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羊
東籬之下,把酒黃昏。美人在側(cè),菊花滿堂。
祁若峰已經(jīng)醉了,卻不是因為酒。
柳允兒舞罷一曲,不由得娥眉沁露,春俏桃腮,人人只道江南好,又怎敵這萬種風(fēng)情繞眉梢?
琴聲立止,絲弦寸斷。
“江湖從不寂寞,不論走到哪里,都跳不出你玄天圣手的掌心。”祁若峰輕輕地頓下酒杯,“進(jìn)門是客,坐下吃杯水酒吧?!?/p>
“恕罪,恕罪,實不該擾了師兄的雅興?!辈凰僦凸χ瑥幕ㄅ锖竺孀叱鰜?。
柳允兒低下眉頭,蓮步輕移,進(jìn)了內(nèi)堂,將院子留給兩個男人。她知道,男人是屬于江湖的,女人不過是男人江湖中的一條溪流,而男人則是女人的天下。
“江湖各大門派的看家兵器都已盡收囊中?”
“是的。”
“就差我的盤龍槍?”
“是的。不見盤龍槍,江湖算白闖,人家叫我玄天圣手,分明是嘲笑我兩手空空?!?/p>
“你真有把握拿到嗎?”
“不然我怎敢上這終南山?”
此時,祁若峰手里已多了一條盤著金龍的寶槍,槍尖從龍口中伸出,寒氣逼人,奪人二目,這就是天下第一槍。江湖有云:“盤龍出水,莫敢不從?!倍嗌偃?,為了擁有這只寶槍,反丟了卿卿性命。
祁若峰嗟嘆一聲:“這么多年,師弟覬覦此槍,也是機(jī)關(guān)算盡,既然你執(zhí)意出頭……也罷,我早已無意江湖,金槍你拿去便是了。”
“挑遍天下無敵手的金槍王,終于大徹大悟了?!毙焓ナ治⑽⒁恍?,“但是,除了金槍,我還要一樣寶貝?!?/p>
“什么?”祁若峰皺起了眉頭。
“柳允兒?!毙焓ナ謴拇竭厰D出的三個字,字字千鈞。
當(dāng)玄天圣手從內(nèi)堂接出柳允兒的時候,祁若峰早已一命嗚呼。
“你說過,要嫁天下第一英雄?”玄天圣手問。
“說過?!绷蕛簹馊粲奶m。
玄天圣手仰天長笑:“好,但愿江南第一美人不會食言。”
柳允兒果然沒有食言,為守這個承諾,她將女人最美好的十七年光陰交付于他。
這個男人武功蓋世,天下無敵。
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取名阿月,阿月長到十七歲,活脫脫一個更加年輕的柳允兒。
這一年的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阿月被母親喚進(jìn)屋里。
柳允兒臉色發(fā)青,唇角流著血,血已經(jīng)黑了。她告訴了女兒一個驚天的秘密,那個威名遠(yuǎn)播的武林至尊,讓她十七年引以為榮的人,居然是她的殺父仇人。
“你叫祁月,當(dāng)年,為了保住你爹的骨血,娘委身他十七年,剛才,我在他的酒里下了鶴頂紅……”
娘走了,她現(xiàn)在才知道,娘為何只教她盤龍金槍……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猶如晴天霹靂,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但已經(jīng)由不得她相信了,娘已經(jīng)用生命給了她確切無疑的答案。
她全身的血液在沸騰,似一團(tuán)燃燒的火焰。
“我是玄天圣手的女兒嗎?”阿月手持金槍,站在了他面前。
“孩子,說什么傻話呢?”他愣了片刻,繼續(xù)運功逼著體內(nèi)的余毒,“月兒是我唯一的寶貝閨女。”
“爹!”阿月叫了一聲,一槍扎進(jìn)自己的小腹。
“月兒,你怎么了?”玄天圣手大驚失色,經(jīng)脈頓時錯亂。
“撲!”阿月抬手又是一槍,槍尖刺中玄天圣手前胸。
“月兒,你?”玄天圣手驚得目瞪口呆。
“剛才第一槍,我還你十七年的養(yǎng)育之恩,這第二槍,是替我那沒見過面的父親給你的,他叫祁若峰。”
“月兒,你是我唯一的女兒!”玄天圣手臉色煞白,青筋扭曲。血流如注的傷口劇痛難忍,但是,心頭的創(chuàng)痛豈止十倍百倍?
縱橫江湖二十載,他的名字如日中天。他以為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江山不倒,美人繞膝。想不到,這一切失去得又是那樣快,像烈日下的一架冰橋,瞬間崩塌……
以玄天圣手的武功,他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阿月刺來的槍尖,但他沒有,只因他避不開這十七年骨肉相連的似海情深……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當(dāng)年的祁若鋒,為了自己心愛的人,甘愿放棄了天下第一,甚至連性命也不顧惜……
月兒,即便她真是祁若峰的女兒,那又如何?他永遠(yuǎn)不會傷害她的一絲毫發(fā),從前是這樣,現(xiàn)在依然是這樣。
“月兒,我的女兒……”他輕聲呼喚著,氣若游絲,“師兄,你確實還有一樣寶貝,你贏了,江湖從來不少第一人,可第一人也是人哪……”
祁月握緊手中的盤龍槍,孤零零地站在當(dāng)?shù)兀劾镉砍鲆煌魷I水,緩緩地從眼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