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偉
成化四年(1468年)四月,內(nèi)閣首輔陳文因病逝世。明憲宗要求禮部為他操辦喪事,還詔贈他為少傅,并賜美謚“莊靖”,令他備享哀榮??啥Y部主事陸淵之、御史謝文祥卻上疏,請求皇帝改謚,理由是,陳文出任閣臣以來的所作所為當不起這個謚號。不過,陸、謝二人的請求并未得到批準。
明朝講究死者為大,官員們無論生前有多大罪孽,只要沒有涉及“謀逆”一類的大罪,去世之后,通常都不會被人說三道四,否則議論者難逃刻薄之嫌。而頒詔賜謚,則代表了皇帝對官員一生功績的蓋棺論定。美謚是彼時的官員們,尤其是素以“好名”著稱的文官們夢寐以求的榮耀,足夠后世子孫代代炫耀;若得一惡謚,則會被視為莫大的恥辱,永世不得翻身,子孫后代也將受盡白眼。
那么,究竟陳文做了什么事,在尸骨未寒的時候會被人如此羞辱,幾乎不得翻身呢?這一切,還要從陳文入閣之后說起。
天順六年(1462年)十一月,內(nèi)閣缺員,明英宗向首輔李賢詢問補充人選。李賢后來與吏部尚書共同推薦了詹事陳文。次年二月,陳文升任禮部右侍郎兼學士,正式入閣。
陳文之所以能夠得到這兩位大佬的聯(lián)合推薦,是因為他出任地方官時的出色政績。
景泰年間,陳文任云南右布政使。貴州地區(qū)連年戰(zhàn)亂,地瘠民貧,朝廷平叛大軍的糧草、軍餉等大量物資需要鄰近的云南支持、供應。而為大軍轉(zhuǎn)運糧餉需要大量的民夫,這些民夫不但得不到一分錢,還因云貴一帶惡劣的交通狀況苦不堪言,因此毫無工作積極性可言,這讓平叛大軍的后勤時常陷入困境。
經(jīng)過考察,陳文決定將轉(zhuǎn)運糧餉一事交由有實力的商人辦理,官府只做監(jiān)督工作。此舉堪稱官、商、民“三贏”:商人不僅可以獲得一定的利潤,還能與官府搞好關系,有利于其長遠發(fā)展;商人為保證物資準時到達,不得不加倍發(fā)工資,以調(diào)動民夫的工作積極性,這讓參與轉(zhuǎn)運的民夫收入大增;由于利潤的驅(qū)使以及官府的監(jiān)督,商人必然會準時將糧餉送達,也不會誤了朝廷的平叛大計。
然而,在進入內(nèi)閣之后,無論是做事態(tài)度,還是行事風格,陳文都變得極為“鄙猥”。比如,得知李賢最初舉薦的并非自己,陳文處處與他作對,還大言不慚道:“我又不是李賢舉薦的!”在朝堂之上,陳文每天只知磕頭問安,毫無建樹;下朝之后,陳文又大擺筵席,招待親朋故舊,一副混吃等死的做派。
陳文在閣六年,做過許多引人非議的事情,其中尤以出賣朋友的“王綸案”(詳情可見《百家講壇(紅版)》2016年第5期)最為人所不齒,影響也最大。
明英宗病重時,作為皇太子的親信太監(jiān),王綸備受矚目,心思活絡的人各顯神通,紛紛與他拉關系套近乎,以期將來能得到更大的收益。這其中就有王綸的啟蒙老師錢溥,他的目標是內(nèi)閣首輔之位。這與陳文的終極目標一致,于是盡管陳文與錢溥比鄰而居,關系也不錯,但陳文還是將錢溥當成眼中釘。
所以當他派人偷聽到王綸與錢溥的對話后,立馬采取了行動,直接向李賢告了密,李賢又將此事上奏給憲宗。憲宗大怒,借口王綸在大行皇帝喪禮期間身穿貂服并四處張望,有違禮制,將他逮捕入獄,貶至南京。錢溥則被貶為順德知縣,從此遠離政治中心,入閣徹底無望。
其實,陳文所謂的“兩人的對話”無非是,一個問:“皇帝病重,皇太子納妃,該怎么辦?”一個答:“當奉遺詔行事?!边@怎么看都不像是政治密謀,但陳文卻不這么認為。
通過此案,陳文展示了自己的政治手腕,打擊了潛在的競爭對手,為自己的首輔之路掃清了障礙。李賢去世后,陳文順利地登上首輔之位。但是同僚們也徹底認清了陳文的面目,無不對他表示鄙夷。陳文也從“士大夫多冀其進用”的政壇希望之星變成了人人敬而遠之的賣友小人,辛辛苦苦幾十年積攢起來的人望在這一瞬間徹底耗盡,可謂得不償失。
如果陳文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他一定會說,為政者唯有不忘初心,克勤克謹,方克始終,否則誤人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