚴重、空房率日益增大的背景下,老房子不一定說賣就賣得出去,到時候說不定孩子還要虧上一大筆呢!父母倒吸了一口涼氣,再也不提買房的事情。
2013年,兒子陳彬彬出生了,結衣提出要搬家——搬到一處醫(yī)院旁邊,方便孩子有問題隨時就醫(yī)。我笑了,問她:“是不是等孩子上幼兒園了,你又打算搬到幼兒園旁邊?”結衣得意地回答:“那當然了!如果我們再生一個孩子的話,房子就要換成三室一廳,離學校近點。等他們長大離家了,我和你就換套小房子,也方便打掃,不至于空蕩蕩的。到時候又要搬到離醫(yī)院、輕軌地鐵站、超市近一點的地方啦!”我對結衣豎起了大拇指:“在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樹挪死人挪活’。老婆,你按照我們的人生制訂了多么完善的居住計劃??!”
2016年8月,我從山清水秀的鹿兒島重回燈火繁華的東京。此時國內(nèi)房產(chǎn)市場正陷入瘋狂,許多城市出臺了限購政策,馬上有許多國內(nèi)的朋友打來越洋電話,詢問東京買房是否適合投資。對于這個問題,我一時也給不出清晰的回答,只得把朋友的問題一一記下,轉而找老東京同事咨詢。
一周后,國際市場部部長田野從上?;貋恚猛砩舷掳啻蠹乙黄鹑ゾ泳莆莩钥救?,我特意向他請教了這個問題。田野部長在上海呆了多年,是個中國通。聽了這個問題,他笑了笑:“日本跟中國很像,只不過我們先走了一步,率先崛起,率先炒房,率先炒股,率先被打殘……”
我點點頭,感嘆道:“我那些朋友也找了一些東京中介咨詢過價格,他們覺得價格走勢非常平穩(wěn),不太適合炒房,就覺得特別奇怪——按道理來說,東京是日本的首都,是世界級的大都市,更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屋應該供不應求才是,價格怎么會一直不變呢?”
田野部長搖搖頭:“我在上海呆久了之后,覺得中國人有個特點叫‘愛面子’。如果一個男人沒房,別說沒姑娘愿意嫁給他,就連在戀愛市場上都頗受歧視!相反,一個男人即使各方面條件再差,一旦有房,那立刻成了香餑餑,美女們紛紛青睞有加。而在日本,租房結婚甚至婚后多年租房生活也很正常,根本沒人議論,更沒人鄙視和質疑。在市場經(jīng)濟中,價格是由供求關系決定的。在東京,沒那么多人想買房,自然價格就起不來了。說白了,中國人天天哀嘆高房價,卻拼了命、擠破頭想買房,房價能不高嗎?”
在聊天中,田野部長告訴我,雖然他工資很高,但依然沒買房,租住在東京都麻布的高級公寓里。他說,人生有許多難以預測的變故,譬如離婚、失業(yè)等,如果是自己租房的話,這一筆賬可以變得清清爽爽。但是如果是自己買房的話,夫妻之間的財產(chǎn)分割,失業(yè)后付不起房貸等等的問題就會迎面而來。在日本,如果有貸款污點,連信用卡都用不了,幾乎寸步難行,特別麻煩。
田野部長朝我努努嘴,讓我看看在一個勁兒喝酒的副部長井藤:“井藤是公司的老員工了,收入和我差不多,你知道他現(xiàn)在住的地方有多大嗎?”我試探著問:“怎么說也得是一百多平米的高級公寓吧?”
“錯!一居一廚一衛(wèi),外加五個人合用的浴室,不足二十平!”“那怎么可能?!”我?guī)缀跻谐鰜怼kS后,田野向我展示了一幅日本人炒房的黑暗血淚史:在上世紀80年代,隨著日本經(jīng)濟的高速騰飛,房地產(chǎn)行業(yè)也強勁發(fā)展。當時有個笑話是:僅東京23區(qū)的地價就可以買下整個美國。井藤與無數(shù)埋頭苦干的上班族一樣,生怕房價不斷漲上去,就趕緊貸款買房,房價自然水漲船高。
僅僅在1987年,東京房價就漲了53%。而開發(fā)商更組織了一幫無業(yè)人員,扮成購房者深夜排隊。這讓井藤堅信:一線城市房產(chǎn),只漲不跌。1988年,井藤借了高利貸,花6000萬日元貸款買下了一處別墅??珊芸?,潮水退去,泥沙俱下。1990年,日本不動產(chǎn)市場開始垮塌,巨大的地產(chǎn)泡沫自東京開始破裂,迅速蔓延至日本全境。泡沫破碎后,三大都市圈(東京圈、大阪圈、名古屋圈)的房價跌得最慘。有人在炒買炒賣中一夜暴富,但也有不少人,比如井藤,高利率借來的錢還沒來得及還清。那時,井藤的別墅價格遭遇腰斬,竟跌到了3000萬日元!于是他把別墅出租,跑去蝸居,就是為了省下錢,用別墅的租金來還銀行貸款??杉幢闳绱斯?jié)省也要等到他65歲才能還清貸款!妻子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選擇和他離婚!這些年,井藤一直單身,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幾乎所有的收入都拿來還貸,毫無生活質量可言……
聽完井藤的遭遇后,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些年來,我也從父母和朋友那里知道了不少國內(nèi)房價的新聞。國內(nèi)這些瘋狂的炒房客,和日本當年那些一擲千金、借錢貸款融資的人又有什么區(qū)別?有漲必有跌,這是市場經(jīng)濟的正常規(guī)律。只漲不跌的市場,是虛假的繁榮,市場最終會作出正確的反應。而到了退潮之后,裸泳的人一定哭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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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成小晟 happycxc3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