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之凡
那一年,你母親過世,體弱多病的你無奈地告別故鄉(xiāng),遠去賈府,投靠親戚。我是你行舟之上,遠途之中,輾轉反側輕拭淚痕的手帕,你在深夜哭訴命運多舛,怨恨弱不勝衣,但我只能靜靜地陪著你。
那一年,你初入賈府,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察言觀色,改掉舊習。我是你夜里小心翼翼相對傾訴的手帕。你的艱辛和寄人籬下的無奈,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我只能靜靜地陪著你。
那一年,你初遇寶玉。聽到他那句“好像在哪里見過妹妹”,你回來躺在榻上笑了好久。你說這世間怎么有這么癡的呆子。我太久沒看到你笑得那樣開心,但很快你又遲疑了。我知道你的擔心,你總是太過謹慎,害怕自己招惹了是非。我知道你的無奈,但我只能靜靜地陪著你。
那一次,寶玉送來了舊手帕,你一會兒拿起我,一會兒又看看那些手帕,你皺著眉頭,像個永遠也不能安心的孩子,真無愧“顰顰”二字,最終你放下了我。你又笑了,你自言自語,說他這是怕你擔心寶釵分了他的心,所以送了舊手帕,勸慰你新不如舊,不必憂慮。你又說手帕是定情之物,你要好好地保存它們。但你又哭了,你太愛哭了,你害怕無人操持你的大事,無人懂你的心思。我懂,但我只能靜靜地陪你。
你用我裹過落花,對著我寫下《秋窗風雨夕》,你一直追問“他日葬依知是誰”,你過早地窺透了自己的生死,于是你更加小心翼翼。你顧及得太多,又表達得太少。別人都說你愛使小性子,只有我和寶玉知道,那是你瞻前顧后、太過多情的無奈。寶玉能把你逗笑,陪你讀書,但我只能靜靜地陪著你。
寶玉要娶寶釵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其實你也知道,你的病更重了??赡闶悄菢忧甯撸帜菢又斏?。你不肯問,又不肯抗爭。最終你還是失敗了,和千百年來許多癡情人一樣,你太相信情,又總是忽視了世事的不可捉摸。
你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要來了那些舊手帕,倚在榻上,把它們投進了爐火里。那是你第一次這樣堅決,因為一切都早已注定。我夾雜在其中,爐火吞沒了我,還有你永遠流不完的淚水。那么就這樣,“一別兩心寬”。你的頭默默垂下,十二釵冊上又勾了一筆,就著余燼我望著你,讓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