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四海

土伊天然氣糾紛有玄機

□ 王四海

土伊雙方就“斗氣”的核心細節(jié)一直“三緘其口”，也許另有觸及雙方更大核心利益的隱情存在。

土庫曼斯坦、伊朗兩國均是產天然氣大國和國際能源市場上的重要玩家，兩國的天然氣糾紛在某種程度上能給中亞—里海地區(qū)能源市場帶來變數。

自2017年1月1日起，土庫曼斯坦停止向伊朗北部供應天然氣。李曉東 供圖

土伊天然氣合作的歷史與現狀

土庫曼斯坦與伊朗互為鄰國，共同邊界線長992公里，自古兩國人民保持著友好關系。歷史上，因各種原因有大量土庫曼人遷居至伊朗北部和東北部定居 。兩國1992年建交，在經濟、交通和能源等領域合作關系密切。目前，伊朗是土庫曼斯坦第四大貿易伙伴。

伊朗雖然是天然氣大國，但伊的氣田集中分布在國土南部，因缺乏輸運設施，南部氣源無法運輸至北部山區(qū)。

1995年6月，為解決伊朗北部地區(qū)的天然氣供應問題，土、伊雙方簽署天然氣買賣協(xié)議，率先修建了土—伊天然氣管道西線（科爾佩杰—庫爾德庫伊管道），依靠伊朗資金，1997年該管道建成。該管道全長約200公里（在土境內長140公里），設計最大年輸氣量為280億立方米，土總統(tǒng)尼亞佐夫稱其為“友誼”管道，土總統(tǒng)尼亞佐夫與伊總統(tǒng)穆罕默德·哈塔米就該管道達成25年供氣協(xié)議?！坝颜x”管道是土第一條不經俄羅斯的天然氣出口管道，是土實現天然氣多元化出口戰(zhàn)略的真正開端，通過其可將西土庫曼的天然氣直接運輸伊朗北部。當時，土、伊兩國總統(tǒng)還對聯(lián)合土耳其通過“友誼”管道向西歐供氣抱有極大的熱情。

1997～2009年，由于西土庫曼的氣源有限，土方每年通過友誼管道向伊方的供給氣量遠遠滿足不了伊北部、東北部居民的最大需求。 出于補充西線“友誼”管道供氣能力及滿足伊朗東北部居民用氣的雙重需求，2009年，土伊雙方達成協(xié)議：修建土—伊天然氣管道東線（達烏列塔巴德—謝拉赫斯—漢格蘭管道），土向伊的年供氣量增至140億立方米、后期逐漸達到200億立方米。2010年1月6日，土—伊天然氣管道東線建成通氣。該管道全長30.5公里，年供氣量為125億立方米，氣源地為東土庫曼的超大氣田—達烏列塔巴德氣田，為雙方的年200億立方米供氣計劃提供了保障。

近10年來，土經過東、西兩條管線向伊每年的供氣量大致情況如下：2005年為40億立方米，2006年為58億立方米，2007年為140億立方米，2011年為60億立方米，2014年為65億立方米，2015年為90億立方米，2016年為45億立方米。自2017年1月1日起，土對伊實行“限制”供氣（實質就是停止供氣）。土庫曼斯坦與伊朗間的天然氣貿易為易貨貿易，土向伊供氣，伊用食品、商品支付或提供技術服務等。

2015年，伊核問題全面協(xié)議簽署后，西方國家取消對伊朗制裁，這為土伊天然氣合作帶來變數。

土伊天然氣之紛爭持續(xù)不斷

土伊天然氣合作自始至終爭端不斷，“斷氣”多次發(fā)生，但每次斷氣時間較為短暫，經過雙方協(xié)商總會很快恢復供氣。

2008年底，土方曾給伊斷氣：12月29日土方將供氣量減半，日輸送量維持在1000萬立方米的水平，直至30日下午起徹底停氣。土官方對停氣原因的解釋是因供氣設備出現技術故障，而伊方認為斷氣是為施壓伊方接受土方新的天然氣價格。

2012年，土方再次給伊方停氣，理由是因管道檢修技術原因，但伊方則認為，斷氣仍是為強壓伊方接受漲價。

自2013年起，土方一直向伊方催收氣款欠款，伊方一直未支付。

2017年1月1日土方再次給伊方斷氣，雙方此次“斗氣”引發(fā)了國際廣泛關注。

2015年起，土因受油價下跌、西方制裁俄羅斯使土經濟受牽連等不利因素影響，國家財政陷入了窘境。土方依據貿易規(guī)則，按正常邏輯出牌，開始不斷向伊方索要所拖欠的氣款，但是土方期望的正常邏輯結果并沒有出現。伊所欠土氣款總數大致為45億美元，伊國家天然氣公司沒有否認這一點，但強調在伊受制裁期間，在不能用現金支付的情況下，伊方已用食品與貨物進行了支付，土方在氣的質量與數量上違反了合同。

2012～2016年，土方多次稱伊方欠18億～20億美元氣款多年未支付。2016年8月，伊朗能源部副部長接受媒體采訪時稱：伊方欠款數額為6億～15億美元，需要跟土方談判確定準確欠款數額。伊方的這筆欠款主要形成于2007～2008年，當時伊朗遭遇極寒天氣，伊北部地區(qū)取暖供氣不足，按伊方請求土方增加了臨時供氣量，伊方抱怨土方借機將氣價從40美元/立方米抬高到360美元/立方米 。

自2015年起，隨著西方取消對伊朗制裁，伊也逐步打通了國內從南至北的管道運輸、公路運輸、鐵路運輸3種能源運輸通道，降低了北部地區(qū)對土天然氣的依賴程度。與此同時，伊能源部官員多次公開稱，伊擁有日產7億立方米的產氣能力，土方供氣只占伊國內市場需要的1.5%～2%，伊將不再需要土方供氣等。這些信息或多或少刺激到伊北方的友好鄰國，加速了雙方矛盾的爆發(fā)。

2016年底，土、伊雙方在阿什哈巴德舉行談判，對于此次談判的細節(jié)土方一直保持沉默，但伊方表現活躍。伊方談判代表團回國以后，不斷通過媒體放出風稱：“土方索要20億美元欠款，激怒了伊方，伊方離開了談判桌終止了談判，土方在機場將伊方代表拉回談判桌繼續(xù)談判——”“最終土伊雙方簽署了5年期限的供氣合同”等。這些信息徹底激惱了土方，土方于2017年1月1日終止了向伊方供氣。同時，土方罕見地通過土外交部向媒體發(fā)布聲明，稱此前伊方爆料信息不準確，指責伊方消極合作，長期不支付氣款，未盡到合同義務，強調土天然氣康采恩因缺乏資金維持生產運營，被迫對伊限制供氣。

土外交部聲明引起伊國家天然氣公司強烈反應，其在自己官方網站刊發(fā)聲明稱：“土外交部的介入明顯違背雙邊的天然氣協(xié)議，按照雙邊天然氣協(xié)議土方應該保障伊朗北部省份地區(qū)的天然氣供應”“起訴土公司已被排上伊朗的議事日程，就調節(jié)拖欠氣款之爭雙方談判沒有達成一致結果，土就終止向伊出口天然氣”“為要求快速支付拖欠氣款，土天然氣康采恩公然地、以不合邏輯的方式違背協(xié)議，終止了對伊供氣”。面對伊國家天然氣公司的強烈反應，土外交部再次向媒體發(fā)表聲明，稱：“伊國家天然氣公司的聲明帶有傾向性，是不客觀的，在償清土方氣款問題上企圖將所有人引入迷局”“妄稱土天然氣康采恩供氣的質量與數量違背了合同，這與事實不符”“伊朗國家天然氣公司不止一次地違背自己所接受的合同義務，違背‘收貨-付款’的合同基本原則，多年拖欠土方氣款”“‘伊國家天然氣公司有關土外交部參與兩國公司權益之爭是在破壞合同’之言論，是在制造輿論戰(zhàn)”等。土外交部的兩次聲明，明白無誤地向國際社會亮明了自己的觀點。

2017年1月1日土給伊斷氣以后，伊朗能源部緊急調整冬季能源供給計劃，增加了國家中部地區(qū)天然氣田產量，調動國家中、南部氣源加大對北方的供應，對外宣稱土中斷供氣未對伊造成嚴重影響。

截至目前，伊方仍未向土方支付欠款，土方也未恢復向伊供氣，土伊雙方的僵持一直持續(xù)。

伊朗能源部官員稱，伊擁有日產7億立方米的產氣能力。李曉東 供圖

土伊天然氣糾紛背后的利益之爭

在國際能源合作領域，國與國之間的合作利益永遠大于友誼，土、伊既是朋友也是競爭對手。伊朗拖欠土方氣款多年不付款，真實目的在于逼迫土方降低氣價。

伊方想低價買氣，土方想高價賣氣。如果土方在氣價上向伊方做出讓步，那么土方就得增加對伊供氣數量。土方還擔心一種情況出現：一旦伊朗建成陸路跨里海天然氣管道后，伊方會將土方低價供應的氣高價轉賣給土耳其，土方在這條管道上得不到任何利益。

土伊同為天然氣大國，雙方在天然氣出口方向上有利益沖突。西方解除對伊制裁后，伊方多次宣稱：向西將自己的天然氣賣給歐洲、向東賣給巴基斯坦與印度。土方主導的TAPI管線、跨里海管道均與伊方在利益上有沖突。伊方跟俄羅斯站在一邊堅決反對修建跨里海管道，當土方進行工程勘察時，伊方派軍隊進行阻止。TAPI管線終點的印度市場，也是伊方天然氣想出口的市場，所以伊方在完成自己國內段的“伊朗—巴基斯坦天然氣管道”建設以后，一直在敦促巴基斯坦推進巴段的建設，以此跟土方競爭巴基斯坦與印度市場。因此，伊方想利用一切機會為土方制造混亂，拖住土方天然氣多元出口的步伐，伊方拖欠氣款不支付也是一種“制敵戰(zhàn)術”。

土伊天然氣之爭，中國躺著中槍，中國也被扯上關系。國外有分析家認為，中國現在是土庫曼斯坦天然氣的最大買家，中國擁有多條陸上、海上天然氣進口通道，如果土庫曼斯坦在氣價上對伊朗做出讓步，那么中國同樣會提出氣價問題。

伊本次天然氣之爭，也從側面印證土國內財政陷入危機的嚴重程度。土方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索要氣款，也是出于國內財政形勢所迫。這也說明了3年前的國際油價暴跌對土經濟的沖擊尚未消除，土天然氣多元出口戰(zhàn)略的路還很長。

土伊雙方就“斗氣”的核心細節(jié)一直“三緘其口”，也許另有觸及雙方更大核心利益的隱情存在。

（作者系楚天—中國土庫曼斯坦研究中心負責人、中國地質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