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春
我國的大西北,有許多雄渾壯美的山川和沃野田疇。千百年來,在這片浩蕩的舞臺上,曾上演過無數(shù)波瀾壯闊的歷史活劇,也留下了許多令人感嘆的歷史遺跡。不管是行走在戈壁荒漠還是草原綠洲,不經(jīng)意間也許就會踏進一座千年故城,與古人進行一次穿越時空的交流。從河西走廊到天山南北,那些裸露于地表之上和沙埋土掩的故城看上去殘破而又荒涼,但卻蘊含著厚重的歷史文化信息,靜待今人的解讀。
秋吟邊塞詩 一曲到黑城
尋訪黑城,緣起于參觀銀川西夏王陵博物館后的一時動意,因為西夏是歷史上宋、元之間一個非常特殊的民族政權,公元10世紀左右崛起于我國西北地區(qū),先后與宋、遼、金鼎力相持,歷時300多年,擁有遼闊的疆土。在今天的寧夏、甘肅和內蒙古西部等地,西夏的歷史蹤跡隨處可尋,而最具代表性的除了西夏王陵外,便是保存較好的黑城遺址了。
晨光熹微的黑城遺址
由銀川西南過賀蘭山,沿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邊緣向西北,是荒涼而又平坦的中央戈壁,內蒙古額濟納旗所在地,是漢代有名的居延海。當年西夏為防備遼國侵占居延綠洲,抽調了所轄12個軍司中的兩個駐守額濟納地區(qū)。駐守在黑水城的即是“黑水鎮(zhèn)燕軍司”,類似于現(xiàn)在的軍區(qū)所在地,一座重要的軍事城堡。黑城因旁邊有黑水河流過而得名,元代時又稱“亦集乃城”, 仍是黑色都城之意,城堡早在西夏王朝正式建國以前就已建成。盡管城市規(guī)模較小,但因它是河西走廓通往漠北的交通要沖,也是絲路北道的重鎮(zhèn),所以地位極為重要。1226年2月,成吉思汗完成了西征戰(zhàn)役后,以西夏人不納人質為借口,親自統(tǒng)兵十萬,由北路殺入西夏境內,一舉攻破了黑水城,沒過多久,內外交困的西夏王國終于亡在了蒙古鐵蹄之下。由元到明,雖幾經(jīng)修繕和擴建,但最終難敵戰(zhàn)火的劫掠,黑水城逐漸淪為一座死城,在塵封的歷史中沉睡了近700年。
在晨光熹微中,我們和景區(qū)聯(lián)系好,驅車提前進入黑城。陽光漸漸從遠方升起,把金色的光輝灑在沙海孤城之上。登上夯土城墻,可以看到黑城的全貌。城池是長方形建筑,四面的城墻雖然多被流沙掩蓋,但是仍舊很完整,每邊城墻各長約四五百米,設有東西兩門,并筑有甕城。城內的官署、府第、倉房、佛寺、民居和街道遺址依稀可辨。由于沙化嚴重,有不少建筑遺址深埋沙中,有的近年來又從沙中露出。城外西南角有伊斯蘭教清真寺一座,靠近北墻和東墻的沙丘一座接一座,已經(jīng)涌上墻頂,連成一片,風過處,吹起一波波沙的漣漪。
黃沙圍城,私有吞噬之危
黑城西北角城墻頂部,有四五座大小不一的白色覆缽式佛塔。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幾十年間,俄、英、日等國的探險家和掠奪者就是在這幾座塔下,多次盜掘了大量的各類精美文物,尤其是黑水城盜挖的始作俑者——俄國的科茲洛夫,于1909年6月掘開西城墻不遠處的佛塔,盜走內藏的數(shù)千種刻本抄本,數(shù)量達24000多卷的古代藏書,300多幅繪畫精品,以及其他大批精美絕倫的西夏和元代文物,其戳于國人心中的傷痛不亞于敦煌文物的流失,面對這座神秘又讓人心疼的故城,心里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感嘆在戰(zhàn)爭、強盜、流沙以及歲月面前文化的孱弱與無奈。
黃昏飲馬傍交河
從歷史文化的角度來理解,古城和故城有所區(qū)別。古城是那些歷史悠久、文化璀璨,現(xiàn)在仍有人類繁衍居住的古老城市,比如國內的鳳凰古城、麗江古城、新疆的龜茲古城等,而故城則是指那些曾經(jīng)輝煌而如今已失去生命力的廢墟、遺址,如樓蘭故城、交河故城、高昌故城等。我國西部尤其是新疆有許多故城,當年曾顯赫一時的那些西域名邦雖然僅剩遺址和廢墟,仍以憂傷和清冷的面容證明它們曾經(jīng)的存在。中東部地區(qū)因氣候潮濕、人口密集以及土地緊缺等因素,成片的故城遺址極為罕見,而西北地區(qū)氣候干燥,使得許多歷史故城得以保存,吐魯番的交河故城和高昌故城就是新疆故城的經(jīng)典。
從吐魯番市區(qū)西行10公里,經(jīng)過幾處古樸的維吾爾族村落,就到了交河故城。這是兩河相擁環(huán)抱著的一座千年古城,從高處望去,更像一艘戰(zhàn)艦孤懸在大地之上。“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設危城水上頭”等都是古代詩人吟詠這座故城的詩句。
交河故城始建于3000多年前,是吐魯番盆地的先民——車師人的都城。西漢與匈奴為了爭奪車師,曾進行過多次戰(zhàn)爭。交河曾經(jīng)是西漢戊己校尉的駐地,唐朝設置西州,安西都護府也一度駐扎在此,后屬高昌回鶻汗國。13世紀70年代,元代宗王叛亂交河受戰(zhàn)火涂炭。明洪武十六年發(fā)生宗教戰(zhàn)爭,交河城淪為廢墟,現(xiàn)有遺跡多是唐至高昌回鶻時期的遺存。交河故城如今享有的稱號是目前世界上最大、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生土建筑城市,是中國唯一一處最為完整的漢代城市的遺址,更是世界著名的研究古代城市的僅有標本。
經(jīng)城南的城門登上土崗,從甕城進入交河故城。城內建筑輪廓分明,被一條長約900米的主干道分為東西兩大道為中軸線分為三區(qū),東區(qū)為官署區(qū),西區(qū)為手工作坊和居民住宅區(qū),北部為佛教寺院區(qū)。大道貫穿故城的中部,兩側高厚的土垣展示出千百年前繁華的盛景。城內全部的房屋院宇一半在地下挖掘,一半在地面構筑而成,交河城僅有東門和南門兩座城門。由于城建在30米高的懸崖上,不用筑城垣,城門亦非正式建筑,它們巍然屹立,崖岸如刀削,形成一個天然壁壘。
交河故城既是一座兵城,也是一座佛城。在北部的寺院區(qū),有101座佛塔形成的塔林,這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金剛寶塔,這里還有我國唯一的地下佛寺,曾出土了高僧的舍利子和壁畫。從南北大道走到頭,就是交河城最大的佛教寺院,遺憾的是由于人為的破壞,塔林和寺院多已坍塌,只有這些遺跡向人們訴說著當年交河的佛教是如何的昌盛,至今仍顯示著信仰的力量。
一片殘墟入大荒
離開交河,到火焰山下的高昌,還是故城,還是滿目的蒼涼和殘破,但我已不想過多地關注和弄清它的履歷,盡管高昌在歷史上的地位甚至遠高過交河,從西漢到隋唐,曾是高昌王城和西州所在地,西域政治和佛教文化中心,僅從今天龐大的廢墟就可看出當年的氣勢。
走進高昌故城,面對眾多的王室和佛寺遺址,我不由地想到兩個人:玄奘和鞠文泰,一僧一王,初唐時期在高昌的特殊交會。
唐代高僧玄奘為求佛法真經(jīng),歷經(jīng)千難萬險,跋涉在當年的絲綢古道上。公元627年的冬天,玄奘與高昌國王鞠文泰見面了。當時絲路綠洲上的各個小國都以佛教為最高信仰,高昌國王鞠文泰對佛教更是尊崇有加,把東土大唐來的玄奘敬若神明,在玄奘為僧眾講經(jīng)期間,鞠文泰天天當著臣民的面,跪在地上當?shù)首?,讓玄奘踩著他的背,坐到講壇上去,并以信徒的身份傾心聽講。
城中殘存的佛寺
黑城北城墻
此時的鞠文泰自有他的想法。作為絲路上的小國,高昌一直在夾縫中生存。北方游牧的突厥人兇猛剽悍,一夜之間就可以踏平高昌的國土,東方的中華帝國更是源遠流長,鞠文泰也不敢得罪。玄奘的出現(xiàn)使鞠文泰相信,這個來自大唐的高僧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他的智慧和影響或許會給風雨飄搖的高昌帶來安寧。
鞠文泰軟硬兼施,想盡一切辦法,希望能夠留下玄奘。在超乎尋常的禮遇面前,玄奘既有感動,又覺難纏,因為西天取經(jīng)的志向是無法改變的,玄奘以絕食相抗。二人最終達成約定,在佛祖面前,結拜為兄弟,等玄奘取經(jīng)歸來時,留駐高昌,傳經(jīng)3年,于是,鞠文泰為玄奘裝備了一支多達40人的隨行隊伍,提供了足夠10年之用的金銀資材,并且以高昌國的名義,請求沿途各國給玄奘提供最大的方便。如果沒有鞠文泰的幫助,很難設想玄奘能否越過蔥嶺如愿成行。
12年后,玄奘重回故地。城猶在,國已破。曾經(jīng)那么羨慕唐朝的高昌,恰恰就是被它所向往的唐朝滅了,高昌國已歸入大唐版圖,改為西州,并設置安西都護府,朝廷大規(guī)模經(jīng)營絲綢之路,高昌由此成為西域最大的國際商會。
當年高昌城的城垣用夯土筑成,因土質黏性好,所以廢棄幾百年后,殘存的城墻最高還可達10米。城內建筑遺址星羅棋布,有一條寬闊平坦的大道從城北的入口處直通到最西南角的寺廟區(qū)。玄奘講經(jīng)處仍在,寺門、廣場、殿堂、佛龕及高塔也保存尚好,靜靜地聽,似乎還有裊裊的梵音從廢墟中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