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工地上本是男人的世界,泛著一股光棍漢子的味兒,偶然會有一兩個女人,那也都是跟男人一樣的女漢子,讓人提不起興趣來。前幾天,工地上忽然來了一位叫劉曉柔的美女,讓男人們的眼睛里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火兒。就連最不愛說話的陳松,也想著法兒地往劉曉柔身邊湊,借機搭搭話。
劉曉柔是監(jiān)理,專門負(fù)責(zé)檢驗工程質(zhì)量。這天,她要檢查陳松他們負(fù)責(zé)的這一段。陳松見機會來了,忙著湊過去說:“我?guī)闳z查吧?!标犻L一把推開他說:“干你的活兒去?!标愃稍缇兔靼?,這事兒輪不到他,他不過就是想跟劉曉柔說句話而已。誰知隊長這一推,他正好絆在地上的一塊磚頭上,身子趔趄了一下。劉曉柔驚叫著:“小心,別摔了!”陳松磕磕絆絆地退了幾步,終于站穩(wěn)了,對劉曉柔笑笑說:“沒事?!眲匀豳澰S地豎起大拇指:“你身體的平衡性真好。要是我,早就摔倒啦!”
美女一夸,陳松飄飄然要飛起來了。人家劉曉柔說完就走了,陳松還站在那里發(fā)呆。他覺得,劉曉柔看他的眼神兒里多了一種不一樣的意味,那絕不是看一般人時會有的。難道說劉曉柔對自己有點兒意思?陳松不敢想下去了。
晚上,一群男人正圍在一堆甩撲克,忽然聽到有人敲門。工地上的宿舍,什么時候這么文明過?有人就吼:“進(jìn)來——”但吼完了,外面還在敲。有人就過去拉開了門,然后眼睛就瞪得老大,因為門外站著大美女劉曉柔。等他醒過味兒來,就扭頭沖屋里喊:“劉曉柔來了!”大家愣了愣,即刻丟下牌,跑回自己床邊穿好了衣裳。那人開了門,對劉曉柔笑一笑。劉曉柔進(jìn)了門,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找陳松借本書。你們接著玩兒你們的。”
陳松正躺在床上看書,看得入了迷,大家在做什么,他渾然不知,就連劉曉柔進(jìn)來,他也不知道。旁邊就有人推了推他說:“嗨,美女來找你借書啦!”陳松這才看到劉曉柔,愣了愣,然后就慌得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劉曉柔走過來,看到他手里的書,就說:“我早就聽說你喜歡看書,卻沒想到你這么喜歡。大家都在玩兒,你還看得下去啊。”
旁邊有人說,他就是個書呆子,啥時候都要捧本書看。有回上廁所,看書上了癮,一直不出來,生生被隊長給揪出來啦!工友們一齊哄笑著。劉曉柔拿過他手里的書看了看,說這本她已經(jīng)看過了,問他有沒有新的,陳松搖了搖頭,說他沒錢買新書,只能買便宜的舊書看。又有工友取笑他,說他那么喜歡看書,就娶書做老婆,不要娶美女了。大家又笑。這時候,就有人問劉曉柔是否有了男朋友,劉曉柔臉一紅,搖了搖頭,說她還沒遇到合適的。有工友就說,她的眼光那么高,能看上的男人真是不多。劉曉柔辯白說:“誰說我的眼光高了?一點兒都不高!”
工友問她:“你說你眼光不高,那我問你:你會找個民工當(dāng)男朋友嗎?”他的話一出口,大家的目光一齊盯著劉曉柔。
劉曉柔不急不慢地說:“只要人好,又合適,我一樣會找?!?/p>
她話一出口,這幫民工可炸開了鍋,交頭接耳地議論開了。有人忍不住急切地問道:“人好我們理解。那就是心好、人品好、性格好,可啥叫合適???”劉曉柔笑著說:“合適呢,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啦。這人好,你還少說了一樣,就是身體一定要好,別跟某些精英似的,年紀(jì)輕輕,就病秧子一個,爬個樓梯都要喘,女人嫁給他,那不是守活寡嘛?!贝蠹衣犃?,都不由哄笑起來。
隊長聽到這邊熱鬧,過來看是怎么回事,在門口聽到劉曉柔講的那些話,心里就動了一動。他也喜歡劉曉柔這個美人,還在夢里夢到她好幾次呢,但他不能貿(mào)然行動,不然,碰了釘子,那多沒面子呀。他轉(zhuǎn)臉看到在一旁發(fā)呆的陳松,就笑著問道:“你那身體好是啥標(biāo)準(zhǔn)???你看我們陳松夠標(biāo)準(zhǔn)不?”大家就都跟著笑起來,然后就鴉雀無聲了,一齊望著劉曉柔,等著她回答。在他們這些民工里,陳松的身體算是最差的了。陳松低著頭,支棱著耳朵,等著劉曉柔說結(jié)果。其實,他也關(guān)心這個問題。劉曉柔要說他身體差,他就死了這份兒心了。
劉曉柔笑了笑說:“身體好不好,不是誰說了就能算的?!?/p>
大家急切地問道:“怎么才算?”
劉曉柔胸有成竹地說:“檢驗。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身體是否好,也得檢驗。”一聽這話,大家就摩拳擦掌了:“你說吧,怎么檢驗?”
劉曉柔坐下來,兩手托腮,半瞇著眼睛,悠悠地說道:“很多年前,我做過一個夢,夢到我的王子舞動著美麗的翅膀,翩翩地落到我面前,對我說,我愛你。后來,我明白了,人長不出翅膀,他不可能飛到我面前來。但飛不到我面前,他可以鉆到我面前啊。誰實現(xiàn)了我這個夢,我才能跟他交往,考慮做他的女朋友。這就是檢驗他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闭f完,劉曉柔站起身,大步走了。
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驚得瞠目:“她說的什么呀?”最后,大家圍到陳松跟前,問他:“你聽懂她說的話了嗎?”陳松說,聽懂了。大家就問他,劉曉柔說要檢驗?zāi)腥松眢w好不好,到底怎么檢驗嘛。她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唯獨沒說這個呀。陳松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她說,誰能從下水道爬到她家,她才考慮做誰的女朋友。”
大家一聽這個,先是驚得目瞪口呆,然后就都匪夷所思地?fù)u起了頭說,這個女人,居然能想出這么奇葩的主意。爬下水道,跟身體有啥關(guān)系啊?陳松說:“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啦。爬下水道,不光能考察人身體的柔韌性,還能考察人身體的耐性、四肢的配合能力。更重要的是,它能檢驗人的內(nèi)臟。一個人長時間處于一種姿勢,就需要心、肝、肺、腎的功能相當(dāng)好,而且血壓、血糖都得正常,頭腦還得清醒,能隨時處置各種突發(fā)事件?!甭犓@么一說,大家才明白劉曉柔為什么會想出這么奇葩的條件,原來里面有這么大的學(xué)問呢。
原先摩拳擦掌的幾個人聽他這么一分析,就呆立在那里,明顯是打了退堂鼓。隊長倒挑釁地望著陳松說:“陳松,你敢不敢鉆?。课野l(fā)現(xiàn)了,劉曉柔是特別喜歡你。她找你借書,那都是幌子,就是想跟你說說話。你不會讓她失望吧?要真是不敢鉆,就跟人家姑娘說一聲,讓她死了這份兒心,我們也就知道你是驢糞球——外面光?!?/p>
陳松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誰知劉曉柔并沒走遠(yuǎn),這時又回來了,聽到隊長那么說話,就很生氣地說:“我就是看好陳松了,他是那種有膽有識的人,肯定敢鉆過去,站到我面前說喜歡我。那樣,我就答應(yīng)做他的女朋友,跟他談戀愛!”
隊長說:“你太抬舉他了。他沒那膽兒!”
劉曉柔也犟上了:“他有!”
隊長說:“沒!”
劉曉柔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兒說:“我堅信他有,你說沒有,那咱們就打個賭吧。我賭他行,你賭他不行。他行了算你輸,他不行那就算我輸?!?/p>
大家一聽打賭,頓時來了興趣,在旁邊起著哄。隊長就說:“好,咱倆就打這個賭!不過,你可要想明白,我肯定是贏定了。你說吧,賭什么?”大家又在一邊起哄,說要賭大一點的。劉曉柔轉(zhuǎn)著眼珠兒想了想說,她要是賭輸了,就請大家去吃烤肉。隊長簡單一算,全隊百十號人,都去吃烤肉,少說也要花萬把塊錢,那他就不能輸給劉曉柔了。他說,他要是賭輸了,就送給陳松兩萬塊錢的大紅包,足可以送給女方當(dāng)聘禮了。大家都沒想到兩個人賭得這么大,先愣了一愣,然后就歡呼尖叫起來。然后,一齊把目光投向陳松,那是征詢他的意思呢。陳松笑笑說:“這個賭,我應(yīng)了,反正是穩(wěn)賺不賠的。就算我輸了,沒成功,不還是能請大家吃頓烤肉嗎?就這么說定啦!”大家跟著歡呼起來。這回有大熱鬧可看了。
第二天一早,陳松先跟著劉曉柔到了她家,認(rèn)準(zhǔn)了她家的位置,又沿路看了看下水道的走向,心里盤算著該怎么走。劉曉柔見他真要鉆,倒有些心疼了:“陳松,你就認(rèn)輸算了,別鉆了,我真怕有什么危險。大不了我請大家吃頓烤肉。我看他那么擠兌你,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才打了這個賭,當(dāng)時真是昏了頭了?!?/p>
陳松卻搖了搖頭說:“這個賭挺好的,干嗎就認(rèn)輸啊。我還想著贏呢。真贏兩萬塊錢,干啥不行啊。我辛辛苦苦地干一年,也不過就攢下這么幾個錢?!眲匀峥此麘B(tài)度挺堅決的,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
接下來的兩天,陳松又跑了好幾家特需品商店,買回了很多奇形怪狀的物品。有氧氣罐、防毒面具,有大家從沒見過的工具,還有在水里能亮著的手電。大家就開玩笑地問他這是去鉆下水道還是偷襲鬼子。陳松一臉嚴(yán)肅地說,他只有一條命,要萬分珍惜,可不能出一點點紕漏。不然,求愛不成,反丟了性命,那可就成笑談了。大家指著他那一堆裝備說,還沒鉆下水道呢,你已經(jīng)成為笑談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呀。陳松找隊長請了假,說是去鉆下水道,隊長樂呵呵地批準(zhǔn)了。
天一亮,隊長就跑過來找陳松,要看看他怎么鉆下水道,可陳松早沒了影兒,再看他的裝備,也都沒了。一問他宿舍的人,說都沒注意到他,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的。大家急忙找到下水道口,卻見那里依然是原樣,根本就沒人動過。隊長笑著說,陳松不敢鉆下水道,又怕大家擠兌他,偷偷跑掉了。有人問他,那陳松干嗎還準(zhǔn)備那么多裝備呀。隊長也想不明白。但陳松確實沒了影兒,打他電話也沒人接。
這可把劉曉柔急壞了??杉币矝]用啊,從她家到下水道出口,十來里呢,又都在地下,她總不能爬進(jìn)去找他吧?她也是情急之下,想出了一個不是主意的主意,那就是拉開井箅子,下到豎井中,去呼喚他。這個井里沒人應(yīng)聲,再下到下一個井里。
這天下午,她已經(jīng)記不清是下到第多少個井里了,嗓子都快喊啞了,可依然沒聽到陳松的回聲,她都快急瘋了。拉開井蓋,她順著井壁上嵌著的簡易鐵梯子,下到井里。忽然,鐵梯子一滑,她的手腳都已經(jīng)酸軟無力,想抓都抓不牢了,一下子就滑了下去,“咕咚”一聲摔在井底,“啪”的一聲,濺起的臟水,濺了她一頭一臉,臭味撲鼻。她一陣委屈,一陣難過,忍不住捂著臉“嗚嗚”地哭上了,邊哭邊說:“陳松,對不起,陳松,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她正哭得傷心,卻聽有人問道:“別嚇我啊。你究竟是人是鬼?”
她聽出那是陳松的聲音,慌忙抬頭望去,卻見陳松正趴在一根橫管里,探頭看著她。她頓時驚喜交集,撲過去就要抱他。陳松卻嚇得往后躲了。劉曉柔這才明白,她臉上沾滿了臟泥,陳松居然不認(rèn)得她了。她忙著說:“陳松,我是劉曉柔??!你個傻蛋,看清楚我呀!”說著,她又忙胡嚕胡嚕臉。陳松終于認(rèn)出了她,吃驚地問道:“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劉曉柔過去把他拉出來,連連在他胸口捶了幾拳,委屈地說:“我還不是在找你嗎?怕你給淹死了!”陳松不覺一陣感動,緊緊地拉住她的手說:“你真傻呀。我裝備這么齊全,狗屁事兒都不會出。你這么下來,才是最危險的?!眲匀釗溥M(jìn)他懷里說:“我不管,我不管!”
陳松怕劉曉柔出危險,也不爬下水道了,把她拉出來,兩個人坐在路邊,大口喘著氣。漸漸地平靜下來,劉曉柔才問他:“你怎么爬到這兒來了?”
陳松才說,要爬下水道,那也得講究科學(xué),講究策略。這兩天,他詳細(xì)觀察研究了這十多里的下水道,發(fā)現(xiàn)這段下水道的特點,中間可能會有幾個堵點,還有水流的方向,以及流量最大的時間段。他在爬下水道的時候,要選擇水流量最小的時間段,還要順著水流的方向,而且要從堵點的兩側(cè)往中間挖,挖通了堵點,才能保證他順利通過。所以,他今天就選擇了這一段。
劉曉柔聽他這么一板一眼地說著,眼睛睜得越來越大:“天吶,你怎么會想到這么多?”陳松笑笑,不好意思地說,他平時看的書多,就想得多一些,所謂舉一反三吧。還有,他也想贏了這個賭,做劉曉柔的男朋友,哪怕只做一天,他也是幸福的。
劉曉柔愣愣地望著他:“為什么只是一天?”
陳松重重地嘆了口氣,靜靜地看著她:“曉柔,你真會喜歡上我嗎?我喜歡童話故事,但我知道不會在我身上上演。你是局長的女兒,可我是個民工,咱們差得太遠(yuǎn)了。借著這個賭,能做你一天男朋友,我就知足啦。”
劉曉柔呆呆地看著他,問道:“你費這么大勁,就為了和我好一天?”
陳松苦苦地笑了:“曉柔,我知道你為什么要賭,也知道你怎么想的。”劉曉柔問他:“那你說說,我為什么要賭,又是怎么想的?”陳松狡黠地一笑,這才說起來。劉曉柔出現(xiàn)在工地上,甚至找陳松來借書,這些都很正常。但到了劉曉柔和隊長打賭,陳松就覺出不正常了。劉曉柔是和隊長打的賭,按照一般的賭法,應(yīng)該是他們兩個人之間賭什么,可結(jié)果呢,卻是把作為旁觀者的陳松給賭進(jìn)去了。陳松開始還沒明白,可他從網(wǎng)上查到了劉曉柔的背景,再一想,就徹底明白了。劉曉柔的父親,是市政局的劉局長。目前他們施工的項目,就是給市政局改造下水道。但眼下,工程進(jìn)展緩慢,而汛期馬上就要到了。前幾天的報紙上,已經(jīng)登出了一篇記者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老城區(qū)的下水系統(tǒng)老舊淤塞,急需整修,否則,就很可能在汛期中引發(fā)內(nèi)澇。如果這事兒真的發(fā)生了,那就是劉局長的責(zé)任,他很有可能丟了烏紗帽,甚至坐牢。而要緊急疏浚下水道,現(xiàn)在也來不及了。萬般無奈之下,劉局長想出了一個餿主意,那就是利用劉曉柔的美貌,色誘傻民工來鉆下水道,靠人工來疏通下水道。劉曉柔出面后,終于設(shè)下了這一場奇異的賭局,智激陳松加入,主動來爬下水道,實際上達(dá)到了人工疏浚的效果。
陳松說完,狡黠地望著劉曉柔:“我說的沒錯吧?”
劉曉柔點了點頭:“陳松,你說的沒錯。開始,我就像你想的那樣,激你參賭。可你知道嗎?從你鉆進(jìn)下水道我看不見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全是你了。我怕你出危險,怕見不到你,我才會這么辛苦地找你?。∧悴灰老滤懒?,我認(rèn)輸,我請他們好了。我只要你好生生的,我時刻能見到你!”
陳松這才知道劉曉柔有多愛他。他把劉曉柔摟進(jìn)懷里,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后說:“我還要爬下水道,實現(xiàn)你的夢想?!眲匀崂∷f:“我不要你爬?。∧莻€夢,是我編出來的!”陳松堅決地說:“爬,我一定要爬。”
劉曉柔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問道:“為什么呀?”陳松笑笑說,他看過那位記者寫的調(diào)查報告,也認(rèn)真地想過了,下水道年久失修,多處淤塞,要想在汛期里不發(fā)生大問題,還就劉局長想出的那個餿主意算是個主意。為了沿途的百姓著想,他也要爬進(jìn)下水道,把下水道徹底疏通了,這和打賭無關(guān)。
劉曉柔更緊地抱住了陳松。此時,她才真正覺得,陳松是個好人,是個值得她托付一生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