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明
(南開大學哲學院,天津 300350)
【文化縱橫·文化書評】
從《論猶太人問題》認識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的關系
王宇明
(南開大學哲學院,天津 300350)
1844年,馬克思發(fā)表了《論猶太人問題》,其對青年黑格爾派代表人物布魯諾·鮑威爾的兩篇文章進行了深刻地批判。馬克思深入討論了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的關系,批評了布魯諾對政治國家的盲目崇拜。馬克思對政治解放的進步與不足的深刻分析,與他對根源于私有財產(chǎn)的金錢崇拜的揚棄,共同構(gòu)成了人的解放的理論觀點。
馬克思;布魯諾;《論猶太人問題》;政治解放;人的解放
馬克思1844年發(fā)表在《德法年鑒》上的《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系統(tǒng)批判了布魯諾·鮑威爾的《猶太人問題》和《現(xiàn)代猶太人和基督徒獲得自由的能力》兩篇文章中將“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相混淆的問題。在當時,德國是基督教國家,猶太人盡管在經(jīng)濟上富有,卻因為信仰不同而在政治上受到排擠。布魯諾·鮑威爾認為宗教是自我意識的異化,各種宗教都自居無限與普遍并排斥其他宗教,所以,他主張完全消除宗教,以實現(xiàn)無限的自我意識。在他看來,猶太教相比基督教更為狹隘,猶太教不但具有宗教的狹隘性,還具有民族的狹隘性。布魯諾·鮑威爾在其文章中提出,猶太人必須放棄自身的宗教信仰才能獲得解放,并認為猶太人所要求的“政治解放”就是“人的解放”。猶太人受猶太教宗教戒律的束縛,在法律上獲得公民一律平等的自由,在生活中卻受到宗教的壓迫與限制,所以猶太人若想獲得解放,必須放棄猶太教信仰;猶太人若想獲得其要求的政治解放,就必須放棄猶太教信仰,這樣,猶太人也將自己從宗教束縛中解放出來,獲得了一般意義上“人的解放”。
對于布魯諾·鮑威爾的觀點,馬克思認為其現(xiàn)實上是在維護當時德國的反猶政策,理論上忽視了政治解放的局限性,混淆了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馬克思認為,政治解放并不是人的解放,“政治解放”是宗教和國家的關系問題而非神學問題,而布魯諾·鮑威爾是用對待神學的方式來對待政治解放。猶太人問題產(chǎn)生于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當時的德國,將基督教作為國教,君主是人格化的神,國家是神圣的。解決猶太人問題,實現(xiàn)政治解放,應當廢除國教,將國家的基礎建立在人民的主權(quán)之上,將神圣的國家轉(zhuǎn)變?yōu)槭浪椎膰摇?/p>
但是,廢除國教并不等于廢除宗教,馬克思舉出美國的例子:美國作為一個政治解放比較完全的國家,宗教信仰并不與政治權(quán)利相聯(lián)系,也沒有禁止公民有自己的信仰。馬克思明確地說明,“政治解放”是將國家從宗教中解放出來——“當國家作為一個國家,不信奉任何宗教,確切地說,信奉作為國家的自身時,國家才以自己的形式,以自己本質(zhì)所固有的方式,作為一個國家,從宗教中解放出來?!盵1]基督教統(tǒng)治下的封建社會,將市民社會中的一切因素賦予了作為政治國家一部分的政治屬性。封建的國家不僅僅使用宗教論證政治的合理性,還將經(jīng)濟作為政治的一部分,掌握政治特權(quán)就是掌握經(jīng)濟特權(quán)。政治解放在消除國家宗教性質(zhì)的同時,也消除了舊市民社會的政治性質(zhì)。政治解放將政治與宗教分離,宗教、經(jīng)濟變成了市民社會中的事物,“宗教成了市民社會的、利己主義領域的、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的精神”。實際上,政治解放僅僅是將國家從宗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市民社會的信仰自由保存了宗教的生命力,宗教依舊在市民社會中束縛著人類。馬克思甚至認為,政治解放解除了基督教的特權(quán),但國家卻以信仰自由包容了基督教在內(nèi)的所有宗教——換言之,國家的政治解放并不是消滅基督教的過程,而是“用寬容的基督教國家代替了排斥異教的狹隘的基督教國家。”[2]
馬克思進一步從政治國家與宗教相似性的角度,批評了布魯諾·鮑威爾對政治國家的盲目崇拜,這種對政治國家的盲目崇拜集中體現(xiàn)了布魯諾·鮑威爾對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的混淆。一方面,政治國家與宗教國家在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封建國家經(jīng)政治解放后形成的現(xiàn)代國家,是人與人自由聯(lián)系所形成的實體,各種政治理論統(tǒng)統(tǒng)將國家的形成歸結(jié)為人在其理性指導下自由選擇的結(jié)果,現(xiàn)代國家以此獲得了抽象的普遍性,從市民社會的基礎上拔地而起,黑格爾稱這種建立在市民社會基礎上的政治國家是倫理理念的最高實體,是自由意志的存在形態(tài)。布魯諾認為在由人與人聯(lián)系所形成的政治國家中,人可以得到普遍承認從而獲得解放。在馬克思看來,布魯諾所歌頌的政治國家仍然是異于人的實體,人之所以要進入這個異己的實體來獲得解放,恰恰是因為現(xiàn)實中人與人是相互分離、互相敵對的。政治國家反映了人的類本質(zhì)的異化,盡管政治國家相對于宗教國家是一個進步,但是政治國家本質(zhì)上與宗教國家相同,是人未能獲得解放而產(chǎn)生的中介——這個中介聯(lián)系了現(xiàn)實中異化的人,并進一步加強這種異化,“國家是人以及人的自由之間的中介者”。另一方面,人對政治國家的崇拜與對宗教的信仰是同源的。政治解放是針對封建主義的,封建主義社會下,市民社會是政治的,整個國家內(nèi)部的關系建立在政治秩序的基礎上,是單一的:個體隸屬于一定的共同體,通過共同體中的秩序獲得其生產(chǎn)資料,市民社會就是個體與國家發(fā)生關系的體現(xiàn)。政治解放摧毀了這個共同體,把個體從共同體中分散開來,市民社會中的政治因素由于其普遍性,組織成為政治國家,而市民社會中從屬于個人的特殊目的的因素繼續(xù)存在于市民社會中。在這個過程中,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分裂——這就使得同樣參加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的人具有了二重性的特征:人一方面是特殊的個體,在市民社會中從事的活動具有個體意義上的特殊性;而在另一方面,個體在國家中行事其政治權(quán)利,是具有普遍性的。原本存在于市民社會中具有普遍性的抽象活動被分離出去,市民社會失去了它原有的政治性,成為了單純的物質(zhì)生活。個體的利己性在市民社會中得到了徹底的解放,人無法在市民社會中獲得他人和社會對自己的承認,且對自己利益的追求都會受到他人和社會的限制,所以,“人把處于自己的現(xiàn)實個性彼岸的國家生活當作他的真實生活”,將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寄托于政治國家。這與信仰基督教是同源的,都是人將現(xiàn)實中無法得到滿足的寄托于抽象的存在物之上。
馬克思在對政治解放與政治國家的分析中,注意到了私有財產(chǎn)在市民社會中的核心地位。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的第二部分以猶太人為例,分析并揚棄了根源于私有財產(chǎn)的金錢崇拜。馬克思指出,布魯諾·鮑威爾“猶太人和基督徒誰更有自由的能力”的問題是猶太人解放問題的神學提法,猶太人的解放本質(zhì)上是將人從金錢崇拜中解放出來,而這一解放不僅僅是猶太人所需的,還是現(xiàn)代社會全體人所需的。
封建國家中,私有財產(chǎn)是政治特權(quán)之一,有資格參與政治的人也是有產(chǎn)之人。在政治解放中,私有財產(chǎn)與宗教一樣,在市民社會中得到了保留。馬克思稱“財產(chǎn)資格限制是承認私有財產(chǎn)的最后一個政治形式”,然后“國家還是讓私有財產(chǎn)、文化程度、職業(yè)以它們固有的方式,即作為私有財產(chǎn)、作為文化程度、作為職業(yè)來發(fā)揮作用并表現(xiàn)出它們的特殊本質(zhì)”。國家的確在政治生活中取消了私有財產(chǎn)的限制,完全政治意義上的國家是相對于宗教、私有財產(chǎn)這些特殊本質(zhì)的,通過超越特殊本質(zhì)的差別成為普遍性的代表。而在市民社會中,人是以其私人目的而存在,他人和自己都是工具,“具有無教養(yǎng)的非社會表現(xiàn)形式的人,是具有偶然存在形式的人,是本來樣子的人,是由于我們整個社會組織而墮落了的人,喪失自身的人,外化的人,是受非人的關系和自然力控制的人,一句話,人還不是現(xiàn)實的類存在物”,人具有現(xiàn)實的各種特殊性。政治解放僅僅實現(xiàn)了抽象的普遍性,而沒有在市民社會領域消滅私有財產(chǎn)制度,私有財產(chǎn)制度成為了市民社會領域特殊性的根源:私有財產(chǎn)在現(xiàn)實中束縛人、使人具有了“二重性”特征,并在觀念上成為宗教迷信、對政治國家盲目崇拜的基礎。揚棄金錢崇拜,就是要從根本上廢除私有財產(chǎn),消除人在現(xiàn)實中與觀念上所受束縛的基礎,實現(xiàn)人的解放。[3]
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通過對布魯諾·鮑威爾的批判,表達了自己的觀點。通過批判布魯諾對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的混淆,馬克思闡明了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的關系:在當時社會背景下,人的解放意味著將人從宗教中解放出來——封建國家中,宗教通過國家以政治的力量統(tǒng)治人,而政治解放是將國家從宗教中解放出來。對于人的解放而言是不徹底的:一方面,宗教仍然在市民社會領域內(nèi)束縛著人類;另一方面,政治解放所形成的政治國家具有局限性、虛幻性。對市民社會的根本變革,才能實現(xiàn)人的解放,政治解放只是人的解放的一部分,是人的解放的一個步驟,不是人的解放的最后形式。政治解放并沒有真正實現(xiàn)人的解放,在闡釋清楚“政治解放”的內(nèi)容與方式之后,馬克思具體闡釋了“人的解放”的方法——廢除私有財產(chǎn),消滅金錢崇拜。
[1]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63.
[2]李淑梅.政治哲學的批判與重建——馬克思早期著作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178.
[3]侯小豐.“自由何以實現(xiàn)”與馬克思人類解放思想的邏輯進路——重讀《論猶太人問題》[J].浙江學刊,2010,(4):44-53.
【責任編輯:周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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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05
王宇明(1993-),男,遼寧沈陽人,主要從事政治哲學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