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誘拐

2016年，引進大片中有兩部“驚天”之作，一曰《驚天魔盜團2》（Now You See Me2），一曰《驚天綁架團》（Kidnapping Mr.Heineken）。后者，實際上去年便在北美上映了，在信息傳播神速的今天，舊作重映，票房表現(xiàn)不佳.可想而知；再者，與炫目燒腦的《魔盜團》相比，《綁架團》也的確平淡了許多。不過，這電影還是有些看頭的，特別是如果你喜愛啤酒的話——Heineken是荷蘭著名的啤酒品牌，在中國，大名“喜力”。Heineken的大老板被綁，其爆炸性的確稱得上“驚天”——而且，這還是基于真實事件之作。其實，在《綁架團》初登歐美院線之時，國內(nèi)也有一部基于真實事件的綁架片上映，即《解救吾先生》，后者雖稱不上“驚天”，影響卻也不小，彼時，若兩片同時在中國影院角力，想必會有相當?shù)脑掝}效應(yīng)。

“So youvedecided to make your own luck.I can understand that.I made Heineken into a world class brand.Me.On my own.Its worth billions now.Ididthat.And not by sitting on my ass either，waiting for the stupid money fairy to hit me on my stupid damned head.You know that what youre doing is completely stupid.Unless，of course，you pull it off，in which case it canbe completely brilliant.Yeah.I suppose if I wereinyour shoes，I would do exactly the same.”（你們幾個想碰碰運氣。這我能理解。我把喜力做成世界著名品牌。全靠我自己。現(xiàn)在喜力值幾十億。我做到了。我做到這一點，可不是靠傻乎乎地坐著，等著傻財神往我的傻腦袋上砸錢。你們知道自己干的絕對是蠢事，不過，這事要是干成了，那，就絕對是漂亮的一招啊。是呀。我想，如果我是你們，我也會這么干。）影片開頭，安東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飾演的雖囚于斗室、滿面憔悴，卻仍然雙眼充滿睿智與狡獪的Mr.Heineken如是說。

1983年的阿姆斯特丹，以Cor van Hout為首的五個窮困潦倒的小青年聚在一起，他們不滿社會的種種不公，不知道該干點什么可以安身立命的事，而且，Cor的妻子剛剛告訴他，她懷孕了。這些還沒有適應(yīng)成人世界的“大孩子”們，想要找個迅速發(fā)財?shù)霓k法。于是，看著握在手里的半空的啤酒瓶，他們決心干一票“大的”——綁架喜力啤酒公司老板Alfred Heineken。

沒想到，綁架這一步異常順利，但是到索要贖金（ransom）這一步時，這群業(yè)余綁匪就有些傻眼了。他們的胃口的確不小，索價3，500萬荷蘭盾.約合1，600萬歐元，在當時可謂天價，但問題是向誰要，怎么要。他們的做法是，把勒索信直接貼到警察局的墻上……

其實，kidnap這個詞若按原意，與其譯作“綁架”，不如譯作“誘拐”——這事最初的確指的是“拐孩子”。動詞kidnap的出現(xiàn)稍晚于名詞kidnapper，后者據(jù)說首次出現(xiàn)于17世紀末期，由kid（俚語，小孩子）和napper（過時俚語，小偷）兩個詞組成，意為“偷孩子的賊”，大約與中國所謂“拍花子的”同義。那時的kidnapper目標并非贖金，而是要綁了孩子們?nèi)ッ乐拗趁竦剡@樣的地方做苦工。若是這么看，要把Heineken這樣的“老頭兒”綁了來，這些kidnappers的確有些自不量力了，所以，他們不知不覺中被這老頭兒耍，也就不稀奇了。

雖然“kidnap”往往涉及暴力，但是“kidnap”的成功，首先卻是“誘惑”，暴力倒在其次了。孫中山先生在其名著《倫敦蒙難記》（Kidnapped in London）中談到自己在倫敦被清政府特務(wù)緝捕，被囚于清政府駐英公使館的一章，名曰“My Capture”（被捕），對應(yīng)之中文則是“被誘”。孫先生在倫敦“偶遇”中國同鄉(xiāng)，彼此先以英語交談（即便同為華人，也往往方言不通，故用英文），后改為廣東話，越談越親近，不想逐漸落入對方圈套?！癕y would-be Chinese friend，therefore，addressed me in English until he found my dialect.We then conversed in the Cantonese dialect.Whilst he was talking we were slowly advancing along the street，and presently a second Chinaman joined us.so that I had now one on each side.They pressed me to go in to their‘lodgings（住所）and enjoy a smoke and chat with them.I gently demurred（婉拒），and we stopped on the pavement.A third Chinaman now appeared and my first acquaintance left us.The two who remained further pressed me to accompany them，and I was gradually，and in a seemingly friendly manner，led to the upper edge of the pavement，when the door of an adjacent（臨近的） house suddenly opened and I was half-jokingly and half-persistently compelled to enter by my companions，one oneither side，who reinforced their entreaties（懇求）by a quasi-friendly（似乎友善的）push…”1

孫先生之“被誘”，是因為“同鄉(xiāng)之情”，而對于孩子來說，最簡單的“誘惑”，也許不過是一塊糖果。隨著人逐漸長大，“錢財”、“情欲”等等都可能成為“誘惑”，不知不覺中，有多少人被“牽引”著走上了做奴隸的道路，最終被有形或無形的“暴力”束縛，甚至摧毀。

《綁架團》里的這群青年人，不是《解救吾先生》中“華子”一伙那樣窮兇極惡的反社會人格者，也不是《盜火線》（Heat）中既瀟灑機警，又冷酷干練的悍匪。他們更像是一群被發(fā)財夢“綁架”（manipulated）了的孩子被鈔票迷了心眼。但他們畢竟是一群孩子。即使贖金杳無音信，他們也沒有傷害“肉票”（hostage）的狠心，還盡量滿足了Heineken老頭兒的一些小要求，比如，給Heineken找來一箱子書，把令他討厭的背景音樂換成不那么令他討厭的音樂，去中餐館給他買所謂的“Bang Bang chicken”（棒棒雞）……后來，享受了成為百萬富翁的喜悅沒幾天，他們便被警方查知身份，三人被捕，主犯Cor與另一同伙Willem逃往法國，但是，潛伏了沒多久，Cor便忍不住要打電話給懷孕的妻子Sonja，并告訴了她自己的藏身之地，結(jié)果二人很快便被警方抓獲。據(jù)說，Cor和Willem經(jīng)過11年的牢獄“錘煉”之后，終于成了荷蘭主要犯罪團伙的骨干，被尊為“Godfathers of the Netherlands”，cor在2003年被不明槍手奪了命，Willem則一人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有關(guān)“綁架”的故事向來是文學(xué)藝術(shù)中的一個熱門，不過，我總認為“kidnap”中，要以“kid”為主角才有意思。以《化身博士》（Dr.Jekyll and Mr.Hyde）和《金銀島》（Treasure Island）聞名于世的蘇格蘭作家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還寫過一本有名的少年小說Kidnapped，中文多譯為《誘拐》，很合適。少年David的叔父Ebenezer Balfour利欲熏心，不僅通過詭計將兄長逐出家傳老宅，還在兄長死后設(shè)計將侄子置于死地。一計不成，又指使人將侄子“綁了”去做苦力（原初意義上的kidnap）。其間，政治陰謀、黨派之爭，諸如此類，把一個少年推來卷去，讓他從一個懵懂的孩子，迅速成長為一個有擔當?shù)那嗄?，也算得上一個不錯的成長故事。

不過，并非所有的綁架都那么驚心動魄，也并非所有的“kid”都是“被誘”、“被綁”的弱者。歐·亨利的《紅酋長的贖金》（RRnsom of the Red Chief）便寫了一個幾乎折磨死綁匪的小搗蛋。兩個小賊來到一座陌生城市，看到大街小巷許多地方都有“Dorset”這個名字的招牌，于是想到要綁架Dorset家的孩子，卻沒想到撞上的是個能把人逼瘋的小魔鬼，最后不但沒有得到贖金，反而要把自己身上僅有的一點點錢都給了那小孩的老爸——只要能還他們個清靜，怎么都行。

說到kidnap，在歐洲歷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kidnapping”應(yīng)該是所謂的“兒童十字軍”（The Childrens Crusade）一事了。美國小說家馮內(nèi)古特（Kurt Vonnegut）有本小說名為《第五號屠宰場》（Slaughterhouse Five），副標題便是The Childrens Crusade。

雖然，近年來許多歷史學(xué)家試圖用新的證據(jù)推翻“The Childrens Crusade”一事，但大眾基本認為此事確曾發(fā)生。

根據(jù)馮內(nèi)古特轉(zhuǎn)述查爾斯·麥基（charles Mackay）的《非同尋常的大眾幻想與全民瘋狂》（Extraordinary Popular Delusions and the Madness of Crowds）一書的說法：

The Chlldrens Crusade started in 1213，when two monks got the idea of raising armies of children in Germany and France，and sdling them in North Africa as slaves.Thirty thousand children volunteered，thinking that they were going to Palestine.They were no doubt idle and deserted children who generally swarm in great cities，nurtured on vice（罪惡行徑）and daring（做危險之事的勇氣），said Mackay，and reaay for anything.

Pope Innocent me Third thought they were going to Palestine，too，and he was thrilled.“These children are awake while we are asleep！”he said.

Most of the children were shipped out of Marseilles，and about half of them drowned in shipwrecks（海難）.The other half got to North Africa where they were sold.

Through a misunderstanding，some children reported for ducy at Genoa，where no slave ships were waiting.They were fed and sheltered and questioned kindly by good people there—then given a little money and a lot of advice and sent back home.2

（兒童十字軍起于1213年，當時，兩個修道士想要在德、法募集一批童子軍，然后把他們賣到北非去做奴隸。有三萬孩子加入這支童子軍，他們以為是要殺向巴勒斯坦呢。麥基說，這肯定都是些平時游蕩于城市之中，或無事可做或無家可歸的小孩子，既頑劣又膽大，什么都敢干。

教皇英諾森三世也以為他們是要去巴勒斯坦，他極為感動，聲稱，“當我們還在沉睡之時，這些孩子們已經(jīng)醒來了?！?/p>

大部分孩子坐船離開馬賽，有一半的孩子在海難中死亡，另外一半則抵達北非，在那兒他們被賣去做了奴隸。

有些孩子因為會錯了意，跑到熱那亞去報到，那兒并沒有接收奴隸的船。不過，那兒的好心人給他們吃的，并收留了他們，經(jīng)過詢問，好心人知道了詳情，便給了他們些錢和一大堆的規(guī)勸，并把他們打發(fā)回家。）

人類歷史上無數(shù)次愚蠢而殘酷的戰(zhàn)爭，都是打著“正義”甚至“神圣”的名號進行的。要說“誘惑”，這些“名號”的力量比“糖果”可要大得多了。也許，真如某些學(xué)者所證實的，“兒童十字軍”并非真實存在，不過是“花衣吹笛人”（The Pied Piper）3這樣的民間傳說之另一個版本。但馮內(nèi)古特戰(zhàn)友的妻子卻哭著告訴他們，那些滿懷“正義”之情去打仗的，如他們一樣的戰(zhàn)士們，其實都不過是些唇上剛長出絨毛的，受了亂七八糟的書和電影鼓動的“孩子們”：

“You were just babies in the war—like the ones upstairs！…You'll pretend you were men instead of babies，and youll be played in the movies by Frank Sinatra and John Wayne 4 or some of those other glamorous，war-loving，dircy old men.And war will look just wonderful.so well have a lot more of them.And theyll be fought by babies like the babies upstairs.”5

但是馮內(nèi)古特告訴她說：“If I ever do finish it（指他要寫的這本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書），though，I give you my word of honor；there wont be a part for Frank Sinatra or John Wayne.I tell you what.I call it“The Childrens Crusa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