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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大西洋灰色陰郁的天氣,我們的航船到達了美國,陡然沐浴在冬天的陽光中,眼睛因不適應(yīng)而眨動。紐約人毫不謙虛地說:“這不算是我們典型的好天氣。等到某某時候到本城的某某地方看看!”我們滿足地,甚至不僅僅滿足地,在明亮的街道間漫游,心中卻有點納悶,為什么最好的光線卻浪費在世界上最糟的人行道上。
我們繞著麥迪遜廣場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因為那里到處都是衣著漂亮的孩子在玩啦啦歌游戲;或者恭敬地注視寬肩獅鼻的愛爾蘭裔警察。無論我們走到哪里,到處都是陽光,慷慨而豐沛,一天持續(xù)九個小時,把周圍的景物映照得輪廓清晰,涂抹得色彩斑斕。
任何宣稱這里的氣候悶熱,似“亞熱帶”的人,都令人難以置信。這不,有人跟我們說,“要想看到什么叫氣候,往北走,去新英格蘭地區(qū)?!庇谑?,在一個明媚的下午,紐約被甩到了身后,連同它的喧囂和喋喋不休,它的復(fù)雜的氣味,它過熱的房間,以及它精力過于充沛的居民,火車奔向白雪覆蓋的北方。好像車輪只轉(zhuǎn)動了一下,白雪就席卷而來,埋葬了冬天死亡的野草,把枯瘦樹影之下凍結(jié)的池塘變成一池一池的墨水。
天光轉(zhuǎn)暗之時,一個滿是木制房屋的、白色覆蓋的呆板小鎮(zhèn),從車窗前滑過。火車的燈光落到一個正要轉(zhuǎn)過街角的雪橇上,趕雪橇的人裹在毛皮衣服里,只露出鼻子。我們都很熟悉圖片上雪橇的樣子,而實際生活中,它是一個多么不同的交通工具!但對此最好不要過分好奇,因為,同樣一個對穿著短裙、赤裸膝蓋、掛著皮袋的蘇格蘭士兵充滿訝異的美國人,會笑話你對“僅僅一個工具”的好奇心。
火車上的工作人員——當(dāng)然,如果沒有一批高貴的跟車工、乘務(wù)員、臥鋪車乘務(wù)員、黑人搬運工和報童,偉大的美國就會無所適從——在吸煙室伸展著四肢,講些令人愉快的故事——例如雪一路覆蓋到蒙特利爾;四個發(fā)動機,加上鏟雪車在前,拉著車廂在三十英尺深的積雪中絕望地掙扎行走;以及在溫度計指向冰點以下三十度的時候,走過貨車頂部去剎車的樂趣。“殺個人都比給運貨列車踩剎車容易多了。”跟車工說。零下三十度!難以想象,直到你夜半置身其中。第一個震蕩來自清冽、靜止的空氣,你感覺就像一下子躍入大海之中。坐在羊毛布上的海象是我們的主人,他把我們綁裹進山羊皮大衣,棉帽及耳,水牛皮外罩和毯子,然后是更多的水牛皮外罩,直到我們也看上去像海象,移動時像海象一樣優(yōu)雅。
夜晚像新磨的劍一樣鋒利。呼吸凝結(jié)在衣領(lǐng)。鼻子木然無感覺,眼睛苦淚盈盈,因為馬匹急著趕回家,而在零下的溫度旋風(fēng)般急行會刺激淚腺。雪橇鈴鐺叮叮當(dāng)當(dāng),雪窒息了馬蹄的聲響,只有馬兒滑行在不均勻的死一樣靜寂的雪野時偶爾發(fā)出的幾聲鼻息,我們就像行駛在夢境一般??的腋窈舆€保持著它的航向,在密實的冰層中形成一條黑魃魃的通道。我們可以聽到水流在小冰山周圍撕咬。除此之外,月亮之下全是雪——雪積累到石墻的高度,有時在它頂部卷起凝結(jié)的白銀形狀;雪在路兩邊筑起高岸,或重壓在林中的松樹和鐵杉上,比較而言,林子里似乎溫暖得如同溫室。美得難以言傳,大自然大膽的帶有日本畫風(fēng)格的黑白素描,根本不顧及透視關(guān)系,并且月亮?xí)r不時地用那跳動不安的畫筆更改著這里,變動著那里。早晨,畫面的另一面在陽光下露出色彩。
從沒見過一朵云停棲在白色地平線上,像一塊青玉落在白色天鵝絨上。純白色的山包,點綴著毛茸茸的林子,從平展展的白色田野挺起,陽光放縱地揮灑在它們上面,刺得眼睛生疼。向陽的山坡上,這里那里,白天的溫暖——幾乎華氏四十度——和夜里的寒冷共同作用,弄出一些光禿禿閃亮的硬殼。但大多是松軟的粉狀物,成千上萬的晶體捕捉、輝映著陽光,又把光成倍數(shù)地增加放大。穿過這一富麗堂皇的畫面,滿不在乎地,一輛由兩匹毛發(fā)蓬亂的紅牛拉的木制雪橇(木頭沒有去皮,雪粒在上面閃著寶石的光芒),大搖大擺地沿路而來,籠罩在一團呼吸形成的灰白云團之中。
在這里,如果把載人雪橇和載重雪橇混為一談,說明你沒有經(jīng)驗。我仍然認為,想要用所謂科學(xué)的扭動尾巴的方法趕牛沒有價值。趕雪橇的人戴著紅手套,皮質(zhì)長靴及膝,好像銀灰色浣熊皮的大衣披在身上,走在雪橇旁,嘴里喊著:“吁——嗎!”像極了美國故事中描述的樣子。他的口音讓人明白了許多與方言有關(guān)的事情,對許多人來說,這種口音頂多是一種折磨。
(選自《回到家鄉(xiāng)的人們》)
本文是一篇新奇的游記,由時間的推移,到空間的轉(zhuǎn)換,以一句“天色轉(zhuǎn)暗之時”,成功地從在紐約“沐浴在冬天的陽光中”過渡到夜晚開往新英格蘭的火車上,時間、空間的轉(zhuǎn)換銜接得恰到好處。陽光正好時在街道漫游,天色轉(zhuǎn)暗后,又轉(zhuǎn)到火車上。不同的地點,記敘了不同的景物、人物,只是略寫了街道漫游時的所見,詳寫了夜晚火車上的情景,詳略中可見作者更偏愛新英格蘭的雪夜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