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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02-15 16:57:30畢亮
      十月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椰城鐵軍小林

      畢亮

      愛一個人,那門是窄的,那路是長的。

      ——題記

      “你相信有前世嗎?”相親時,此話幾乎成了我的開場白。“我肯定是前世造了什么孽,這輩子來還債的!”無論對方是表露善意,還是無動于衷,接下來我都會談起孔鐵軍,他是椰城最大的包工頭,文雅一點的稱呼為——建筑商。據(jù)說他養(yǎng)了兩只澳洲袋鼠、兩只長臂猿當(dāng)寵物,在別墅院子芒果樹下用鐵籠子圈著。我說,有錢人真會玩。又說,我就不會玩,我是個悶人。相親的瘦女人聽到這,突然說,你讓我想起電影《沉默的羔羊》里的一個人,你跟他倒有點像。我從來沒見過這么瘦,鎖骨畢現(xiàn)的女人,這么瘦的男人也沒見過。她不好意思地望著我笑,露出上排牙齦。我用眼神鼓勵她講下去,但她沒往下說,而是換了其他話題。我對愛吊別人胃口的女人向來缺乏好感。

      后來,我專門找來《沉默的羔羊》,看過兩遍。至今我也沒搞清楚,我到底像電影里的誰,是變態(tài)殺人狂“野牛比爾”,還是精神病專家漢尼拔博士。

      過去三年,我談過兩場戀愛,都是無疾而終。我不像那些失戀的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搞得自己要死要活?;畹饺畾q,生活已經(jīng)告訴了我,做個沒心沒肺的人,會比較安全。戀愛那點事,一開始,我也不是非得奔著婚姻的殿堂去,既然大家都閑著,有時候又有那么丁點需要,那就談?wù)剢h,試一下,合適就繼續(xù)往下走,不合適,只得跳出來,再換個坑。

      我不單對婚姻缺少熱情,朋友們熱衷投資炒股、炒樓,拿著掙來的鈔票購置豪車,滿世界旅行時,我似乎對遠(yuǎn)方也沒多少向往。我就喜歡在椰城待著,安安靜靜地待著,然后,等待每年夏天到來,開著黑色漢蘭達(dá)趕往郊外,在熱風(fēng)或涼風(fēng)中擱一束百合,以此祭奠朋友。

      六月下旬,天氣開始變得燥熱。我從網(wǎng)上花店訂購了百合,送花的是個湖南男孩,挺立的鼻梁有一粒色素痣。取到百合,我駕車前往目的地。椰城變化太快了,才一年時間,郊外那塊地已圈上圍墻,商品樓破土而出。鐵皮簡易房似蟻巢,建筑工人似勤勞的蟻群,鉆進(jìn)鉆出,忙忙碌碌。

      走下車,我眺望近處泥濘之地,視線又戳向遠(yuǎn)方,一片尚待開發(fā)的綠林。我猜用不了多久,那片密林也會魔術(shù)般變成一棟棟氣派的樓宇。十多年前,她們的尸體就是在此發(fā)現(xiàn)的。找到一塊干凈的開闊地,我將百合擱地上,閉眼,回憶她的樣子。她還是從前的模樣,而我正一天天奔向衰老。

      仿佛處在蒸籠中,我后背浸了一層熱汗,麻料襯衣跟溫?zé)岬钠つw黏一起。簡易房門前擺個小吃攤,一張木桌圍了一圈工人。他們正埋頭吃熱干面,有個工人舌頭極長,我目睹他用舌尖卷起面條,卷至厚厚的舌苔上,閉嘴,鼓起腮幫咀嚼。他似一只蜥蜴,我估計他的舌頭長到能舔到他油膩的鼻子。

      天快黑了,蜥蜴工人旁邊位置空著,我坐下來,也要了一碗熱干面。那幫建筑工人提到他們的大老板——孔鐵軍。坊間有傳,椰城百分之七十的寫字樓、商品房是孔鐵軍承包修建的。在他身上,還有更多的傳聞,比如他黑白兩道通吃,在椰城混追求進(jìn)步的官員都得拜他碼頭,比如他離婚了,有不少于十個情人,七八個私生子……我嚼著熱干面,聽那幫工人扯淡,沒想到孔鐵軍干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他們肯定不知道,這些年孔鐵軍一直堅持在書房謄抄佛經(jīng),客觀地說,他的書法相當(dāng)有造詣。

      跟劉蓮?fù)幽嵌稳兆?,我懷疑自己罹患厭食癥。似乎不單是厭食,我還嗜睡,白天黑夜,沒日沒夜睡覺,躺床上睡,躺布藝沙發(fā)上睡,躺復(fù)合木質(zhì)地板上睡。有時趴伏劉蓮豐滿的肉身上做運動,干著干著我就迷糊了,仿佛墜入旋渦,身體正在奔赴一場迷幻的夢境。劉蓮掀翻我,捏緊我鼻子,她說從來沒見過一只瘦猴,打鼾比打雷還響。我很想問問她,她見過什么。但我忍住了。

      我喜歡跟豐腴的女人做愛,將鼻頭深深地埋進(jìn)富有彈性的脂肪堆,用力時,十根腳趾似刺猬身上的毛刺,嵌入柔軟的鼠灰色棉布床單。肉香撲鼻,隨后是濃重的窒息感,就在即將斷氣大腦開始缺氧的瞬間,我猛地抬頭,貪婪地吸氣呼氣。許多次,我希望那口氣斷掉,好醉死在那飄香的肉堆里。

      現(xiàn)在我還活著,活得不好,也不算壞。

      半年前,通過微信,我認(rèn)識了劉蓮。我們聊得最多的是電影,《性、謊言、錄像帶》《索多瑪120天》《發(fā)條橙》……她口味偏重。偶爾,她會小心翼翼地提到減肥,節(jié)食、運動、針灸,能使的減肥方法她基本都使了。我問她有效么?她說不管用,她是那種喝水都會長肉的人。我勸她別減了,該吃吃,該喝喝,對自己好一點。她說不行,身上哪兒哪兒都是肉,伸手能抓一大把,肥胖再上一個臺階,自己都要嫌棄自己。我告訴她我喜歡豐滿一點的女孩。講完我就后悔了。她肯定是誤解了我的意思,立馬約我前往萬象城星巴克見面。面對她的盛情,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劉蓮沒她提到的那么胖,至少沒我想象的那么胖。我估計她是故意的,一開始將肥胖的程度夸大,降低了我的期望值。喝過一次星巴克咖啡、吃過一次海鮮意大利面后,劉蓮拎了個帶滾軸的紅色行李箱,搬到我住的公寓。

      我們似兩只穴居的鼴鼠,一只公鼴鼠一只母鼴鼠,白天我弄完廣告公司的文案,劉蓮在銀行柜臺點完一天的鈔票,吃完美團網(wǎng)送來的外賣,有時是桂林米粉,有時是白切雞飯。夜幕降臨時,我便從碟套取出影碟,兩人窩沙發(fā)上看電影。實在累了,我就閉眼,抱著劉蓮一條舉重運動員似的粗腿睡覺,或者走去臥房床榻,舒服地伸開腿、伸開臂膀,瞇上一小會兒。我知道,接下來劉蓮會迅速關(guān)掉電視和碟機,貓似的輕手輕腳爬到床上來。

      臥房一團黢黑。我倆各自剝下睡衣,磁石般靠緊。古怪的氣息彌漫開來,我臉頰比烙鐵還燙,將鼻頭埋進(jìn)劉蓮肉身。我的臉大概燙到她皮膚,身下的肉團扭動兩下。我聽到動物園巨象粗重的喘息。

      我說,你說話。

      劉蓮說,我是姚麗華。

      我說,我是田健。

      劉蓮說,老公,快,再快一點!

      ……

      我是一團火。劉蓮是一團火。兩團火融為一體。旺火燃燒過后,我望著黑墻頂發(fā)呆,憐惜起劉蓮。每次完事后,我都會可憐她,也可憐自己、痛恨自己。有時候,半夜三更劉蓮會把我推醒,她說用手指湊我鼻底,探測不到我的鼻息。她說擔(dān)心我會睡死過去,再也醒不來。手指在黑暗中探索,摸到劉蓮柔軟的下巴、干燥的嘴唇、鼻翼,再到眼窩。我摸到冰涼的眼淚水。

      后來某個雨夜,我和劉蓮按程序完成性事,她說,田健,姚麗華是誰?

      我說,不該問的,你少問!

      劉蓮說,我不是一個好演員。這是我最后一次扮演姚麗華,以后你要搞就搞我。兩條腿長在你身上,想搞姚麗華,你自己去找她。

      起身,我坐床上發(fā)愣。

      劉蓮說,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分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劉蓮,還是姚麗華。

      然后她起床穿衣,坐在黑幽幽的房間抽泣。我閉眼,躺床上我睡的位置,假裝睡覺。我沒去安慰劉蓮,給她臺階下。她哭了一會,可能覺得無趣,又把衣服脫了,爬到床上。那一夜,她沒怎么睡。我也是。她在我身旁翻來覆去,像是身下埋了一根刺或一枚地雷。

      又一天黃昏,我下班回家,天快黑了,到了劉蓮該回來的時間,但防盜門一直沒發(fā)出啟開的聲響。我意識到不對勁,跑到洗手間,發(fā)現(xiàn)劉蓮的洗漱用品沒了,再跑到臥房,她的紅色行李箱不見了。我知道,她走了。但她有一雙藍(lán)色平底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擱鞋架上。那是她來大姨媽時穿的專用鞋。

      隔壁住一對河南夫妻,夜里八點半左右,他們會準(zhǔn)點訓(xùn)斥不到十歲的兒子?!斑@么簡單的題都不會,你會什么?就知道吃肯德基,就知道玩游戲?!薄澳隳荛L點記性么?跟你說過多少次,還犯同樣的錯。”有時夫妻倆教訓(xùn)兒子,尿不到一壺,便開始對罵,“若你的智商高一點,咱兒子也不至于這樣?!薄霸蹅z,大哥不笑二哥?!?/p>

      我估計男孩在做家庭作業(yè)。

      窩沙發(fā)上,喝著冒熱氣的速溶咖啡,我想象著男孩的模樣,眉頭緊鎖,緊握筆桿,齜牙咬筆頭,一臉的無辜和茫然。白天我見過幾次挨訓(xùn)的男孩,他的體重完全超越了他的年齡,快趕上成人。男孩應(yīng)該是一位肥胖癥患者,肉嘟嘟的,一點也不可愛。電梯里人多時,男孩似只羊羔,看人的眼神躲躲閃閃。無人時,我見過他在廊道里踢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目露兇光。待男孩發(fā)現(xiàn)我,立馬收腳,溫柔地喊了我兩聲“叔叔好”。我很想告訴他,我一點也不喜歡他,但我只是瞅了他兩眼,再看那只挨踢的流浪貓,已逃得無影無蹤。

      隔壁的訓(xùn)斥聲停歇,我喝完咖啡,便爬上床睡覺。半夜時分,我會被另一個鄰居的歌聲吵醒。她是個中年女人,滿臉雀斑。我不知道她為什么喜歡半夜三更唱歌,春天已經(jīng)過去,她用不著像發(fā)情的母貓那樣鳴叫,召喚公貓。

      有一次,劉蓮還沒離開時,我倆被歌聲鬧醒,實在睡不著,我跟她躺黑暗中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椰城那起轟動全城的兇殺案。

      我說,劉蓮,你記得十幾年前,那起無頭女尸案么?

      劉蓮說,記得,當(dāng)然記得。應(yīng)該是1997年吧,我正上小學(xué)五年級。案發(fā)后好長一段時間,我爸媽擔(dān)心我的安全,每天我爸騎自行車送我上學(xué),放學(xué)時又騎著自行車到學(xué)校門口接我。不單是我,別的女同學(xué),也是父母車接車送。

      我說,那事確實鬧得人心惶惶。

      劉蓮說,聊起從前,我突然想我爸了。若是我爸還活著就好了,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沒有之一。田健,你知道嗎?那時我爸和我有個小秘密,他帶我回家時,路過麥當(dāng)勞,會給我買炸薯條、炸雞翅和加冰塊的可樂。我媽不讓我吃垃圾食品,但我愛吃。我爸遞給我那些食物,他說吃吧,別讓你媽知道。后來我爸不在了,我跟我媽提起這事,我媽就站在我爸遺像前抽抽搭搭抹眼淚。

      我說,那時你沒這么胖吧?

      劉蓮說,什么意思你,你是說我垃圾食品吃多了,吃胖的?

      我說,我可沒說。知道嗎,兇殺案兩個受害者是我同學(xué)和她母親。

      劉蓮說,真嚇人。還有呢?

      我嘴巴上了鎖。短暫的沉默過后,迎來的是更為漫長的沉默。

      ……

      劉蓮離開后,我的日子跟從前比,沒有太多變化,夜里吃外賣,偶爾泡方便面,喝速溶咖啡,看盜版碟。我預(yù)感等不了多久,劉蓮就會回來,起碼她要取回那雙藍(lán)色平底鞋。

      星期天中午,門外響起敲門聲,我以為是送外賣的到了。開門,站外面的卻是劉蓮。我說,大姨媽來了吧,過來取鞋?

      她說,嗯。

      然后她進(jìn)門取鞋,用環(huán)保袋裝好,轉(zhuǎn)身走。她站門口,停立兩秒,最后離開了。我似一只木偶,眼睜睜看她離開,沒挽留她。

      后來劉蓮給我發(fā)了三條微信,第一條:田健,當(dāng)時只要你說一聲讓我留下,我就會留下來。第二條:其實我并不喜歡看文藝電影,那些電影惡心、乏味,看得我打瞌睡。你說你喜歡豐滿的女孩,一個蘿卜一個坑,我以為我等到了我要找的那個人,比我爸更愛我的人。我是奔著結(jié)婚跟你住一起的。第三條:我知道姚麗華是誰了。有人一直在惦念她,就算她死了,也應(yīng)該是生活在天堂里的人。我一個大活人,還不如一個死人。

      給劉蓮回復(fù)微信,她已將我拉黑。

      某一天,我在國貿(mào)大廈地鐵口偶遇劉蓮,她旁邊站一個奇瘦的長發(fā)男子。見到我,她挽住瘦男人的臂膀。男人大概是她新交的男朋友??瓷先?,劉蓮整個人瘦了不止一圈。我估計,她那場戀愛談得并不輕松。

      餐桌上擺一堆空酒瓶,除了一支五百毫升的紅花郎,其他全是啤酒瓶,金威、青島啤酒。是阿波做的酒局。他召集我們一幫同學(xué)小聚,喝了點酒,聊著樓市、股票、貴金屬,后來話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怎么就繞到姚麗華身上。

      有人說,姚麗華若是活著,該多好!

      又有人說,那案子一直懸著,估計得找福爾摩斯幫忙,才破得了案。

      端起冰涼的啤酒杯,我一飲而盡。酒桌上,大家談起姚麗華,談起姚麗華父親的案子,都說她不明不白的死,是她父親害的。十多年前的夏天,姚麗華父親因貪腐問題被抓,“雙規(guī)”期間自殺身亡。社會上這類事件時有發(fā)生,按理說不是什么新聞焦點,可姚父自殺前,姚麗華和她母親神秘失蹤。隨后,椰城郊外密林中發(fā)現(xiàn)兩具無頭女尸。死者年齡跟姚麗華母女相仿。此事一度成為椰城百姓茶余飯后熱議的話題,言語之中稱姚父背后的勢力過河拆橋,手段黑狠,斬草后還把根給除了……他們只差直接點出孔鐵軍的名字。

      我比聚會那幫同學(xué)喝得多。我以為喝點酒,沒準(zhǔn)心情會好一點。現(xiàn)在季節(jié)輪換到夏天,我連郊外也懶得去了,那里矗立的全是陌生的商品樓?;氐郊遥瑹o事可干,我又開始找碟套里的影碟,電影成了我療傷的解藥。我想起劉蓮過去對我講過的話,那些文藝電影惡心、乏味,我將《七宗罪》碟片原樣塞了回去。泡杯檸檬水,加冰塊,我像沙漠中干渴已久的旅人,張嘴將滿杯水飲盡,剩下一堆冰塊和檸檬片。

      窗外是城市亮閃閃的燈火,更多的是蒼茫的黑暗。我翻出姚麗華多年前寫給我的字條。那時我們在椰城三中念高二,姚麗華是我們班眾多男生暗戀的對象。我比大多數(shù)男生勇敢,那年夏天,晚自習(xí)放學(xué)后,我變成一只輕手輕腳的貓,尾隨姚麗華,送她回家。

      清爽的風(fēng)在夏夜吹拂。姚麗華走出校門,步入闊街。街道兩旁亮著路燈,她步伐輕快,黑灰的影子隨她前行。我若無其事跟她身后。她回頭時,我便東張西望。拐個彎,她轉(zhuǎn)進(jìn)窄街,沒了路燈,她立馬被黑暗吞噬。她行走的速度慢下來,不再像走在路燈下那般輕快。我也慢下步子,偶爾發(fā)出一兩聲貓鳴。

      我猜到她害怕了。便又發(fā)出貓鳴聲。她回頭望了一眼,轉(zhuǎn)頭,繼續(xù)朝家的方向走。

      有一回,我尾隨姚麗華,經(jīng)過窄巷。黑暗中四五個人頭在晃動,他們堵住姚麗華去路。有個聲音說,姚同學(xué),我大哥沒女朋友,你做咱嫂子如何?我弓身撿了枚石子,扔向人堆,不知砸到誰,反正不是姚麗華。她趁亂跑了,而我卻挨了一板磚,流了一身血。母親問起,我敷衍說摸黑騎自行車,摔的。

      翌日上學(xué),我額頭多了塊厚實的白紗布。上課時,我發(fā)現(xiàn)姚麗華偷瞄了我好幾眼,我假裝看黑板,避開她目光。我猜她可能知道真相了,夜間是我在跟蹤她。但她沒點破,晚間走夜路照舊。

      六月的天愈來愈熱,課間我從廁所屙了泡尿回教室,姚麗華趴課桌上,腦殼埋雙臂間,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她爸貪腐被抓的消息在班上傳開了。后來的語文課她一直趴著,我目光直直地盯她看,仿佛她是一塊黑板。放學(xué)后,她偷遞給我一張紙條,約我兩天后下晚自習(xí)一起回家。紙條上的字纖細(xì)、漂亮,跟她的人一樣。她說,再過幾天,我就要離開椰城,去別的地方生活。有件事我想問你,你得實話實說。

      約定時間到了,那一整天,姚麗華沒來上課,沒人清楚她去了哪里(直到兩天后郊外發(fā)現(xiàn)兩具無頭女尸。我們才弄清,姚麗華可能遇害了)。同學(xué)都回家了,整個校園空空蕩蕩,我能聽到風(fēng)吹響樹葉的聲音。

      站校門口等姚麗華,我一直等,等到半夜,腿站麻了,我就蹲著,蹲累了我就換個姿勢,站著。但最終等來的,卻是一場空。

      這次相親是第五次。也可能是第六次。我忘了。跟小林約好在咖啡館見面,出于禮貌,我提前十分鐘抵達(dá)。剛落座,收到小林短信,她得晚一會到。我點了杯拿鐵,控制速度,矜持地喝,可喝到瓷杯見底,左右不見小林出現(xiàn)。

      心里畫了道叉。又畫一道。我將余下的咖啡飲盡,考慮是否起身離開。但我做不到不辭而別。我想至少得當(dāng)面跟小林道一聲“再見”,然后再拍拍屁股走人。挪動咖啡杯,右手食指指尖狠蹭擺放桌面印有LOGO的紙巾,我想了一些別的事,目光來回梭巡咖啡館進(jìn)出的客人。

      鄰桌飄來似有似無的香水味。那邊坐兩個女人,一個與我迎面相對,她額骨平滑,膚白,五官精致,整張臉?biāo)瓢嘿F的瓷器。另一個女人背對我,順滑的黑發(fā)閃出令人產(chǎn)生美好聯(lián)想的光澤。她們不緊不慢喝著咖啡,瓷器女人接過一只文件袋,放入身側(cè)西瓜紅手提包。她眉角微揚,端起咖啡杯,又放下,她說,希望我們今后合作愉快。背對我的女人后腦殼往左擺,又往右搖。

      難道女人是“搖頭”么,拒絕對方的盛情?我處在無聊中,觀察旁桌女人,心中否定了這個答案。我猜她似警惕的鼠類,在觀望周遭動靜,擔(dān)心隔墻有耳?;蛘呤俏蚁攵嗔?,我還打算想更多時,小林似一陣旋風(fēng),步入咖啡館,進(jìn)入我視線。

      小林說,田健,抱歉,來晚了我。

      我說,確實晚。

      小林說,我故意的,想考驗考驗?zāi)恪?/p>

      我說,有些人,比如我,是經(jīng)不住考驗的。

      小林說,我算是看出來了,說好聽點,你有個性,說難聽點,你這人沒耐心,也無趣。

      我想這次相親,我遇到一個愛說教的奇葩。瞄了兩眼腕表,指腹敲擊冰涼的玻璃桌面,我說,小林,我等你來,不是想聽你如何評價我。我只是為了跟你說一聲再見。我,不想不辭而別。

      鄰桌那張背對我的后腦勺掉轉(zhuǎn)一百八十度,瞥我一眼,目光仿佛觸了電,立馬縮回去。我看清了那張臉,仿佛置身夢中。我還想再看一眼,抬手揉眼睛,再看,是滿目的黑發(fā)。

      小林說,田健,你就這么開不起玩笑。

      直起身,我往距離一米多遠(yuǎn)的鄰桌邁步。身后傳來小林控制音量得體的喊聲,“田健,真走你?”止住腳步,停在兩個女人桌邊,我說,老同學(xué),你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你不記得我了?

      瓷器女人望了一眼我,目光又轉(zhuǎn)向直發(fā)女人。

      直發(fā)女人說,抱歉,你大概認(rèn)錯人了吧?

      我說,真不記得我了你?

      直發(fā)女人說,先生,都二十一世紀(jì)了,你追女孩的方式真夠老套。

      我一陣面熱,連耳根都在冒熱氣。再看了女人一眼,她就是我同學(xué)姚麗華,千真萬確。難道她失憶了,或者有難言之隱?我似受辱的野獸,沮喪地返回座位。

      小林說,田健,遇到熟人了?

      又說,她真是你老同學(xué)?

      我說,我像隨便開玩笑的人么!

      從駝色手提包摸出一張名片,我返回直發(fā)女人身邊,將名片遞給她。我說,卡片上有我電話。直發(fā)女人不接名片,雕塑似的紋絲不動。我將名片擱咖啡杯旁。她喝的卡布奇諾。在椰城三中上學(xué)那會兒,她就愛喝卡布奇諾。

      轉(zhuǎn)身走,我想起那杯拿鐵沒付款,掏出一張百元鈔票,用瓷杯壓緊。我說,小林,喝茶喝咖啡你自己點,我請。繼續(xù)往咖啡館門口走,我頭也沒回。我是不敢回頭,怕看到姚麗華冷漠的面孔。

      背后打了個炸雷,是小林撕破臉憤怒的吼聲——田健,你這人不僅沒耐心、無趣,還沒教養(yǎng)!

      過去有一段時間,我熱衷于閱讀《圣經(jīng)》里的故事。耶穌說:“你們求,必要給你們;你們找,必要找著;你們敲,必要給你們開。因為凡是求的,就必得到;找的,就必找到;敲的,就必給他開?!?/p>

      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總覺得會有事發(fā)生。

      天氣燥熱,好些日子,我沒去廣告公司上班,反正公司是我二叔的,他根本沒指望我能干出點有出息的事。窩家里,我不時瞟兩眼手機,擔(dān)心錯過電話。手機響鈴時,我希望是姚麗華打來的,卻不是,那些電話要么是打錯了,要么是地產(chǎn)中介的看樓邀約。

      我從陽臺尋來兩只啞鈴,練臂力。揮動手臂時,我突然想起咖啡館的瓷器女人,似乎在哪見過。隔了差不多半小時,我才想起來,瓷器女人是孔鐵軍的競爭對手。

      椰城持續(xù)高溫。在一個超出椰城歷史最高溫度的日子,坊間傳出孔鐵軍遇刺的消息,傷者在重癥監(jiān)護室,生死未卜。傷人事件在網(wǎng)上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是競爭對手買兇殺人,有人說是小三情變傷人,也有人說是孔氏家族內(nèi)部紛爭。

      那天下午,我躲空調(diào)房避暑,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撥來的電話。她自稱是姚麗華,約我見面。在那次偶遇的咖啡館,我手握裝檸檬水的玻璃杯,開門見山地說,姚麗華,你回椰城,不會是來找孔鐵軍麻煩的吧?

      姚麗華說,我不想談這事。還記得從前嗎你?

      我說,那天下晚自習(xí),我等你等到半夜。

      姚麗華說,抱歉,那次不辭而別。我沒想到那么快,姓孔的就安排我和我媽離開椰城。我媽告訴我,他和我爸之間有協(xié)議,我爸不在了,他保證我們安全,助我們隱姓埋名生活。后來我和我媽一直在香港,幾乎沒人清楚我們下落。

      又說,那次趕走小流氓的是你么?

      目光望向姚麗華身后的闊葉植物。我說,哪次,我忘了。

      姚麗華說,不想提就別提了。

      我說,孔鐵軍遇刺,是你干的?

      姚麗華說,我倒是想。她抿了一口咖啡,像是自言自語,“我們都是有罪的人,誰能主持得了最后的審判?”

      直視她眼眸,我說,真不是你干的?據(jù)說孔鐵軍信佛好些年了,他過得沒傳聞中那般好。不過,他養(yǎng)澳洲袋鼠、長臂猿當(dāng)寵物,倒是真的。

      姚麗華沉默,視線轉(zhuǎn)向別處,她從包里摸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指尖觸到她手心,似冰片。她說,去香港后,我改了名字,叫謝安琪。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微張嘴巴,驚訝地望我。她說,你以前不是叫孔健么,怎么改姓了?

      我說,我爸跟我媽離婚后,我跟了我媽,上大學(xué)時隨了母姓。

      謝安琪目光似利刃,盯著我看,長久地、意味深長地盯著我看。

      責(zé)任編輯 季亞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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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昌縣征訂《鐵軍》連續(xù)五年超千份
      鐵軍(2022年12期)2022-12-07 11:51:46
      鐵軍頌
      心聲歌刊(2022年6期)2022-02-14 13:20:22
      《椰城》是我的良師益友
      椰城(2021年11期)2021-11-17 21:52:22
      《椰城》情緣
      椰城(2021年11期)2021-11-17 21:41:03
      三十而立的《椰城》:征途漫漫,唯有奮進(jìn)
      椰城(2021年11期)2021-11-17 21:41:03
      為夢孤獨
      意林(2021年11期)2021-09-10 07:22:44
      鑄成消防鐵軍
      高考前與高考后
      意林(2019年16期)2019-09-04 21:00:12
      別來無恙
      意林(2018年7期)2018-05-03 16:2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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