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廣場年末大戲，為何沒有百老匯？

非聲

六年了，上汽·上海文化廣場樹立起了一個音樂劇的品牌，叫做“年末大戲”。從法語音樂劇《巴黎圣母院》《羅密歐與朱麗葉》，到英國音樂劇《劇院魅影》和話劇《戰(zhàn)馬》，再從德語音樂劇《伊麗莎白》到2016年上演的《莫扎特》……一年年過去，一臺臺大戲，沒有辜負上海觀眾的期待。贊賞之余，也有不少有心的觀眾產(chǎn)生了一個疑問，一個以音樂劇為核心品牌的劇場，為何六年來的年末大戲，竟沒有一部來自百老匯？

這似乎可以說道說道。

紐約的歷史三百多年，百老匯發(fā)展了百余年，從紐約開埠時期的一條街道（Broadway直譯即寬闊的大街），發(fā)展至如今大小不一的上百個劇場、大量的音樂劇和難以計數(shù)的從業(yè)人員，這樣的發(fā)展歷程與規(guī)模，在戲劇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于是把百老匯當作音樂劇的代名詞，也是理所當然的結(jié)果。

可是回頭想，百老匯對于中國人而言，卻是不應該、也不能夠與音樂劇畫上簡單等號的。原因也簡單，音樂劇不只屬于美國，也屬于全世界。

如今世界各國，特別是德、奧、法、俄、韓、日，都在發(fā)展自己的音樂劇，彰顯各具特色的本國藝術風格。所謂“聞道有先后”，別的國家只是比美國起步晚了些，并不代表就比它遜色。三百年前，當印第安人還在曼哈頓島的南端曬太陽的時候，并不知道歐洲的歌劇和中國的昆曲已是如何興盛。如今，拜經(jīng)濟、政治、語言所賜，百老匯發(fā)達了。所謂各領風騷，歷史的輪盤轉(zhuǎn)到了他們家—在百老匯的平臺上，每一天都有著各式各樣的音樂劇輪番上演。其中，雖不乏美國本土之外的音樂劇作品，可就風格論，正宗的百老匯音樂劇只能是美國文化環(huán)境之下產(chǎn)生的作品。

可這遠非音樂劇的全貌。

很多時候，戲名和菜名—樣，最出名的未必最合口味。在我看來，美國百老匯音樂劇對于中國恰似如此。看看那些最賣座的百老匯劇目吧——《獅子王》《芝加哥》《魔法壞女巫》《澤西男孩》……無不帶有濃郁的美國氣質(zhì)。坦率地講，這些戲，名氣是大，中國人欣賞也并無障礙，但要能感同身受、觸動內(nèi)心的，卻并不多見。

那么，什么樣的國外音樂劇才對中國人的口味呢？

戲劇如此豐富，這樣的問題沒辦法一句話說明。但大體上，那些具有豐富戲劇內(nèi)涵和復雜情感狀態(tài)的作品，更容易觸動中國人的心靈。因為中國人本質(zhì)上是復雜的、厚重的，這是中國沒有間斷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所帶來的。讓中國人簡單一些？哪有那么容易！

看看國人喜歡的電視劇吧?！稘摲贰墩鐙謧鳌贰冬樼鸢瘛返扔懈呤找暵实淖髌?，無不講究復雜的情感糾纏與情節(jié)發(fā)展。再看舞臺劇，那些觀賞度和認同感較高的作品，無論《四世同堂》《商鞅》《白鹿原》《北京法源寺》，還是《喜劇的憂傷》《蔣公的面子》《驢得水》，都是嚴肅的正劇或是以嚴肅為底色的喜劇，藏在背后的，無不是中國的傳統(tǒng)政治人文。中國式的幽默，不同于美國，大多是五味雜陳的，所謂“喜劇的憂傷”。即便像開心麻花那樣的純商業(yè)喜劇，爆笑之余，其底色依然是嚴峻的生活困境和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

在中國，看一個問題的角度可以有很多種，對一件事的判斷也往往有不同層面和標準。法理、人情、家國、民意；儒、釋、道、法，統(tǒng)統(tǒng)熔為一爐，這是中國人的腦細胞的組成方式。而美國主流文化下的百老匯音樂劇，處處顯現(xiàn)或隱含著直接、簡單、樂觀、娛樂、英雄、熱情……即便悲傷或痛苦，也大多擺在面兒上。這些在中國人看來就顯得單薄了，也無怪乎美國的肥皂劇是最好看的。

過去幾年里，對引入上海的海外音樂劇的反饋似乎也在印證這一點。但凡引入的正劇，觀眾往往更被觸動，繼而反復購票，二刷、三刷甚至二十刷（這是真人真事）；而喜劇作品，特別是洋溢著美國式樂觀和陽光氣質(zhì)的劇目，看個熱鬧很好，卻難被真正感動。其實就單拿音樂來說，那些憂傷而厚重的音樂，要比喜悅和輕松的更耐人尋味。這在古典音樂界也已成為共識。那些被納入到經(jīng)典曲目殿堂而反復演奏經(jīng)久不衰的作品，大多飽含著復雜的氣質(zhì)和深刻的意蘊。

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話如果放到戲劇的觀感來看，卻是相反的一一對于悲傷或悲劇的理解與感受，全人類是相似的，而對于喜劇或?qū)τ谟哪姆磻?，卻各有各的不同。

在這樣一些認識和理念下，六年來，文化廣場的年末大戲從一開始便把視野擴展到了全球，致力于尋找與中國人內(nèi)在氣質(zhì)相契合的音樂劇。英語表演，從來不是首要標準。引入的法語音樂劇《巴黎圣母院》和《羅密歐與朱麗葉》，法國文化的寫意唯美，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頗多近似之處；也引入過偏古典風格與嚴謹戲劇結(jié)構(gòu)的德語音樂劇《伊麗莎白》，這與中國深厚的歷史與政治文化關聯(lián)密切；當然還有像《劇院魅影》那樣精致而有戲劇魅力的英國音樂劇——這些在不同層面上意蘊深刻的作品，相比百老匯更能觸動中國觀眾的心弦。

2016年的年末大戲，登臺的是德語經(jīng)典音樂劇《莫扎特》，這是又一臺為中國觀眾精心挑選的大作。德奧的音樂劇相比英美起步雖晚，大約上世紀80年代才開始發(fā)展，但因其擁有深厚的歌劇傳統(tǒng)和藝術底蘊，一旦介入音樂劇的創(chuàng)作，便迅速達到了極高的段位，畢竟人家是有底子的。這些德奧音樂劇的知名度與百老匯音樂劇的差異，主要是因為語種小、平臺小，而與藝術品質(zhì)無關。

此次《莫扎特》新版，比起以往的德奧經(jīng)典作品似乎還更接地氣，不僅飽含著德奧民族一貫的豐厚戲劇內(nèi)涵，在藝術呈現(xiàn)上，也充滿了時尚氣息。燈光、布景、道具、服裝，既有18世紀德奧古典時期的風貌，同時也瞬間穿越至當代而毫無違和感。劇中的成年莫扎特，一襲白衣，純凈而另類，恰如他在那禁錮自由的時代中卓爾不群的姿態(tài)。在他身旁，自始至終有一個小莫扎特如影隨形，這象征著他作為音樂神童的靈感化身。戲的最后，小莫扎特把作曲用的鵝毛筆扎進了成年莫扎特的心臟，結(jié)束了他肉體的生命。這驚艷的一筆，是獨屬于莫扎特的處理方式，令人嘆服。因為天賦異稟既是莫扎特生命中無法解釋的靈性，也是他無法擺脫的宿命。天才成就了莫扎特，也毀滅了莫扎特。

作為音樂劇，《莫扎特》當然不會直接用古典音樂風格創(chuàng)作。這部音樂劇完美結(jié)合了搖滾樂與管弦樂，而其音樂語言的組織方式，則運用了頗多歌劇的創(chuàng)作手法，綜合而成為一種兼具現(xiàn)代與古典、在聆聽感受上極其豐厚，有寬廣的音樂維度。當近三十人編制的現(xiàn)場大樂隊奏響樂音時，所延續(xù)的，是與《劇院魅影》和《伊麗莎白》同樣迷人的磅礴與細膩。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引入上海的《莫扎特》是2015年維也納全新駐場版。引進駐場版音樂劇，在滬上音樂劇歷史上還是第一次。為什么會那么難？一是因為成本高昂，二是不易運輸（因為駐場版演出的道具布景大多不是為了便于巡演運輸而設計的）。為了到上海來，這一版本的《莫扎特》在維也納雷蒙德劇院駐扎了一年多之后，被硬生生肢解成了14個集裝箱，用海、陸、空的方式分批次來到上海。為搬運一部音樂劇，如此興師動眾，還從未有過。

在《莫扎特》的集裝箱陸續(xù)如約抵達文化廣場后，舞臺上一片忙碌的裝臺景象，日夜顛倒。用了兩天的時間裝臺上演了檔期長達三周的《藍人秀》，然后留出了十天的年末黃金段供《莫扎特》裝臺。奢侈嗎？奢侈！可既然選擇了最好的戲，那就把好事做到底，不打折扣，不留遺憾。

《藍人秀》走了，《莫扎特》來了，2016年的文化廣場年末大戲，非你“莫”屬，不負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