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霞
(海南大學 人文傳播學院, ???570228)
從航海更路簿向漁業(yè)更路簿的演變
——兼論南海更路簿的分類與分期
李彩霞
(海南大學 人文傳播學院, ???570228)
經(jīng)過對“更”的考察,發(fā)現(xiàn)“更”不是10海里,而應在10海里至16海里之間。以風帆時代的代表性更路簿蘇德柳本為例,“更”的實際距離是12.4海里。海南更路簿基本可分為航海圖、航海更路簿與漁業(yè)更路簿三大類。這三類更路簿在編寫風格、更路與地名數(shù)量以及覆蓋范圍方面,都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漁業(yè)更路簿的出現(xiàn)說明早在明清時期,西沙和南沙群島就是海南漁民工作和生活的區(qū)域。
更路;航海圖;航海更路簿;漁業(yè)更路簿
明清時期至20世紀60年代流傳于海南民間的更路簿,記載了漁民從海南航行至西沙、南沙群島及東南亞各國的航行方向、時間、距離等,以及島礁灘洲的習用地名、海流速度、天氣變化等信息,是他們在西、南沙群島生產(chǎn)活動的航海指南。海南更路簿共載西、南沙的航線更路200余條,“《更路簿》里面有136個土地名”[1],這136個俗名中東沙群島有1個,西沙群島38個,南沙群島97個。有些俗名在嘉靖年間就已流行,如顧玠《海槎余錄》:“萬里長堤出其南,波流甚急,舟入回流中,未有能脫者……又有鬼哭灘,極怪異?!盵2]萬里長堤指南沙群島,鬼哭灘即今鬼喊礁。1983年中國地名委員會公布的52個西沙地名、193個南沙地名中,海南漁民俗稱分別占40和84個,其中還有48個標準地名直接采自漁民俗稱(包括諧音)。對于目前發(fā)現(xiàn)的32種存世的海南更路簿,眾多學者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如周偉民、唐玲玲《南海天書——海南漁民“更路簿”文化詮釋》是全面搜集、整理資料的集大成之作,王利民、王曉鵬分別對蘇德柳本和彭正楷本進行了個案研究,夏代云等人則從海南更路簿的時代考證和文化特征展開了論述。*參見周偉民、唐玲玲《南海天書:海南漁民“更路簿”文化詮釋》,昆侖出版社2015年版;王利兵《南海航道更路經(jīng)研究——以蘇德柳本〈更路簿〉為例》,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6年第2期;王曉鵬《南海針經(jīng)書〈更路簿〉彭正楷本內容初探》,載《齊魯學刊》2015年第6期;夏代云、牟琦、何宇陽《海南漁民〈更路簿〉的時代考證和文化特征》,載《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16年第5期。周偉民《南海天書——海南漁民“更路簿”文化詮釋》收錄更路簿版本共25種,海南省博物館于2011年10月從瓊海市又征集到《順風東西沙島更路簿》1種,夏代云又從民間發(fā)現(xiàn)6種。共計32種。但由于年代較久,只能大體推斷它們的抄寫時間,并不能反映每本更路簿的創(chuàng)作時間和各自的特點。從海道針經(jīng)的發(fā)展演變,將時代與內容相近的更路簿置于不同的類別或時期中,可以幫助我們更清晰地梳理更路簿的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也是“更路簿學”走向專業(yè)化、學術化的必經(jīng)之路。
圖1 《暴風之島》附圖
“路”指羅盤上的針路,指示航向?!案北臼枪糯挠嫊r單位,一晝夜為十更,漁民出海點香計時,燃完一炷香算一更,后來指航程距離?!案睔v來并無統(tǒng)一說法,黃省曾《西洋朝貢典錄》說:“海行之法,六十里為一更”。[3]以1海里等于3.704里計算,60里合16.2海里。朱鑒秋認為“‘一更’合12.5海里”[4],曾昭璇和伊始等人也認為一更約合10海里,帆船一更相當于風帆5小時,10海里*參見曾昭璇《中國珊瑚礁地貌研究》,廣東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5頁;伊始、姚中才、陳貞國《南海!南海!》,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6頁。王利兵、王曉鵬、夏代云等學者也認為一更約為10海里。。1918年日本學者小倉卯之助到南沙群島的北子島后,根據(jù)清代三個漁民的介紹繪制了一幅地圖載入《暴風之島》(圖1*小倉卯之助《暴風之島》,1940年版,引自廣東省地名委員會編《南海諸島地名資料匯編》(內部發(fā)行),廣東省地圖出版社1987年版,第82頁。圖中“里”為“更”之誤。)。圖中七段航線:雙峙—鐵峙(雙子群礁—中業(yè)島)、鐵峙—第三峙(中業(yè)島—南鑰島)、第三峙—黃山馬峙(南鑰島—太平島)、黃山馬峙—南乙峙(太平島—鴻庥島)、南乙峙—第峙(鴻庥島—景宏島,“第峙”漁民實際稱“稱鉤峙”)、雙峙—紅草峙(雙子群礁—西月島)、紅草峙—羅孔(西月島—費信島),它們的距離分別是2更、2.2更、2更、1更、3更、4更和5更。將以上更數(shù)與蘇德柳、郁玉清、王國昌和麥興銑四個版本的更數(shù)比較后發(fā)現(xiàn),只有第四段黃山馬峙—南乙峙線,及第七段紅草峙—羅孔線兩條線在以上諸本中更數(shù)一致。其中第四段附圖與各本更路簿都記為1更,第七段都記為5更。筆者以現(xiàn)代地圖測量工具Google Earth進行測量,測得七段的直線距離分別為21.8海里、25.4海里、16.5海里、13.3海里、17.9海里、44海里、50.8海里。若以第四段為準,則1更合13.3海里。若以第七段為準,5更為50.8海里,則1更合10.16海里,取兩者的平均數(shù),1更合11.73海里。七段航線中一更的平均數(shù)則是10.2海里,兩者誤差較大。
對更路的計算還應考慮風帆船與機動船的區(qū)別,船大船小的區(qū)別,以及順流與逆流的區(qū)別。如王國昌本“東海更路”第28條,及彭正楷本“東海更路”第3條都說到“自半路往干豆用癸丁五更半向東北駛收”,即半路(中建島)至干豆(北礁)用癸丁針路(東北15°)行駛五更半到達。如果按一更10海里,則北礁與中建島相距55海里。實際上,北礁(北緯17.05°,東經(jīng)111.30°)與中建島(北緯15.57°,東經(jīng)111.12°)緯度相差1.48°,經(jīng)度相差0.18°。按照同一經(jīng)線上緯度每相差1°,則距離相差111公里的原則,北礁距中建島至少164公里。再加上地球的圓形弧度及經(jīng)度差等因素,實際距離更遠。Google Earth 也顯示兩地直線距離170公里,合91海里。按五更半計算,則一更為16.5海里,與黃省曾所說一更60里(合16.2海里)較接近。
為了更好地計算“更”的實際距離,我們以風帆時代的代表蘇承芬本更路簿為例,隨機挑選西沙的7段更路和南沙的8段更路,與Google Earth實測距離作比較(表1),算出西沙航線中一更的平均距離為12.2海里,南沙航海中一更的平均距離為12.6海里。合計西沙與南沙15段航線,每更的平均距離是12.4海里。
表1 《蘇承芬祖?zhèn)鞅靖凡尽分械暮骄€距離與Google Earth數(shù)據(jù)對比
古代帆船常以風力正順風航行時的船速為準,每個舟師都有自己的計量方法,要準確定位“更”的數(shù)量值,需輔以今天的技術手段,再與古代的更數(shù)比較,才有可比性。簡單地說“一更約等于10海里”并不準確真實,在10海里至16.2海里之間則大致不錯。距離的確定,不僅可以幫助我們更準確地掌握航程的距離長短,也是判斷各更路簿版本優(yōu)劣的尺度。比如《暴風之島》附圖與蘇、郁、王和麥諸版本相比,雙峙—鐵峙線以郁本、王本、麥本所載2更較準,蘇本所載3更有誤差;鐵峙—第三峙線以附圖本所載2.2更較準,諸更路簿所記2更稍顯欠缺;第三峙—黃山馬峙麥本記為1.5更,是對附圖本及各本所記2更的糾正,數(shù)據(jù)更趨精準;南乙峙—第峙線以蘇本、郁本、麥本所載2更更準,附圖本與王本所載3更有誤差??偟膩碚f,更路簿對更數(shù)的記載比附圖本準確率更高,尤其是麥本對以上七段航線的記載與今測距離全部吻合,準確率達100%。
海南更路簿中屬于航海圖性質的代表有兩個:一個是老漁民符宏光1935年繪制的《西、南沙群島地理位置圖》,是他參考古代的航海針位和更數(shù)并結合自己的實踐而成。圖中列舉了西沙和南沙群島共81個海南俗地名,其中西沙群島18個,南沙群島63個,還附上羅經(jīng)二十四向位圖。另外一個是20世紀80年代初郭振乾根據(jù)大量的更路簿繪制的《西、南沙群島漁業(yè)更路圖》,最南到達墨瓜線(南屏礁),圖中既有從海南集中去往西南沙的交通樞紐,也有西南沙島礁之間的核心活動區(qū)域,形成點、線、面結合的航海體系。
隋唐地方志中圖與經(jīng)(地圖及對地圖的文字注腳)并行,以圖為主、以文為輔。宋代以后因制圖工序煩瑣,傳抄和刻印中往往將圖的分量縮小,甚至拋棄。如唐代《元和郡縣圖志》原書40卷,收圖47幅,至宋時圖亡佚,今僅存文字34卷。淳熙間《嚴州圖經(jīng)》重刻時,去掉圖并改名為《新定志》。宋代去往東海和南海的遠洋航行都使用航海圖。宣和四年(1122)奉議郎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記載明州(今寧波)至高麗的東海航線。景定年間釋智磐《佛祖統(tǒng)紀》“東震旦地理圖”繪有高麗、日本、琉球、交趾、占城的地理形勢。佚名《交廣圖》、李符《海外諸蕃圖》、凌策《海外諸蕃地理圖》等雖原圖已佚,但從“諸蕃”字眼可知包括南海各國。趙汝適稱“暇日閱《諸蕃圖》,有所謂石床、長沙之險,交洋、竺嶼之限”,也有《諸蕃圖》記載南海至東南亞的航線。
更路簿作為一種專門志書也受到方志編撰風氣的影響。早期的航海圖多出自航海者之手,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航海人產(chǎn)生于社會底層,識字不多,以圖、表的形式直觀地把路徑、方向和位置畫出來,但只能表達最簡單的地名或數(shù)字。明代中期以后,以圖為主、以文字為輔的航海圖發(fā)展為兼有航海路線圖和文字記載,并以圖為輔、以文字為主的航海更路簿(海道針經(jīng))。這樣的航海更路簿常常因成于學者官員之手而流傳,如《鄭和航海圖》和《明代東西洋航海圖》就是從航海圖向航海更路簿(海道針經(jīng))過渡的典范。從書名可看出二者的基本性質都是航海圖?!多嵑秃胶D》以對景寫實風格為主,然總共44幅圖片中,就有37幅圖片有文字記述,且內容頗為詳細。如太倉往福建針路:“船取孝順洋,一路打水九托,平九山,對九山西南邊,有一沉礁打浪?!盵5]《明代東西洋航海圖》以圖繪出明朝疆域及朝鮮、日本、菲律賓及馬來半島,古里以西則代之以文字表述。
吳仆遠征安南途中搜集航行資料和民間水路手冊,所撰《渡海方程》*吳仆《渡海方程》已佚,參見陳佳榮、朱鑒秋《渡海方程輯注》,中西書局2013年版。董谷《碧里雜存》卷下“渡海方程”有介紹,參見樊維城輯《鹽邑志林》第十七冊,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的內容也是有經(jīng)有圖,“圖”記海中諸島嶼山峰,“經(jīng)”記海外諸國里程。海道針經(jīng)《順風相送》也說船工行船時,“全憑周公之法,《羅經(jīng)針簿》為準。倘遇風波,或逢礁淺,其可忌之皆在地羅經(jīng)中取之……永樂元年奉差前往西洋等國開詔,累次校正針路,牽星圖樣、海嶼、水勢山形,圖畫一本”[6],《指南正法》中也有類似記載?!俄橈L相送》篇名有“圖”字者4處,即《各處州府山形水勢深淺泥沙地礁石之圖》《靈山往爪哇山形水勢法圖》《新村爪蛙至瞞喇咖山形水勢之圖》《彭坑山形水勢之圖》,但僅篇名有“圖”,其內容中則并無“圖”,很可能以上4篇中本來有圖,后人在傳抄過程中將其去掉而失傳,導致有名無實。至清代《指南正法》時,篇名中的“圖”字就全都去掉了,只稱《廣東寧登洋往高州山形水勢》《往汶來山形水勢》等,大概也是為了更好地與內容相吻合而刪去“圖”等字眼。
明代官方及民間的航海更路簿,主要記載廣東到東南亞各國的航道。如鄭和下西洋時帶有船師針路及圖式,根據(jù)羅盤指針指示的方向(針路)航行*鞏珍《西洋番國志》序云:“觀日月升墜,以辨東西,星斗高低,度量遠近。皆斫木為盤,書刻干支之字,浮針于水,指向行舟……選取駕船民梢中有經(jīng)慣下海者稱為火長,用作船師。乃以針經(jīng)、圖式付與領執(zhí),專一料理。”參見[明]鞏珍《西洋番國志》,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5-6頁。,張燮《東西洋考》亦參考民間航海針經(jīng),“舶人舊有航?!夺樈?jīng)》,皆俚俗未易辨說,余為稍譯而文之”[7],黃省曾《西洋朝貢典錄》記載西洋各國針位。海南航海更路簿繼承明代官方和民間的南海航道,加上漁民自己的西、南沙更路而成,以乾隆至道光年間的黃家禮、蒙全洲、蘇德柳、鄭慶能、郁玉清、陳永芹以及蘇承芬祖?zhèn)鞅緸榇?。航海更路簿一般具有以下特點:
(一) 以航道更路為主、以漁業(yè)更路為輔
航海更路簿以航道記載為主,部分更路簿同時帶有漁業(yè)更路的性質,大都自北向南行駛,主要供商船、運輸和客船使用,內容涉及地名、路線、天氣、水文、地理等方面。如蘇德柳本大概成書于嘉慶年間,是他父親于1921年抄自文昌漁民。該本共八篇,記載了海南至西南沙,以及廣東至東南亞各國的針位和更數(shù)。其中第一篇記潭門至西沙以及西沙至越南航線,第二篇記西沙至南沙及南沙各島礁間航線,第三篇記越南到東莞的航線,第四篇記潭門至廣東、越南和新加坡航線,第五篇記昆侖洋上下各港航線,第六篇記新加坡附近港口,第七篇記新加坡至印尼,第八篇記馬來半島至越南航線。蘇本側重航道介紹,如第四篇云:“真磁去新州埠頭更路。真磁西勢開船,以丙午三十八更取地盤東邊過,東南頭有不尖三枝似龍角樣……東南頭去有白石壹個,有嶺,嶺上有燈為證?!盵8]對沿海港口的地名、礁石、水深、水流等記載很詳細。
文昌鄭慶能藏本《廣東下瓊州更路志錄》《瓊島港口出入須知》和《瓊州行船更路志錄》三種是從臨高一位老船長處抄來,總計更路98條,幾乎全是航海路線。其中第一種《廣東下瓊州更路志錄》記廣東至瓊州更路18條,第二種《瓊島港口出入須知》記海南港口出入更路30條,以及十二月流水(潮汐漲落)情況。第三種《瓊州行船更路志錄》記海南島各港口之間以及往西南沙群島的更路50條,其中去往西、南沙群島或島礁間更路僅14條,而博鰲、清瀾等海南島內港口間航道達36條。又如在蘇承芬祖?zhèn)鞅局锌偣灿涊d更路338條,其中西沙更路29條,南沙更路115條,另有海南至越南以及越南、泰國、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等國更路194條。西南沙更路的更路總數(shù)比外國更路數(shù)量少,更多地具有為航海服務的特點。
(二) 更路和島礁數(shù)量相對較少
由于航海更路簿成書時間較早,如黃家禮本形成于明代晚期,蒙全洲本在乾隆前已存在,陳永芹本是從蒙全洲本抄出等*對各更路簿成書時間的說法,采自夏代云、牟琦、何宇陽《海南漁民〈更路簿〉的時代考證和文化特征》,載《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16年第5期。,故而記載的內容與后期漁業(yè)更路簿相比要少一些。如西沙地名的數(shù)量,蒙全洲本僅10個,陳永芹本17個,郁玉清與蘇德柳本都是21個,比后期王國昌本25個、盧洪蘭本23個都少。南沙地名,蒙全洲本56個,郁玉清本57個,蘇德柳本65個,比后期彭正楷本92個、吳淑茂本89個、許洪福本74個等也少很多。東路更路數(shù)量,蘇德柳本29條,郁玉清本35條,李根深本14條,蒙全洲口述本15條,黃家禮本15條,比漁業(yè)更路簿中許洪福本67條、王詩桃本61條、林鴻錦本60條等少。南沙更路數(shù)量,郁玉清本65條,黃家禮本70條,蒙全洲本74條,蘇德柳本雖有117條,但有一些重復的路線,比王國昌本209條、彭正楷本200條也少(見表2)。此外還有地名漏記的情況,如蘇德柳本漏記西沙地名有14個:老粗門、銀嶼門、大圈北邊門、半路南邊門、七連峙(嶼)、北島、趙述島、濱湄灘、兒辛郎、宣德群島、甘泉島、珊瑚島、南沙洲、羚羊礁;漏記南沙群島地名15個:貢士礁、北子島、南子島、奈羅礁、永登暗沙(奈羅角)、鐵線礁、舶蘭礁(高佛)、赤瓜礁(大拜鉤)、五方尾、浪口礁、鳥魚碇石、安波沙洲(鍋蓋)、中礁(弄鼻仔)、線頭礁(沙角)、梅九礁。蘇本西頭線中,上戊(永暑礁)到銅銃仔(華陽礁)更路沒有記錄,在麥興銑等其他版本卻有記錄。南頭線中,六門(六門礁)至惡落門(南華礁)相隔很近,也沒有更路記載。又從鳥仔峙(南威島)出發(fā)的航路,王國昌本分別記有至乙辛(日積礁)、白峙仔(盤石嶼)和地盤(潮滿島)三條*從鳥仔峙出發(fā)的線路,王本中記有四條,即第67、88、140和213條,但第67條稱“乙辛”,第140條稱“西頭乙辛”,實際上都是日積礁,去除重復實為3條。,蘇本和蒙全洲口述本只有至乙辛一條,都顯示出當時航海范圍的局限性。
表2 航海更路簿類別中的地名與更路數(shù)量統(tǒng)計*本表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為去除重復后的數(shù)量,如蘇德柳本中的銀餅、銀鍋皆指今安達礁,以及表2許洪福本中的鐵線、鐵沙皆指今鐵線礁,都只算一處地名。另由西沙下南沙的線路在各本中大多歸入南沙更路,本文亦照此原則,以線路中的目的地為歸屬,如西沙浪花礁至南沙仙賓礁的更路歸入南沙更路。
本文對更路簿的分類并非按其抄寫年代的先后排列,而是按其版本內容所呈現(xiàn)的特點歸類。如李魁茂本抄于清末至民國初期,在諸本中屬于年代較晚的,但它的更路以航行記載為主,側重對沿途航海路線的記錄,而西南沙島礁之間的更路數(shù)量較少,故歸入此類。李本共記地名29個,其中西沙地名22個,南沙地名1個,海南地名3個,越南地名3個(外羅、大佛、六安,皆在越南中部)。53條更路中,西沙群島之間的更路37條,海南去往西沙更路9條(其中4條從瓊海譚門出發(fā)、3條從萬寧出發(fā)、2條從文昌銅鼓嶺出發(fā)),西沙往越南更路6條(其中4條去外羅、1條去大佛、1條去六安),西沙往南沙更路1條。特別是西沙去往越南的6條更路,帶有較明顯的為航海路線服務的色彩。又如蘇承芬祖?zhèn)鞅倦m然西南沙更路總數(shù)達144條,但該書中廣東及東南亞更路總數(shù)卻有194條之多,相比之下依然是以航線特色為強。又如抄于嘉慶、道光年間的郁玉清本《定羅經(jīng)針位》以羅盤針位命名,共記西沙地名21個、南沙地名56個,西沙更路35條、南沙更路65條,未記下洋更路。在35條西沙更路中,從南島出發(fā)5條,從浪花礁、玉琢礁出發(fā)各4條,從永興島、華光礁、琛航島出發(fā)各3條,形成了以南島、浪花礁、玉琢礁、永光島、華光礁、琛航島為中心的航海線路,西沙群島作業(yè)線更加清晰。南沙地名和更路數(shù)量雖然都比蘇德柳本少,但在65條更路中,有24條涉及雙子群礁、中業(yè)群礁、道明群礁、鄭和群礁和九章群礁中的島礁,56個南沙地名中也有16個出自以上五大礁區(qū),呈現(xiàn)出向南沙群島北部集中的趨勢,為漁業(yè)服務的特色增強。此時還未明確分出“東頭沙”的范圍和生產(chǎn)特點,說明南沙群島東頭作業(yè)線還不興盛,但開始記載南頭線,南至范圍到達丹節(jié)(南通礁),比后期所到達的墨瓜線(南屏礁)緯度略高,在航海更路中雜夾西沙、南沙漁業(yè)更路,是航海更路簿向漁業(yè)更路簿過渡的代表。
隨著漁民對西、南沙群島的開發(fā)逐漸深入,更路簿的數(shù)量和更路條文、島礁數(shù)量也在不斷增加。道光以后,南海漁民完成了從航海更路簿向漁業(yè)更路簿的過渡。以形成于清末的王國昌本、李根深本、許洪福本,抄于1924年左右的盧洪蘭、彭正楷本,抄于1930年的吳淑茂本,抄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左右的盧家炳本為代表。漁業(yè)更路簿一般具有以下特點:
(一)西、南沙島礁和更路數(shù)量更多,范圍更廣
漁業(yè)更路簿記述西、南沙群島的范圍更加廣泛,更路以島礁之間的往返為主,明顯不是為航海行程服務,而是以為漁業(yè)服務為主。西沙群島的數(shù)量比早期普遍增多,蘇承芬重訂本記西沙群島島礁數(shù)量達到歷史最高的28個,其中八仙桌礁(湛涵灘)、半路郎(北邊廊)等都是首次出現(xiàn)。南沙群島島礁數(shù)量也比較多,如彭正楷本92個,吳淑茂本89個,王國昌本76個,許洪福本74個。西沙更路一般都在30條以上,如盧洪蘭本66條,林鴻錦本60條,李魁茂本50條,王國昌本42條,吳淑茂本32條。南沙更路數(shù)量也增多,如王國昌本、許洪福本皆為220條,盧洪蘭本也有120條,吳淑茂本96條,陳永芹本83條。尤其王國昌本記南沙島礁之間的更路195條,在諸本中島礁間更路數(shù)量最多的。又彭正楷本的西沙更路僅17條,而南沙更路卻達200條之多,都反映了這一時期更路簿以漁業(yè)為主的特色。從所到達的范圍來看,早期航海更路簿中,蒙全洲口述本最南僅達石公厘(彈丸礁),郁玉清本、陳永芹本最南到達單節(jié)(南通礁),蘇德柳本是這一時期所到最遠的,到達墨瓜線(南屏礁)。后期漁業(yè)更路簿中,漁民掌握西沙和南沙的全部可生產(chǎn)地點,王國昌本、麥興銑本、李根深本、盧鴻蘭本、王詩桃本、蘇承芬祖?zhèn)鞅咀钅隙私缘竭_了離曾母暗沙不遠的墨瓜線(南屏礁),遍及除曾母暗沙之外的整個南沙海區(qū),更路之間分布的島礁就是他們漁業(yè)生產(chǎn)中心和基地。
明清時期海南與東南亞之間往來密切,漁民收獲后從各島礁下洋出售漁產(chǎn),經(jīng)西南沙群島去往東南亞國家的航線較多。如蘇德柳本記了6條下洋(南沙群島至東南亞)更路:乙辛(日積礁)至安南山、鑼漢灣頭(都在越南),墨瓜線(南屏礁)至浮羅丑未、宏武鑾、浮羅唎郁(皆在馬來半島東岸),丹節(jié)(南通礁)至浮羅唎郁。始發(fā)點集中在日積礁、南通礁和南屏礁3處,其中日積礁位于南沙群島的西端,通往越南;南通礁和南屏礁位于南端,通往馬來半島。后期王國昌本記下洋更路也是6條:乙辛、鳥仔峙(日積礁、南威島)至地盤(新加坡附近的潮滿島),丹節(jié)(南通礁)至浮羅利郁(在小納土納群島),墨瓜沙(南屏礁)至宏武鑾、浮羅丑未(均在小納土納群島),西頭乙辛去六安(日積礁至越南羅漢灣頭)。但始發(fā)點有日積礁、南威島、南通礁、南屏礁4處,比蘇德柳本多了南威島1處,船民對出入南沙及國外部分航道之熟悉。彭正楷本記由西沙、南沙航出的下洋更路達7條:鳥仔峙(南威島)至地盤(潮滿島),乙辛(日積礁)至安南山、地盤,丹節(jié)(南通礁)至浮羅利郁,墨瓜線(南屏礁)至宏武鑾、浮羅利郁、浮羅丑未,始發(fā)點也是南威島、日積礁、南通礁、南屏礁4處。所到達的港口更加詳細。吳淑茂本記南洋更路甚至達到32條之多。吳本抄于民國年間,此時正是海南人民大批下南洋時期,吳本極有可能不僅為漁業(yè)服務,還有客運交通運輸?shù)淖饔谩?/p>
表3 漁業(yè)更路簿的地名與更路數(shù)量
(二)西、南沙作業(yè)線形成,漁業(yè)特色增強
李根深本《東海、北海更路簿》也在航海路線中夾雜著漁業(yè)更路,在總共146條更路中,南沙更路所占比重最重,達113條,其余記“自安南去遇造更路法程”及“廣洲更路”等航海路線20條,記西沙更路13條,漁業(yè)特色較為明顯。這一時期的西沙更路多以永樂群島中的北礁、華光礁和玉琢礁為中心,向四周延伸。如彭正楷本的兩條漁業(yè)線,一條從三圈(浪花礁)出發(fā),經(jīng)半路(中建島)、干豆(北礁)、貓注(永興島)至二圈(玉琢礁)。另一條從石塘(永樂群島)出發(fā),經(jīng)大圈(華光礁)、二圈(玉琢礁)回到石塘(永樂群島)。南沙更路主要集中在雙子、中業(yè)、道明、鄭和和九章等五大群礁區(qū)域,由北向南排列,彼此之間航路大增。在此中心區(qū)中分出東頭線、西頭線、南頭線(即“東頭沙”,“西頭沙”、“南頭沙”)三片作業(yè)區(qū),使所記更路更加系統(tǒng)化、明確化。其中東頭線(即“東頭沙”)是最佳航路,李根深本、許洪福本(稱“東沙頭”)和麥興銑本(稱“東沙”)對此等次的一級更路作業(yè)線都有詳細記載。盧洪蘭本和王國昌本雖未明確標出“東頭沙”之名,但前者從更路次序排列上,顯出東頭線已經(jīng)形成。后者則記有從奈羅(雙子群礁)、火哀(火艾礁)、銅金(揚信沙洲)出發(fā),向東駛入羅孔、鱟藤、魚鱗、雙門、斷節(jié)、鳥串等大片范圍。“西頭沙”多從太平島往西,經(jīng)大現(xiàn)礁、永暑礁、畢生礁、華陽礁、南威島,到達日積礁(西頭乙辛)和南屏礁(墨瓜線)后,再由此回航或去越南、新加坡,是北上南下(返回西沙或下洋)的始發(fā)點?!澳项^沙”由雙峙下中業(yè)島、南乙島、太平島、鴻庥島、景宏島、赤瓜礁。隨著更路簿數(shù)量的增多,漁民還對抄錄的各本更路親自進行驗證核實,如王國本對南沙更路的第2條白峙仔至雙峙,第45條??诰€至六門,第58條黃山馬東北半更有淺海,第156條六門至勞牛勞線,都有“此條校準”字樣,說明是經(jīng)過親身實踐過的。
(三)更路記載的系統(tǒng)性增強
在早期航海更路簿中西沙與南沙更路一般都各自獨立成篇,如蘇德柳本明確分為“立東海更路”“立北海各線更路相對”兩篇;郁玉清本分為“東海更路俱例”“北海更路俱例”兩篇;陳永芹抄本《西、南沙更路簿》也分為兩篇,其中“去西沙群島”16條、“往南沙群島更路”83條(包括1條由西沙下南沙更路)。蒙全洲口述本沒有明確的分篇,前15條記西沙更路,后74條記南沙更路。后來的漁業(yè)更路簿沿續(xù)這一傳統(tǒng),如林鴻錦本稱“往東海更路”“由東海去北海更路”,王國昌本稱“東風更路”“北海更路”,麥興銑本“自大潭門去東海更路”,李根深本“上東頭沙更路注明”等。同時西南沙更路有日漸集中的趨勢。由于西、南沙各島礁之間可以互相通航,作者往往將具有連續(xù)性的線路或同一始發(fā)點的線路,集中放在一起。如蘇德柳本從信義礁出發(fā)可南下至半月礁,或西至仙娥礁(第30、31條);牛車輪礁與??诮?第21、25條)、??诮概c艦長礁之間(第23、26條)可互相往返。從西月島去仁愛礁,可經(jīng)過三角礁、美濟礁而去(第8、12、13、15條*參見周偉民、唐玲玲《南海天書——海南漁民“更路簿”文化詮釋》,昆侖出版社2015年版,第261-265頁。本文對更路條數(shù)的說明皆出自此書。),也可只經(jīng)五方礁而去(第14、35條),還可以經(jīng)五方礁、仙賓礁而去(第14、29、36條)。更路排列的系統(tǒng)性在后期更加明顯,如許洪福本“北海更路注明”中第5、6、7、8條形成了中業(yè)島、庫歸礁、三角礁至美濟礁的連續(xù)更路,第9、10、11、12條也形成了仁愛礁、牛車輪礁、海口礁至艦長礁的連續(xù)更路,第31—40條則形成太平島、牛軛礁、司令礁、無乜礁、榆亞暗沙、簸箕礁、南海礁、光星仔礁、彈丸礁、皇路礁至南通礁的連續(xù)更路。蘇承芬獨創(chuàng)的《中沙水路簿》第3—6條是從永興島出發(fā),分別到達控湃暗沙、華夏暗沙、西門暗沙、本固暗沙的四條線路,第10—12條則是控湃至華夏,華夏至西門、西門至本固的連續(xù)線。線路相對集中地排在一起既為航行者的背誦記憶提供了方便,也增強了更路本身的條理性與系統(tǒng)性。
海南更路簿是漁民集體創(chuàng)作的南海航海指南,“記載了航海路線、航行要領、氣象水流,是海上漁民用鮮血換來的‘生命航線’。更重要的是,其中的知識材料也表明了西沙和南沙群島是我國領海領土的一部分”[9]。它覆蓋廣東、海南各港口的流水、地形地貌,西南沙及東南亞、馬六甲海峽等,書中的天文、地理和航海知識是航海者長期的經(jīng)驗積累,在成熟之前經(jīng)過口耳相傳、傳抄的過程。如黃家禮祖?zhèn)鞅尽恶偞鞑尽泛完悵擅鞑乇尽陡凡尽范加星昂蠊P跡、字體不一樣的現(xiàn)象。同時由于從幾個不同抄本中選錄,也有一些一地多名、更數(shù)、針路略有差異以及路線重復的現(xiàn)象,如彭正楷本銅金至銀餅的線路重復3次,漏記南沙群島的南屏礁海區(qū)。許洪福本把黃山馬(太平島)歸入東頭線的錯漏等,王國昌本重復更路達30余條等。蘇本對安達礁有時稱銀餅,有時稱銀鍋;染青沙洲在許洪福本中稱女青峙,在陳永芹、郁玉清本中則稱染青石;南華礁在彭正楷本中則有惡落(浪)門、荷落(樂、那)門等五種名稱。還有的有五更收和四更收,以及乙辛向、單辛向等區(qū)別,這些俗名“基本上以當?shù)睾D显挵鬃x音記寫,同時兼顧音訓、義訓、擬象化構詞、句法構詞等”[10],需要我們一一鑒別。當然,航海更路與漁業(yè)更路簿也不可絕然分開,如王國昌本記全年十二個月的流水(潮汐漲落的流向與時間)情況非常詳細,但由于它是記載南沙群島島間更路最多的更路簿,主要為漁業(yè)服務,因此我們將它歸入此類。同時由于為漁業(yè)服務,因此多只記西沙、南沙群島之間的島間更路,而到東南亞或返回海南的更路很少或不記。漁業(yè)更路簿的大量出現(xiàn),說明最晚到明代,西南沙群島就是南海漁民的作業(yè)范圍,各島礁的交通很頻繁,漁民對群島的認識細致準確,是一塊安定的南方樂土,而非西方文獻中的“危險地區(qū)”。
[1]周偉民,唐玲玲.《更路簿》是我國南海維權的重要歷史依據(jù)和法理依據(jù)[J].瓊州學院學報,2015(4):18-25.
[2][明]顧玠.海槎余錄[M].蘇州:顧氏大石山房刻本,嘉靖二十年(1539):15.
[3][明]黃省曾.西洋朝貢典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0:1.
[4]朱鑒秋.我國古代海上計程單位“更”的長度考證[J].中華文史論叢,1980(3):202-203.
[5]鄭和航海圖[M].向達,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30.
[6]順風相送[M].向達,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21-22.
[7][明]張燮.東西洋考[M].北京:中華書局,2000:20.
[8]周偉民,唐玲玲.南海天書:海南漁民“更路簿”文化詮釋[M].北京:昆侖出版社,2015:279-280.
[9]張軍軍.論《南海海上絲綢之路歷史文化數(shù)據(jù)庫》的建設[J].瓊州學院學報,2015(6):33-41.
[10]王彩.海南漁民抄本《更路簿》所載南海諸島俗名再研究[J].瓊州學院學報,2015(3):17-26.
(編校:李一鳴)
The Evolution from Navigation Genglubu to Fisheries Genglubu —The theory of the South China Sea Genglubu’s Classification and Installment
LI Cai-xia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Hainan University, Haikou 570228, China)
From the research,we find the distance of a Geng is not 10 miles, but 10 to 16 miles. Take Su De-liu’s version for example, the actual distance of a Geng is 12.4 miles. The Hainan Genglubu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chart, navigation Genglubu and fisheries Genglubu. The three categories present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in writing style, Genglu and place number and the coverage scope. The appearance of fisheries Genglubu proved that as early as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he Paracel and Spratly Islands were Haian fishermen’s working and living area.
Genglubu;chart;navigation Genglubu;fisheries Genglubu
格式:李彩霞.從航海更路簿向漁業(yè)更路簿的演變———兼論南海更路簿的分類與分期[J].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學報, 2017( 1) : 1-9.
2016-12-18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3XZS023);海南大學科研啟動基金資助項目(kyqd1442)
李彩霞(1977-),女,湖北荊州人,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古典文獻學和海南歷史地理。
D993.5
A
2096-3122(2017)01-0001-09
10.13307/j.issn.2096-3122.2017.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