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柳
(廣西大學 法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區(qū)分
胡柳
(廣西大學 法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同屬犯罪的抗辯事由,二者歷經(jīng)了被明確區(qū)分到被淡化界分甚至被混同的過程。但普遍認為,二者存在明顯不同,正當化事由是合法的、被鼓勵的行為,可寬恕事由是錯誤的、應避免的行為,區(qū)分二者對于發(fā)揮刑法的行為規(guī)制機能、判斷可否抵抗行為相對方、定性教唆者等第三方行為、確定是否民事賠償與適用何種刑事程序具有重要的意義。關于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界分,存在形式標準說、道德標準說、法益侵害說、核心特征說之爭。正當化事由即刑法上無危害的行為,阻卻違法,因不為犯罪從而免責;可寬恕事由即刑法上有危害的行為,阻卻責任,因可責性缺陷從而免于刑罰,二者的本體和犯罪構(gòu)成體系地位顯然不同。
正當化事由;可寬恕事由;違法性;有責性
英美犯罪構(gòu)成為“犯罪—抗辯”模式,抗辯事由向來被看重。美國刑法學家鮑爾·羅賓遜將刑事辯護事由分為五大類:證據(jù)不足辯護事由、犯罪修正行為辯護事由、正當化事由、可寬恕事由和非除罪辯護事由。正當事由和可寬恕事由是最重要、應用最廣的兩種合法辯護事由。初始,正當事由和可寬恕事由被嚴格界分,二者的法律效果差別明顯,但隨后的判例和制定法將二者混同,這引發(fā)了實踐混亂與理論激烈爭論。正當事由和可寬恕事由是否有區(qū)分的必要,如果有,如何區(qū)分?這些問題的答案對于實踐案例的解決以及英美犯罪構(gòu)成理論的理解具有重要的意義。
作為兩種辯護事由,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在內(nèi)涵、外延及應用和機能上就必然是存在區(qū)別的,至于為何要將二者區(qū)別?如何區(qū)別?我們就必須從二者區(qū)分理論入手,從司法判例、制定法以及學者態(tài)度加以探究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區(qū)分理論的歷史沿革問題。
(一)司法判例
美國著名的萊德霍爾姆殺夫案,是一起因家庭暴力引發(fā)的殺夫案。萊德霍爾姆夫婦二人感情不和,經(jīng)常吵架互毆,1981年8月6號晚,夫妻倆參加完聚會,喝醉后又發(fā)生爭執(zhí),妻子體力不支,當丈夫睡著后,越想越氣,遂去廚房拿刀將熟睡中的丈夫殺害了。陪審團認為被告兇殺罪成立,判處五年監(jiān)禁,緩期兩年。被告不服,上訴至州最高法院,最高法院認為,如果被告患有受虐待婦女綜合癥,則可因個案情況判其無罪。重審后,被判處一年緩刑。[1]
這起案件被歸為正當防衛(wèi)案件,令人不可思議。按照傳統(tǒng)的正當防衛(wèi)原理,該案是典型的故意殺人而不是正當防衛(wèi)。瓦爾法官在州訴萊德霍爾姆案中對正當防衛(wèi)界定為:“如果行為人認為他有受到非法侵害,需要用武力保護自己,同時事實證明當時確實存在緊迫威脅,該行為就是正當?shù)??!北景钢械谝淮侮U明“可原諒防衛(wèi)”:“如果行為人當時認為自己受到侵害必須保護自己,雖然當時的想法是合理的,但卻是錯誤的,則該行為是可原諒的防衛(wèi)?!敝鲗彿ü購尼t(yī)學角度認為,萊德霍爾姆患有受虐待婦女綜合癥,不能以一般人的經(jīng)驗判斷其行為不屬于正當防衛(wèi)。
有關學者提出,刑法作為重要的行為準則,對特定情況應當明確規(guī)定,告訴人們什么是正當化事由,什么是可寬恕事由。一個受虐待的妻子將熟睡的丈夫殺害的行為是正當化行為還是可寬恕行為?否則不能正確引導人們選擇自己的行為。
在美國司法實踐中,由于未重視對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區(qū)分,曾因一起案件判決的不準確,引發(fā)了一場大規(guī)模騷亂。1992年,洛杉磯警察在逮捕一名名為羅德里·金的黑人青年時對其實施了暴力行為,事發(fā)后引發(fā)了民眾特別是黑人的不滿,要求嚴懲。但法院判決所有參與毆打行為的警察無罪。法院的判決引起了黑人大騷亂,打砸搶燒,社會治安受到嚴重威脅,十多天致使五十多名民眾死亡。[2]
陪審團考慮案發(fā)時的混亂環(huán)境以及警察所感受到的威脅,認為警察當時由于羅德里的反抗陷于危險中,即便警察的暴力超出了必要限度,但在當時的場景中警察沒能意識行為的不妥亦是情有可原,因此判定不負刑事責任。法院的判定意味著該行為定性為正當化行為,在理論界屬于客觀說和主觀說的爭論,但在實踐中就引發(fā)起群眾的暴亂。
學者指出這個案例判決不妥之處在于,法院的判決是“警察的超出必要限度的正當防衛(wèi)行為”這個行為是違法不正當?shù)?,免責依?jù)應是肯定行為非法性的可寬恕事由,用“非法”對行為定性,有助于警察在正確認識自己的權(quán)力與義務的同時,讓民眾確信司法判決的公正性。
(二)制定法上的界分
早期英國普通法中,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是兩個十分古老的概念,長期以來作為日常生活用語,二者的區(qū)分對司法實踐有著重大意義。事實上,早期普通法并不允許基于正當化事由或可寬恕事由從而對行為人加以開釋,但可以據(jù)此對行為人加以赦免或刑責的減輕。[3]在重罪案件中,行為人由于具有正當化事由而判決無罪釋放,而根據(jù)可寬恕事由進行辯護的行為人仍要承擔刑事責任與其他有罪的犯罪人受同樣的刑罰(死刑和沒收財產(chǎn)),只能請求國王的赦免才可能免除其死刑。
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具有可寬恕事由的行為人得到赦免,且可以通過申請令狀而重新獲得被沒收的財產(chǎn),1838年英國取消沒收財產(chǎn)刑[4],可寬恕事由也逐漸成為行為人被宣告無罪的依據(jù),使得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二者的訴訟地位平等,辯護事由被證實后,都將不再承擔刑事責任而得到無罪釋放,二者的內(nèi)在區(qū)別不再被重視,有些法院、學者甚至將其交換混用。[5]一個人逮捕“任何正在實施可逮捕犯罪行為的人”和一個人逮捕“任何他基于合理懷疑正在實施可逮捕犯罪的人(但事實上并未實施)?!?,這兩種行為在法律上同樣被認為是“正當”的——《1984年警察和刑事證據(jù)法》第24條4款(a)和(b),認為這兩種情況都是可以實施的行為,可以不負任何民事或刑事責任。
《美國模范刑法典》雖然在形式上承認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存在區(qū)別,但對二者的區(qū)分的實質(zhì)必要性留有懷疑態(tài)度,認為在每個案件行為中完全清晰地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是不可能的,對司法實踐和法律體系的構(gòu)建的裨益遠不及區(qū)分的復雜性。[6]
(三)學理闡釋
在理論上,弗蘭西斯·培根是英國最早提出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學者。他在分析“保護生命的必要性”這一問題中列舉了三個例子:行為人在極其饑餓的情況下實施了盜竊行為;罪犯由于監(jiān)獄發(fā)生火災時而脫逃的行為;海面只有一塊浮板且只能承受一人的情況下,兩個海難者為保護自己的生命而爭奪浮板,將他人推入水中的行為。[7]培根認為案例二屬于正當化事由,而案例一和案例三屬于可寬恕事由,但沒有對案例性質(zhì)的劃分充分說明理由。這說明他承認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存在著區(qū)分,但未分析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區(qū)分標準。
部分英國學者提出,“在司法實踐中,在現(xiàn)如今的法律政策背景下,試圖將所有的實體辯護事由都明確地劃分在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中的做法是沒有必要且不可能的?!盵8]
在現(xiàn)代英美刑法理論中,仍有大多數(shù)學者對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持肯定觀點。部分學者通過對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概念進行分析,從而提出區(qū)分二者的標準,如哈特提出,“法律不譴責具備正當化事由的行為,甚至是持鼓勵態(tài)度的?!薄翱蓪捤∈掠傻男袨槭欠伤煌瞥绲摹盵9];哲斯勒也指出,“正當化事由的行為在道德上可能是不認同的,但具有法律所允許的正當性,是任何人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被允許的。……可寬恕事由的行為在法律上是非正當?shù)?,只是由于當時的特殊情況,基于心理或條件的原因而做出的行為是可諒解的,從而免除其刑事責任。”[10]部分學者通過論證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現(xiàn)實及法律意義,揭示二者區(qū)分的必要性,如道德教育意義、證明責任分配問題、刑法的目的與價值、司法效果的不同、共犯的刑事責任、第三方行為的認定等方面。這些觀點從不同側(cè)面不同角度說明大多數(shù)學者仍認為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有區(qū)分的必要性,且試圖尋找出明確清晰的區(qū)分標準。
在英美法系國家司法實踐中,對于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作為辯護事由的案例,法院通常都會認定被告人不構(gòu)成犯罪,判定被告人無罪釋放,甚至出現(xiàn)法官將二者互換混用的情況,使得實踐中越來越不重視二者的區(qū)分。這里我們不經(jīng)思考,既然兩類辯護事由的最終結(jié)果都是為行為人免于刑事責任,那么為什么要對二者加以區(qū)分?倘若不進行區(qū)分,而將二者混同使用,會在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什么困境呢?在此筆者從四個方面進行論述。
(一)行為規(guī)制機能
“刑法的功能不僅在于處罰犯罪,更在于向社會傳導正確的社會價值和社會期待,因此,盡管判處結(jié)果都是免除刑罰,但刑法應當有能夠幫助人們正確區(qū)分行為的道德特征和因行為人自身特殊性而缺乏可譴責性的道義基礎的機能?!盵11]
未成年是美國各個司法區(qū)普遍承認的一種辯護事由,倘若不以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對未成年辯護進行定性,因二者最終皆歸免于刑罰而將二者混同,心智尚且未成熟的未成年,無法認識到殺人行為是不正當?shù)倪`法行為,反倒誤以為是法律所推崇允許的,這會模糊其辨別是非的能力,不利于未成年的健康發(fā)展,導致未成年犯罪率激增。
通過積極角度描述正當化事由的價值,將正當化事由形容成一種被法律所鼓勵認同的對社會有益的正確行為,而對于可寬恕事由,則是從消極被動的角度進行描述,可寬恕事由是一種違法行為,及時行為人沒有受到刑事責罰,但仍否定了該行為的無價值性,是法律所容忍卻不提倡追從的行為。刑法的指引機能和評價機能是人們實施行為的十分重要的道德指向,雖然二者的刑事法律后果大同小異,但二者內(nèi)在所體現(xiàn)的司法價值導向是迥乎不同的。對于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行為的負有完全責任能力的人,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可使得行為人在特定情況下選擇實施正當化行為而避免可寬恕行為。明確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向人們正確傳達行為的正確合法與否,當某行為是可寬恕的,那人們應當積極避免實施該違法行為,而不能因為免責的結(jié)果而實施。
(二)行為相對方的抵抗權(quán)
行為相對方侵害行為人合法權(quán)益而招到行為人反抗,對于行為人反抗的暴力行為行為相對方是否有權(quán)進行正當防衛(wèi)?而行為相對方被一名精神病患者追殺時,是否有權(quán)進行反擊?這兩種情況下行為相對方的抵抗行為的性質(zhì)就取決于行為人的行為性質(zhì)。
倘若繼續(xù)將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進行混同,那么行為相對方的行為處理方式將會面臨法律上的困境。例如,受虐待的婦女打算殺死熟睡中的丈夫,突然醒來的丈夫發(fā)現(xiàn)了妻子的行為,“受虐待婦女綜合征”是屬于正當化事由還是可寬恕事由的判定決定丈夫是否擁有防衛(wèi)權(quán),若將二者混同對待,將無法斷定行為相對方的抵抗權(quán),也就無法對實施了抵抗的行為相對方的抵抗行為進行定罪量刑。
正確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決定著行為相對方,即正當化行為或可寬恕行為的承受方,是否有權(quán)利對行為人實施的正當化行為或可寬恕行為進行抵抗。美國刑法理論認為,一般情況下,正當化行為的相對方?jīng)]有抵抗權(quán),根據(jù)道德剝奪理論,相對方在對行為人實施不法侵害時便喪失了生命的權(quán)利,因此相對方?jīng)]有抵抗權(quán);而可寬恕行為的相對方是享有抵抗權(quán)的,因為可寬恕行為在定性上便是非法行為,是不受法律所保護的,對此非法行為相對方有權(quán)進行抵抗,保護自身權(quán)益免受侵害。[12]
(三)第三方行為的定性
第三方是指除正當化行為和可寬恕行為的直接實施者和直接承受者之外的其他加入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行為人,如教唆犯、幫助犯等。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不僅對行為人、相對方產(chǎn)生了不同的法律后果,同時還影響第三方行為的定性。甲幫助正在進行正當防衛(wèi)的乙殺害了實施侵權(quán)行為的丙,與甲幫助患有精神病的乙殺害了丙,這兩種情況下甲的行為性質(zhì)是否一致?將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二者混同,模糊了乙行為的正當性與否,可能縱容某些存在主觀故意的人,假意幫助屬于可寬恕事由的行為,實則實施犯罪行為,利用法律漏洞逃脫刑法的制裁。
正當化事由的本質(zhì)是區(qū)別于法律明確的禁止性規(guī)范的合法行為,這個合法行為是針對行為,針對普遍的一般人通用的,具有廣泛的普遍性。相反,可寬恕事由的本質(zhì)是行為人由于自身的特殊性及環(huán)境的特別性而免于刑罰,可寬恕事由的應用具有特定性,是個別化的,指針對特定行為人在特定情形下所實施的行為。二者應用范圍的差異,必然影響著第三方加入行為的定性。當行為人甲在抵抗實施不法侵害的乙時,甲的抵抗行為成立正當化事由辯護,行為人丙幫助甲免受不法侵害時實施了限度范圍內(nèi)的暴力行為,該加入行為亦成立正當化事由辯護從而免責;當行為人甲突發(fā)精神病襲擊了乙,甲能為自身行為提出可寬恕事由辯護,但第三方丙在明知的情況下仍對甲提供幫助行為,這時候,丙的行為不能定為可寬恕行為,丙仍需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13]行為人所具備的正當化事由的辯護理由同樣可以適用于加入的第三方實施的行為,但行為人所具備的可寬恕事由的辯護理由不能免除第三方的加入行為。
(四)民事賠償與刑事程序的差異
行為人的辯護事由屬于正當化事由還是可寬恕事由,在涉及民事賠償時也存在不同的法律后果。美國刑法理論傳統(tǒng)觀點認為,持正當化事由的行為人無須對行為相對方進行補償,而實施可寬恕行為的行為人應就其非法行為對被侵害方進行民事賠償。
而對于刑事程序,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所需經(jīng)歷程序也有較大區(qū)別。美國學者丹·柯赫教授提出法律規(guī)范分為行為規(guī)范和決定規(guī)范兩大類別,行為規(guī)范是體現(xiàn)刑法的規(guī)范指引機能,針對普通全體人,通過法條來規(guī)范公民行為,什么是法律所允許的,什么是法律所禁止的,什么是權(quán)利性規(guī)范,什么是義務性規(guī)范,什么是禁止性規(guī)范;決定規(guī)范是刑法評價機能的體現(xiàn),司法機關根據(jù)決定規(guī)范對行為人的行為進行法律上的評價。[14]正當化事由的判定通常在行為規(guī)范中進行,無需進入決定規(guī)范經(jīng)過司法機關評價。行為規(guī)范給公民的行為劃定了最低的法律底線,而正當化事由是法律明確給予公民的權(quán)利,是對行為規(guī)范的一種修正。在這種場合,只需要對案件實施進行考量,是否合乎正當化事由的標準,若行為符合,說明行為人實施該行為完全合法有權(quán),不需要司法機關的介入評價,因此應無需進入刑事程序。即便,案件事實的定性尚未完全清楚,行為人也應盡可能地免受刑事強制措施。而在可寬恕事由的案件中,法律對該行為仍持以否認態(tài)度,并沒有賦予行為人權(quán)利,至于其是否具有可寬恕事由則需司法機關進行評價分析,因此在可寬恕事由的案件中,行為人不免經(jīng)歷全部刑事程序后,才有被判決免責的可能性。
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都是對形式上滿足犯罪的行為從實質(zhì)上排除犯罪的成立。正當化事由是指行為雖然在客觀上造成了一定的社會危害,具備犯罪的表像,但在特定情況下,避免了更大的危害或符合更高的社會價值,實質(zhì)上是對社會有益的行為,因此不承擔刑事責任,不屬于法律上所禁止的犯罪行為,甚至為法律所鼓勵。[15]而可寬恕事由是指行為人實施了違法行為,客觀上造成了一定的危害結(jié)果,但由于行為人缺乏責任能力或不具有主觀過錯,從道德角度看其行為不應受到譴責,從而免除刑事責任。而基于不同存在依據(jù)而產(chǎn)生的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在內(nèi)涵、外延及應用和機能等各方面必然存在著差別,對于這些差別,英美刑法理論學界就二者區(qū)分標準展開了積極探討,出現(xiàn)了諸多不同觀點。[16]
(一)形式標準說
有學者主張通過相應的法律條文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來區(qū)別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認為正當化事由是禁止性規(guī)范的特例,在法條中的表述為:“如果……,則行為人不構(gòu)成犯罪”,體現(xiàn)行為受到法律的許可和保障,不具有違法性;而可寬恕事由是罪責相應的特例,通常法律術語表述為:“如果……,則行為人免于刑事處罰。”據(jù)此,我國刑法第24條第2款規(guī)定:“對于中止犯,沒有造成損害的,應當免除處罰?!边@便歸為可寬恕事由。
對于這一區(qū)分標準筆者認為存在較大缺陷,形式標準說僅僅從法律條文的表述來作為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區(qū)分標準過于淺顯。其一,以我國刑法為例,第18條第1款規(guī)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jié)果,經(jīng)法定程序鑒定確認,不負刑事責任。”當條文表述為“不負刑事責任”,而非“免于刑事責任”,由于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這兩種辯護事由的最終結(jié)果都是可以不負刑事責任,此時并不能斷定是屬于因非違法性而不負刑事責任的正當化事由還是屬于具備違法性卻因特殊情況而不負刑事責任的可寬恕事由。因此,這種表述上不同的區(qū)分標準對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起到實質(zhì)的作用;其二,很多辯護事由并未被成文化,在法律條文中無法找到相應的表述形式,僅依靠形式標準很難明確其行為性質(zhì)。
(二)道德標準說
與形式標準說不同,道德標準說是從二者的實質(zhì)不同進行區(qū)分,以行為是否具有合道德性作為區(qū)分標準。認為法律層面違背了刑法規(guī)范,但合乎道德意義的行為是正當化事由,而不具備道德意義,僅僅因為行為人缺乏可責性的行為是可寬恕事由。
筆者看來,將法律層面的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區(qū)分依賴于倫理道德層面的判斷是不妥的。倫理道德的內(nèi)容模糊,主觀臆斷性強,將倫理道德和法律規(guī)范混為一談,法律具有普遍適用性,而道德有其特定性,不同風俗不同信仰的人所認同的合道德性亦不相同。同時,道德上的正當行為與法律上的正當行為并不呈現(xiàn)一一對等的表象,也就是說,并不是所有道德上正當?shù)男袨樵诜缮隙际钦數(shù)?,所有法律上正當?shù)男袨樵诘赖聦用嬉部赡苁遣徽數(shù)?。[17]因此,以是否合乎道德為劃分標準否定了道德和法律的區(qū)別,同時亦無法準確區(qū)分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
(三)法益侵害說
賓丁指出犯罪是侵害法益的行為,因此從法律規(guī)范層面分析,對行為的是否正當化的判斷應基于行為是否侵犯了他人法益的角度,也就是說,應以法益侵害作為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區(qū)分標準。一般來說,正當化行為可能會保障他人的合法權(quán)益,而可寬恕行為可能會會對他人的合法權(quán)益造成法益侵害的危險[18]。
對于這一觀點筆者存在不同看法。在道德領域,可以說發(fā)生沖突的行為是正當?shù)?。一個人幫家庭成員逃避警察的追捕、法律的制裁,從道德層面上講,“親親相隱不為罪”屬于正當?shù)男袨椋鴱木旖嵌瓤?,警察為追捕其家庭成員而搜查其住所的行為亦是法律所賦予認可的正當行為。在某些場合,法律也可能對行為競合給予特權(quán)(權(quán)利沖突理論)。因此,在同樣的法律政策中,那些可寬恕行為可能被在法律所禁止,而非可寬恕行為(正當化行為)是法律所允許的。例如,對于一個實施暴力侵害的普通襲擊者,即便行為人有條件可以躲避,仍實行的防衛(wèi)行為無論是在道義上還是法律上都是正當?shù)?,但倘若行為人明知襲擊者是精神病人,在有條件躲避卻未躲避而實施了的防衛(wèi)行為可能就是非正當?shù)男袨?。必要行為和非必要行為在道德與法律上所存在的區(qū)別便是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關鍵區(qū)別。
(四)核心特征說
核心特征說是美國刑法理論的一般觀點,認為正當化事由的核心特征在于行為的正當性,所謂正當性是指行為具有完全的合法性,是為法律所保障允許的行為;而可寬恕事由的核心特征在于免除刑事責任,所謂免責是指行為在法律上是違法的,但行為人不可責。[19]
美國學者喬治·弗萊徹教授對正當化事由和可寬恕事由的區(qū)分的分析被廣泛學者所接受,他提出,正當化事由辯護是在承認行為人的行為符合犯罪構(gòu)成要件,具有犯罪的表象外衣,但對行為的正確性、合理性、道德性提出了質(zhì)疑;可寬恕事由辯護是肯定了行為人符合犯罪構(gòu)成要件的行為的違法性,但對犯罪結(jié)果的歸責問題提出質(zhì)疑。正當化事由承認行為符合犯罪的定義,但認為該行為有其合理性,合乎道德,是正確的而非錯誤的,不具備違法性要件;可寬恕事由承認行為的不法性,但提出理由證明行為人的特殊性不應受到法律的制裁。正當化事由是針對行為而言;可寬恕事由是針對行為人而言。正當化事由外在于行為人;正當化事由內(nèi)在于行為人。[20]羅賓遜也認同這個觀點,“正當化行為是正確的為人們所接受容忍的行為。判斷行為是否正當,考量的焦點應當是外在的行為本身,即行為是否正確;可寬恕行為在法律上是不被允許和推崇的,基于行為人某些不同與一般人的特殊性或當時環(huán)境的制約性,使其免于刑罰。可寬恕事由側(cè)重的焦點在行為人本身,行為人本身缺乏道德上的可譴責性,而非行為的正確性。正當化事由的本質(zhì)是行為是正當?shù)?,可寬恕事由的本質(zhì)是行為人是可寬恕的?!盵21]
筆者認為,雖然理論學界對此劃分標準達成基本共識,但在此基礎上,從客觀要件上來看,某些道德評價也影響到我們對法律層面上可寬恕事由的理解:是否選擇可寬恕行為,取決于普通人在困難的情形下所作出的反應,而正當化行為在考慮行為人的主觀意識的同時,也應當結(jié)合不同行為人的不同特點進行考量。
所謂正當化事由,分析其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正當化事由具有事先存在的能夠引起行為人某種必要適當且合理的反應的條件或要素,正當化事由的成立一般滿足兩個條件:(1)行為人的正當化行為必須有助于保護或維系某種受到侵害的法益。(2)行為人的正當化行為的實施所造成的危害結(jié)果必須地合乎適當比例,并且其和其保護的法益所受到的侵害或威脅具有一定的合理關聯(lián)性。所謂可寬恕事由,先承認行為本身的違法性,但因為行為人所具有的某種特殊情況而使其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而這種特殊情況基本上是源于行為人自身具有的異常狀況,例如精神病、醉酒等。因此,可寬恕事由的焦點在于行為人而不是行為。也就是說,即使行為人實施了對社會有危害的不適當?shù)男袨?,但不因其危害行為對其所造成的危害結(jié)果加以歸責。
正當化事由所要求的是基于通常情況中,特定的行為不是犯罪,消除的是行為的社會危害性,而可寬恕事由是在明確的特定情況下,行為人免受刑事歸責,消除的是道義上的可譴責性。概而言之,成立正當化事由的行為是具有合理性的行為,該行為為法律所接受,類似的行為亦能被其他人所正當?shù)貙嵤?,并且不僅在實施過程中免受有阻止能力的人的阻止,還應對其加以幫助。而成立可寬恕事由的行為,實施的行為人雖可免于刑事責任,但其他人對此行為并非絕對免責,對于可寬恕行為,在其實施過程中,對其的阻止或干涉行為具有適當性,但幫助該行為的實施是法律所不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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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Justify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Legalisation Reason and Forgivable Reason
Hu Liu
(Law School,Guangxi University,Nanning 530000,China)
The legitimation reason and forgivable reason belong to criminal defense,the experience was a clear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blurred boundary points are even fusion process.But 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that the two has obvious different,legitimation is legal and was encouraged behavior,forgivable reason is wrong,should avoid to behavior.To distinguish the two is very important in developing the behavior regulation function of the criminal law,judge the resist behavior in each other,such as qualitative instigator third party behavior,determine whether civil compensation and apply wha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criminal procedure.About boundary points of justification reason and forgivable reason,there exists form standard,moral standards,law violations,core characteristics.Legitimation behavior is no harm behavior of the criminal law,namely the resistance is illegal,because for a crime not to escape.Forgivable reason is that the harm behavior of the criminal law,the resistance is responsibility,from punishment for culpability sex defects,both ontology and crime constitution system status is obviously different.
legitimation reason,forgivable reason,illegality,liability
D914
A
1673-1573(2017)02-0053-06
2017-01-20
胡柳(1994-),女,江西吉安人,廣西大學法學院2015級碩士生,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李金霞
●經(jīng)濟學與管理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