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印象:阿古拉泰老師是一位挺拔高大的蒙古漢子,然而走近他,卻如沐草原上的和風,給人以親切溫潤之感。談起編輯《詩選刊》的歲月,他總是十分懷念,這種懷念既是個人的,更是對那個文學黃金時代的念念不忘。談起詩歌,一種幸福和光芒就從詩人心靈和情感的深處緩緩升起,不知不覺間他就會滔滔不絕,如同草原旭日朗照下的孩子一樣率真快樂。詩人談詩時迸發(fā)著持久明亮的光芒,想來寫詩也應如此。而由民族文化、民族視野、民族性格和個體稟賦復合而成的作家內(nèi)質(zhì),又決定了他詩歌的亮度、精度與高度。這亮度、精度與高度又是蘊藉和暖平實的,一如氈房里的那縷炊煙,執(zhí)著而堅定地生長在天地間,或強勁或柔韌或輕逸地喚回遠走四方的游子。他十分感念詩歌帶給他的成長與收獲,慶幸此生與詩為伴。其實這種幸運其來有自,詩人所需的敏銳與熱情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加之對歷史、社會與人生的深刻認識與智慧把握,詩歌之外,這個暢游于牧草與藝術間的詩人必然又會縱馬馳騁,在散文、歌詞、舞臺藝術等多個領域廣泛涉獵。詩人阿古拉泰從牧草深處走來,一路隨物賦形、妙手偶得,回首已然繁花碩果。他一直堅守從未改變的就是對蒙元歷史和草原文化的敬重吸納與弘揚傳承,這被他視為自身作為草原歌者的源泉和創(chuàng)作根脈。許是源于他曾在教育機構從業(yè)多年,現(xiàn)任崗位也未曾離開青年工作,對于后學,他總是寄予熱忱、勉勵與期待,希望年輕人能詩意看待生活,對自己鐘情的事物就要默默縈戀于懷,不忘初心,更期待內(nèi)蒙古的年輕一代能夠?qū)Σ菰幕猩钊氲亓私馀c擔承。不羈與雅正并存、深刻與單純映照、沉重與靈動交織,其人其詩皆是如此。這位牧草深處的歌者,現(xiàn)已出版《淺草上的蹄花》(作家出版社)等詩文集15部,主編了《跨世紀散文選》(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當代情詩300首》(作家出版社)等近千萬字的文集,出版《英雄上馬的地方》等歌曲CD6張。擔綱文學執(zhí)筆的大型交響音樂史詩《成吉思汗》,編創(chuàng)指導的大型民族舞臺劇《馬可·波羅傳奇》分別在國家大劇院、臺灣、香港、美國、匈牙利、意大利、加拿大等國家和地區(qū)上演。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內(nèi)蒙古杰出人才獎、突出貢獻專家、“五一”勞動獎章、德藝雙馨文藝家等獎項與稱號。然而這些榮譽并非華麗的裝點,它已轉(zhuǎn)化為詩人不斷求索與內(nèi)心的動力。綠海無邊,每一棵小草都有自己的擔承,詩人腳下是一條耐人尋味的漫漫長路。
采訪者:內(nèi)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璟學院本科生張澤愿、白璐、鴻格爾珠拉、王曉悅、歐雅晗。(以下簡稱小組)
受訪者:著名蒙古族詩人阿古拉泰(以下簡稱阿)
一、《詩選刊》編輯與內(nèi)蒙古詩歌黃金年代的建構及詩人自我生長
小組:阿古拉泰老師,20世紀80年代是詩歌的黃金年代,中國詩壇和內(nèi)蒙古詩壇都是如此。您當時編輯出版的《詩選刊》在詩壇乃至文壇影響很大,請談談您創(chuàng)辦《詩選刊》的相關情況和它對內(nèi)蒙古詩壇的影響。
阿:我從小熱愛文學藝術,童年時代就學唱科爾沁民歌,聽民間藝人說唱烏力格爾。后來上大學,在東北師大教育系念書的時候經(jīng)常跑到中文系聽課交友,和吉林省的一些詩人有了交往和友誼。那時創(chuàng)作熱情很高,癡迷詩歌,陸續(xù)在文學報刊上發(fā)表了一些作品。畢業(yè)后因為專業(yè)和當時的用人需求被分配到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教育系任教。然而,對文學的熱愛反而與日俱增,自己一心想往文學圈子里走,后來就調(diào)到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參與創(chuàng)辦《詩選刊》。
20世紀80年代,我和雁北兩個年輕詩人初生牛犢不怕虎,一起創(chuàng)辦了《詩選刊》。當時全國的期刊和寫作者很多,讀者對文學也很有熱情,《新華文摘》《小說選刊》《散文選刊》《報告文學選刊》等等,各種選刊林林總總,唯獨沒有詩的選刊。當時,內(nèi)蒙古乃至整個西部,詩歌的力量蓬勃激蕩而充滿活力。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雁北首先提出創(chuàng)辦《詩選刊》?!对娺x刊》的創(chuàng)辦得到了很多詩壇前輩的大力支持,冰心、艾青、臧克家、賀敬之等老一輩詩壇泰斗,還有一些重要詩人都是我們的顧問。因為熱情高漲,齊心協(xié)力,當時的詩人們也處在非常好的寫作狀態(tài)中,所以《詩選刊》創(chuàng)辦不久就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
辦《詩選刊》的時候,不僅是國內(nèi),就連一些海外讀者和駐外的大使館都輾轉(zhuǎn)訂刊,??笠彩情L年不斷有消息或信件傳來詢問。一直有人打聽為什么會??趺礃硬拍茉儆喌?。??曛螅槐竞苡杏绊懙奈膶W雜志專門做了一個全國選刊的評論,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口碑不錯的《詩選刊》離開我們已經(jīng)十年了”,評價說一批很有影響力的選刊都有一些缺憾,只有《詩選刊》在選刊里是最有價值和最叫人懷念。《詩選刊》辦的時間不長,一共堅持了四年,只出了三十八期,但在中國詩歌發(fā)展史上卻有著重要意義和地位,它的影響至今還在。這本刊物很多人都還珍藏著,雜志其實也有安德森所說的“想象的共同體”的作用,《詩選刊》所營造出的話語空間和詩意氛圍甚至成為一種時代氛圍,集結(jié)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詩人詩作,也召喚著對詩歌的熱愛,說它同時也成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似不為過,這些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很讓人懷念。得知《詩選刊》停辦的消息,詩人和讀者十分感傷,北京大學教授、著名詩歌理論家謝冕先生給我來信,開頭一句就是:“向敬愛的《詩選刊》脫帽致哀……”
小組:請您談一談《詩選刊》對文壇以及您個人的影響。
阿:《詩選刊》在中國文壇的影響是獨特的,無論對內(nèi)蒙古文壇的貢獻,還是對中國詩壇的貢獻,包括對我個人的影響和培育,直到現(xiàn)在也未消失,仍在發(fā)酵。前幾天陜西省舉辦的“第三屆中國絲綢之路藝術節(jié)”有一個詩歌周,邀請國內(nèi)外十幾位著名詩人舉辦論壇,大家提到那個年代的《詩選刊》都倍感親切、十分懷念,而且深受其浸潤、滋養(yǎng)、影響。我個人通過《詩選刊》得到了歷練與升華,為詩歌事業(yè)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享譽至今,不勝感懷。
小組:在內(nèi)蒙古的詩人中,您的身份是多重的,您不光是寫詩、評詩,還對整個文壇有敏銳的判斷,而且八十年代創(chuàng)辦的《詩選刊》也成為文壇的一面旗幟,在文學和文化活動中始終沒有把自己局限或是封閉在一個很小的圈子里,這是有意如此?
阿:在20世紀80年代,有影響力的詩人作家大都主持著一個刊物,擔當著旗手。其實現(xiàn)代文學時期也是一樣,三十年代的許多作家像魯迅、巴金、茅盾、新月派詩人他們也搞出版,后來的分工就比較細了,現(xiàn)在的作家都是專業(yè)作家,心無旁騖搞創(chuàng)作。
我的文學起步很低,開始創(chuàng)作底氣不足,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編輯出版上,通過編輯出版,對我自身的成長起到了培育的作用。當意識到我與科班出身的作家之間的差距,又因為對他人和自己的創(chuàng)作始終抱有很高的熱情,就通過大量的文學實踐來彌補提升自己,選詩的工作顯然鍛煉了我的判斷力和藝術感覺。
我們當時全身心投入《詩選刊》的編輯出版,兩個人負責出版的整個流程,選稿、點評、劃版、通信、聯(lián)絡,校對之后印刷發(fā)行,都是親力親為。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憑借火焰般的熱情,和許多詩壇的前輩也頻繁交流請教,好多詩人不僅寫信,還給我題辭、贈畫,雖然說很遺憾地大部分丟失了,遺失了很多珍貴的不可再生的資料,但卻留下了珍貴而美好的記憶。我后來寫散文,寫詩歌,寫評論,寫歌詞,起點可能就在那個時期。
《詩選刊》停辦后,我在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文藝編輯室當主任。將近七年的時光,組織策劃了很多選題,比如諾貝爾文學獎大辭典、蒙古族文學大辭典、歷屆青春詩會詩選、當代散文名家系列叢書等等。當時不光是出版內(nèi)蒙古本土作家的作品,還努力開拓全國視野。這種開闊的視野讓我們返觀,也就是說,讓我意識到比起國內(nèi)的其他文化,哺育我的草原和草原文化的獨特性和重要意義,我也很早就開始歌唱草原上美好的東西,我的文學世界就背依著草原一點一點形成。當然我堅定地認為,我的文學儲備和真正的文字錘煉是當編輯那幾年打磨成型的,大量地閱讀、比較,因為好的作品需要不斷地甄別和遴選。眼光和統(tǒng)籌方面的能力得到了強化與鍛煉。那段時間我在文藝出版方面投入了大量精力,現(xiàn)在看來,我和其他詩人不同的地方也在于,我作為一個詩人和作家的成長,是得益于編輯出版活動實現(xiàn)的。
二、執(zhí)著歌唱的草原意象
小組:您詩歌中比較多的出現(xiàn)“草原”和“綠色”這些意象或是色彩詞匯,是有意識寫到的嗎?
阿:有一次討論我的作品,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的周雙利教授就我詩作中“草”出現(xiàn)的頻率次數(shù)進行過耐心的統(tǒng)計。一個評論家做了一項數(shù)學家的工作,很有意思?!安菰保_實是我寫作中的高頻詞。這可能是無意識的,因為民族英雄嘎達梅林的故鄉(xiāng)就是我的家鄉(xiāng),兩村相距不足十里路。因此,民族文化對我的心理暗示很深,少年時代草原和綠色在我心里是圖騰般的神圣與根深蒂固。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命已經(jīng)和草原血脈相連、密不可分了,而這些并非刻意為之,更像是一種精神血脈的自然傳承與流淌。
出現(xiàn)大量的草原意象,可能也與我離開家鄉(xiāng)草原到內(nèi)地上大學而萌發(fā)的思鄉(xiāng)念鄉(xiāng)的情絲有關。大學四年里,我的很大一部分作品都是懷念家鄉(xiāng)、思念草原的,就像前面說的,是離開它之后才感覺到、意識到草原和民族文化對我生命的重要性。我上大學興致勃勃地辦我們自己油印的刊物時,久仰的著名作家瑪拉沁夫到長春電影制片廠改劇本,我們得知消息后拜訪這位著名的蒙古族作家,瑪拉沁夫老師給我們創(chuàng)辦的刊物《野草》題寫刊名。你看,草原這個意象一直縈繞在我的寫作中。所以我用我全部情志寫詩,這里一定就有草原。
大學畢業(yè)后我來到了首府呼和浩特,一有機會,我就到草原深處去,和牧人接觸,加深了對草原的感受和對牧人的認知。草原不是一個地理概念,更重要的是草原蘊含著的情感和精神,草原是一種文化載體,一到牧區(qū)我就覺得內(nèi)心充實飽滿,現(xiàn)在說我是一個牧人都不夸張。我寫東西時,即便是寫南方,故鄉(xiāng)的影像、童年的觸摸和經(jīng)歷過的物事,都會不自覺地被帶入其口,成為與我血脈相連的東西。
三、寫作的靈感來源與寫詩的秘訣
小組:您的寫作視野非常開闊,是一種世界性的視野,這和您在大學時受到的教育有關嗎?
阿:在東北師范大學接受的本科教育對我來說最大的收獲就是學到了一種思維方式,受到了一種熏陶?,F(xiàn)在我在教育系學到的理論早已模糊了,但那四年校園文化的熏陶對我是一種大象無形、大音希聲的教育,讓我一生受用。
我的文化起點很低,只是一個拾穗者,只有低著頭不停地撿拾才有收獲。我原來生活的地方是半農(nóng)半牧區(qū),是一個連公社都不是的生產(chǎn)隊,后來只能去鄰村念書。一個詩人一定要不停地積累儲備反芻,不停地往前走,至于能走多遠,那只能看命運的眷顧了。
小組:您覺得要成為一個詩人要具有怎樣的條件?
阿:詩人藝術家一定要有獨特稟性,沒有天賦不會有大作為,就像我剛才所說,詩人一定是敏感的、易燃的,還要不停地儲備和積累,反復提煉和升華。當然,勤奮與思考是成功不可或缺的要素。前幾天為迎接建黨95周年《內(nèi)蒙古日報》和我約稿,我連夜寫了一首《百年尋夢》,得到編輯讀者的認可與鼓勵。本來我的長項是草原文化,如此重大主題的表達對我無疑是一個考驗。《百年尋夢》其實是一種信仰、一種追求和一種理想的追尋表達。必須以詩的思維,以形象、藝術的手法來表現(xiàn)。這是詩人的優(yōu)勢,但需要長期儲備的靈感在瞬間被點燃。要有超越時代的敏感,如果詩人與社會同步前行,就不能稱其為一個優(yōu)秀詩人,一個真正的詩人一定要感受到時代激流的前兆,冷暖先知,詩才能成為火把。
年輕人對詩都應該有所嘗試,詩不像小說那樣需要很長時間的構思,它可以隨時隨地表達喜怒哀樂。不一定非要成為所謂的職業(yè)詩人,詩人不是工匠無需按部就班,但詩和詩意在人的生命中一定要有,詩意地棲居,詩意地抒發(fā),詩意地燃燒,直至終老多么幸福。那種反復往來的文字錘煉是好詩人形成的必要條件,作為基本的素質(zhì)訓練也很重要。
任何一種文學體裁的寫作都離不開對前人文學實踐的熟讀。前幾天,我和著名詩人葉延濱談到現(xiàn)在年輕詩人對傳統(tǒng)的忽略,像上個世紀張志民、邵燕祥、嚴陣、公劉這些杰出的詩人,有的年輕詩人卻不讀他們的詩,覺得他們的時代痕跡過重。要知道他們詩歌的品質(zhì)是非常好的,包括賀敬之和郭小川,那都是呼喚一個時代的天才的大詩人,都要給予應有的尊重。
四、“無處不在的詩”與涉獵多種體裁
小組:我們發(fā)現(xiàn)您的創(chuàng)作有跨界的特征,不僅寫詩歌,還有歌詞、散文以及音樂交響史詩等等,為什么會有這么廣的涉獵范圍?
阿:我寫歌詞很偶然,八十年代末寫過一兩首,沒什么大的聲響,后來擔心寫歌詞會影響到詩歌創(chuàng)作就停下了創(chuàng)作。有一次幫朋友改了一首歌詞,得到了人們認可,一鼓勵我就有了熱情,連著寫了三首歌詞,寄給了德德瑪老師,德老師的熱心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這樣我寫歌詞的激情就煥發(fā)起來了,這十幾年間寫了近五百多首歌詞,這不僅僅是個數(shù)字概念,是詩情的外溢,它與詩共舞,與詩互補。
我和散文接觸很自然,好像沒下什么功夫,但它是潛移默化的,全托詩歌的福,編輯生涯的滲透,生活的滋養(yǎng),等等。我寫散文的時候,有一個輪廓就可以下筆,但我總會找一個角度。散文看上去散淡,但從來不是隨便寫。一個詩人的訴說一定不能像一個秘書和其他公文寫作者那樣程式化地完成,讓人一開始就料到了結(jié)尾。在散文寫作上,需要學習的很多,我還要補課。
藝術是相通的,藝術的精神和力量的表達途徑很多。大型民族交響音樂史詩《成吉思汗》我是文學執(zhí)筆,大型民族舞臺劇我是編創(chuàng)指導,一些大型晚會的主持詞、頒獎詞還有很多,創(chuàng)作格局逐漸展開。其實,不同的文學體裁之間也是互通的?,F(xiàn)在寫這些就很得心應手,很好地把握了一種創(chuàng)作形式之后再向其他領域滲透,一經(jīng)洞開,一通百通。到科爾沁草原,給霍林郭勒策劃了草原婚禮節(jié),寫了一組詩《煤海上的草浪》,后又寫了兩首歌詞《霍林郭勒小夜曲》和《心中的霍林河》,烏蘭托嘎、斯琴朝克圖兩位音樂家作曲,很流行,很激情。詩在我的創(chuàng)作當中無處不在,寫歌詞的過程中詩的靈感在突然間就會迸發(fā)出來。詩的因子出現(xiàn)之后,這些歌詞全都被渲染成了詩。
小組:確實是,能夠在文體上自如跨越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您有詩歌創(chuàng)作的基礎。詩歌在您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居于一個很核心的位置,構成您全部創(chuàng)作非常重要的基礎和不可或缺的內(nèi)在。
阿:我要感謝我的詩。有一個畫家問我,為什么你一個蒙古族人能把漢字擺弄得這么順暢干凈,我作為一個漢族文化人感到很羨慕。我說,假如說我的文字還能過關的話,那是詩歌幫我錘煉的文字,我沒學過中文專業(yè),但是有了詩的思維詩的語言,我再侍弄任何體裁,散文也好,歌詞也好,舞臺藝術也罷,一些障礙均被掃除。這些年我的體會是,無論我嘗試了什么樣的文學形式,收獲了多少,我都要感謝我的詩,是詩給了我這一切,詩歌這種形式?jīng)Q定了我在文學的各種領域中能夠自由行走。我有時會暗自慶幸,一生中最幸運的就是能與詩為伴,這很幸福。
小組:20世紀80年代的詩歌黃金年代不復存在,您對現(xiàn)在詩歌在中國文壇中所處的地位怎么看待?
阿:現(xiàn)在的詩歌沒有市場需求,這和國情有關,和讀者的文化層次有關。小說可以改編為電影和連環(huán)畫,可以普及可以傳播,詩只有這一種形式,但是詩的那種靈性、那種啟迪和對人精神的升華以及難以名狀的美妙意象,都是其他文學形式無法企及的。
我覺得,當下中國文藝界對詩歌的價值判斷有庸俗化的趨勢,不把詩歌而是將其他文學形式放在很重要的位置。文藝界對詩歌也有所忽略,比如現(xiàn)在好多的歌劇創(chuàng)作不請詩人,而是由導演自己操刀,血淋淋的。其實,憑借詩歌的感覺很快就能進入歌劇,詩人如果一輩子只寫詩那就太可惜太浪費了,西方的大詩人,一定也是寫歌劇的高手。我寫《成吉思汗》的時候,就覺得它應該是交響音樂史詩而不是清唱劇,表達一個重大的主題和重要的人物,不是精雕細刻,而是氣勢恢宏的。之前沒人叫交響音樂史詩,但詩人就可以把它打造成這樣。國家大劇院每年推出的好多歌劇都不是詩人寫的,這在西方很不可思議。這也可能是當下寫歌劇的人對詩人認識的一種局限和淺見,對詩歌力量評估的狹隘。詩人寫歌詞時間很短,但能夠很快抓住要害,這就是詩歌的魅力。詩是藝術王冠上的明珠,對個體創(chuàng)作而言如此,對整個藝術亦然。
五、詩歌與文藝應該有其社會功能
小組:您的詩歌創(chuàng)作會不會考慮到讀者怎么看待和接受,寫詩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詩歌的期待讀者或者說隱含讀者?
阿:有些詩在寫作的時候要考慮它的功能,還有就是寫作時的心態(tài),有的詩是有感而發(fā),是心靈的表達,而有的詩是命題作文,這就要考慮受眾。大家都能接受的時候,我就不去考慮受眾,晚會上的主題詩朗誦,就不能寫得過于晦澀曲折,應該圍繞主題清晰而從容地抒發(fā)。
小組:那您覺得詩歌應該發(fā)揮怎樣的作用?
阿:詩歌最好的情態(tài)是意會,給讀者以聯(lián)想、生發(fā)想象的空間,讓他們用自己的思維和生命經(jīng)驗來體味。詩歌有時候是有功能的,但不能聲嘶力竭地喊口號,要讓大家聽得很悅耳,要走到人心靈深處。我認為詩歌兼具社會功能和審美功能,文學不能夠被工具化,但也不能完全去功能化。詩歌在幾千年的歷史發(fā)展中都發(fā)揮著作用,每一行含淚啼血的詩句對時代都是一種重要的警醒。
六、草原文化根脈、喪失母語的悲哀與走向更遠處
小組:在您看來,您在創(chuàng)作上取得的成就來源于哪里?我感覺“草原”在您的寫作中喚起您的文化記憶,也是您文學寫作中的文化根脈。
阿:草原在我生命中確實是太重要了,它是我生命的源泉,它哺育了我也使我在它的綠色中得到升華。我有很多機會到外地從事創(chuàng)作和編輯出版工作,但就是放不下心中這片草原,現(xiàn)在回過頭來想,應當慶幸,當年如果去了南方或者內(nèi)地,我的生命狀態(tài)將會是另一番景象,遠離草原文化,遼闊天然的創(chuàng)作視野定會變得逼仄狹隘?,F(xiàn)在值得欣慰與驕傲的是,這些年來我對草原文明和蒙元文化一直飽有豐厚的吸納和補養(yǎng),無怨無悔,無愧無悔。
小組:您的詩歌《一個喪失母語的人》,它來自于怎樣復雜的文化經(jīng)驗或者說是體驗?
阿:作為一個蒙古族詩人,我與自身民族蒙古族文化之間形成了一種哺育,不斷反芻消化吸收的良好循環(huán)。我對民族的這種情感、情愫、生活方式都非常適應,但就是母語不好。作為一個蒙古族詩人卻不諳熟母語,非常遺憾。我有一首詩《一個喪失母語的人》,表達喪失母語的那種悲涼和懊惱,內(nèi)心那種無法表述的蒼涼無以復加。盡管我的情感始終到位,情感情愫和對蒙元文化的理解體會都有很強的努力,但如果能在語言上又有這樣一種能力,那將是非常舒心的,有如牧人游牧于茫茫草原一樣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