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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裝置

      2017-02-24 08:27競舟
      山花 2017年2期
      關鍵詞:螞蟻

      競舟

      車門沒關好,A就火急火燎催促開快點。出租司機一手握電話,另一只手系安全帶,發(fā)動車,握方向盤。A說你快點行不行,要趕時間。司機頗不高興,匆匆結束電話說,催什么催,出租車能怎么快?你還不如去打飛機呢。A心想,這個司機倒是有點特別,我都打飛機去了,你還不失業(yè)。

      司機一踩油門,車子躥出去,過大行宮,拐上中山東路,像子彈射向靶心。馬路上監(jiān)控攝像頭閃了一下,司機說,看到沒有,攝像頭一閃就是兩百。你們這些人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估計在單位里肯定不這樣。A低頭操作手機,沒聽到。街景像布景從車窗外滑過。司機打開音響,音量調到讓人不舒服的高度,噪音把甲殼蟲大小的車身撐得龐大無比,龍卷風一樣橫掃城市街道。

      出中山門,窗外豁然開朗。到處草木森森,馬路在高大筆直的梧桐樹中間延伸,通向綠蔭深處。路兩邊垂柳,草坪,縱橫交錯的鵝卵石路,寧靜而空曠。每到傍晚,夕陽把長長的樹影投在草地上,附近居民會來這里散步,享受城里人無法企及的環(huán)境福利。今天,這里卻不同尋常。好多人朝著城墻根下的公共綠地聚集,一些衣著另類的人在搭建場地。人群中除大批穿制服的警察,還有便衣混跡其中。他們與那些留長頭發(fā)、剃光頭的人簡直就像針尖和麥芒。躁動的氣氛在綠地廣場上彌漫。

      車剛出城門就被堵在了路中間。不管司機怎么按喇叭,人群沒有絲毫松動跡象。人們仰著臉,咧著嘴,跟在一個身高超出常人半個身量的人后面,聽他說著什么。一個女人懷抱玫瑰花,見人就送。A從車上下來,向人群吆喝讓道,沒人理會。她把人群往人行道上推,剛推開幾個,又涌上一群。細汗洇濕了妝容。

      各種車輛眨眼工夫已經從城門外堵到城門內。警察過來,圍成半圓形把人群往人行道和綠地驅趕。A手里被塞了一支花。她向送玫瑰的女人打聽這里在做什么,女人說,在舉辦本市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行為藝術展。沒有預先廣告,不允許拉橫幅,也沒有宣傳冊頁,觀眾都是慕名而來。女人說,老百姓需要藝術,需要啟蒙。你不妨停下來看看,機會難得。藝術展只舉行半天,選擇時間也有講究,下午一點到五點,這個時候,人們都在上班上學。好玩吧?

      女人語速極快,面色潮紅。A很想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幫她試試體溫。相比之下,A的興奮寂靜無聲,是一團微暗的火。她擺脫掉這個噴火的女人,準備回到車上,卻發(fā)現自己乘的出租車已經調頭,任她怎么在后面跺腳呼喊,逃也似的向城門內開去。還有這樣的事,賭氣連車資都不要了。

      看看時間,已經遲到一個多鐘頭。若放在之前,K早就告訴她說他有事要出門去,但是今天不同,他持續(xù)短信安慰她,說會等到地老天荒。

      A在路中間徘徊,不知該退到城里找車,還是再往前走等過路車。今天真是鬼打墻。早上起來就覺得事事不順,總有股力量阻止她去踩那個鐘點,讓她錯過,甚至把這個時間從這一天中挖去。她可不是那種遇事輕易放棄的人。好在路已經不遠,她決定走著去。

      【裝置1】

      一個踩高蹺的人被眾人圍在中間,穿戲服,面部涂了油彩,大紅大綠,像鄉(xiāng)村劇團演員。他邊走動邊用話劇腔說大段臺詞,雙手伸向天空,無助絕望的樣子。人群隨著他,已經從鵝卵石小路走到了快車道上。

      你們這些蕓蕓眾生啊,浮游生物,你們知道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愛嗎?你們不知道。你們只知道一日三餐,你們的一切知覺都在你們的口腹中,皮膚上,在商場貨架上。哦,天地間那些孤獨的靈魂啊,它將永遠孤獨下去,直至上帝為它造出另一個孤獨的靈魂??墒?,上帝已經死了。人群發(fā)出哄笑。踩高蹺的人接著說,你,你,你,在萬丈紅塵中,在更深夜靜時,你們敢說自己不孤獨?你們不敢。誠實的人都不敢。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所以我們要去尋找自己的另一半,可是我們終將是在孤獨中死去。有人接話說,嗨!你就一踩高蹺的,你的孤獨只在于你比我們多了截木頭,就像豬鼻子里多了截大蔥,所以你孤獨。

      踩高蹺的人繼續(xù)他的演講。這時,人群中冷不丁沖出來個女人,照著高蹺就是一腳。高蹺上的人猛烈搖晃幾下,臉朝下撲倒在地。人群跟著踉蹌不定,附近樹上窸窸窣窣落下些暖黃色的樹葉。踢他的女人叉著腰,對踩高蹺的人說,尋找另一半!你也不嫌丟人,人家那是藝術家,你算個屁呀,也跑到這里來鬼混。讓我在醫(yī)院累死累活照顧你媽,你倒輕松。趕緊起來,去醫(yī)院。我還有事,不伺候了。女人說完,扒開人群揚長而去。

      踩高蹺的人大概摔得很重,趴在地上半天沒動靜。眾人圍上來,問他感覺怎么樣。一個戴棒球帽的光頭男人嬉笑著問,這回不孤獨了吧?踩高蹺的人閉著眼,輕聲說,看到了吧,這就是當代藝術家的困境。

      一個年輕女警官擠進人群,彎下腰看他一會兒,問,你沒摔壞吧?他說,還好。女警察說,起來吧,你老婆已經走了,你該去醫(yī)院照顧你媽了。她伸出手,踩高蹺的人仰起臉,看到了那張帶微笑的漂亮臉蛋,還有白皙修長的手,合體的制服,他把自己的手伸過去。起來后,并不立即松手,而是緊緊握著女警官的手說,姑娘,我很感動,留個電話吧。

      唿哨聲讓天上的云紛紛向四周散去。

      膽子太大了,敢跟警花要手機號。

      什么藝術家,還是套路,沒有新意。

      踩高蹺的人說,你們懂什么,這就是生活。

      A的高跟鞋在盲道上走得飛快,身邊黃絨絨的街景仿佛也在出汗,有種不清爽的濃艷。穿過高架橋時,腳踝一軟,疼痛讓她幾乎虛脫。試了幾步,不能再走了。咬著牙挪到公交站臺。三輪車電動車自行車行人,斷斷續(xù)續(xù)從面前經過。她瞇起眼睛,覺得自己此刻的存在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睜開眼睛,甩甩頭發(fā),會發(fā)現自己過著另一種生活,是另一個人。包括自己腳上的疼痛,都是來自某種臆想,所以才來得如此的巧。只要動動身子,換個姿勢,這些都不存在了。就連K的短信也不對勁,過于殷情,雖然這是她需要的,但不真實。A已經不相信自己的直覺,而選擇相信感官,感官里有他的目光,他的體溫,他的短信。這些才是唯物主義者的現實世界。

      早上,A被手機鈴聲驚醒??纯磿r間,快八點了。B還在床上睡著。

      她帶著朦朧睡意走進廚房。順便看了下女兒房間,床空著,被子凌亂。廚房操作臺上空鍋壓著一張紙條:下學期堅決住校。女兒習慣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不容多想,她把紙條壓在飯桌更顯眼的地方,開始做早飯。昨夜睡得不好,到天快亮時才睡去,夢見自己在沙漠里跋涉,現在仍感到雙腳沉重。女兒什么時候起來都不知道。

      她雙手像帶著鉤子,炊具被撞得乒乒乓乓響。腦海里有根時針走得飛快。從昨天到現在,這根指針已經無數次從其它任意刻度,快速移動到十點位置,定住不動了。就像一個軌跡精確的桌球,無論途中轉多少個彎,撞多少次頭,目標就是那個球袋。

      過了一會兒,B也起來了。A有些詫異,今天這么早。

      你昨晚翻來覆去,幾乎沒睡。

      是你自己。

      B把沒洗的鍋碗往邊上推了推,眼睛盯著女兒寫的紙條說,天天牛奶雞蛋,能不能換換花樣,吃完飯也不洗碗,女兒都不想在家待了。

      A覺得有點煩。平時不論她在哪個房間,他與她共處一室從來不超過五分鐘。今天邪了,杵在她面前不走。她把第三只雞蛋倒進盤子里,然后把桌上碗筷收進水槽,洗刷起來。B拿碗,沖奶粉,舉筷子,把煎雞蛋夾起來,放進嘴里。A說,你好像比我還忙。

      我今天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就那么點工資,里外不管事,叫你去店里幫我進進貨,看看店,你偏不肯,整天游手好閑。我一個人忙里忙外,上廁所都要小跑,你連碗筷都不幫我拿。

      B不吭聲,悶頭把牛奶喝得呼嚕嚕響。A想起自己還沒有洗漱,趕緊去衛(wèi)生間,把水池旁邊的瓶瓶罐罐輪流使用過之后,正準備打開化妝盒,手機又響了。結束通話,她的動作更加變形。面霜從臺面掉到地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碎了。她抽一疊手紙把地上收拾干凈。從衛(wèi)生間出來,直接進臥室,打開衣柜。

      你干什么,慌里慌張的。B在廚房里嚷。

      貨到了,我得去一下。

      不是說好明天嗎?

      人家已經到了,我有什么辦法。

      不是我說你,就你朋友那種畫,辦一百個畫展也照樣賣不出去。故弄玄虛,垃圾。

      A打開衣櫥,里面掛著的疊著的,看上去不少,春夏秋冬一分配,就不多了,能配出款式色調的更少。B吃完飯,也走進臥室,看見床上堆著衣物,A手里還提著兩件。

      就接個貨,用得著這么隆重嗎。A不吭聲,B又說,你今天,能不能不出門?

      為什么?

      不想讓你太辛苦。再說,也該給女兒做點像樣的飯了。我們這個家,雖說不富裕,但三頓飯還能保證。折騰沒了,挺可惜的。

      我折騰?我不折騰我們大家都喝西北風去。

      B坐在床邊,把本來就有點亂的衣服堆得更亂。夜里失眠讓他看上去很蒼老,肩膀含著,一高一低,長長的腦袋像風干的天麻。如果這時A抬頭看看就會發(fā)現,他的目光中有種莫名的激動被狠狠壓抑著,像爐膛里的火苗,只要掀開那層鐵蓋,它便會竄出爐膛,釀成火災。A沒時間看,她把床上衣服疊好收進衣櫥。

      好吧,知道攔不住你。

      B遲疑片刻,走過去抱住A的腰,臉貼在背上。A站在那里,渾身僵直。B把她的身體扳過來,頭埋向她的嘴唇。A把臉偏到旁邊,望著敞開的衣櫥門。腰上的手慢慢下移,停在腹部,突然去扯她的褲子。A猛地推開他,跑到陽臺上,直到他走出去,才回房間。他拉開家門時,A問了句,你去哪?門“砰”地一聲關上。

      A加快動作,梳頭,換衣服,房間和走道里卷起陣陣旋風。路過餐桌時,她又看到那張紙條,心如亂麻。用過的碗筷丟在水池里,煎雞蛋已經涼透,生活亂得理不出頭緒。她走出廚房,挎上碩大的布藝包包。剛走到樓下,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化妝,又回去,拿幾件化妝品裝進包包里。

      【裝置2】

      綠地廣場中心位置,一條寬幅白布沿四棵樹在草地上圍出三面墻,形成相對獨立的空間。中央放一張桌子,兩只凳子,桌上有酒,酒杯。白布拐角處有臺投影儀。一個女人坐在桌旁喝酒,照鏡子,理頭發(fā),抹口紅,左顧右盼,看上去百無聊賴。隨后她站起來,扯出塊三角彩旗,來到圍觀人群中揮舞。在別處游蕩的人都圍過來,女人收起彩旗,回到白色空間。桌子邊已經坐進一個男人。見她進來,他笑笑,說了句什么,然后打開瓶蓋嗅了嗅,兩個人都笑了。他們只動嘴,不出聲,投影儀把他們的對話用字幕打在白布上,像默片。女人把兩只酒杯斟滿。兩個人對酌,聊天。開始都是生活瑣事,漸漸出現一些情感詞匯,字幕越來越快,詞匯越來越熱烈。當酒瓶倒空之后,兩個人已經面紅耳赤。白布上出現時間和地點,二人手拉手走出空間。女人揮手,目送男人離去。

      回到空間,桌邊坐著另一個男人。女人跟他打招呼,拿出未啟封的酒,兩個人對酌,聊天,字幕在白布上移動,生活瑣事,感情詞匯,字幕越走越快。酒喝完,字幕上顯示另一組時間和地點,顯然這段對白不是之前的簡單復播。

      兩個人站起來擁抱,這回是女人離去。留下的男人把一個站在門口向里張望的女人邀請進空間。他們喝酒聊天,女人端著酒杯走到對面,坐到男人腿上。字幕上出現時間和地點,男人站起來,送女人離開?;氐娇臻g,又與另一個女人對酌,聊天。

      觀眾慢慢散去,啞劇仍在不斷重復。劇情、對話相同,只變換演員和字幕上的時間,地點偶爾變化。

      A趕到時,小型貨車已經停在小店門口。是D。她問他這幾年怎么總沒見過來。D沒接話,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她。A說,昨晚熬夜了?D看這招不管用,換了副表情,笑著說,是老朋友見面分外眼紅。

      不是定好明天嗎?

      我連夜趕過來的。

      A打開車門。車內經過改裝,駕駛座后面的座椅全部拆除,里面放著各種尺寸的畫框。她拿出訂貨清單逐一核對。驗完貨,A撂下臉來。這幾個邊框紋飾不對,這幾個尺寸不對。差不多有三分之一不是我要的,怎么辦?

      D說,哦,大概是前面那家卸貨的時候拿錯了。有多大事,還不是一樣用,人家看的是畫展,又不是畫框展。

      你趕緊想辦法把我要的規(guī)格發(fā)過來,這幾天就要用。

      想什么辦法?

      這樣吧,不為難你,我直接跟你老板說,用快遞發(fā)貨,不用你再跑。

      等等,你別打電話。我明天還有事,不能讓老板知道我現在已經到了。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背,等會兒你聽我跟你慢慢說。

      我沒時間。你趕緊去跟前面那家換貨。

      小姐,我都一夜沒睡覺了。要不這樣,你就在這里買,錢我付,總可以吧?

      A想想也行。就把卷簾門打開,讓D幫著把畫框卸下來。D說,我只負責送貨,老板從來就沒有要求過我要幫忙卸貨。

      你還是那樣。你老板開你是對的。

      D懶洋洋起身,幫A卸貨。付款時,兩個人又爭執(zhí)起來。A說只能付部分貨款,D說,剛才她已經把所有畫框都卸下來了,等于全部驗收合格。A這才想起來,剛才稀里糊涂把那些不合符要求的畫框也卸下來了。

      你幫我裝回去。

      憑什么。

      裝不裝?

      可以。不過我要歇會兒,這不過分吧?

      A強忍住不讓血液太快涌上臉頰,卻禁不住時針在心里滴答滴答走個不停,面部肌肉微微顫抖。她知道,現在兩人的生物鐘并不同步,這個正跟著緩緩啟動的火車奔跑,那個是剛剛在火車上坐定,逍遙得很。

      我沒工夫跟你耗。

      手機亮了一下。A拿起手機,沒料到這時D突然跳起來,奪過手機舉在半空說,你敢過來我就讓你手機報廢。最恨你們這種人,來不來就告狀。A說你干什么,我沒告狀。再無理取鬧我可要喊了。話音剛落,嘩啦一聲,卷簾門被拉下。小店死寂,兩雙眼睛像磷火在黑暗中撲閃,對峙。汗水順著脊背流下來,衣服粘在身上。A打開燈,瞥一眼墻上鏡子,臉像白紙浮在空氣中。真奇怪,她想,全是鬼樣。

      【裝置3】

      女藝術家穿著大花蝙蝠衫,寬松牛仔褲,嘴里叼著煙,整個人泡泡松松,像團揉皺的報紙。在她工作時,不斷往頭頂上方排放著煙霧,像報紙著了火。她正給手里粗鋼絲彎成的太極八卦圖形噴黑色油漆。噴完漆,她讓助手拿著,自己從身邊帆布包里掏出個透明塑料罐子,罐子像所羅門魔瓶,里面有黑色氣流在涌動。當她把蓋子輕輕擰開,無數螞蟻煙霧般從罐子口彌漫出來,爬到罐子外壁,爬上藝術家手臂。圍觀的人驚叫著后退。女藝術家不停換著手,把臂膀上的螞蟻甩掉,嘴里咝咝地抽著冷氣。她讓助手把鋼絲八卦圖形放平,然后沿鋼絲把螞蟻倒上去。只有少量螞蟻沾在油漆上,多數漏到地上,瘋狂逃竄。觀眾再次驚叫后退,更多人湊過來圍觀。掉到地上的螞蟻因為慌不擇路,開始向上攀爬,爬到人身上,被驚慌的人們擼下來就地正法。遍地黑芝麻粒。還有一些螞蟻,仿佛天生知道如何趨利避害,它們繞過所有高出地面的物體,經過可以充饑或做窩的碎屑時也絕不流連,從各式男女鞋子縫隙中穿過,如同神授般向草地涌去,不知所終。

      至于那些粘在黑漆上的螞蟻,就不去說了。它們只能在油漆里蠕動,并很快死在那里,倒也省卻了選擇的煩惱。

      人們拍打著身上的螞蟻,不停感嘆,真是太殘忍了。女藝術家笑笑,露出滿嘴煙熏的黃牙。她指著說話的人說,這就對了。今天你們算幸運的,還可以明明白白看到它們的命運是如何被決定的,還可以當面罵我,譴責我。她用夾煙的手指著鋼絲上的螞蟻說,看看它們,還有我們,以及今天所有在場和不在場的人,我們找誰說去?

      藝術家說完,蹲下來,在地上找那些奪路而逃的螞蟻,找到一只就用兩根手指捏起來,丟到鋼絲圈上。最后,她把鋼絲太極八卦圖形用一條繩子系在身邊的樹上,開始清理拍打身上的螞蟻。擼起袖子,撫摸被螞蟻蜇得紅腫的胳膊,自嘲說,看來當上帝也不是件輕松的活兒。

      藝術家的助手說,你什么上帝,就他媽撒旦。

      女藝術家聳聳肩,我是什么,這不重要。

      鋼絲圈上,個別沒粘牢的螞蟻經過掙扎后掉到地上,已是斷胳膊少腿,歪歪斜斜在蒼茫大地上尋找出路。

      多年以后,在某些恍惚的瞬間,A還能看到自己那天不顧一切穿過城市街道的樣子。風把頭發(fā)吹起來,豎在頭上。她一半是走,一半是在飄。身后超市外墻上懸掛的巨幅廣告畫被大風吹到半空中,發(fā)出巨大聲響,仿佛一片天空正尋著她落下來。廣告上外國女人坐在歐式白色雕花椅上,手里舉一杯紅酒,也蕩到半空中,那暗紅色巨幅裙擺飄得鋪天蓋地。A感覺自己那天就像是基因優(yōu)良的馬哈魚,正順應本能召喚,進行著生命中最后的單向旅程,心中充滿了悲劇式的莊嚴。即便過那么久,她仍然不知道為什么,但知道必須那樣。她得以最快速度穿過整個城市,這就是全部。

      出租車停在路邊,她打開車門重重地把自己摔進去。起步價。從車上下來又沖向地鐵口。

      上上下下的乘客,進進出出的鞋子。有座位空出來,她一個箭步沖過去,在幾個屁股中間,使勁把自己的身體插了下去。坐定后,從布藝包包里拿出鏡子,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梳妝。眼影,粉底,面紅,唇彩,睫毛膏,最后在發(fā)鬢兩邊各編出兩個細細的辮子,用彩色頭繩扎好。動作間隙,還要不斷回應手機。車身輕微搖晃,她的動作頻率倍增,讓人眼花繚亂。

      化完妝,她長長舒口氣,開始觀察無所事事的雙手。指節(jié)粗大而變形,只有生活艱辛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手。她下意識地揉搓起來,十根手指漸漸發(fā)紅,變紫。K曾在各種光線下畫過,他說它比細嫩潔白的雙手更富于表現力,讓人想起豐乳肥臀的母系社會,女人負責養(yǎng)家和繁衍后代,男人負責走婚。

      【裝置4】

      藝術展上并沒有出現預想中的混亂,只是不時有喧囂聲響起。小商販聞風而動,在綠地周圍架起爐子,旺雞蛋羊肉串煮玉米烤紅薯,熱氣騰騰,還有人挑竹筐賣水果。綠地上空盤旋著大批鳥群,呼啦啦落在無人走動的地方覓食,又呼啦啦起飛,落在另一處。一些展位因為參觀人少,已經早早拆除,留下滿地狼藉。持續(xù)的喧嘩來自東南角。遠遠就看見一副金屬支架下站著一個古代武士,身穿盔甲,沒有武器,胸前有塊牌子,上寫:我孤獨,請抱緊我??桌锩媸且粋€醫(yī)用人體模型,露出的臉部還注有人體醫(yī)學名詞,身體其他部位都擋在粗制濫造的青銅色盔甲后面,雙臂抬起,做出擁抱的姿勢。一只色彩艷麗的非洲鸚鵡站在金屬架上,用金屬鏈拴著。當人們嘻嘻哈哈上前擁抱武士時,非洲鸚鵡會用怪腔怪調的普通話對擁抱者說,我愛你。引來陣陣驚嘆。有人擁抱之后還不肯離開,在武士的臉上作秀,涂抹口紅,畫一顆心,兩串眼淚,一支香煙。無論人們做什么,只要金屬架晃動,鸚鵡會立即大聲說我愛你,來者不拒,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人群外圍有個女人,她已經站了很久,看了很久,既不笑,也不參與,臉上卻有好幾輩子的故事。當她準備離開時,一個長發(fā)男子跟了上來。他在不遠處觀察她有段時間了。

      女士請留步。長發(fā)男子說,冒昧問個問題,你可以拒絕回答。請問你戀愛過嗎?

      當然。

      失戀過嗎?

      女觀眾皺皺眉。長發(fā)男子說對不起,問多了,我只是想請你幫我完成這件作品。對,這是我的作品。我是K。

      女觀眾眉毛挑了一下,上下打量他,心想原來傳說中的藝術家就是這樣的。雙手半插在牛仔褲小口袋里,眼神飄忽,既自卑又自負,靈魂藏在背后,像油鍋里的面點,永遠上下翻滾,沒有穩(wěn)定的時候。這樣的人生該多么痛苦。

      很簡單,K說,你去抱住那個人,就把它當成那個曾讓你欲罷不能的愛人,隨便你對它說點什么,或做點什么,都可以。

      女觀眾很不屑。演戲?

      不。正好相反,我不希望演戲,而希望看到你的態(tài)度,你的思考。明白我的意思嗎?

      女觀眾用心理解著K的話,經過了有點漫長的猶豫之后,向武士走去。她輕輕抱住它,頭貼著它的肩,一副沉醉的樣子。當鸚鵡發(fā)出同樣聲音時,女觀眾雙臂收緊了些。鸚鵡及時準確地大聲說,我愛你。我愛你。

      身后傳來笑聲,她也自嘲地笑笑,松開手臂。定了定神,把武士身上的外衣抓在手里。所謂鎧甲,其實是紗布上掛著排排青銅色長方形硬紙片,魚鱗似的。她回頭說,我還以為它真的刀槍不入呢。

      三聲擊掌,緩慢而有力。顯然,K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但是,接下去的一幕卻讓他始料未及。女觀眾問K,可以嗎?K含混地點點頭,他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女觀眾不等他發(fā)問,突然用力撐開雙臂,隨著一陣噗噗聲,手里布片裂成兩半,硬紙片滾落系在地。身后有人大聲呵斥,說游戲還沒結束,他們還沒得著參與機會。女觀眾繼續(xù)撕扯,到有人前去制止,盔甲已經散在地上,看不出形狀,而那個武士則露出密密麻麻的人體器官醫(yī)學名詞。

      與此同時,鸚鵡站在劇烈搖晃的金屬T字架上,慌亂地調整雙腳,維持平衡身體,最終還是從金屬架上掉下來,倒掛在半空,發(fā)出高分貝怪叫,聽上去像開懷大笑。

      現場效果完全超出預期。作為策劃人,K應該高興,可他卻雙頰塌陷,臉色晦暗,手指緊緊捏住下巴,樣子恰好與鸚鵡形成反差,一明一暗。

      A從電梯里走出來,已經正午過后。她順了順氣,拿出鑰匙,習慣性地看看身后??匆娏藢γ骈T口那個白發(fā)老太太。老太太也在注視她,目光遙遠,蒼茫,表情安詳。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她了。A總是莫名地對她感到放心,知道她什么也不會說。對她來說,A和路邊的樹木花草無異,和一張舊照片無異。A還注意到,老太太走路身體不穩(wěn),向一邊傾斜。她想,那是膝關節(jié)或腳關節(jié)有骨刺,不能受力所致。老太太進門后,她也推開門,跨了進去。

      客廳是暗廳。兩個房門都關著。借著從廚房里照過來的一點光線,A看到客廳比平常更亂。桌子椅子鞋架全都不在原來位置,臟衣服扔滿地。K不在家這些天,她來過,整理過房間。是了,她想,他出去半個月,回來自然會有些亂。簡單把桌椅理順,地上衣服收拾起來送洗衣機。走過臥室時,她停下來,用手指輕輕在門上叩了兩下,里面沒反應。她知道,他在等她。即使隔一堵墻,也能感覺到男人脈搏的劇烈跳動。她對緊閉的房門說,親愛的。

      房間里傳來織物摩擦的輕微聲響。手機亮了,看到短信:一定要相信我對你的愛。她感到柔軟的心痛,許多日子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來自墻那邊的短信,讓她有種不同尋常的珍惜和親切。她復:我回來了。

      推開房門,里面漆黑一片,窗簾緊閉。憑借皮膚對空氣溫度的感知,她確信血液正在他體內燃燒,雙眼如炬。

      半個月,度日如年。她說。

      房間里有電動窗簾移動的聲音,像大幕緩緩拉開。強光從窗簾縫隙里噴薄而出,整個房間被照亮。她看到了床上靠著的那個人,靜靜地保持著守株待兔的姿態(tài),肩膀一高一低,腦袋像只風干的天麻。

      午休時做了個長長的夢,A感到疲乏。到這把年紀,疲勞就像牛皮癬,每時每刻貼在身上,甩也甩不掉,舉手投足都是對體力的透支。起床后,她去菜場買了幾樣菜,放在小拖車里,慢慢搖晃到家。初冬還在延續(xù)深秋的溫暖天氣,她穿得不厚,依然行動吃力笨拙。電梯也像她一樣老了,吱吱嘎嘎升上來,吱吱嘎嘎開門。整個小區(qū)都老了,院子里走來走去全是老人,像敬老院。

      A摸摸索索找鑰匙。明明記得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卻怎么也找不到。一回頭,看到對面門口站著的年輕女人,畫眉描唇,發(fā)鬢兩邊有幾條細細的辮子,扎著彩色頭繩,正拿鑰匙開門。A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看見她,她們算老朋友了。每次四目相對,年輕女人總是小心地笑笑,臉上有種夢幻的表情。她們總是同時進門,然后輕輕把門合上,不發(fā)出任何聲音,好像怕驚擾了對方。

      A把小拖車放在門邊,先坐下休息。房間全是熟悉的老房子的氣味,一種由內而外的安逸彌漫全身。她解開薄棉襖的扣子,看見自己肥胖臃腫的身軀。墻上掛鐘滴答滴答,已經指向五點,該做飯了。她搖搖頭,把剛才那個女人的身影驅散。稀疏的白發(fā)垂下來,露出粉色頭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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