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齊林
紅鳥能救母親的命。
牛頭山山勢險(xiǎn)峻,福喜年幼時(shí)曾隨老王來過幾次。福喜和老王一前一后,到達(dá)山頂已是深夜。福喜緊跟著老王,山險(xiǎn),他不敢輕易亂動(dòng)。在半山腰,只見老王貓著身子,在林間左右穿梭,幾番圍追堵截,隨著一聲槍響,一只肥碩的野兔落入囊中,再往山上行走攀爬,老王又捕獲了兩只羽翼鮮艷的野雞。無論是野兔還是野雞,老王皆不傷及要害部位,一槍下來,大都命中大腿部位。
山頂幽靜無比,被一層微涼的空氣籠罩著,皓月當(dāng)空,蒼白的月光透過樹的縫隙灑落下來。福喜卸下老王捕來的獵物,只見老王從隨身攜帶的舊背包里抓出幾把大米,置放在百步之遙的巨石上。石頭沾染著一絲陰氣,光滑而又潮濕,幾團(tuán)青苔附著于邊緣。轉(zhuǎn)瞬之間,一股濃濃的香味兒透過清冽的空氣,傳到福喜的鼻尖。幾分鐘之后,福喜就隱約感到了空氣中彌漫著的那股醉意。那香味兒像是在陳年老酒中浸染多日,散發(fā)著一股酒味兒,還帶著一絲莫名的香味兒。
布置完引料,老王席地而坐,嘴叼著煙桿,煙火在幽暗的林間明滅不定。突然間,福喜覺得幽靜無比,自己那顆焦灼的心此刻也跟著安靜了許多。當(dāng)老王把煙桿重新放進(jìn)包里,福喜就聽見百步之遙的半空中傳來一陣清脆的鳥鳴聲。福喜抬頭,看見幾只扇動(dòng)著鮮紅羽翼的鳥兒出現(xiàn)在他面前。起先是一只,緊接著又飛來七八只,在半空中盤旋著,形成一個(gè)圓圈狀。福喜屏氣斂息地觀望著。盤旋良久,只見一只鳥兒落在石頭上,機(jī)警地朝四周張望了幾眼,在石頭上輕啄了幾下,卻又停下來。福喜微轉(zhuǎn)身,看見老王嘴角溢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很快,幾只鳥兒也跟著盤旋而下,落在石頭上。福喜見狀,一臉欣喜。老王緊繃著臉,神情肅穆地凝視著。紛紛而落的幾只鳥兒在石頭上輕盈地走了幾步,頃刻又紛紛拍翅而起。福喜見狀,看了老王一眼。老王像是預(yù)料到什么,立刻舉起手中的獵槍,朝前方疾馳幾步,而后停住,朝半空中連續(xù)開了幾槍。只聽見“砰砰”幾聲響,適才在空中盤旋的幾只鳥受到這突如其來的驚嚇,慌不擇路,箭一般朝前方的叢林中飛去。老王又連續(xù)開了幾槍,而后又瞄準(zhǔn)不遠(yuǎn)處的一棵大樹上射出一槍,只見一張巨網(wǎng)從半空中落了下來,幾只鳥瞬時(shí)撲騰著翅膀落入網(wǎng)中。另外幾只沒落網(wǎng)的在半空中咿呀叫著,盤旋良久才離去。
一夜未眠,福喜抱著捕來的兩只鳥匆匆趕到家中,見娘還未睡醒,妻子和女兒還酣睡著。此刻,天邊的那輪火球剛露出一絲火星。在時(shí)間的醞釀下,那絲絲火星逐漸蔓延開來,鋪成一條長長的朝霞。福喜走到床邊,靜靜地看著娘,娘的雙唇依然蒼白,毫無血色。他蹲下,摸了摸娘的手,那雙手上滿是皺紋,疼痛已讓她的手蜷曲著,不能伸直。福喜轉(zhuǎn)身離開房間,在門檻上蹲了下來,默默地抽著煙。等他抽完煙,再轉(zhuǎn)身,妻子正倚靠在房門口,凝望著他。
福喜把兩只紅鳥從籠子里捉出來,正準(zhǔn)備殺鳥時(shí),屋檐上忽然響起一陣沙啞而尖銳的鳥叫聲,福喜抬頭一看,昨晚牛頭山的那一群紅鳥竟然循著氣息追趕過來了,全都棲在屋檐上,繼而又在屋檐上空盤旋著。福喜手中的那兩只紅鳥見到援兵,嘴里發(fā)出呼救的叫聲,在他手里拼命掙扎著。
福喜遲疑著把鳥重新放進(jìn)籠子,提進(jìn)屋內(nèi)。屋外半空中,一只母鳥的叫喊聲愈加凄厲起來。福喜抬眼望去,見是一只體型龐大的紅鳥,張著羽翼,像一只老母雞。福喜猜到那只鳥肯定是鳥媽媽了。
一直到黃昏時(shí)分,眾鳥散去,獨(dú)見那只老鳥依舊盤旋在半空中,偶爾棲落在屋檐上喘息片刻。當(dāng)晚,一整夜,它都在凄厲地叫喊。
福喜母親從昏迷中醒過來,聽見悲戚的鳥叫聲,一臉驚訝,從這陣陣悲鳴里,她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宿命。她把福喜叫過來,問窗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福喜說明事情緣由,福喜母親斷然呵斥道,兒,快去把它們放了吧,快去!
福喜把鳥從籠子里抓出來,放在手掌間,而后使勁往半空中一推,兩只鳥迅速往天空中飛去。那只凄厲悲鳴了一夜的母鳥騰空而起,和它們匯集在一處。兩只幼鳥緊跟在母鳥身后,降落到低處,在福喜頭頂盤旋了一陣,而后漸漸飛去,消失在遠(yuǎn)方。
福喜回到屋內(nèi),見母親又昏迷了過去。
當(dāng)晚,福喜夢見母親變成了一只紅鳥,在他的頭頂盤旋著,久久不肯離去。
選自《井岡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