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濱
且待小僧伸伸腳
劉江濱
平常讀書看文章,最膩歪的還不是水平差,見識淺,而是一些頗有名聲的人寫作不仔細,率爾操觚,稀里馬虎,出現(xiàn)“硬傷”,犯低級錯誤。輕了說,是學(xué)風(fēng)不嚴謹;重了說,是作風(fēng)浮躁,要不一些本可避免的錯舛怎么就輕易溜達出來了呢?
最近讀書看文,發(fā)現(xiàn)了幾個案例,忍將不住,寫出來曬一曬。
一、《文學(xué)自由談》2016年第6期李美皆 《林徽因與抗戰(zhàn)時期的空軍飛行員》一文寫道:“林徽因在信中對美籍華人、漢學(xué)家費正清的美國妻子費慰梅說:他們以一種很天真的孩子氣的方式依戀著我們……”這里把費正清先生稱作美籍華人,讓人吃驚。費正清是出生在美利堅土地上的地地道道的美國人,父母都跟中國不沾邊。他的英文名是John King Fairbank,是哈佛大學(xué)的終身教授,哈佛東亞研究中心創(chuàng)始人,也是享譽世界的中國問題專家,著名的中國通,曾兩次到中國任職。他的中文名字“費正清”和妻子的中文名字“費慰梅”都是好友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取的。費氏夫婦倆從未加入中國國籍,怎么就成了“美籍華人”?其實,作者寫作時翻檢一下有關(guān)書籍,或請“度娘”幫幫忙,都可避免失誤,可惜作者懶得這樣做。李美皆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年輕女評論家,路還很長,該更加珍惜自己的羽毛才是。
二、著名作家熊召政的新作《大金王朝》第十八章《請功》中,寫大宋特使趙良嗣到燕京給阿骨打送國書,與守將完顏婁石有段對話——
分手時,趙良嗣問:“婁石將軍,我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阿骨打皇帝?”
“天亮以后,我會盡快通報。”
“我們有大宋徽宗皇帝親筆寫的國書,要親手交給阿骨打皇帝?!?/p>
“我說了,天亮后通報?!?/p>
看出問題了嗎?宋朝特使稱本國的當朝皇帝為徽宗。常識告訴我們,中國歷史上皇帝有謚號、廟號之稱,都是皇帝死后的追謚追尊。謚號一般都很長,最長的甚至有二十多個字,都是好詞的堆積,讓人記不住,如宋徽宗的謚號是“體神合道駿烈遜功圣文仁德憲慈顯孝皇帝”。而這個祖,那個宗,就是廟號,好記。宋徽宗就是趙佶的廟號。在書中,趙佶還在皇帝寶座上好好活著,你就給人家弄出了廟號,熊召政先生是在開歷史玩笑嗎?讓我不解的是,熊召政以寫歷史小說見長,當年的長篇小說《張居正》獲得了茅盾文學(xué)獎,怎么會犯這樣常識性的錯誤?如果說是大意疏忽了,還可原宥,可惜“宋徽宗”在《大金王朝》的宋朝臣子嘴里不止說了一次。
三、《心同山河——顧炎武傳》(陳益著,作家出版社2014年第一版)中有如下文字:
臨別時,萬壽祺畫了一幅《秋江別思圖》相贈,顧炎武則寫了一首詩作為回禮。萬壽祺說:“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但愿下次見面,你不是現(xiàn)在的這個模樣……”
顧炎武抱拳道:“兄長的深意,寧人心領(lǐng)了!”
我們知道,古人有名有字。《顏氏家訓(xùn)》云:“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名主要用來自稱,同輩或長輩也可稱呼用。字有尊重的意味,專供他人稱呼自己時用。古人自稱字的情況極為罕見,除非特殊原因,不然顯得此人沒有修養(yǎng),妄自尊大,為人恥笑。顧炎武,名絳,因為尊崇文天祥的學(xué)生王炎午的為人,改名炎武,寧人是他的字。上述引文,作者讓顧炎武自稱“寧人”,置這位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于何種境地?今人常有戲謔自稱“我老人家”,莫非作者也想替亭林先生幽默一把?
四、《中國文人的非正常死亡》(李國文著,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4年11月第三版)封底標注:本書曾榮獲“首屆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這樣的獲獎圖書,我卻讀出了一些錯誤。如果這些錯舛屬于編校問題,我就不在此饒舌了;如果是常識性錯誤,就有必要指出來,免得誤人子弟。該書第35頁就有3處錯誤:(1)“立刻唁唁然如狂犬狀,連爹娘都不認?!薄把溲淙弧憋@然是“狺狺然”之誤,國文老大概認為“狺”讀作“言”吧,故而和“唁”搞混了;(2)“孔融是這個營壘里的一個馬首是瞻的人物,一直是曹操的反對派領(lǐng)袖?!眹睦习堰@個“馬首是瞻”和后邊的“領(lǐng)袖”看成是一個意思了?!榜R首是瞻”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的解釋是:“古代作戰(zhàn)時士兵看著主將的馬頭決定進退,比喻跟隨別人行動或聽從別人指揮?!蹦敲矗兹谑锹爮膭e人指揮還是指揮別人呢?所以,在“馬首是瞻”前面加上“惟其”二字,才是一個合理完整的句子;(3)“而禰衡本就忭急躁狂,這一捧,更加譫妄失常?!薄扳怼笔歉吲d、歡樂的意思,怎么和“急”“躁狂”弄到了一起?把“忭急”改為“褊急”才合適。還有,第50頁這樣寫阮籍:“或像亞當夏娃似的,把衣服脫得精光,像一個大字躺在屋當中,人家笑話他荒唐,他卻說我以天地為房舍,以屋宇為衣服,你干嘛鉆進我的褲衩里來呢?”這個段子很有名,載于劉義慶的《世說新語》??上睦习褎⒘娴聂苁乱苹ń幽景驳搅巳罴念^上。李國文先生名氣很大,到了“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地步。年高之后,寫了大量隨筆,手揮目送,俯仰自得,舌燦蓮花,縱橫捭闔,深受讀者喜愛。上述幾處錯誤,露出了些許破綻,確讓讀者如我等如鯁在喉。
想起明人張岱在他的《夜航船序》里講的一個小故事:昔有一僧人,與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談闊論,僧畏懾,拳足而寢。僧人聽其語有破綻,乃曰:“請問相公,澹臺滅明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是兩個人?!鄙唬骸斑@等堯舜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自然是一個人!”僧乃笑曰:“這等說起來,且待小僧伸伸腳?!鄙厦嫣岬降膸讋t例子,是可以讓“小僧”放松一下,也伸伸腳了。
《臺灣新世紀文學(xué)史(2000-2013)》
古遠清 著 花木蘭文化出版社
作者用真誠、善意、犀利的文筆,記錄與評價新世紀臺灣文壇洶涌而來的政治小說、波瀾壯闊的回憶錄以及長流不盡的各種創(chuàng)作,用一顆端然中帶有迷惘但決非沮喪的心,書寫著臺灣新世紀文學(xué)走過的旅程,其中包括收獲、焦慮、爭辯、遺憾與歌哭、欣喜和感動。這里有電閃雷鳴般的文學(xué)事件,更有云淡風(fēng)輕般的審美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