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學
(廣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1)
論唐胄的邊疆情懷與治邊功績
劉祥學
(廣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1)
唐胄是明代弘治、嘉靖之際的名臣。在其17年的宦海生涯中,先后在廣西、云南等邊疆地區(qū)任職。在任期間,注意體察民情,關心民間疾苦;為安定邊疆民族地區(qū),反對濫用武力,注意撫諭,大力推行教化教育,興辦學校,對南方邊疆的治理做出了重要貢獻。
唐胄;明代;邊疆地區(qū);治理;評價
明代的海南地區(qū),文人輩出,呈現(xiàn)出鮮明的地區(qū)群體性特征。海瑞、王佐、邱浚、唐胄等,在明代政治舞臺上占有較為重要的歷史地位。近年來,一些學者對海南人物的研究,已漸成風氣。如郭世軒通過對蘇軾《和陶詩》的創(chuàng)作過程進行研究,認為“艱苦卓絕的嶺南貶謫生活經(jīng)歷不僅是蘇軾《和陶詩》創(chuàng)作動機的觸媒和人生境界的轉變,而且也是其人生體驗的極致和審美體驗的升華,同時還是其宦海生涯的反思與總結”[1]。又如胡迎建通過對王佐詩文的研究,歸納了它六個方面的內容,認為“不少化自屈原賦、陶淵明、杜甫、韓愈等人詩作,也有的詞語出自史書”[2]。唐胄,字平侯,號西洲,海南瓊山人,為明代弘治至嘉靖之際的一代名臣,是明代著名的政治家與教育家。他一生為官清廉,以耿介著稱,宦海幾經(jīng)沉浮,曾先后在廣西與云南邊疆任職,有著較為豐富的治邊實踐。他著述頗為豐富,有《江閩湖嶺都臺志》《瓊臺志》《西洲存稿》《傳芳集》等著作傳世。在明代的政治舞臺上,留下了閃亮的足跡。但目前的明史學界,對唐胄的研究還很不足。補維波的《唐胄研究》是迄今為止較為全面研究唐胄的碩士論文,文中作者對其編撰的《瓊臺志》的價值以及他對海南、廣西和云南等地的文化教育事業(yè)做出的貢獻進行了較為詳細的研究*參見補維波《唐胄研究》,海南師范大學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周會則對唐胄的學習觀進行了論述*參見周會《淺析唐胄的學習觀》,載《戲劇之家》,2015年第11期,第 288頁。;張溯人簡要論述了唐胄的民眾史觀*參見張溯人《明代海南文化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在此,本文擬從邊疆治理的角度,對唐胄的歷史貢獻作一專門的研究。
明憲宗成化七年(1471年),唐胄出生于南方邊陲之地瓊州府城廂東。明孝宗弘治十一年(1498年)時,刻苦攻讀的他參加科舉功名考試,奪得鄉(xiāng)試第二名,弘治十五年(1502年)會試奪魁,中進士,被授戶部廣西司主事,從此登上了明朝的政治舞臺。然而其時的明朝已進入中葉階段,社會積弊日深,邊疆面臨深刻的社會危機。
從明朝統(tǒng)治的上層而言,統(tǒng)治已日趨腐朽,統(tǒng)治者昏庸怠政,宦官專權,朝野斗急激烈。自明英宗復辟之后,明廷內閣與宦官之間,就不時爆發(fā)惡斗,發(fā)生的“曹石之變”,極大地削弱了明朝的統(tǒng)治。明憲宗即位時,宦官權勢更是進一步發(fā)展,汪直、梁芳、錢能、韋興等宦官利用“西廠”招權攬政,為非作歹?!按蟪疾蛔R廉恥,多與交結。饋獻珍奇,伊優(yōu)取媚,即以為賢而朝夕譽之。有方正不阿者,即以為不肖而朝夕讒謗之?!Q譽者獲顯,讒謗者被斥。”[3]1285-1286明憲宗本人更是崇信方術,溺女色,朝政十分黑暗。大臣李俊耿言上疏,指出:“今之弊政最大且急者,曰近幸干紀也,大臣不職也,爵賞太濫也,工役過煩也,進獻無厭也,流亡未復也……今之大臣,其未進也,非簧緣內臣則不得進;其既進也,非依憑內臣則不得安。此以財貿官,彼以官胃財,無怪其漁獵四方,而轉輸權貴也。”[3]1289。繼承帝位的明孝宗,為鞏固統(tǒng)治,穩(wěn)定政局,即位之初,即斥逐奸邪,選用賢能,一度開啟了“弘治中興”的新局面。但明孝宗對于奸邪的斥逐、抑制并不徹底,其本人開始確也勤于政事,至后期時在宦官李廣等人的引誘下,熱衷齋醮,“視朝漸晏”[3]1299,“正士疏遠,邪說得行”[3]1299。至明武宗統(tǒng)治時,統(tǒng)治更趨腐朽,信任大宦官劉瑾,重用馬永成、谷大用、張永、魏彬等“八黨”[3]1301,他們與正直的官員斗爭異常激烈。朝堂上,正直的大臣們常常上演折節(jié)抗爭的局面。這樣的政局,深刻地影響到明朝國勢的發(fā)展。
至明中葉時,明朝國力日趨衰落,國庫空虛,財政陷入入不敷出的窘境。早在弘治年間,明朝的財政收入就已捉襟見肘,面臨嚴重危機,史稱“天下民窮財盡”[3]1313;“方今朝廷空,城市空,倉庫空,邊鄙空,天下皆知危亡之禍,獨陛下不知凡治亂安?!盵3]1369。兵科給事中王廷相奏稱:“今天下大可憂者,在于民窮財盡,其勢漸不可為,然所以致此者四:風奢侈也,官職冗濫也,征賦太繁也,酒釀無節(jié)也?!盵4]4139至嘉靖統(tǒng)治年間,由于軍費開支劇增,冗官問題突出,皇室生活窮奢極欲,耗費財富無數(shù),明朝的財政危機更加嚴重?!笆菚r邊供繁費,加以土木禱祀之役,月無虛日,帑藏匱竭。司農(nóng)百計生財,甚至變賣寺田,收贖軍罪,猶不能給。乃遣部使者括逋。百姓嗷嗷,海內騷動?!盵4]6339
國庫的空虛,雖然讓部分開明的官僚充滿了危機感,但明朝最高統(tǒng)治者卻仍然故我,為滿足奢靡的生活,不斷加賦,百計搜括,致使人民負擔十分沉重,階級矛盾不斷激化。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四月,給事中周詩上疏,稱:“方今天下最苦,民貧不樂其生?!蠹s豪宦連田阡陌,其勢力足為奸欺;而齊民困于征求,顧視田地為陷阱。”[4]8803
南方邊疆的云南、廣西、海南地區(qū),當?shù)亟?jīng)濟水平本就落后于內地,民眾生活困苦,反抗活動不斷,極大地威助到明朝的統(tǒng)治,迫使明朝頻頻用兵。云南地處西南邊陲,境內土著民族眾多,境內土司勢力強大。尤其是與緬甸、老撾一帶相接之地的土司,各自稱雄,明朝鞭長難治,不過羈縻而已。明中葉以來,云南境內土司頻頻爭斗,為害地方,極大地威脅到明朝的統(tǒng)治。其中麓川“與木邦連合,聲勢相倚,黨惡肆暴,兩無所忌。正德五年,木邦罕烈屠隴川宣撫司城,……官糧盡被費耗,衙門鞫為荒野”[5]347。廣西亦是土司聚集之地,明朝所能直接統(tǒng)治的區(qū)域狹小,廣西地方守臣稱:“本省為西南邊徼,所統(tǒng)流官州縣數(shù)僅五十,實計人戶不能六百余里,特江南一大縣而已。”[4]1152賦稅收入很少,而所需開支數(shù)額巨大,根本無法維持基本的統(tǒng)治需求。正德十六年(1521年),廣西左布政使王啟、右參政黃衷言:“廣西稅糧,初四十二萬有奇。頃以戶口流亡,土官不服輸納,每歲實征僅二十三萬余石。而宗藩及官軍祿糧且三十五萬,所入不足以給所出?!盵4]298而在土司控制區(qū),土司統(tǒng)治極為殘暴,橫征暴斂,“土州民既納國稅,又加納本州賦稅”[6]114,土司治下的民眾,負擔極重,生活痛苦。土司之間,為爭奪地盤與人口,時常爭戰(zhàn),廣大各族百姓,常常無以為生,只好冒死逃亡外地。史稱:“本州時與鄰封戰(zhàn)爭殺戮,又土官有慶賀、有罪贖,皆攤土民賠之,稍不如意即殺而沒其家,又刑爵不以理法,但隨意而行,故土民之苦視流民百倍,多有逃出流官州縣為兵者?!盵6]114此外,明中葉時,廣西各地災害頻發(fā),農(nóng)民受災嚴重,明廷不得不多次下詔免除各地稅糧,如嘉靖六年(1527年)四月,“以災傷免廣西額辦錢糧一年”[4]1683。地方府庫空虛,使明朝在廣西的統(tǒng)治已越來越不穩(wěn)定。而有司對土著各族又失于撫綏,致使民族矛盾不斷尖銳,廣西各地的瑤、壯等族紛紛起來反抗,有力地沖擊著明朝的統(tǒng)治,史稱“廣西瑤壯劫掠,軍民困敝,積逋軍器料銀數(shù),歲無可征”[4]2694。嘉靖年間以后,即有蔓延之勢。廣西地方守臣不斷奏稱廣西“民夷雜處,人不樂君”[4]0745;“兩廣盜如落葉,隨掃隨落”[7]。海南島,明中后當?shù)氐耐林褡宸纯狗淦?,明廷疲于應付。嘉靖十九?1540年),提督兩廣都御史蔡經(jīng)稱“崖、萬等州黎歧叛亂,攻逼城邑,有司不能支”[4]4836-4837。
總之,唐胄登上政治舞臺時,明朝的統(tǒng)治已腐朽不堪,廣大的南方邊疆地區(qū),千瘡百孔,危機四伏,統(tǒng)治已嚴重不穩(wěn)。
邊疆情懷就是對邊疆地區(qū)的總體看法與感受在頭腦中的反映。歷經(jīng)科舉入仕的唐胄,他的邊疆情懷,與其他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封建官僚相比并無本質的區(qū)別。但長于邊疆,又有邊疆任職經(jīng)歷的唐胄,其持有的邊疆情懷則更貼近邊疆社會的現(xiàn)實。
其一,身處荒遠邊疆,常懷思鄉(xiāng)之情。南方的邊疆地區(qū),由于地形的阻隔,交通極為不便,遠離內地政治中心,歷來被封建士大夫視為蠻荒之地,在他們眼中,這是一片僻遠,外人難以涉足的區(qū)域。仕宦至此,必然會產(chǎn)生去國懷鄉(xiāng)的情懷。在唐胄傳世的作品中,描述云南與廣西即有不少這方面的內容。在他的作品中,既常用“萬里”“?!薄疤煅摹钡仍~匯,描繪邊疆的遼遠與險要,又喜歡用“孤”“寒”“愁”“荒”等詞寄托他內心思鄉(xiāng)的情懷。他在《普淜》詩中這樣寫到:“去年過西洴,今年來普淜;青山幾萬里,應笑人能通?!盵8]24他在《送范僉憲西巡洱?!吩娭性疲骸扒锼G菊春肥芝,我將歸歌江海媚。寒梅引風吹歲暮,今君別吾將何之?相望萬里得一見,聞愁洗向天之涯。”[8]41他在《關索嶺》詩稱:“萬里滇南道,驅馳當此危。榆膽栽漢近,鳥俯落云遲?!盵8]53《果化州》詩:“花引醒眸鳥叫愁,荒夷歲晚亦寄游。黃茅紫磴疑無路,一抹煙開果化州?!盵8]88他的《閑中漫興二首·其二》有云:“萬里宦游鴻爪印,兩年舊識燕歸前?!盵8]63又如他稱海南瓊州府:“廣袤千里,外接諸番,內盤黎峒。……別開絕島,千里之疆,總收中原百道之脈……天近地大,南極一名邦?!盵9]73-74邊疆境域廣袤,唐胄描繪的邊疆景象,雖是那樣的曠遠,但都展現(xiàn)了別樣的壯美。
其二,客觀看待邊疆“惡劣”的水土,豪情滿懷。南方的邊疆,向來被內地人士視為水土惡劣之地,其主要表現(xiàn)就是瘴氣彌漫,毒害人命,故官僚士大夫往往懷有較強的恐懼、排排斥心理。如廣東瓊州府,地處南部海疆要沖,地位十分重要,但因水土“惡劣”,而飽受內地統(tǒng)治者的歧視,誠如明人高拱所稱“用人者以廣東為瘴海之鄉(xiāng),劣視其地”[10]。對此,自幼生長于海南的唐胄,對海南的水土進行了客觀、理性的分析,以圖打消人們的顧慮與歧視心理。他在修撰的《瓊臺志》中稱:“廣南通號炎方,氣候竟與中州不同,蓋以瀕海陽燠之氣常泄,陰濕之氣常盛。陽氣泄,故四時常花,三冬無雪,一歲之間,暑熱過半,……晨夕霧昏,春夏雨淫,一歲之間,蒸濕過半,盛夏連陰,即復凄寒,或可重裘。……故一日之內,氣候屢變,晝則多燠,夜則多寒,天晴則燠,陰雨則寒,此所以瘴厲易生而人多疾病也。若瓊地雖極南,然內以坦不畜嵐蒸,外以海洩其菀氣,故氣候較他郡頗善”[9]75,甚至借用前人所言,稱海南“水土無從惡”[9]75。在他看來,南方邊疆所謂的瘴氣,并不可怕,身處其中,同樣可以為國建功立業(yè)。他在《送范僉憲西巡洱海》詩中,有“水天瘴海環(huán)岳瀆,太徼張翼朝辰樞”[8]41之句,稱頌被貶云南的范僉憲,身處瘴鄉(xiāng),卻建立了令人敬佩的功績;他在《題戰(zhàn)功圖送劉太參歸會川》詩中,也用“云頭閃閃尤蚩拖,西南昏障海岳那”[8]45的詩句,歌頌鎮(zhèn)守云南的武將劉太參,不懼西南邊疆的“昏障”,立功邊陲,表現(xiàn)了“天生豪杰安山河”[8]45的英雄壯志。
其三,胸懷整固邊防抱負,充分認識邊疆地區(qū)的經(jīng)濟與教育文化的落后。長期以來,邊疆地區(qū)因為種種歷史原因,經(jīng)濟與教育文化發(fā)展較為滯后,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正是因為經(jīng)濟與教育文化的落后,在一些官僚士大夫內心,對邊疆地區(qū)常有貶低、歧視與排斥心理。唐胄懷著整固邊防的抱負,對邊疆地區(qū)的落后有著清醒的認識。在他的內心,對邊民的疾苦,邊地的生產(chǎn),更多的是同情與擔憂。他在《藤作并序》中稱“萬安土瘠民多貧,家家藉業(yè)為生計”[8]31,要求地方官吏體恤民情,減輕賦稅;他在《傷旱》詩中寫道:“龍懶誰鞭得,端研肯借津?!?,火稻熟翻白,山花瘦更顰。銀河無限水,一滴不分人?!盵8]168邊疆嚴重的旱災,引起了作者高度的關心。他還認為教育文化是邊疆發(fā)展的基礎,所謂“治道莫先于教學,而州黨庠序,尤學之所先也”[8]107。他對海南學校傾頹,痛心疾首,“萬州宋舊有學,成化初始移今地,稔余四十矣,頹廢未有舉者”[8]107。他在《重建儋州學記》中,大聲呼吁當?shù)厥咳酥匾暸d學,指出“儋雖荒陋,亦應倍加奮躍”[8]106,努力振興桑梓。他在主持修撰的《瓊臺志》中,他專設一卷《破荒啟土》,以歌頌歷代開發(fā)海南的名人。
其四,守邊盡責,歌頌忠貞愛國?;谔煜乱患业臉闼厍閼眩齐袑︽?zhèn)守邊疆,盡責盡力,建功立業(yè)的官吏,總是給予熱情的謳歌,如前述范僉憲、劉太參即是。甚至對那些忠于舊朝,堅守邊地,誓不投降的官民,他也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南宋末海南的趙與珞在南宋行將滅亡的情況下,率當?shù)孛癖?,極力抵御元將阿里海牙的進攻,寧死不屈,以身殉國。唐胄寫下《哀百姓》詩:“輿圖二百盡皇州,宋室遺民尚有不?松柏誰捫共客腹,弦歌未散魯公頭。忠魂幾許隨波恨,孤旅三千特地投。那道深仁炎趙錄,無端氣脈向茲收?!盵8]72借哀悼陣亡將士,稱頌他們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他在《補自沙口哀詩序》稱:“嗚呼!趙與珞死后三閱月,而宋亡矣!自阿里海涯戍鄂以來,數(shù)年之間,荊南江廣望風迎降,……且當此時,西來迎刃之大軍隔海矣,同心之應科已死矣,宋之土宇垂盡矣!豈不知大勢之去,螳臂之不可御,然所以泄其憤,堅守以固其節(jié)者,心焉而已。宋室守臣,死節(jié)雖多,豈有后于與珞者哉!然以遠主孤臣,史氏不為立傳,續(xù)綱目者不為大書,可惜也夫!……然或知義者,至于瓊民,當海中之再稱制,則首起以應之,崖波忠魂,不知幾許,……噫!瓊去中原萬里,朝廷政澤之沾獨遲,及國之亡也,人心固結,獨后于天下,豈三百年恩養(yǎng)之所致歟!抑張、趙二使君,當日之義氣激與,或人情土俗之美,而自不能已與?故論宋三百年之天下,其先人心之歸也,始于陳橋;其后人心之不忘也,終于瓊海,所謂后死之睢將,不布秦之齊士,閉城之魯民,皆兼而有之矣!孰謂南荒之外,而有此地也哉?”[8]72-73為此,他“請為宋死節(jié)臣趙與珞追謚立祠”[3]1491,以示旌表。
唐胄的邊疆情懷,是他內心世界觀的真實反映,對他在云南、廣西等地的治邊實踐,具有重要的影響。
弘治十五年(1502年),唐胄參加科舉考試,成為進士,得授戶部主事。但入仕之后,仕途并不順利。先是唐胄以憂歸鄉(xiāng),侍奉老母。明武宗統(tǒng)治時,大宦官劉謹專權,他因為久不返朝而被奪職。劉謹伏誅后,朝廷征召,他再以母老為由,辭不就任。直到嘉靖初年,明廷再次征召,唐胄才起復原職,授戶部員外郎,不久又遷為廣西提學僉事,主管廣西邊疆地區(qū)的教育。在此后17年的宦海生涯中,他先后擔任過云南按察司副使、云南省提學、右參政、右布政使,廣西布政使等職。他的主要政績,與南方邊疆的治理有十分密切的關系。
任職廣西、云南以及歸鄉(xiāng)海南期間,唐胄治邊的業(yè)績,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與鎮(zhèn)守云南總兵官沐紹勛等人密切合作,調處云南邊境土司與緬甸地方勢力的紛爭,成功化解了各方?jīng)_突,實現(xiàn)了西南邊疆的和平與安寧,進一步鞏固了邊防。嘉靖五年(1526年),唐胄被擢為云南金騰副使,專門負責協(xié)助云南布政使、總兵官處理緬甸的邊界防務。唐胄到任后,果敢有為,一方面鏟除奸惡,安定百姓。當?shù)氐耐燎趺疟┡?,禍害地方,唐胄設計將之擒獲,為云南除卻禍害。“保山知縣趙九臯父子肆惡,劾置重辟”[11];另一方面采取恩威并施策略,調停中緬邊境土司的紛爭。為爭奪地盤,“云南緬甸木邦、隴川、孟密、孟養(yǎng)等處土夷忿爭仇殺,歲久未平”[12],嚴重威脅云南邊疆的穩(wěn)定。云南鎮(zhèn)巡官員商議興兵進討,唐胄主張先遣使宣諭恩威,施加強大的政治壓力。于是“總兵沐紹勛、巡撫都御史歐陽重會、參政王汝舟、知府嚴時泰等遍歷諸夷,譬以禍福,諸夷皆伏罪退還侵地,而木邦宣慰司罕烈、孟養(yǎng)賊孽思倫各貢牙象、土錦、金銀、器物求贖,隴川逆舍多鯨亦聽還職”[4]2165-2166,兵不血刃,即收到護邊之功,這就是《明史》所稱的“木邦、盂養(yǎng)構乒,胄遣使宣諭,木邦遂獻地”[3]1491。因處理西南邊務有功,唐胄與知府嚴時泰,通判殷相、周昆,參政王汝舟,僉事郭敘,指揮馬鳴鳳、王訓等人,一同受到明廷嘉獎。
二是注意發(fā)展邊疆教育。也許他本身是文人出身,又生長于海南的緣故,唐胄對于邊疆教育的落后,有切身的感受。因此,他對發(fā)展邊疆教育始終給予了高度重視。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在邊疆地區(qū)開辦學校,能夠超越其時狹隘的民族歧視觀念,大力鼓勵少數(shù)民族子弟入學,學習儒家文化,并把這當作教化邊民,穩(wěn)定邊疆的重要手段。嘉靖初,唐胄遷任廣西提學僉事,即“令土官及瑤、蠻悉遣子入學”[3]1491。為此,他還寫了一首《教古所漸勸古田諸生歸學詩》,詩云:“依依古田縣,叢莽萬山麓。金甲初洗腥,瘡痍嗟未復。莩圃學久鞠,省寄空廩祿。轡馭勞直指,驕頑聊踡局。適有良師來,統(tǒng)歸振新鐸。懷居久便利,驅之魚上竹。念險業(yè)寧棄,有懷痛欲哭。感予甚不忍,禁法難回曲。治理政教并,神圣貽猷畫。趨避情可任,尹尉辜何獨。勞戒助騎衛(wèi),窮乏假館谷。且勉為一行,氣壯心自豁。劍仗氛妖開,文光魍魎縮。趨丈趂經(jīng)橫,歸告時休沐。嗟唐吉安丞,歡笑入夷落。清歌與籥吹,蠻俗為變革?;枰奈磶?,遣子再入學。藍衫舞春風,酋父側笑躍。今去大絃歌,刁斗聲應伏。繞垣擺嶺平,取徑都狼速。笑歌長去來,忠信無蠻貊。憂戚天汝成,居夷孔亦欲。”[13]其后,廣西古田(今永福百壽)地區(qū)壯、瑤民眾,不滿廣西地方官吏的苛剝,在韋姓壯族的率領下,起來反抗明朝的統(tǒng)治,斗爭持續(xù)多年。明朝派遣官軍進討,師久無功,斗爭無法平息。其時唐胄已從云南調任廣西左布政使,于是改行招撫之策,收到了良好效果。史稱“始古田鳳凰塞韋賊為亂,胄令人諭降,賊曰是豈前吾徭子弟所就學宗師耶,咸觧甲受質”[14]。史載他“遍鬻群書,啟迪多士,文風丕變”[15]。他歸鄉(xiāng)海南期間,儋州地方官吏蔣侯、萬州知州侯忠分別主持重修了儋州儒學與萬州儒學,唐胄當即欣然為之作記,對興修儒學者大加贊揚。他在《重修儋州儒學記》中稱:“儋,瓊之屬州也,宋蘇文忠公南遷時,瓊士僅得姜公弼、黎子云、王公輔、符林數(shù)人,而黎、王、符皆儋產(chǎn)?!钪M纓,字世榮,識敏而政通,在郡甚得人心。余尤重是興,故因求記而推言官之所教,以成其志?!盵8]105
三是對邊疆少數(shù)民族,強調實行以撫為主政策,反對濫用武力。南方邊疆地區(qū)經(jīng)濟開發(fā)相對滯后,生產(chǎn)力水平不高,當?shù)氐纳贁?shù)民族生活條件艱苦,但要承擔的徭役賦稅繁重,常常無以為生,被迫走向反抗道路,致使南方邊疆不寧。同時南方邊疆各地土著勢力強大,各地土司矛盾錯綜復雜,常因爭奪土地、人口、承襲等,爭戰(zhàn)不息,也形成較為嚴重的禍害。在如何治理邊疆少數(shù)民族的騷亂問題上,明朝統(tǒng)治者往往采取以剿為主政策,調集大軍,實行血腥的鎮(zhèn)壓,但收效甚微,南方邊疆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的反抗此起彼伏。對此,唐胄則從產(chǎn)生反抗的社會根源著手,認為先要穩(wěn)定邊疆,就需去除苛捐雜稅,減輕邊民負擔,并采取招撫政策。他任廣西左布政使時,廣西各地少數(shù)民族,反抗活動頻繁。而靖江王宗室為滿足自己腐朽的寄生生活,不顧廣西民生艱難,賄賂廣西地方官吏,以求補支祿米,這對于財政極為困難的廣西而言,為供養(yǎng)靖江王宗室,“歲費幾千萬石”[16]1259,無疑是個沉重的負擔。為此,唐胄依據(jù)宗藩條例,駁回所請,史稱:“靖江宗室貧困,請封請祿,受封輒請補祿,自玉牒日始。冑曰:‘祿當從爵,未爵何祿?’疏聞于朝,遂通行諸藩,著為令。”[17]面對古田縣壯族起來反抗,用兵暫時無法平息的情況下,他主動派人前往撫諭,收到積極效果。事實上,對邊疆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的反抗斗爭,他一貫主張慎重用兵,以撫為主。明弘治年間,海南黎族首領符南蛇率眾起兵,“萬州諸黎皆響應。后儋既平,萬未經(jīng)過師,故鷓鴣、啼龍吟等峒黎鄭那忠、巳休等復出,至弘治甲子,殺督備指揮谷泰,……勢日昌熾”[18]。唐冑就對當政者發(fā)表評論說“嗚呼!黎賊連年肆寇,然時或少懼者,以大軍之末臨也,今而此舉,命不能用之于得師,反驚散于賊,黔驢枝露,而猛虎愈無所忌矣,孰若不征之為愈也。今言黎患多歸罪于弘治末年之備兵者,由此觀之則所以積大而釀長之者,豈皆彼之罪哉”[18],認為這是過度依賴武力鎮(zhèn)壓導致的結果。
四是堅決反對征伐安南。安南緊鄰廣西、云南,是中國重要的鄰邦,曾被明太祖朱元璋列為不征之國。明成祖統(tǒng)治時,因王位承襲問題曾對安南發(fā)動大規(guī)模軍事征伐,導致明朝國力虛耗,明宣宗時不得不放棄對安南的軍事占領。此后,雙方雖不時發(fā)生邊界武裝沖突,但并沒有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嘉靖十六年(1537年)時,“皇子生,欲詔諭安南諸國,部查安南自正德十年國王黎赒遣陪臣阮仲達等赴京進貢之后,迄今貢使不至,皇上登極遣編修孫承恩等詔諭,竟以彼國作亂,道路阻梗未達而反”[19]。在禮部尚書夏言,兵部尚書張瓚等人的鼓噪之下,以安南久不入貢為由,準備興師征討,明世宗發(fā)布詔令,“安南國先此詔書不諭而返,有傷體面,又久不入貢,非叛而何?兩處差官都依擬著實勘明奏報,便寫敕與他去,興師備討,必行兵部,便會同商議”[5]213。在廷議中,諸大臣咸請向安南興兵問罪。明世宗遂命咸寧侯仇寧總督軍務,兵部尚書毛伯溫參贊軍務,整兵待發(fā)。唐胄洞察形勢,當即上疏直諫,指出“帝王之于夷狄,當以不治治之,自安南有內難,復兩廣遂少邊警,古夷狄相攻,中國之利也,不必罷敝中國為黎氏復仇”[20],稱征安南有“七不可者”[3]1491。其中第六、第七稱“太宗之時用兵八十萬,今擬取辦附近四省,在四川方有采木之役,在貴州方有凱口之師,兩廣糧儲久已匱于田州岑猛之征,且自大工迭興,諸省帑藏皆輸,將作以水旱蠲除,視當時財力遠甚,六也;且夫唐之衰也自玄宗南詔之役始,宋之衰也自神宗伐遼之役始,今太倉積余僅四百萬,屯田壞而田日荒,鹽法阻而啇日減,塞騎日強,邊兵屢叛,北顧方殷,南征復啟,卒有意外,誰任其咎,七也”[14]。在唐胄的極力反對下,明世宗最后聽取了他的諫言,終止了征伐安南的軍事行動。
在明代中葉黑暗的官場上,唐胄無疑是位有高尚節(jié)操,堅持原則,憂國憂民的正直官員。其可貴的品質在于不為權貴彎腰,不為私利曲意逢迎,一生鐵骨錚錚,一身正氣,因而得到時人的高度贊揚。
與同時代的其他人相比,他治理邊疆的最大特點,就是胸懷濟世匡民的遠大抱負,時刻關心國家的命運與民眾的利益。能夠正視邊疆經(jīng)濟、文化與教育的落后,不避環(huán)境艱險,身體力行深入邊地基層社會,了解邊民疾苦,積極采取措施發(fā)展經(jīng)濟,高度重視發(fā)展邊疆文教,以促進邊疆民族的國家認同;注意運用招撫手段,反對濫施武力,主張節(jié)財用,愛惜民力。他所表現(xiàn)的邊疆情懷,體現(xiàn)了他忠君報國的愛國精神。身處邊地,他為邊疆安寧出謀定策;身居廟堂,他關心邊疆安危,社稷穩(wěn)固。在他的宦海生涯中,參與邊疆治理是其人生事業(yè)中最重要的篇章之一。雖然唐胄的一些有關治邊言行,打上了深刻的封建時代的烙印,但他立足邊疆現(xiàn)實,所作所為對緩和明朝民族矛盾,緩和社會危機仍然是有積極意義的。就諫止征伐安南而言,《明史》稱他“切于事理”[3]1498;清人查繼佐評價他:“負遠識,不輕出,崇教化,以勸諭來不庭,敦本務實,其所學頗精,若夫交南之役,在宣廟時似不宜遽棄之。其亂也,有所以亂之也。長令浚削酷,權監(jiān)虎視其上,而凡內地之得罪者,率不職降,斥此地明以快其所欲為,越在萬里外,誰能以情上聞哉?吾外之而彼不得不自外也,當國者果矯前失而袵席之,即百世吾版耶何害?若夫世廟時囗欲牧之,則萬不得之道也,誠有如冑之八議者?”[14]顯然,作者也是高度認同的唐胄的反對意見的。在一些史書里,唐胄因為耿介清廉,剛正不阿,直言敢諫,而視稱為“烈臣”[21]。在評價他時,往往關注他的著述成就與朝堂上的抗疏力爭方面。其實在筆者看來,他應該還可稱為“能臣”,在任期邊疆的時期里,他為邊民做了不少實事,取得了積極效果。如果不是朝堂中權宦當?shù)?,他完全有可能為明朝的江山社稷安定做出更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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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王旭東)
On Tang Zhou’s frontier Feelings and His Governance Achivements
LIU xiang-xue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and Tourism,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541001, China)
Tang Zhou was a famous minister from the Hongzhi to Jiajing periods of Ming Dynasty. During his 17 years of official career, he took office successively in Guangxi, Yunnan and other border areas. During his tenure, he paid attention to common people, concerned about the sufferings of them.For the stability of frontier minority areas and against the abuse of force, he stressed on appeasement and vigorously carried out the cultivation of education and set up schools, and made an important contribution to the southern frontier governance.
Tang Zhou Ming Dynasty Frontier area Governance Evaluation
格式:劉祥學.論唐胄的邊疆情懷與治邊功績[J].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學報,2017(1):60-66.
2016-11-29
劉祥學(1967-),男,廣西平樂人,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明史與明代民族關系史。
K248
A
2096-3122(2017)01-0060-07
10.13307/j.issn.2096-3122.2017.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