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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比較研究

      2017-02-27 03:40:04肖書文
      關鍵詞:郁達夫作家文學

      肖書文,周 佳

      (華中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比較研究

      肖書文,周 佳

      (華中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作為中日兩國著名的小說家,研究者們早已對郁達夫和志賀直哉的小說分別進行了全方位的分析,然而卻很少有將兩人的小說進行對比研究的。眾所周知,中國的現(xiàn)代小說深受日本大正文學的影響,郁達夫的自敘傳小說也不例外。郁達夫和志賀直哉的小說在文體、主題、題材諸方面均有同有異,而無論是同還是異均與二人的成長經歷、文學素養(yǎng)、國情以及傳統(tǒng)社會文化的影響相關。對郁達夫來說,中國的社會狀況和他自身的文學素養(yǎng)決定了他不能寫出同志賀直哉一樣的心境小說來;就志賀直哉而言,日本的國情和他的成長經歷則決定了他不能像郁達夫那樣將視野拓寬到社會的制度層面。正因為這些不同點及其成因的存在,讓兩位作家創(chuàng)造出了各具風格的作品來。

      郁達夫;志賀直哉;成長經歷;社會文化

      郭沫若曾指出:“中國的新文藝是深受了日本的洗禮的?!雹俟粼凇蹲雷拥奶琛芬晃闹兄赋觯骸爸袊膲蟀胧侨毡玖魧W生建筑成的。創(chuàng)造社的主要作家都是日本留學生,語絲派的也是一樣。此外有些從歐美回來的彗星和國內奮起的新人,他們的努力和他們的建樹,總還沒有前兩派的勢力浩大,而且多是受了前兩派的影響。就因為這樣的緣故,中國的新文藝是深受了日本的洗禮的?!眳⒁姟豆羧の膶W編》第1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54頁。[1]54即中國的現(xiàn)代文學作家多多少少都曾從日本文學中汲取了養(yǎng)分。志賀直哉(1883—1971)是白樺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也是“日本私小說的集大成者”。他憑借著敏銳的觀察力和簡練的表達,以自身的經歷為描寫對象,創(chuàng)作了具有強烈自我意識的小說。而郁達夫(1896—1945)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浪漫主義小說代表作家。他在日本度過了十多年的留學生涯,受當時日本文學的影響,因而其作品也明顯帶有“私小說”的特點。但他在學習日本私小說寫作手法的同時,也加入了創(chuàng)新因素,開創(chuàng)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小說的新形態(tài)。

      乍看上去,郁達夫和志賀直哉的作品風格有著極大的不同:一個是充滿感情的抒情描寫,另一個則是語言表達簡潔有力。然而我們無法忽視的是,兩位作家的小說都和“私小說”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所以本文將從比較文學研究中平行比較的視角出發(fā),以“私小說”為切入點,對兩位作家的作品進行對比分析。

      一、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的共同點

      郁達夫和志賀直哉的小說都有著私小說的特征,它們在文體和內容兩方面都存在著一些共同點。

      (一)文體上的共同點

      眾所周知,日本的私小說起源于自然主義文學。平野謙在《私小說的二律背反》中將私小說分為兩類,分別為破滅型私小說和調和型私小說:他把以自然主義為源頭,并擁有自我暴露的性質,為了藝術創(chuàng)作不惜破壞自己私生活的小說歸納為“破滅型私小說”,也就是狹義上的私小說;將以白樺派的創(chuàng)作理念為基礎的、描寫日常生活、著重挖掘自我內心并尋求心境平和的私小說,稱為“調和型私小說”[2]153。之前,久米正雄在《私小說和心境小說》一文中曾將忠實描寫作者內心以及其心境的私小說,同將周邊事物和自身素材進行藝術化創(chuàng)作的自然主義私小說進行了區(qū)分,并將前者稱為“心境小說”[3]。菊池寬曾指出:“志賀的觀照是完全寫實的,他的寫作手法從根本上說也是寫實主義?!盵4]78志賀直哉的名作《在城崎》從來都被認定是大正時期私小說的經典之作。志賀直哉自己也在《創(chuàng)作余談》中談道:“這是一篇完全和事實吻合的小說?!盵5]380然而這種寫實主義并非是單純的寫實。因為在志賀直哉的小說中,我們處處可以見到作者的理性與情感的糾葛、自我表現(xiàn)的強烈欲望以及簡潔生動的描寫。這種在小說中向讀者抒發(fā)自身喜怒哀樂、尋求心境平和的理念正是區(qū)別于自然主義文學的顯著特征。因而志賀直哉的私小說是調和型私小說,或被稱為心境小說。郁達夫的小說被稱為自敘傳小說,或是“身邊小說”。這種小說深受日本私小說的影響,具有很強的自傳性。不論是主人公“我”,還是于質夫,小說的內容基本上都與作者自身的經歷以及心境吻合。并且郁達夫在小說中暴露自己靈與肉的矛盾以及變態(tài)心理,并將這種方法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種手段,向傳統(tǒng)的封建禮教發(fā)起挑戰(zhàn)。對于自然主義文學,他在《五六年的創(chuàng)作生活回顧》中寫道:“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若真的純客觀的態(tài)度,純客觀的描寫是可能的話,那藝術家的才氣可以不要,藝術家存在的理由,也就消失了。”[6]180也就是說,他不贊同自然主義文學的寫作手法,甚至還是反對的。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自傳性是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共同擁有的特點。他們并不局限于死板的純客觀描寫,也注重于作者內心的告白和人物內心的刻畫。所以,他們的小說又都是有著個性的特點,是明顯區(qū)分于自然主義的外在描述的。

      (二)內容上的共同點

      除了在文體上存在的共同點之外,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在內容上也有著不少相似之處。下面分主題和題材兩方面來闡述。

      首先看小說的主題。大東和重通過分析形式上的相似和文學觀的共同點將志賀直哉和郁達夫聯(lián)系在一起,認為他們都推崇“自我至上”的理念,并經常將其作為自己作品的主題來進行表現(xiàn)[7]?!白晕抑辽稀钡闹黝}是志賀直哉初期小說中最受矚目的特征。陳秀敏認為,《范某的犯罪》這篇小說在志賀直哉的創(chuàng)作史和精神發(fā)展史上占據(jù)了重要的地位,并達到了“自我至上”理念的巔峰[8]127。小說講述了一名年輕的中國雜技師范某,因在表演中用一把菜刀大小的刀切斷了自己妻子的頸動脈而被捕。但是,法官不能輕易判斷這件事到底是范某表演中的過失還是故意殺人。所以他分別召喚了雜技團團長、助手和范某進行審問。在審問的過程中,范某逐漸吐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完成了對法官的告白。

      “你想過要殺死妻子嗎?”

      范某沒有回答。法官又問了一遍。雖然這樣,范某也沒有馬上回答。接著,

      “這件事發(fā)生之前曾經常想,妻子要是死了的話就好了?!狈赌郴卮鸬馈?/p>

      “這樣的話,是不是若是法律允許,你可能早就會殺掉了你的妻子?”

      “我從沒有想過畏懼法律這件事。是因為自己太軟弱了。因為太過軟弱,所以強烈的想要過上‘本統(tǒng)’的生活?!盵5]15(9著重號為引者所加)

      上文是范某的自我敘述。范某因為妻子的不貞而感到苦悶,他雖然極力想要從這樣的生活中掙脫,但卻總是無能為力。范某將自己沒能從當前生活中逃脫的原因歸咎于自身的軟弱。并且“因為太過軟弱,所以強烈的想要過上‘本統(tǒng)’的生活”。范某的“本統(tǒng)”的生活是指擺脫當前的婚姻,隨心所欲地生活,也就是順從本心生活。因此,范某實際上是想做自己能掌控的事,本著“本統(tǒng)”的態(tài)度生活。這些描述都在某種程度上暴露了范某自我至上的心理,并且也表現(xiàn)了志賀直哉想要保持本心、追求自我至上生活的理念。在《范某的犯罪》中,范某理所應當?shù)氖侵举R直哉的化身。除此之外,法官可以說也是志賀直哉的化身。小說的最后,范某向法官又一次表明了自己對妻子之死毫無感傷之情。法官聽到范某的告白,“感到身體里不知為何涌上了一股興奮感”,“當場寫下了‘無罪’”。根據(jù)陳秀敏的分析,這個“無罪”的判決實際上是對范某行為的支持,是對志賀直哉的自我至上觀點的一種自我肯定[8]142。所以,這個情節(jié)也表達了“自我表現(xiàn)”,亦或是“個性至上”的主題。與之相對,郁達夫也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應當和自我表現(xiàn)相結合。他的一系列自敘傳小說,如《銀灰色的死》、《茫茫夜》等,多多少少都帶有“個性至上”的色彩。特別是在其成名作《沉淪》中,他痛快至極地將自己的想法完全表露了出來。他以親身經歷為藍本,描寫了“我”在日本期間的生活。郁達夫將“他”的“沉淪”用極為纏綿的抒情描寫進行了直接的刻畫,還表達了對人性和時代的悲哀,以及期望從感情的束縛中掙脫出來、讓自己的內心得到釋放和升華的強烈欲望。這都是郁達夫對“個性”及“自我”的肯定。對此,郁達夫自己也說道:“寫《沉淪》的時候,在感情上是一點兒也沒有勉強的影子映著的;我只覺得不得不寫,又覺得只能照那樣的寫?!盵6]250根據(jù)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知道,“自我至上”的主題是志賀直哉和郁達夫創(chuàng)作的源泉,也是連接他們自身的橋梁。不論是《范某的犯罪》中的“范某”也好,還是《沉淪》中的“他”也好,實際上都是作者自己的化身。因而他們都順從本心,通過小說主人公將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地表現(xiàn)了出來。

      其次看題材。郁達夫和志賀直哉除了“自我至上”的主題之外,在創(chuàng)作題材方面也有著不少共同點。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1.郁達夫和志賀直哉雖并非相同國家的作家,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賦予了筆下人物“病態(tài)神經”的特質。廣津和郎就指出:“志賀氏在當今的作家中,最具有近代文明中產生的尖銳復雜的病態(tài)神經。并且他對世紀末的頹廢精神,比起以頹廢精神為口號的人們來說更加了解?!盵9]與之相對,郁達夫本人提倡小說是作家的自敘傳[6]180。他將自己的“病態(tài)神經”作為素材,完整地表現(xiàn)在作品中。也正因如此,他的小說才引起了當時大多數(shù)作家的批判。本文提到的“病態(tài)神經”主要指性欲、犯罪欲望、憂郁癥等。其中,兩位作家都有與“性欲”相關的小說。比如說志賀直哉的《渾濁的大腦》、《大津順吉》、《暗夜行路》等,以及郁達夫的《沉淪》、《銀灰色的死》等。在《渾濁的大腦》中,主人公津田違背了基督教中“勿奸淫”的教律,感到了強烈的罪惡感,大腦漸漸變得渾濁起來;并在和阿夏的矛盾激化后,陷入錯亂狀態(tài)中的津田在幻覺中用錐子“刺穿了阿夏的喉嚨”。本多秋五指出,《渾濁的大腦》的“前半部分描寫了主人公因性欲的煩惱——由于基督教的教條和性欲的壓迫的‘雙面夾擊’產生的痛苦煩惱——而表現(xiàn)出來的沖動掙扎”,“后半部分則描寫了放縱性欲的情況下產生的危險”[10]。根據(jù)以上的分析,我們了解到津田在性欲的折磨下依然已經成為了一個“瘋子”。郁達夫在《沉淪》中也表現(xiàn)了性欲的問題。主人公“他本是一個非常愛高尚潔凈的人,然而一到了這邪念發(fā)生的時候,他的智力也無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他從小服膺的‘身體發(fā)膚不敢損傷’的圣訓,也不能顧全了”[11]32?!八彪m然想要制止這種“邪念”,但最后總是會屈服于自己的欲望。在肉欲和罪惡感的雙重壓迫下,“他”的精神狀態(tài)漸漸惡化。若將兩篇小說進行比較,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津田和“他”都想要抑制住自己的性欲,但最終都失敗了。并且兩人都陷入了一面沉迷于女色,而一面又不斷自責的窘境。津田最后被送入了瘋人院,“他”的身體則是日益衰弱。

      2.兩人都關注家庭不和的題材。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受歐美自由民主風潮的影響,個人主義和家長制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父子間的關系也面臨著新的狀況。父子之間矛盾加劇,其原因幾乎都是由第一代和第二代之間思維方式的差異引起的。志賀直哉雖然是家中的次子,但是由于兄長直行早夭,幼年時便作為繼承人,被祖父母接到身邊撫養(yǎng)。他深受祖父直道的人格的影響,卻與父親的關系不佳。志賀直哉的作品中,有個三部曲《大津順吉》、《某男,其姐之死》、《和解》。這三部作品都是以志賀直哉和父親不和的親身經歷為藍本進行創(chuàng)作的。其中,大正元年完成的《大津順吉》可以說是其后一系列描寫父子不和小說的預告之作。主人公大津順吉一直深受基督教禁止奸淫的教義以及青年人的“肉體的欲望”的折磨。他愛上了家中“皮膚略黑的十七八歲的女仆千代”,他和千代偷食禁果,并決意和她結婚。當然,這決定招致了父親以及祖母的強烈反對,他們立即將千代遣送回了老家,因而大津對父親的不滿達到了頂點,并萌生了離家出走的念頭。類似的情節(jié)在《和解》、《暗夜行路》中也有涉及。這個情節(jié)包含了志賀直哉追求自我個性,并向父權發(fā)起挑戰(zhàn)的意味。所以,父子間的問題可以說是研究志賀直哉及其小說無法回避的問題。郁達夫在初涉文壇之時,也同志賀直哉一樣有過被家人誤解的經歷。比如他在大學里幾次三番轉系的行為就很讓他的兄長不滿。除此之外,郁達夫和母親之間也有著深深的隔閡。郁達夫在畢業(yè)后生計困難,賺的工資難以養(yǎng)家糊口,如在《蔦蘿行》中所描寫的,“我”從日本學成歸國后身無分文,只能像逃命一般地回到家中。見了母親的面也不敢打招呼,只是把兩只皮箱丟到矮凳上,匆匆忙忙地藏到了樓上妻子的房間里。當然,這樣的行為招致了母親的責罵:“你便是封了王回了,也沒有這樣的行為的呀!……這兩夫妻暗地里通通信,商量商量,……你們好來謀殺我的?!盵11]221異鄉(xiāng)漂泊的郁達夫其實只是想要得到母親的安慰,但無奈母親只關心錢財。所以我們不難想象郁達夫和母親之間的矛盾。

      3.在人道主義情懷方面,兩人都有肯定人性、提倡理想主義和人道主義精神的一面。菊池寬指出:“一般的寫實主義者對人生、對人類的態(tài)度都太過于冷靜、太過于殘酷。與他們的冷漠相反,(志賀直哉的作品中)有著人道主義的溫情。”[4]7《3學徒之神》中貴族院議員A在偶然的機會下請秤店的小學徒仙吉吃了一頓壽司。但是仙吉并不知道A遇見過他沒錢買壽司的事情,所以他一直認為A是神仙。而A在幫助了仙吉之后雖然感到了喜悅,但也奇怪地感受到了“寂寞、厭煩的心情”,更有著一種“像是做了不為人知的壞事的一樣的心情”。其實包括志賀直哉自身在內的很多有錢人、有名人都有著和A一樣的心理,對于他們來說,幫助他人只是舉手之勞,但因害怕他人的不理解,才常常有做了不為人知的壞事的一樣的心情。而A在做了好事后感到寂寞的原因則是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真正和A一樣出手幫助他人的情況實在是太少了。所以,志賀直哉在表達對身邊的人的同情、贊賞A的行為之余,也有著對當時日本社會冷漠狀態(tài)的批判。他在《到網走去》、《灰色的月》、《正義派》等作品中也表現(xiàn)了這一主題。對下層人物的關心和正義感正是志賀直哉的“人類的道德感”[4]78??隙ㄈ诵?、同情弱者的情節(jié)在郁達夫的小說中也有體現(xiàn)?!洞猴L沉醉的晚上》、《薄奠》、《微雪的早晨》這三篇小說就對普通人的不幸遭遇表達了關心。其中,《薄奠》是最具人道主義色彩的作品①郁達夫自己認為是帶有“社會主義色彩”,但倪祥妍認為,相對于“社會主義色彩”,改為“人道主義色彩”更為恰當。參見倪祥妍《日本小說家與郁達夫》,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21頁。[12]221?!拔摇痹诔俗肆嚂r,看到車夫彎曲的背脊時總是感到很難過,因而,“我”常常和他交談,并想多付車錢給他,但都被拒絕了。之后某天,這位貧窮而正直的車夫不知為何溺死在河中。“我”雖然想要實現(xiàn)車夫的愿望——擁有自己的人力車,但苦于囊中羞澀,只能買了一輛紙車作為祭奠。小說全篇洋溢著“我”對車夫的同情之心。雖然“我”不能帶著車夫脫離苦海,但也是盡力幫助了他的。中國作家孫犁曾說:“凡是偉大的作家,都是偉大的人道主義者,毫無例外的。他們是富于人情的、富于理想的?!讶说乐髁x從文學中拉出去,那文學就沒有什么東西了?!盵13]242志賀直哉和郁達夫能長久地被別的作家和讀者所喜愛的原因,就是因為作品中蘊含的道德感和人道主義溫情。因而兩位作家通過小說來表現(xiàn)人道主義絕非偶然,而是必然的事情。

      二、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的不同點

      郁達夫雖是在日本大正文學的熏陶下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的,但他的自敘傳小說和志賀直哉的心境小說又有著本質的不同。這里也從文體和內容兩個方面來比較兩者的不同點。

      (一)文體上的不同點

      文體特征是一種總體的、外在的特征。如前文所述,不論是郁達夫還是志賀直哉的小說,都有著“私小說”的顯著特征。他們都將自己的經歷作為創(chuàng)作的對象,憑借藝術化的手法彰顯著自己的個性。但即便如此,他們的小說文體中仍存在有明顯的不同之處。首先,相對于志賀直哉的調和型私小說,破滅型的私小說對郁達夫創(chuàng)作的影響更大。郁達夫自比為“中國的佐藤春夫”②在《海上通信》中,郁達夫說:“達夫!你在中國的地位,同佐藤在日本的地位一樣。但是日本人能了解佐藤的清潔高傲,中國人卻不能了解你,所以想以作家立身是辦不到的?!眳⒁姟队暨_夫文集》第三卷,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第78頁。[14]78。他的自敘傳小說雖然是模仿私小說進行創(chuàng)作的,但相對于志賀直哉的“心境小說”,其作品風格更接近于佐藤。比如他的《沉淪》就和佐藤的《田園的憂郁》一樣,充滿了憂郁、孤獨、傷感等頹廢的情緒。與之相對,志賀直哉的心境小說雖然也有著病態(tài)心理的描寫,但最終都還是達到了“平和”的心境。如《在城崎》中,“我”目睹了蜜蜂、老鼠和蠑螈的死亡后,意識到生和死并非兩種極端,自己的精神由此得以升華。其次,郁達夫的自敘傳小說不僅有著自敘傳的特點,還富有抒情性。抒情性是指作家將自身對客體的感情作為主要描寫對象,表現(xiàn)內心的心理變化和感受。郁達夫在創(chuàng)作時主要著墨于主人公的情感和內心變化,以抒情的語言完成寫作。他的抒情性來源有兩個方面:一是以屠格涅夫、盧梭、歌德等作家為代表的感傷主義和浪漫主義;二是日本自然主義私小說中的浪漫主義因素③日本的浪漫主義文學活動在尚未完全發(fā)展之時,便早早地夭折了。因而,田山花袋、島崎藤村等浪漫主義陣營的作家轉投向了自然主義文學的懷抱。他們從浪漫主義的角度解釋自然主義,并賦予了自然主義文學濃厚的浪漫主義氣息。。在《沉淪》中,就經常有著“人生百歲,年少的時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這最純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這無情的島國里虛度過去”[11]24之類的抒情。所以,郁達夫的小說往往有著濃烈的情感色彩,有著近乎抒情詩的特質。而志賀直哉的小說則是用冷靜并簡明的描述表現(xiàn)主人公的心理狀況,用樸素平實的語言來打動讀者的內心。

      (二)內容上的不同點

      通過前文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郁達夫和志賀直哉都選擇了主人公的“病態(tài)神經”、家庭的不和、人道主義三個題材作為創(chuàng)作對象。那么他們選擇這些題材的目的是否完全一致呢?答案是否定的。下面我們將對兩位作家在小說內容上的不見點進行對比分析。

      1“.我”的不同。郁達夫和志賀直哉的小說中,自我意識是作品的中心,也是創(chuàng)作的根本。王向遠指出,自我意識的表達是同自我和時代、以及自我和社會的關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15]319。所以,為了更加深入地研究郁達夫和志賀直哉的小說,必須要理清他們小說中的“我”和社會之間的關系。日本的私小說素來被認為是日本文學中獨特的領域。私小說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往往只注重挖掘自己的內心,或是描寫周邊的景物,所以不論是破滅型私小說作家還是調和型私小說作家,實際上在作品中都不關心應有的社會意識。志賀直哉出身于富裕的資產階級家庭,對當時的日本社會是基本認同的,因而在作品中所表現(xiàn)的苦悶大多也是對家庭、戀愛和婚姻等的不滿。如他在《創(chuàng)作余談》中也談到創(chuàng)作《和解》這篇小說的“動因”來源于自己同父親關系得到和解的喜悅,而并不是因為某種“主題”而寫的[5]381。所以,志賀直哉的“我”是沒有被“社會化”的。而在這方面,郁達夫的小說與志賀直哉的小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將郁達夫推向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的原因中,有兩個不可忽視的因素,一是在異國受到輕視后所形成的愛國之心的激發(fā),二是受到五四運動精神的感召。他在《沉淪》、《蔦蘿行》等小說中自覺地將“我”和社會、或是作為“社會階級”的一員,同當時的時代和社會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如在《沉淪》結尾的三句吶喊①這三句吶喊是:“祖國呀祖國!我的死都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來吧!強起來吧!”“你還有許多兒女在那里受苦呢!”《郁達夫文集》第一卷,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第53頁。,暗示了主人公的自殺是因為國力的孱弱,表現(xiàn)了郁達夫強烈的社會意識。若根據(jù)私小說的標準來看,《沉淪》可以說是一篇失敗的私小說。但郁達夫寫小說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咀嚼內心的痛苦,他大膽地將自己的遭遇和不幸暴露給讀者,讓讀者知曉其原因,喚起讀者的共鳴。只關注自己的生活、不關注社會,這是日本私小說的特點。而郁達夫的小說中蘊含著憂國憂民的意識,體現(xiàn)了其深刻的社會責任感。也正因為如此,“我”和社會之間的關系將兩位作家的作品區(qū)別開來。雖不能由此判定兩者作品的優(yōu)劣,但是他們都是在小說中體現(xiàn)了最真實的自我。

      2.告白的不同。伊藤整指出,日本近代小說的根源在于作家本人的告白[16]69。這里的“告白”是指在小說中坦露自我意識、行為和心理的變化過程。志賀直哉和郁達夫的小說明顯有著這樣的特點。根據(jù)上面“我”和社會之間關系的差異,兩位作家小說中的“告白”也就具有了不同的色彩。日本私小說中的自我暴露和基督教的“懺悔”的性質相似。王志遠認為志賀直哉的告白也是自我懺悔的一種[15]323,而陳秀敏則認為志賀直哉實際上是反對自我懺悔的,志賀直哉推崇自我個性至上,雖然在理性和感性之間有過掙扎,但他最終總是順從自己的心意,理性被感性所壓制[8]232~234。《暗夜行路》的主人公時任謙作完全可以說就是志賀直哉本人的代言者。小說中有這樣一幕:“蝮蛇”阿政將自己的一輩子的劣跡編成戲,在祇園的八坂神社下的一家戲園子里演出。謙作在深夜路過時,看到劇場門口掛著一張廣告。上面寫著:“為了懺悔,演出自己的身世”。對此,謙作旗幟鮮明地對阿政的懺悔行為提出了反對,認為她是欺世盜名之輩[17]。志賀直哉認為在別人面前暴露自己罪行的行為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不論怎樣在別人面前坦白自己的罪行,其罪惡都不會消失。并且懺悔的行為對于自己、對于他人來說都是沒有好處的,反而可能會對他人造成傷害。所以說,志賀直哉是不贊成在大庭廣眾中懺悔這一行為的,他認為只有從內心反省自己,才能消除惡念并達到平和的心境。如謙作在小說最后,在融入大自然的過程中,讓自己的精神境界得到了升華,恢復了澄澈的心境,這種心境正是志賀直哉追求的最高心靈層次。所以,志賀直哉的告白是為了要讓自己的心境重歸平和,而不是進行懺悔。相對于自我懺悔,郁達夫的告白更像是自我和社會關系破裂的宣言。換言之,他的告白不是對自我的生活的絕望,而是對時代和社會的不滿。如《蔦蘿行》:

      哎哎,這悲劇的出生,不知究竟是結婚的罪惡呢?還是社會的罪惡?若是為結婚錯了的原因而起的,那這問題倒還容易解決,若因社會的組織不良,致使我不能得到適當?shù)穆殬I(yè),你不能過安樂的日子,因而生出這種家庭的悲劇的,那我們的社會就不得不根本的改革了。[11]224

      上文中,主人公將生活的失敗完全歸咎于社會的不作為,他沒有從自己身上尋找原因,反而將責任推給了外部的因素。對于郁達夫來說,個性和自我是考慮一切問題的出發(fā)點,是評判所有事物的標準。他雖然也知曉自己的缺點和不足,但還是將其產生的原因推到了社會制度的落后上面。當然,郁達夫在小說中也有對自己的不道德行為進行斥責的情節(jié)。比如他在面對自己的強烈性欲和偷窺行為時,就咬牙切齒地罵自己為“畜生!狗賊!卑怯的人!”此外,書中人物于質夫也曾罵過自己是“用金錢蹂躪人的禽獸”。但是他在自責的同時,也在為自己進行辯解。特別是他在《蔦蘿集〈自序〉》中寫道:“人家都罵我是頹廢派,是享樂主義者,然而他們哪里知道我何以要去追求酒色的原因?唉唉,清夜酒醒,看看我胸前睡著的被金錢買來的肉體,我的哀愁,我的悲嘆,比自稱道德家的人,還要沉痛數(shù)倍。不得不如此自遣耳?!盵11]153~154所以,郁達夫告白的實質是一種自我辯解,是讓別人了解自己,并原諒自己的錯誤以及不道德的行為。

      3.人道主義的不同。20世紀初,隨著失業(yè)、貧富差距拉大等社會矛盾的加劇,中日兩國也都進入了社會的不安定時期。面對這樣的情況,志賀直哉和郁達夫都紛紛在小說中對人們的不幸表達了同情,但是他們作品中的人道主義精神卻有著根本的不同。志賀直哉的人道主義溫情是出于人間正義的愛?!兜骄W走去》描寫了他的一次旅行經歷。“我”受在宇都宮的友人之邀,在某個八月炎日的傍晚,登上了從上野到青森的列車。在客車上,“我”遇到了一位到北海道的“網走”去的“二十六七歲臉色白凈頭發(fā)稀薄的女人”。她背著一個嬰兒,還挽著一個七歲模樣的男孩?!拔摇焙袜徸呐穗m只是萍水相逢,但見到她的不幸遭遇后便生出了同情之意?!斑@個母親會被她的丈夫逼死的,即使從丈夫手里留下一條命,也有一天一定會被這孩子折磨死”。這正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所以準確來說,志賀直哉的人道主義是存在于人和人之間的最純粹的一種情感關懷。郁達夫也有關注下層勞苦人民、尊重他人的作品,但是,他的人道主義往往伴隨著對現(xiàn)實社會的失望。比如在《春風沉醉的晚上》一文中,郁達夫描寫了一名叫“陳二妹”的女工形象。她在香煙廠工作,是“我”在上海的貧民窟的鄰居。陳二妹雖然每天要做十個小時以上的工作,還經常要加班,但是卻只能拿到微薄的工資。“我”雖然同情她的遭罪,但卻不能幫上任何忙。小說的本意原是為了贊揚陳二妹的善良和真誠,但在“我”對她表達出來的關心中,也不難看出郁達夫的人道主義精神。他痛恨自己的無力、社會的無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造成陳二妹不幸生活的罪魁禍首。所以,郁達夫的人道主義是和社會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他在表達對不幸遭遇的同情之時,也在發(fā)掘著不幸背后深刻的社會原因。由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志賀直哉的人道主義是單純的人與人之間的關懷;郁達夫的人道主義則是和社會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他試圖通過小說來反映出社會的不公正的狀態(tài)。

      三、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異同點的成因分析

      通過前文的考察,我們探明了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的共同點和不同點。但若想要更加深入地理解、比較兩位作家的小說,就不能省去成因分析這一環(huán)節(jié)。

      (一)共同點的成因分析

      眾所周知,作家的靈感大多來自于自身的經驗。志賀直哉和郁達夫不僅如此,他們還主張將自己的經歷如實地寫入小說中。因而,他們平時所接受的文化會對他們的小說創(chuàng)作造成重大影響。

      志賀直哉所生活的時代,正處于日本不斷變革的時期。明治維新不僅顛覆了封建政權的統(tǒng)治,還完全打開了通往世界的大門。隨著西方近代思想的傳入,日本的國民逐漸認識到個性的解放以及獨立的重要性,逐漸對天皇制和國家主義的信仰產生了懷疑。特別是在1910年的大逆事件①1910年5月,日本一工人攜帶炸彈進廠被查出,警察以此為由鎮(zhèn)壓日本社會主義運動,封閉一切工會,對社會主義者展開大搜捕,取諦所有進步刊物,以“大逆”罪判處幸德秋水等26名社會主義者死刑,史稱“大逆事件”。之后,人們更是陷入了對現(xiàn)實和既有認知的矛盾之中,對政府的信賴也逐漸崩塌。如石川啄木就被此事觸動,思想上急速向幸德秋水和克魯泡特金等人接近。文人們?yōu)榱嗽谶@迷茫的社會中尋求出路,他們學習并吸收了大量的西方文化。特別是當時流行的托爾斯泰、梅特林克、歌德和尼采等人的具有自我覺醒意識的作品,更是成為眾人競相學習的對象。并且理所當然地,他們被西方哲學、文學觀所影響,產生了自由民主和個性至上的意識,在對人生、自我和社會的全新態(tài)度中,完成了思想的轉換。并且,這種思想變化成為文學變革的內在根源。

      白樺派正是在這樣的社會文化的熏陶下應運而生。而志賀直哉作為白樺派的代表作家,當然也從西方思潮和文學作品中充分吸取了養(yǎng)分。他出生于資產階級家庭,幼年時期便開始接受精英教育,加之家庭的影響,接觸到了大量的西方文化。他在17歲時師從內村鑒三開始學習基督教義和《圣經》。最后雖然沒能成為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但他在這個時期已經形成了堅持正義、尊重人性、追求公平的世界觀。同時,志賀直哉還非常喜愛閱讀托爾斯泰、梅特林克、易卜生、莎士比亞等外國作家的作品,這不僅提高了他的文學素養(yǎng),也增強了他的自我反省意識。因此,志賀直哉的“自我意識”和人道主義精神的形成同當時的社會狀況以及西方思想的影響是息息相關的。

      郁達夫的文學創(chuàng)作始于他在東京的留學時期。他在1913年到達日本,并進入到東京第一高等學院學習。之后,以雜志《新潮》為窗口,首次接觸到了西方文學,感受到了近代文學的魅力。隨后,他升入名古屋第八高等學校,并在二年級時轉入文科,閱讀了大量的近代日本文學作品和西方文學書籍。據(jù)統(tǒng)計,他在八高共閱讀了一千余冊書籍,平均每年二百五十冊①郁達夫在《五六年創(chuàng)作生活的回顧》中寫道:“在高等學校住了四年,共計所讀的俄、德、英、日、法的小說,總有一千部內外,后來進了東京的帝大,這讀小說之癖,也終于改不過來,就是現(xiàn)在,與吃飯做事之外,坐下來讀的,也以小說為最多?!眳⒁姟队暨_夫文集》(第七卷),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第176-181頁。。1919年,郁達夫考入東京帝國大學經濟系,但并沒有停止自己的文學活動。在這個時期,郁達夫出版了其短篇小說集《沉淪》。因而,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郁達夫和志賀直哉一樣都受到了西方文學作品的熏陶,養(yǎng)成了自由、個性至上的性格。這也正是兩人的小說中都富有“自我至上”精神的原因之一。

      此外在文體的方面,郁達夫堅持“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其原因在于郁達夫在日留學的期間剛好是日本的私小說盛行之時,郁達夫受其影響,因而模仿私小說的寫作形式,創(chuàng)作了自傳性極強的自敘傳小說。但是更重要的原因還在于郁達夫自身的因素。郁達夫一生坎坷,不論在中國還是在日本都被社會、經濟和封建禮教所壓迫,內心極度苦悶。因而他非常認同具有直接暴露自我性質的私小說的創(chuàng)作形式,并將其作為抒發(fā)內心苦悶的方法。除此之外,從佐藤春夫、葛西善藏、志賀直哉等私小說作家身上學到的創(chuàng)作手法,也幫助他完成了自敘傳小說的寫作。

      1936年2月18日,闊別日本十五年的郁達夫拜訪了當時住在奈良的志賀直哉。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兩人都覺得相見恨晚,不僅在書房暢談了兩個小時,還一起游覽了雨后的東大寺以及周圍的風景。郁達夫將他的激動之情如實地表現(xiàn)在了同王映霞的通信中:

      在灰暗的夜陰里踏上汽車,和他點頭作別的一瞬間,我于感激之余,幾乎想再跳下車來,仍復送他回去。若在十幾年前的年青時代,當這樣的時候,我想又免不得要滴幾滴感傷的清淚了。志賀氏的待人的誠摯,實在令人感動。我真想不到在離開日本的前一天,還會遇得到這一個具備著全人格的大藝術家。[18]255

      從上文的內容中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郁達夫對志賀直哉的敬佩之情。換言之,郁達夫完全是因為仰慕志賀直哉的作品和人格才去拜訪志賀直哉的。此外,中日全面開戰(zhàn)后,郁達夫強烈譴責了佐藤春夫為迎合時局而進行創(chuàng)作的行為,但將志賀直哉視為“不違背良心的人”,并表達了自己的敬意。隨后在1939年的《日本的侵略戰(zhàn)爭與作家》一文中,再次提到了志賀直哉是一位面對戰(zhàn)爭保持沉默和自己本心的作家[6]65。所以,對志賀直哉的敬仰之情也讓郁達夫在日本留學期間深受日本大正文學的影響。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志賀直哉和郁達夫小說中存在共同點的成因是多方面的。西方文化中的個性至上的觀點以及對私小說的認同都是其原因之一。而郁達夫對志賀直哉的敬慕之情更是讓兩人形成了相近的文學觀和價值觀。所以,雖然兩位作家的語言風格大相庭徑,但并不妨礙兩人作品中所存在著諸多共同點。

      (二)不同點的成因分析

      小說的創(chuàng)作和作家平時所受到的教育和社會文化密不可分。每個時代優(yōu)秀的作者往往都是其所在時代中先進文化的支持者和領導者,他們將自己的主張融入作品中,形成了各自獨有的風格。因而,我們通過作品分析可以在作品中發(fā)現(xiàn)他們所處時代的代表性文化。本文所研究的郁達夫和志賀直哉小說也遵循著這樣的規(guī)律,前文所探討的共同點的成因也正是如此。然而,他們雖然同樣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影響,但是成長經歷和資質的不同又賦予了他們的作品不同的特點。

      1.成長經歷的影響。作家的思想傾向和文學觀的形成是一個復雜的過程,而作家基于自身的社會身份所進行的文化和價值觀的選擇正是其原因之一。白樺派的志賀直哉出生于上層資產階級家庭,衣食無憂,被當做家族唯一的繼承人養(yǎng)大。其祖父直道是舊相馬中村藩主相馬家的家令;父親直溫是總武鐵道和帝國生命保險的董事長,是明治時期經濟界的重要人物。這樣的出身對志賀直哉個人的秉性以及世界觀、價值觀的形成造成了重大的影響。正因如此,他有別于其他流派的作家,對當時的社會基本認同,并在樂觀的精神下產生了積極的自我意識。這就是為何志賀直哉的小說不以社會問題,而以家庭矛盾如父子不和問題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的原因之一。此外,志賀直哉還受到大正時代個人主義、民主主義思想的影響,相對于物質生活,他追求的是更高層次的主觀精神世界。與之相對,郁達夫出生于中國的沒落士大夫家庭,年幼喪父,由母親和祖母養(yǎng)大。生活雖然說不上貧困,但絕非能同志賀直哉的富裕的生活相比。他在1913年隨兄長赴日本留學。為了實業(yè)救國,他最初選擇進入了醫(yī)學部。但因為囊中羞澀,又改入學費較低的經濟學部。后又因為實在割舍不下文學,再一次想要轉入文科,因而不為兄長所理解。通過此事,我們可以明確了解到郁達夫和志賀直哉的生活水平差異。另一方面由于生活和語言環(huán)境的變化,以及作為弱國子民而被日本人輕視并因此產生的自卑感,也讓本身就非常敏感的郁達夫變得更為憂郁。貧窮的生活和自卑感都將郁達夫的憂郁氣質凝聚于這一切的根源即國家的貧弱之上。雖然郁達夫也熱衷于西方文學和自由民主思想,但因國情和生活水平的差異,郁達夫顯然是不能成為像志賀直哉那樣的白樺派作家的。雖然他也以“我”為第一人稱直白地描寫自己的經歷和內心,但是卻不能得到心境的澄澈,擺脫現(xiàn)世的苦惱。身處激蕩年代的郁達夫,不得不將目光投向中國的社會變革和未來。所以,就如上面所述,他的告白與其說是自我懺悔,不如說是通過告白來表達自己的對國家落后的失望,對社會動亂的批判。他的“我”不是單純的“我”,可以說是“社會化”的“我”。他的人道主義精神也并非單純的對他人的關懷,也是具有一定社會主義色彩的。

      2.傳統(tǒng)社會文化的影響。志賀直哉的心境小說關注個體的主體性,追求自我調節(jié)下的心境平和。郁達夫則將自己的苦悶歸咎于社會,渴求國家的富強。通過對兩人的比較,我們了解到家庭出身的不同造成了兩位作家對社會的不同認識,并促使他們形成了不同的創(chuàng)作風格。但是若刨除出身和國情因素,傳統(tǒng)社會文化因素也是小說中不同點形成的不可忽視的因素。日本許多優(yōu)秀的私小說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往往不關心人民的痛苦和社會問題,只埋頭于表現(xiàn)自我和暴露自我內心,換言之,他們并不認為自己對社會負有任何責任。小說中的主人公“我”,也只是作家本人個性的復制品而已。對此,小林秀雄在《私小說論》中明確提出,西方的“我”是社會化了的,而日本的“我”不僅沒有社會化,而且“私小說是死的”[19]283。因而,志賀直哉的心境小說也是只關注自我,沒有社會化的意義。并且他的心境小說以性惡說①這里的“惡”是指人類本身在面對各種欲望和誘惑時,即是一種脆弱的存在,而并非是犯罪或者罪惡的意思。為基礎認識人性。例如在他的《在城崎》中,“我”失手殺死了一只蠑螈。面對蠑螈之死,“對自己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厭惡之情”。并且對于“偶然沒有死”的自己,“實際上并沒有涌現(xiàn)出喜悅的心情”。所以,志賀直哉時時戒備著自己內心的“惡意”,并且為了驅除內心的“惡意”,反復地審視自己的內心。與之相反,郁達夫的自敘傳小說是社會化了的。雖然這里的社會化和西方的社會化有所不同,但都具有一樣的社會意識②西方的社會政治學包括理性、人權、法制等方面,而中國儒教的治國理念如三綱五常,則往往是將國家和家庭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一向重視“入世”,強調“文以載道”的功利性作用。并且能被稱為是一流文學的作品也大多都是與政治理念相結合的。不同于志賀直哉,郁達夫從小受到儒教思想③郁達夫出生于沒落士大夫家族,九歲就能賦詩,是一位早慧的才子。的熏陶,認為做學問就是要經世治國。所以他在小說中為自己的頹廢進行辯解,將苦悶和失敗的原因歸結于國家和社會的無能。并且,他發(fā)現(xiàn)了日本私小說中關于“我”的不完整性,從而自覺地將“我”作為社會以及階級的一員來進行描寫。如郁達夫在《蔦蘿行》中就寫道:“若因社會的組織不良,致使我不能得到適當?shù)穆殬I(yè),你不能過安樂的日子,因而生出這種家庭的悲劇的,那我們的社會就不得不根本的改革了。”[11]224因而可以說,郁達夫的小說實際上彌補了日本私小說所缺失的社會意識。另一方面,在愛國、自由、民主、科學的號召下,五四運動中的文人們肩負反帝反封建的重任,極度渴望新文化的出現(xiàn)。正因如此,郁達夫等人積極地翻譯介紹西方的先進思想和文學作品。如前文所述,郁達夫在留日期間不僅大量閱讀了日本的文學作品,還非常喜愛俄國、德國、法國和英國等國家的文學作品。他從現(xiàn)實主義文學、浪漫主義文學和耽美派文學等各個流派中汲取養(yǎng)分,不斷提高自己的文學修養(yǎng)。在這其中,他最欣賞的還屬浪漫主義文學的作品,其原因在于浪漫主義文學的特征同郁達夫本人的氣質以及五四運動的要求最為貼近。浪漫主義文學的主觀性要求采用描寫人物內心來抒發(fā)情感,作者將自身的想法賦予主人公,以抒情的內心獨白來表達情感。郁達夫將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運用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通過抒情的描寫來表達對國家和社會不健全的不滿。所以,郁達夫的自敘傳小說實際上在學習了日本私小說的同時,也兼具西方文學和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特征。也正是基于這種傳統(tǒng)文化的視角,他通過小說的描寫來引起中國青年的共鳴,產生了巨大的反響。

      綜上所述,兩人的小說中存在的不同點的成因,源于其不同的成長經歷、文學素養(yǎng)、國情以及傳統(tǒng)社會文化。這些都是不同文化中存在的不同深層心理類型。對郁達夫來說,中國的社會狀況和他自身的文學素養(yǎng)決定了他不能寫出同志賀直哉一樣的心境小說來;就志賀直哉而言,日本的國情和他的成長經歷則決定了他不能像郁達夫那樣將視野拓寬到社會的制度層面。正因為這些不同點及其成因的存在,讓兩位作家創(chuàng)造出了各具風格的作品來。

      [1]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6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

      [6]郁達夫.郁達夫文集:第七卷[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8]陳秀敏.日本的“小說之神”——志賀直哉文學世界論[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2.

      [11]郁達夫.郁達夫文集:第一卷[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12]倪祥妍.日本小說家與郁達夫[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13]孫犁.孫犁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14]郁達夫.郁達夫文集:第三卷[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15]王向遠.中日現(xiàn)代文學比較論[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17]劉立善.志賀直哉的文學觀與懺悔意識[J].日本研究,2006,(2).

      [18]郁達夫.郁達夫全集:第十一卷[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

      [19]小林秀雄.日本現(xiàn)代文學全集·小林秀雄集[M].東京:講談社,1962.

      [責任編輯:熊顯長]

      I206.6

      A

      1001-4799(2017)01-0128-09

      2016-01-28

      肖書文(1957-),女,湖北武漢人,華中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修辭學和日本文學研究;周佳(1991-),女,浙江臺州人,華中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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