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紅
收割機到了地頭,杜蘭一下犯愁了。
杜蘭家的地是前幾年跟人換到一塊的,公公、婆婆、兩個孩子加上她和丈夫春生,攏共七畝多,滿地的麥子,一片片黃澄澄,眼看都已透熟了??墒?,丈夫春生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杜蘭明白,恁大一塊地的麥子,就是將自個兒累死,也沒法一個人用架子車?yán)卮謇?。再說,收割機上三個割麥師傅,五大三粗,都不認識,自己一個女人家,到時算賬,還不是自個兒吃虧?!
割麥師傅咬著煙,操著生硬的甘肅口音問,掌柜的,割,還是不割?
杜蘭仰著臉說.割,咋能不割?!
話雖這樣說,杜蘭還是擰著脖子,目光不住朝四處脧。
野地里空空蕩蕩,別人家的麥子,大多割完了,露出滿地白花花的麥茬子。杜蘭張望了一會兒,終于看見遠處一綹麥子后面,閃著個人影。細細一打量,是在鎮(zhèn)街上開家電維修部的李勇。
李勇家的麥子早割完了,正舉著木叉,在攏地里的麥秸稈呢。
杜蘭往地上頭跑了幾步,朝著遠處喊,李勇,李勇,快過來,給嫂子幫忙收麥子。
李勇遠遠應(yīng)了一聲,將木叉插在一堆麥秸稈上,然后走到地頭,發(fā)動起了三輪車,突突突開了過來。
到了收割機前,李勇給收割機駕駛室和收割機旁兩個割麥師傅一人遞過一支煙,然后自己點上一支煙,問,一畝多少錢?
七十塊。
李勇說,能不能少點兒?
割麥師傅說,不能再少了,再少就貼賠羊肉賣棗兒──虧本了。
李勇說,咋恁貴,我前天還是六十塊錢割的。
聽李勇這么一說,割麥師傅軟著聲說,那就六十五塊吧,再不能少了。李勇說,行。然后朝身邊的杜蘭說,割吧。
割麥機調(diào)過頭,李勇朝駕駛室里的割麥師傅說,割好的麥子就不往蛇皮袋里裝了,直接卸到我三輪車車廂里。
割麥師傅說聲好,就將收割機開進了地里,嘩嘩嘩割起了麥子。
李勇到底是個大男人,三輪車突突突跑了四五個來回,杜蘭的麥子就收完了。
算賬時,一個割麥師傅背著手,跨著步,從杜蘭家的地上頭走到地下頭,然后又從地下頭返回地上頭,說,攏共七畝二分多,就收四百七十塊錢吧。
李勇說,零頭就算了,四百五吧。
割麥師傅說,行。
天擦黑,杜蘭去叫李勇吃晚飯。走進李勇家院子,李勇跟媳婦兒秀秀已將飯碗端在手里。杜蘭說,李勇,去嫂子屋里吃飯。李勇努努嘴,說,我不正吃嘛。杜蘭說,李勇,多虧你幫嫂子忙了。李勇笑著說,小菜一碟的事,這算啥??!秀秀也在一旁幫腔說,就是,這算啥事?。?/p>
麥子收完后,杜蘭拿著五十塊錢,要給李勇。
看見杜蘭手上的錢,李勇沉著臉說,嫂子你是打發(fā)叫花子嗎?三輪車?yán)换囟畨K錢,最起碼得一百塊錢。見杜蘭從身上掏錢,李勇?lián)Q了個笑臉,說,啥錢不錢的,算了算了。
杜蘭說,李勇你就收個油錢吧。
秀秀也在一邊說,李勇,就收二十塊錢吧。
李勇瞪了秀秀一眼,說,咱沒見過二十塊錢嗎,不收!
秀秀紅著臉,也說,算,算了,都在一條街上住著,啥錢不錢的。
一天,杜蘭正在屋里看電視,像是一陣風(fēng)忽然刮進電視機里,電視屏上的圖像扭了扭,變成一條條床單布樣的花道子,最終“啪”一聲,圖像沒影了。杜蘭知道,電視機壞了,可這么笨重的一個大家伙,自己怎么將它送到鎮(zhèn)街上?杜蘭給李勇打了個電話,李勇說,不用送了,等我晚上回來修理修理。
后來,據(jù)街上一些眼尖的女人說,李勇是天擦黑進杜蘭家的,出來時,已是大半夜。
幾天后,杜蘭在屋里,聽見李勇和秀秀吵架,低一聲高一聲的,滿街道都能聽清楚。杜蘭出了門,見幾個女人躲在門廊里,抻著脖子朝李勇家門口張望。
杜蘭不解地問,為了啥???
一個女人回過頭,上下打量了下杜蘭,一張臉?biāo)菩Ψ切φf,李勇和秀秀吵架,難道你杜蘭還不知道緣由?!
杜蘭愣了愣,后來頭一低,臉燒得整個耳朵都紅了。
年根上,春生從外面打工回來。進了家門,春生正想跟杜蘭親熱親熱,忽聽見爹在上房屋里喊自己。
進了上房爹娘住的屋里,春生說,爹和娘都好吧?爹卻板著臉說,春生你一年累死累活在城里掙錢,可家里有人給你把綠帽子掙下啦!
后來,娘在春生耳邊一嘀咕,春生的臉先白著,白著白著又紅了。到最后,春生嘴唇哆嗦著,臉全白了。
第二天一早,鎮(zhèn)上人看見,春生跟李勇結(jié)結(jié)實實干了一仗。李勇家電維修部櫥窗的玻璃讓春生砸碎了,兩個人扭打在一起,雖說很快被人拉開了,但李勇的嘴角,還是挨了春生一拳。好多人滿意地說,這個春生,還不愧是個襠里夾蛋的!
夜晚,春生腋窩里夾著一瓶酒一條煙走進李勇家的院子??匆娎钣?,春春生搔搔頭皮,說:李勇,咱哥兒倆是打穿開襠褲就一塊長大的,你李勇是啥人,我春生心里還不清楚?可滿街道的人都那么說,不打你一拳,你讓哥以后在鎮(zhèn)上怎么做人?!
選自《秦嶺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