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亞光
唐代尤其是唐中葉以后,江蘇地區(qū)經(jīng)濟、社會都有了長足的發(fā)展,無論是州縣級別、人口數(shù)量,還是生產(chǎn)工具、手工業(yè)技術(shù)、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財政稅收,在全國皆處于領(lǐng)先地位。這既是江蘇地區(qū)廣大勞動人民辛勤勞作、努力開拓的結(jié)果,同時也凝聚著無數(shù)官吏對江蘇地區(qū)辛勤治理的心血。
一、任職江蘇的唐代官吏
唐代地方官制,在中原內(nèi)地實行州縣二級制。但州這一級在不同時期又改為郡、府,其長官分別稱為刺史、守、尹。主要僚佐有上佐、判司和錄事參軍。縣級長官為令,別稱“明府”。縣令的主要佐官有縣丞一人、主簿一人、縣尉一人。今天江蘇的政區(qū)在唐代分別屬于河南道的徐州、泗州(治今宿豫區(qū))、海州(治今東??h),淮南道的揚州、楚州(治今淮安區(qū)),江南道的升州(今南京市)、潤州(今鎮(zhèn)江市)、常州、蘇州,計9州40縣。因此,這9州40縣的刺史、縣令及其僚佐,其所作所為直接關(guān)系到這一地區(qū)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
唐朝近300年中,出任江蘇地區(qū)的州官、縣吏有多少,已無法統(tǒng)計。僅以州刺史一職而言,在江蘇地區(qū)就職的有676人(依據(jù)《唐刺史考》,江蘇古籍出版社),這些州刺史,他們在江蘇地區(qū)的任職時間,短者一兩年,長者十余年。
這些刺史中,既有像李賢、李憲、李重俊、李琦、李誼那樣的皇室宗子,也有像長孫無忌、宋璟、姚崇、杜佑、李吉甫、牛僧孺、李德裕這樣的“重臣”;既有像張建封、王智興那樣的武將,也有像李邕、陸象先、白居易、劉禹錫、顏真卿這樣的文人墨客。他們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身份,先后來到江蘇、坐鎮(zhèn)江蘇、治理江蘇,為江蘇地區(qū)的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揮灑了汗水,貢獻了智慧。
二、治理江蘇的政略舉措
刺史的所作所為直接關(guān)系到一方能否得到有效治理,即所謂“刺史,民之師帥也。得人則下安措,失人則家勞勑?!保ā缎绿茣ゑ宜炝紓鳌罚按淌?、縣令異諸吏,為人父母,風化所瞻?!保ā缎绿茣づ嵋鋫鳌罚┨拼?00年間,在江蘇地區(qū)任職的官吏如走馬燈一樣,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們當中有的終老于江蘇,也有的由江蘇而加官晉爵、位極人臣;有將多年執(zhí)政經(jīng)驗帶到江蘇的,也有在江蘇地區(qū)創(chuàng)造經(jīng)驗進而推及各地的。縱觀其政略舉措,令人稱贊的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克己奉職,歷政清貞。
張建封、張愔父子分別于公元788~800年、800~806年擔任徐州刺史,歷時將近20年。唐德宗時期,藩鎮(zhèn)割據(jù),軍亂不斷。在地方,治軍理政,兼而合一。軍穩(wěn)才能政“治”。張建封父子在徐州,“躬于所事”,“軍州稱理”?!顿Y治通鑒·貞元四年》記載:十一月,“李泌言于上曰:‘……請徙壽、廬、濠都團練使張建封鎮(zhèn)徐州,割濠、泗以隸之……上從之。以建封為徐、泗、濠節(jié)度使?!薄敖ǚ庠谂沓鞘?,軍州稱理。復又禮賢下士,先賢不肖游其門者,皆禮遇之,天下名士向風延頸,其往如歸?!保ā杜f唐書·張建封傳》)貞元十六年(800年),張建封卒,“徐州軍亂,不納行軍司馬韋夏卿,迫建封子愔為留后”(《舊唐書·德宗紀》)?!皭种涡炱吣?,其政稱治。贈尚書右仆射?!保ā缎绿茣埥ǚ鈧鳌罚?/p>
李玄道、辛秘分別于貞觀時期、元和年間就任常州刺史。李玄道出任常州刺史大約在貞觀二年至三年(628~629年),時間雖短,但“風績清簡”(《新唐書·李玄道傳》);辛秘任常州刺史歷時3年(814~816年),“蒞職修政,有可稱者”(《舊唐書·辛秘傳》)。
李丹在蘇州“克己奉職”,韋應物在蘇州“清正勤政,人賴以安”。李丹大約在寶應元年至廣德元年,以浙西觀察使兼蘇州刺史身份入駐蘇州。《全唐文》卷393獨孤及《為吏部李侍郎祭李中丞文》:“昔公出入臺閣,勤勞王事。馳驅(qū)使車,周旋天下??思悍盥?,一何正也。姑蘇之役,奸幸構(gòu)難,公秉義勇,誅其渠魁,??車?,勾吳震駭,公率羸師,克剪大敵?!表f應物在貞元四年至六年(788~790年)在蘇州任刺史,他清正勤政,人賴以安;又能賓禮儒士,性高潔,以清德為唐人所重,天下號稱“韋蘇州”。
姚崇、李傑、蘇瓌?chuàng)螕P州刺史期間,皆“歷政清貞”。史載,蘇瓌“長安中(702~704年),累遷揚州大都督長史……神龍初,入為尚書右丞?!碑敃r,“揚州地當沖要,多富商大賈,珠翠珍怪之產(chǎn),前長史張潛、于辯機致之數(shù)萬”,唯獨蘇瓌“兩袖清風”,“挺身而去”(《舊唐書·蘇瓌傳》)。姚崇曾于先天元年來到揚州,擔任揚州長史、淮南按察使。他“為政簡肅”,去職之后,“人吏立碑紀德”(《舊唐書·姚崇傳》)。李傑大約在開元五年或六年出任揚州長史。史載:“傑護作時,引侍御史王旭為判官。旭貪冒受贓,傑將繩之而不得其實,反為旭所構(gòu)……轉(zhuǎn)為揚州大都督長史?!保ā杜f唐書·李傑傳》)又“為侍御史王旭所陷,詔下大理治罪,(元)行沖以傑歷政清貞,不宜枉為讒邪所構(gòu),又奏請從輕條出之”(《舊唐書·元行沖傳》)。
顏真卿任升州刺史時,以“仁愛好生之德”待民,“清嚴正直,風采凜然,人莫敢干之以私”(《江蘇省志·人物志》)。
第二,振舉朝章,革除舊弊。
揚州,是唐代重鎮(zhèn),但積弊也多。因此,出任揚州的官吏都力除舊弊,推行新政。李君球大約在唐高宗麟德、乾封年間出任揚州大都督長史,任職時間雖短,但“政尚嚴肅,人吏憚之,盜賊屏跡,高宗頻降書勞勉”(《舊唐書·李君球傳》)。王志愔于開元四年(716年)任揚州大長史,“所至破碎奸猾,令行禁信,境內(nèi)肅然”(《新唐書·王志愔傳》)。杜亞在揚州任職五年(784~789年),當時揚州“承陳少游征稅繁重,奢侈僭濫之后,又新遭王紹亂兵剽掠,淮南之人,望亞之至,革劃舊弊,冀以康寧……揚州官河填淤,漕挽堙塞,又僑寄衣冠及工商等多侵衢造宅,行旅擁弊。亞乃開拓疏啟,公私悅賴”(《舊唐書·杜亞傳》)。李鄘是著名書法家、文學家李邕的侄孫,原籍揚州。元和五年冬,出任揚州大都督長史、淮南節(jié)度使。鎮(zhèn)揚七年,“政嚴事理,府廩充積”,“峻法立操……令行禁止”(《舊唐書·李鄘傳》)。崔從于唐文宗大和四年三月出任揚州大都督長史、御史大夫,充淮南節(jié)度副大使,知節(jié)度事。當時,“揚府舊有之貨麴之利,資產(chǎn)奴婢交易者,皆有貫率,羊有口算,每歲收利以給用”,崔從“悉除之”?!芭f制,官吏祿俸有布帛加估之給,節(jié)度使獨不此例。從至,一例估折給之?!保ā杜f唐書·崔從傳》)
另外,李德裕、李若初在潤州、盧商在蘇州、薛玨在楚州都極力革除舊弊,振舉朝章。李若初“(貞元)十四年秋,代王緯為潤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江西道都團練觀察諸道鹽鐵轉(zhuǎn)運使”。他“善于吏道,性嚴強力,束斂下吏,人甚畏服”(《舊唐書·王緯傳》)。李德裕先后三次在潤州為官(822~829年、834~835年、836~837年),在潤州期間,他大力提倡節(jié)約,摒絕奢華;禁止用金銀錦繡隨葬和以迷信斂錢。史載:“德裕壯年得位,銳于布政,凡舊俗之害民者,悉革其弊。江、嶺之間信巫祝,惑鬼怪,有父母兄弟厲疾者,舉室棄之而去。德裕欲變其風,擇鄉(xiāng)人之有識者,諭之以言,繩之以法,數(shù)年之間,弊風頓革。屬郡祠廟,按方志前代名臣賢后則祠之,四郡之內(nèi),除淫祠一千一十所。又罷私邑山房一千四百六十,以清寇盜。人樂其政,優(yōu)詔嘉之?!保ā杜f唐書·李德裕傳》)盧商于開成元年至二年(836~837年)出任蘇州刺史。在此之前,“吏以鹽法求贏貲,民愈困”。盧商“令計口售鹽,無常額人,人便之,歲貲返增”(《新唐書·盧商傳》)。薛玨是大歷期間出任楚州的一位刺史,在任期間“去煩政簡”,“勤身率下”。史載:“遷楚州刺史。初,州有營田,宰相遙領(lǐng)使,而刺史得專達,俸及它給百余萬,田官數(shù)百,歲以優(yōu)得遷,別戶三千,備刺史廝役。玨至,悉條去之,租入贏異時。觀察使惡其潔,誣以罪,左授硤州刺史。建中初,德宗命使者分諸道察官吏升黜焉,而李承狀玨之簡,趙贊言其廉,盧翰稱其肅,書參聞,于是拜中散大夫,賜金紫。”(《新唐書·薛玨傳》)
第三,體恤民情,興農(nóng)扶商。
田留安曾于貞觀年間任徐州都督,盡管任職時限不長,但他“以寬簡為吏民所安”(《冊府元龜》卷680)的事跡卻留存史冊。畢構(gòu)于神龍元年至景龍末(705~710年)出任潤州刺史,以“政有惠愛”(《新唐書·畢構(gòu)傳》),被提升為御史大夫。劉同昇在常州則“惠恤人隱”(《全唐文》卷364趙晉用《賽雨紀石文》),獨孤及在常州“輕徭薄賦”。大歷年間,常州作為“江左大郡,兵食之所資,財賦之所出,公家之所給,歲以萬計。”大歷九年(774年),獨孤及任常州刺史后,便“削其煩苛,均其眾寡,物有制事有倫,刑罰罕用”;“比及三年,吏不忍欺,路不拾遺,災害不作”。大歷十二年四月二十日,獨孤及因病暴卒于任上,“行路慟哭,罷市者相吊逾月,送葬者數(shù)千人”(《江蘇省志·人物志》)。
韋元甫也是一位卒于任上的地方官。他任揚州長史期間,做到“政尚不擾”。史載:“韋元甫,少修謹,敏于學行。初任滑州白馬尉,以吏術(shù)知名。本道采訪使韋涉深器之,奏充支使,與同幕判官員錫齊名。元甫精于簡牘,錫詳于訊覆,涉推誠待之,時謂‘員推韋狀。元甫有器局,所蒞有聲,累遷蘇州刺史,浙西道都團練觀察使。大歷初,宰臣杜鴻漸首薦之,征為尚書右丞。會淮南節(jié)度使缺,鴻漸又薦堪當重寄,遂授揚州長史,兼御史大夫、淮南節(jié)度觀察等使。在揚州三年,政尚不擾,事亦粗理。大歷六年八月,以疾卒于位?!保ā杜f唐書·韋元甫傳》)陳少遊在揚州“悉心綏輯,而多以任數(shù)為政,好行小惠,胥吏得職,人亦獲安”(《舊唐書·陳少遊傳》)。張延賞在揚州更是體恤民情。史載,張延賞出任揚州刺史時,“屬歲旱歉,人有亡去他境者,吏或拘之。延賞曰:‘夫食,人之所恃而生也,此居而坐斃,適彼而可生,得存吾人,又何限于彼也。乃具舟楫而遣之,俾吏修其廬室,已其逋債,而歸者增于其舊。邊江之瓜洲,舟航湊會,而懸屬江南,延賞奏請以江為界,人甚為便?!保ā杜f唐書·張延賞傳》)
李襲譽任職揚州時,“筑勾城塘,溉田八百頃,以盡地利,民為歸本”(《新唐書·李襲譽傳》)?!皳P州,江、吳大都會,俗喜商賈,不事農(nóng)”,“貞觀十一年(637年),李襲譽為揚州長史,引雷陂水,又筑勾城塘,以溉田八百頃”(唐會要》卷89)。杜佑“頃鎮(zhèn)江都,十有四載”(《全唐文》卷600劉禹錫《為杜司徒讓淮南立去思碑表》),“性敦厚強力,尤精吏職,雖外示寬和,而持身有術(shù)……性嗜學,該涉古今,以富國安人之術(shù)為己任”(《舊唐書·杜佑傳》)。任職揚州期間,“決雷陂以廣灌溉,斥海瀕棄地為田,積米至五十萬斛,列營三十區(qū),士馬整飭,四鄰畏之”(《新唐書·杜佑傳》)。李吉甫“留滯江淮十五余年,備詳閭里疾苦”(《舊唐書·李吉甫傳》)。在淮南節(jié)度使任上,他“奏蠲逋租數(shù)百萬,筑富人、固本二塘,溉田且萬頃。漕渠庳下不能居水,乃筑堤關(guān)以防不足,洩有余,名曰平津堰。江淮旱,浙東、西尤甚,有司不為請,吉甫白以時救恤”(《新唐書·李吉甫傳》)。王播大約在長慶二年至大和元年(822~827年)在揚州任職,“時揚州城內(nèi)官河水淺,遇旱即滯漕船”,王播“乃奏自城南閶門西七里港開河向東,屈曲取禪智寺橋通舊官河,開鑿稍深,舟航易濟,所開長一十九里,其工役料度,不破省錢,當使用方圓自備,而漕運不阻。后政賴之”(《舊唐書·王播傳》)。
齊澣在潤州主持開挖“伊婁河”。史載,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737年)齊澣遷潤州刺史,充江南東道采訪使?!皾欀荼苯绺魠墙凉喜缴澄?,紆匯六十里,船繞瓜步,多為風濤之所漂損。澣乃移其漕路,于京口塘下直渡江二十里,又開伊婁河二十五里,即達揚子縣。自是免漂損之災,歲減腳錢數(shù)十萬。又立伊婁埭,官收其課,迄今利濟焉?!保ā杜f唐書·齊澣傳》)
李棲筠在常州浚渠灌田。史載,李棲筠任常州刺史時,“歲仍旱,編人死徙踵路,棲筠為浚渠,廝江流灌田,遂大稔”(《新唐書·李棲筠傳》)。孟簡大約在元和七年、八年出任常州刺史,任職時間不長,但他主持開挖的“孟瀆”,卻使當?shù)匕傩帐芤娣藴\。史載,“簡始到郡,開古孟瀆,長四十一里,灌溉沃壤四千余頃,為廉使舉其課績,是有就加之命。是歲,征拜為給事中”(《舊唐書·孟簡傳》)。
于頔在蘇州“浚溝瀆,整街衢”。史載:“于頔,歷長安縣令、駕部郎中。出為湖州刺史。因行縣至長城方山,其下有水曰西湖,南朝疏鑿,溉田三千頃,久堙廢。于頔命設堤塘以復之,歲獲秔稻蒲魚之利,人賴以濟?!奶K州刺史,浚溝瀆,整街衢,至今賴之。”(《舊唐書·于頔傳》)
王仲舒元和十三年從婺州來到蘇州任刺史。他到任后,“堤松江為路,變屋瓦,絕火災,賦調(diào)嘗與民為期,不擾自辦”(《新唐書·王仲舒?zhèn)鳌罚?。白居易于寶歷元年(825年)五月任蘇州刺史,次年九月因病離任。在他不長的蘇州刺史生涯中,其最大的杰作,就是將一片沼澤堤塘修建成了550多丈的山塘河道,并在沿岸種植了2000多枝的桃柳。后人評價說:“少博白公筑虎丘山塘,民始免病涉之苦?!鄙教灵L堤的修筑,也使得虎丘這一名勝佳境,更加吸引了游客。詩人自己就有詩記載:“自開山寺路,水陸往來頻。銀勒牽驕馬,花船載麗人。芰荷生欲遍,桃李種仍新。好住湖堤上,長留一道春?!保ā栋拙右准肪?4《武丘寺路》)
由此可見,他們的政略舉措推進了當?shù)亟?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使位于經(jīng)濟重心南移“前沿陣地”的江蘇地區(qū),在唐代就處于全國的領(lǐng)先地位。他們立足江蘇、因地制宜,體恤民情、為民謀事,恪守職責、勤勉自律的為官品質(zhì),不僅博得了當時朝野的稱贊,而且贏得了“萬世尊榮”,并為后來治理江蘇者樹立了榜樣。今天,我們?nèi)匀豢梢詮闹屑橙I養(yǎng),以增添治理江蘇、發(fā)展江蘇的智慧、力量和勇氣。
(作者系江蘇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研究員)
責任編輯: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