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波
理學影響下宋代山水畫的置景觀
張廷波
理學的興盛是宋代極為鮮明的文化特征,而其對宋代繪畫的影響甚至一度成為學界關注的熱點,其影響之甚幾乎無孔不入地滲透于兩宋繪畫諸多領域。那么理學對于宋代山水畫家在觀物取景,置景造境上又有著怎樣獨特的影響呢?
宋代繪畫在理學影響下所呈現出的獨特形態(tài)特征與人文內涵,成為畫史研究中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而山水畫在宋代的異軍突起,顯然使宋人在觀物、取景、布局、表現上均受之影響尤甚。本文試探討宋代理學對于宋代山水畫創(chuàng)作在觀物取景、置景造境上的影響。
儒學在歷史上出現兩次興盛:一是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二是宋代儒學的再度復興。儒學的哲學化與理學的建立,是宋代文化上的一大變化。儒學在宋代的新變化,北宋以來稱其為“道學”,南宋以來則稱“理學”,至今學界也常稱之為“新儒學”。例如馮友蘭就將宋代理學稱為“新儒學”,一是指宋代理學的本質是儒學;二是這種儒學不同于先秦、漢代儒學的特點。1理學作為“新儒學”是相對于孔孟儒學而言,說明理學不僅具備儒學的基本特征,又不同于先秦儒學,它吸收了佛、道的成分,“把倫理原則上升到本體論和宇宙論,從而構建精致的理論體系”。2尤其南宋,理學的發(fā)展異常明顯,可謂學派林立,影響之廣,無所不入?;拘纬闪艘灾祆錇榇淼牡缹W、以陸九淵為代表的心學、以葉適為代表的永嘉事功學、以呂祖謙為代表的婺(金華)學、以陳亮為代表的永康學等學派,此外尚有以胡安國、胡宏、張栻為代表的湖湘學,以及李燾、李石為代表的蜀學。
作為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主體,宋代文人,在理學的風行之下顯示出獨特的社會群體特征。對于來自理學的影響似乎與其內心觀照有著一種天然的默契,因此使得理學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影響頗為明顯。實際上,這與時代風氣以及宋代文人的生活觀念與生活方式不無關系。宋代文人始終生活在一種頗為矛盾的狀態(tài)中:(1)一方面,宋代文人處在歷史上最為優(yōu)越與舒適的狀態(tài)中,他們安于現狀,害怕外界絲毫的變動會引起自己生活習慣的不適;(2)另一方面,宋代文人所飽受的傳統文化教育,又使得他們帶有一點不甘于平庸與安逸的內心“企圖”。因此也就出現了宋理中儒學出入于佛老;佛門也在學理上融合儒道;道教則從佛教中汲取養(yǎng)分,相互混雜的所謂“三教合流”的狀態(tài)。宋代的儒生矛盾的內心里其實是不愿意“終信一家、死守一經”的,這也使得他們各種行為都擁有了比較完滿的解釋。(3)同時,宋代是中國傳統文化觀念轉折的時期。由于時代與客觀環(huán)境的變遷,宋人開始形成新的哲學意識、思想方法和處世態(tài)度?!皬男睦硪庀罂?,宋人靜弱而不雄強,幽微而不開朗,收斂而不擴張。從行事傾向看,宋人重文輕武,不追求外部事功,重內在修養(yǎng)。從行為方式看,宋人喜好坐而論道,多議論而少決斷,缺乏行動能力。從行為準則看,宋人推崇沉穩(wěn)莊重老成,反感輕舉躁進。在這種趨勢的整體支配下,宋人最終走向文化心理的封閉、內傾與保守?!?
徐習文認為理學對宋代繪畫影響的三個媒介是:(1)理學影響下的宋代文化環(huán)境;(2)理學與繪畫的主體士大夫產生了相互作用;(3)畫家對理學的積極反應。而宋代文化的大環(huán)境實際上應是理學對于繪畫產生影響的最關鍵性因素。徐習文認為宋代的文化語境具有“體悟內省”的思維方式、“格物致知”的認知方式、“涵養(yǎng)心性”的修為方式三大特點。4體現到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就成為對于自然的“靜觀”,即:觀物、觀情、觀理、冥思、內省。
理學在兩宋作為具有廣泛影響力的思想形式與文化背景,在有著高度文化修養(yǎng)的士人階層成為風尚。這毫無疑問也必將會輻射到繪畫領域,對于繪畫的思維方式、創(chuàng)作理念、價值判斷,甚至表現技巧都有直接影響。朱良志就認為:“畫家染指理學,繪畫理論家以理學為基礎建立自己的繪畫理論思想以及理學家本身兼畫家。這三種現象形成了宋代畫壇中比較濃厚的理學氣氛?!?顯然,在宋代繪畫全面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下,以自然物象為表現主題,以丘壑內營與意境建構為創(chuàng)作旨歸的山水畫,勢必受之影響尤甚。徐習文認為:“理學影響了宋代繪畫觀念中的繪畫本質觀、創(chuàng)作思維方式、作品觀、境界論?!?
本文認為宋代理學對于風俗畫家在取景觀物與置景造境的心態(tài)影響主要體現在靜、理、氣三個關鍵字上:
(1)靜,即靜觀內省的置景心態(tài)。理學對于宋代山水畫家在置景造境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上影響最著之處,應是使畫家養(yǎng)成了“靜觀”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邵雍《觀物內篇》謂:“因靜照物、以物觀物?!背叹啊肚锶张汲伞分刑岬剑骸叭f物靜觀皆自得。”這些理論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兩宋繪畫。其對山水畫取景觀物的要求更是如此,即以“靜觀內省”式的造境心態(tài),完成對于自然物象的冷靜觀察與平靜書寫。類似案例有很多,諸如李成《晴巒蕭寺圖》、范寬《溪山行旅圖》、郭熙《早春圖》、馬遠《踏歌圖》等,倘若作者沒有靜觀內省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畫面如此復雜的置景元素、宏大的場景鋪陳、繁復的穿插關系、多樣的空間層次,人物與環(huán)境復雜的營造布局與處理手法是無法得以有條不紊、井然有序鋪展與描繪的。
(2)理,即窮理盡性的創(chuàng)作要求。宋代理學認為,“一物有一理,萬物皆有理”。這影響了宋代山水畫置景對于所要描繪事物原理與規(guī)律近乎嚴厲的把握上。在此基礎上又衍生出對于物象描繪時求“真”的創(chuàng)作理念。這方面宋代山水畫置景造境中的案例可謂比比皆是,從五代董源《瀟湘圖》、衛(wèi)賢《閘口盤車圖》;到北宋郭忠恕《雪霽江行圖》、王詵《漁村小雪圖》、李唐《萬壑松風圖》;再到南宋四家等,畫中置景造境嚴謹寫實、工細巧整、真實可信、循理求真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令后人贊嘆。
(3)氣,即氣脈貫通的造境理念。山水畫中置景造境若刻意追逐于“窮理盡性”“格物致知”就有可能會傷及作者“心境”的自然傳達。而“心性”的觀照與傳達在宋人眼中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于是,“心性一理”便成為“新儒家”“新道家”和“新禪學”各自追求宇宙萬物道德本體的共同原則。因此,在對于“造境”悉心追求的宋人那里,觀物取景、置景造境既應做到“格物窮理”,又要使“物隨心動”“境由心生”,從而能夠在尊重客觀規(guī)律基礎上達到與自我“心境”的契合。
綜上所析,可知宋代理學對于山水畫中置景造境顯然形成顯著影響。而其影響又可總結為對于置景造境的總體影響,與對于置景的具體影響。(1)理學“靜觀內省”“格物致知”“窮理盡性”“氣脈相通”“心性一理”等理念對于宋代山水畫中置景造境的總體影響應是:以從容不迫、靜觀內省式的造境心態(tài),既要使山水畫做到置景“格物窮理”“循理求真”的客觀真實,又要使丘壑經營時“物隨心動”“氣脈貫通”,從而在尊重客觀規(guī)律基礎上達到山水畫中自然物象與創(chuàng)作者心境的巧妙契合。(2)具體影響則表現于:在意境層面從精神性上對于“氣脈貫通”的要求;以“格物致知”的方式,內重修心,外求物理;以“循理求真”的態(tài)度使創(chuàng)作者、觀者、自然天地在思想與意境上達到內心的呼應與“造境”的和諧;要求置景不僅應能在技術語言上臻于完美,更要求與天理、人心的對應。
在宋代的文化語境下,理學影響無處不在,潛移默化式滲透于兩宋繪畫諸多領域,山水畫因其抒情性與寫實性互補、意趣性與象征性共融的特點受之影響尤甚。表現于畫中觀物取景與置景造境,理學對宋代山水畫家在創(chuàng)作心境上的影響可界定于“靜、理、氣”三個關鍵字:即靜觀內省的取景心態(tài);窮理盡性的置景要求;氣脈貫通的造境理念。而對于山水畫置景的總體影響則是:以從容不迫、靜觀內省式的造境心態(tài),既要做到置景“格物窮理”“循理求真”的客觀真實,又要使“物隨心動”“氣脈貫通”,從而在尊重客觀規(guī)律基礎上達到山水畫中自然物象與創(chuàng)作者心境的契合。具體置景影響則表現在:重“氣”、循“理”、求“真”、心性一理四個方面。
注釋:
1.徐習文《理學影響下宋代繪畫的觀念》,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4頁。
2.徐習文《理學影響下宋代繪畫的觀念》,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7頁。
3.李希凡總主編《中華藝術通史·五代兩宋遼西夏金卷 上編》,本卷主編廖奔,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2頁。
4.徐習文《理學影響下宋代繪畫的觀念》,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8頁。
5.朱良志《扁舟一葉》,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1頁。
6.徐習文《理學影響下宋代繪畫的觀念》,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9頁。
(作者張廷波,曲阜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