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愛婭
“缸罐”是我們家鄉(xiāng)人的叫法。裝得下三四碗水的叫缸罐,稍大的叫侉罐,也就是陶瓷的煨罐子。罐的一側(cè)有個小嘴,另側(cè)有個耳子,便于拎起好倒水。這缸罐不值錢,三四毛錢一只,一般人家都擁有多個。為了節(jié)省柴火,會過日子的人家,一年四季灶洞里都少不了它??梢造虚_水,煨湯,煨飯,還有人家用它煨茶。在缺少柴火的年代,缸罐是有很大功勞的。
一般人家都是把煨水的缸罐和煨湯的缸罐分開使用,為的是不串味。燒飯過后的灶洞里埋個罐,煨點熱水洗碗或洗臉,或者是煨點菜飯給小孩子吃,在我們家鄉(xiāng)自古以來就有之。尤其冬天里,缸罐就成了保溫杯,那熱乎乎的灶洞就充當了保溫柜。
煨湯,基本上都是靠缸罐來完成。我的鄰家嫂子坐月子,她的母親天天起早把雞殺好洗凈,放在缸罐里。待把全家人的早飯燒好后,就開始煨雞湯了。嫂嫂的母親很有經(jīng)驗,她用火鉗把灶洞里的余火掏出一個圓圓的圈子,然后把缸罐放在圈子中間按一按搖一搖,再用火鉗把所有的炭火攏到缸罐的旁邊。
要不了多長時間,灶洞里就有了“突突”聲,接著,老母雞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開。這香氣無孔不入地鉆進周圍人的鼻子,對于食物尚不豐足的年代來說,似乎是有點殘酷。人們在鼻子享福之余,心理上就要大受折磨了,并且要持續(xù)一個月之多。我的母親怕孩子們受不了,有時也殺個小雞安慰一下。
我母親煨的雞湯,就更好喝了。這不僅僅因為人們常說的“天下最好的美味,是母親的味道”,還因我的母親有點喜歡追求完美,所以可以做出特別濃郁的美味。她煨湯,總是把原材料洗凈,切成小塊,放在油鍋里炒得變色后,再放入缸罐里加水,加調(diào)味料,然后才放進灶洞。那雞湯只有喝過的人才能明白“香”的要義。
農(nóng)村人家還喜歡用缸罐煨飯給小寶寶吃,說是營養(yǎng)、香,孩子愛吃。我親眼見我那鄰家嫂子把臘肉切成細丁放在缸罐里,再從鍋里撈一勺開鍋的米(水和米剛燒開),然后用皮紙把罐口封住,等鍋里的飯香了,就把缸罐塞進灶洞里。
到半下午時,把缸罐從灶洞掏出,掀開皮紙揭開蓋,那臘肉和米飯的香氣直襲人的喉嚨,令人口水在喉中打滾。寶寶聞到后伸出小手,嗷嗷的要吃,口水都流到了下巴上。每天的半下午,鄰家嫂子都是用這缸罐煨飯給孩子加餐,寶寶長得是又白又胖。沒有臘肉了,就用一些時令小菜和米一起煨,也是很香很誘人的,寶寶照樣愛吃。
以前的鄉(xiāng)村,黃鱔和鱉沒有現(xiàn)在這么高貴,農(nóng)民很容易就能逮到。好多人家都是把這些野物,放在缸罐里加點作料煨熟。一是為省工夫和柴火,也是為了那缸罐煨出來的香美口味。老年人說:這樣煨出的東西除了好吃,更養(yǎng)人。
我的母親為了省柴火,有次把山芋和米一起,放在大侉罐里煨。我是最怕吃山芋的,心里自然就不高興也不打算吃,寧愿去吃剩稀飯,并且和母親鬧起了別扭。母親心疼我吃稀飯不耐餓,好言勸導我試試那煨山芋飯的滋味。待她掀起侉罐上的皮紙和罐蓋時,一股香氣就讓我屈服了,并樂滋滋吃了一大碗。到現(xiàn)在,我還是很懷念那一碗山芋飯的香味。
缸罐是“落后粗陋”的器皿,在人們的固定思維中是上不了臺面的。隨著柴火灶的消失,基本上也隱進了歷史里。缸罐所煨出的獨特美味,也就這樣從人間蒸發(fā)了。想來,這實在是飲食界的一大損失,很是讓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