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叢
前不久,筆者見一老兄在研讀中國歷代書法名帖,見其貌似陶醉其中,便好奇問道:“這些書法作品你都能看懂寫的是什么內容嗎?”不料此公聽后頗不以為然,以一種居高臨下、老氣橫秋的姿態(tài)質問道:“難道這需要看得懂嗎?只要覺得好看就行了,何必拘泥于這些字的內容呢?”接著,他還意猶未盡,便再接再厲發(fā)表“高論”:“這就像你畫一朵花,難道需要知道這朵花叫什么名字嗎?只要畫得好就好嘛!”說完便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我笑著答道:“如果這些書法是你寫的,然后你舉辦一個個人書法展,很多觀眾都對你這些作品評價甚高,然后請教道:‘請問這些字寫的是什么內容?。侩y道你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夷闹肋@些寫的是什么??!那么,人家會怎樣想呢?一句話,就是覺得你還不夠專業(yè)嘛!不是嗎?”被我這么一說,此公剛才還沉浸在得意忘形之中的那張臉孔立即烏云密布,一時無言以對,稍停幾秒鐘后,只得結結巴巴點頭附和道:“那倒是,那倒是?!?/p>
其實,如果剛才討論的內容是畫,而不是字,這位老兄的觀點還是站得住腳的。要弄清這個問題,必須先把字和畫的區(qū)別搞清楚。字與畫最本質的區(qū)別在于:畫有寫實的、具象的,也有抽象的、涂鴉的,因此可以有識別性,也可以無識別性;但字就必須具備識別性,否則就不能稱之為“字”,只能稱為“畫”“圖案”“符號”或者別的什么了。比如你寫一個“人”字,或者寫一個“大”字,不管是用篆書、隸書、楷書、行書、草書,是用甲骨文、石鼓文還是金文,無論字體如何變化,筆法如何變異,都必須符合字體本身的識別規(guī)律,都必須讓人辨別得出那是“人”字,哪是“大”字,而不是別的什么字或者其他圖案。
當搞清楚字與畫的區(qū)別之后,我們再回到一開始的那段辯論中:我問他能否認識作品中的字,是屬于科學的認知問題,而他回答無需認識作品中的字,只要覺得好看就足夠了,這是屬于藝術的審美問題。關于這個問題,易中天先生在《破門而入》一書中就舉了莊子與惠施辯論的例子作以說明,在此便不再復述。換言之,此公一開始就答非所問,并且還偷換概念轉移話題,對自己的不懂之處避而不答(從他的回答看出他確實看不懂那些字寫的是什么內容),并企圖站在“真理”的至高點上對我進行言教和反諷。幸虧我當時頭腦還算清醒,思維還算敏捷,幾句話下去便立刻讓他那些歪理邪說打道回府。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像他這種詭辯的思維反倒經常更容易引起圍觀群眾的共鳴,他更被視為超塵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既然我說他“不夠專業(yè)“,當然有我足夠的理由。試問從甲骨文到金文,從篆書到隸書,從楷書到行書乃至草書,有哪種書體現在都無法解讀呢?即便目前世界上還有某些古文字之謎尚未解開,但那都是因為現代人學力不夠的問題,而不是文字本身的問題。我們看看歷史上那些真正的書法大家,有哪個看不懂以前的古文字?哪個對不同字體和不同寫法沒有做過一番研究?當然每個人肯定都有自身的局限,肯定會遇到自己不懂的問題,但這就更應該正視自己的缺點,更應該提高自身的學識和修養(yǎng),而不是拐彎抹角、妖言惑眾,企圖給自己找一個富麗堂皇的可以犯錯的理由。
當今就有不少所謂的“書法家”,今天胡亂整出一套字體,明天又胡亂整出一套字體,文字在他們手下可以胡編亂造、為所欲為,想怎么拼湊就怎么拼湊,并美其名曰“藝術創(chuàng)新”。要知道,一種字體從出現到確立,是需要一個非常漫長而且復雜的過程的,哪能今天你高興就創(chuàng)造出一種,明兒他高興也創(chuàng)造出另一種,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不同的標準,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不同的寫法,最終弄得都沒有基本的統(tǒng)一概念,根本就不知道一個字應該念什么了(上面所指的‘不同寫法并不是指一般的藝術風格,而是指字的根本構造問題)。這就不難理解當年秦始皇為什么統(tǒng)一六國之后就立刻統(tǒng)一文字了。因為文字最原始的功能是為了實用,為了記載,至于成為藝術,那都是后來的事。藝術雖然是自由的,但其自由是控制在一定的游戲規(guī)則之內,一旦超越這個范圍,就已經不是藝術了。這就像李小龍所說的:“以無法為有法,以無限為有限。”
最后,我希望各位藝術同行,無論做人還是做學問,還是謙遜一些,坦誠一些,“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千萬別不學無術還自作聰明,以免害人害己,甚至將不良思想和作風傳給子孫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