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的貧寒招人憐憫 （組詩）

鄧星照

野草綁架炊煙

我要拔出

掩埋在野草繁密里的

那些踩得發(fā)白的田間小路

我要叫

狗一樣有事沒事地吠上幾聲

在沉寂里點亮一盞燈

我怕野草綁架炊煙

星空更低垂

我怕沒有牲畜的村莊

昏迷不醒

我要撥開山峰

傾聽

媽媽喊我回家吃飯的聲音

今夜母子回來重新相認

一打開門

我就看見你了

你在墻壁的斗笠和鐮刀上

在門后光滑的鋤頭柄上

你在水缸邊

你在柴灶前

你在飯碗菜碗的瓷白里

在條凳藤椅的余溫里

抖落一身風(fēng)和塵

隔著生死

今夜母子回來重新相認

相擁而泣

我依然純潔

沒有高頭大馬

沒有不勞而獲

沒有錦衣

回鄉(xiāng)路漫長

我怕我的貧寒招人憐憫

我怕出人頭地

請母親放心

頭頂?shù)男强找部勺髯C

我依然純潔

一生沉浮

火光終不敵時光

誰舉著太陽月亮

舉著滿天星空

奔向無垠

誰家窗紙泛黃

灶膛里灰冷煙飛

火光終不敵時光

回眸是我青青的故鄉(xiāng)

手指處又要落幕

要恩愛

尚趁早

夜里我要吃一顆星星

天空高得令人絕望

我把饑荒寫在墻壁上

白天我要吃一朵云

夜里我要吃一顆星星

不然 我餓得

走路就像踩棉花

沒力氣應(yīng)答媽媽

不敢吃下太陽

不是怕燙嘴

而是因為每一棵莊稼

不能摸著黑生長

媽媽 餓的時候

我其實想躺下變成一塊田土

讓你在上面種滿水稻

或是高粱

眼里不再蓄滿淚水

鹽成為最后的家底

村莊隱居在鹽罐里

鹽罐

隱居在鹽里

重于所有金銀

鹽

成為最后的家底

淌了你家鹽罐

這樣的咒罵

在村里慢慢失傳

風(fēng)平浪靜

炊煙安詳

每家每戶小心翼翼

守著自己的鹽罐

守著富有或清貧

鹽

把小村調(diào)養(yǎng)得

桃紅柳綠

血氣方剛

擎著清白

村莊

從小小的鹽罐里

站起來

高高大大

我在漫長一生沉浮

時光掃過大地

該帶走的被帶走

該留下的

留下

沉睡經(jīng)年的這些葉子

在疼痛中醒來

掙扎著

努力想要找回最初的

模樣

拂去月光和晨曦

拂去輕塵

離去的親人重又回來

在堂屋神龕上靜坐

我在漫長一生

沉浮

隔著一杯茶的

有時是家常話

有時是

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