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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鄉(xiāng)記

      2017-03-16 20:00:40高定存
      山西文學 2017年3期
      關鍵詞:鄉(xiāng)干部張平老漢

      講家溝村與望田煤礦簽訂利益合同那一天,村里六十多人到縣政府上訪,鬧騰到上燈時候才散。

      第二天,也就是2015年5月27日,上訪人群移師到了鄉(xiāng)政府。有的提著干糧,有的拎著水杯子,如同上地一般。鄉(xiāng)干部把人群集中到一樓接待室,滿滿一屋子,有些放不下。村民亂嘴調(diào)舌,有說新合同的,有說班子腐敗的,有說2004年資源整合的,有說自己房子裂縫的。我聽得頭疼,就和鄉(xiāng)黨委書記張平說,我再去看看徐家溝村的丈量登記,張平笑著說你去吧,去村莊野外心情也好,這里反正有我和他們熬著,等一會劉縣長也要來。

      徐家溝村被望田煤礦采塌,鄉(xiāng)上與煤礦組成工作組,丈量登記房屋。丈量組的人員正準備出發(fā),支書和主任開著一輛包子車,我坐上去。來到徐家溝村口,支書說地里有兩只野雞。我們停車下去看,一只公野雞拖著漂亮的翎子,正與一只母野雞在玉米地里追逐嬉戲,看見我們后,不慌不忙邁著細碎的步子跑開了。

      把車停到一戶人家的院子里,坐下等望田煤礦的人。十點半,礦上兩個人才從縣城上來,比劃著說路過蘆子溝煤礦,看見工地吊塔頂上坐著一個人,是討工錢的,朝下掛了一道標語,聲言不給錢就要往下跳,消防隊的人在下面給鋪氣墊。兩人還照了幾張相,打開手機讓我們看,但吊塔上的人太小,看不清。

      上午一共丈量了四戶人家,十二點返回鄉(xiāng)政府。講家溝一群人還在,分管煤炭的劉副縣長上來給講了一番話后回去了,人們依然不散。一個人正在逐字逐句給大家宣讀昨天和望田煤礦簽下的合同,眾人挑剔說這不對,那不行,吵成一團。

      講家溝的人在接待室吵合同,我們?nèi)コ燥?。我有些擔心,會不會像義門鎮(zhèn)那樣,村民跟過來搶著把飯吃了?,F(xiàn)在的情形是,村民感覺自己就是王大,沒有絲毫的畏懼,這樣一種無序狀態(tài)下,如果有人帶頭或者說幾句鼓動的話,人們很容易失去控制。我一邊想,一邊不由回頭看了幾眼。

      我把這心思說與張平,張平說講家溝村不要緊,人們還能聽進去話,是冀家溝村沒有保證,說不定會鬧出什么亂子。飯后回縣城,路過蘆子溝煤礦,吊塔事件還在持續(xù)。煤礦基建未完,工業(yè)廣場還是亂糟糟一片工地。兩座圓庫中間有一座吊塔,大約四十來米高,吊塔的平衡塊上躺著一個人,從下面只能望見一條腿。垂下來一條白布,隱約寫著我要跳樓等字樣。長長的塔臂隨風或左或右轉動,那個人如同躺在高空轉椅上,不停轉動之余,還承受著正午烈日的炙烤。

      工地門口拉著一條紅色橫幅,上面用白字寫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附近停著新康醫(yī)院的一輛救護車,不見醫(yī)生,大概吃飯去了。縣消防隊的兩輛消防車也停在一旁,七八名士兵正在往吊塔下面鋪氣墊。氣墊是那樣小,吊塔是那樣高,吊臂轉動的范圍又是那樣大,即便上面那個人瞄著往氣墊上跳也很難瞄得準。工地上原本沒有人,此刻也沒有看熱鬧的,只有礦上五六個人陪著消防兵。吊塔上的同伙也不知哪里去了。我過去的時候,煤礦給消防兵送來了盒飯。煤礦的幾個人說,吊塔上這人不吃不喝,這樣暴曬一天,將來連往下爬的力氣也沒有了,十分危險。我問消防隊長,將來這個人如何下來,隊長仰頭看著吊塔說,只能是咱們的戰(zhàn)士上去解救,他自己肯定下不來,我們也不敢讓他自己下。

      望著吊塔上的那個人,我又想到蘆子溝煤礦欠冀家溝村的合同款。人躺在四十米高的吊塔上還要不下錢,冀家溝村如何能要得下?要不下又如何能善罷甘休,如何能穩(wěn)定得?。空娉钊?。

      晚上吃飯遇到了劉副縣長,正氣急敗壞地舉著電話喊,讓工人們拿上棒子,把狗日們的打跑!原來是和蘆子溝煤礦的人在說吊塔事件。劉縣長說來的這些人好像是討債公司的,一共12個,開著奧迪車,到工地二話不說就扯起橫幅,一個人猴子麻利般爬上了吊塔,垂下了豎條,非要把錢放到手上人才下來,一看就來者不善,今天如果出下事,地方政府也難逃干系。我這才想起,中午看見吊塔上垂的豎條和門口扯的橫幅都已陳舊不堪,想來是這些人的道具,已不知使用過多少次了。爬吊塔那個人也很專業(yè),那樣高的吊塔,一般人爬不上去,即使勉力爬上去,四下無遮無攔,塔臂左轉右轉,根本昏得待不住。而從這個人來說,爬吊塔已經(jīng)是一件玩熟的活路,熬一天下來,能掙一筆大錢。到七點多,蘆子溝煤礦來電話,說六十多萬塊錢已經(jīng)給了人家,消防戰(zhàn)士把吊塔上的那個人也弄下來,送到醫(yī)院去了。

      講家溝村上訪的根源在村委換屆上。6月1日,我和張平、武副書記進村去摸底,看看能否再組織一次選舉。村莊離縣城15里,離腰莊鄉(xiāng)10里。全村179戶,540口人,村里并無姓講或者姓姜、蔣的,只有趙、吳兩姓。村莊如其名,在一條南北走向的溝里,人家散落在東面山坡上。溝原來比較深,上世紀九十年代打起淤地壩,淤出一溝地,人家院落顯得平緩了一些。村周圍布滿果樹、榆樹和楊柳樹,若不是運煤大車川流不息,這個小山村安然寧靜,可以說是山清水秀。溝里曾有六七眼山泉,這些年都被煤礦挖瞎了。那一座被村民視為會吐錢的藏寶洞煤窯就在村口,早先只是一個井口和幾間東倒西歪的板房,三畝地大的窯場上常年燃燒著一堆炭火。那黑乎乎斜著的井口,頭幾年進出的是人拉平車,接著是騾子車,后來是機動三輪車。前些年被望田煤礦整合后,改造成了年產(chǎn)120萬噸的現(xiàn)代化礦井,煤礦每年給村里145萬元,村民每人可分得兩千多。運煤公路穿村而過,煤塵蕩漾如同分錢,無一遺漏地散落給村里每一戶人家。

      三個人徑直來到選委會主任家。主任叫趙玉清,62歲,小名四狗兒,人稱老四。從生產(chǎn)隊副隊長、隊長到村委會主任,當過多年干部,在村里屬于有影響的人。他家在東面一條支溝里,滿溝皆是密密麻麻高低不一的榆樹楊柳樹,站在大門口,抬眼但見樹梢相搭,綠葉縱橫,全然望不見溝底,一條溝宛若一個清涼世界。更讓我驚異的是,老四家的房舍比滿溝樹木還要氣勢,正面一溜九眼窯洞,西面一棟二層小樓,東面又是兩眼窯洞,走進去發(fā)現(xiàn),這兩眼窯洞還套著另外兩眼窯洞。如此大的房舍院落,足以裝得下一個鄉(xiāng)政府,在農(nóng)村實為少見。老四有三個兒子,這一進大院沒有隔墻,有三個大門。

      老四身材不高,精瘦,手腳利落,說話很快,屬于村里那種麻利人。若問講家溝村誰最有能耐,村民看法并不一致,但問村上誰最會說,無人不推老四。連前任支書趙有富也說,他能領導得了老四,但說不過老四,老四一張嘴村上無人能及。一般情況,不管誰上臺,老四都是幫忙的,用村民的話說,老四是扶朝的人。但如果捋不順,老四稍微搗亂一下,村干部的日子就不好過。這一次推舉老四當選委會主任,也是多方面權衡的結果。

      老四把我們帶到東面的窯套窯中,落座后沒有上茶水,搬上來六罐健力寶。大家先議論一回最近幾天的上訪,主要是趙有清帶領,扛的還是上屆主任趙七十八扛過的那面旗幟,向縣里討要價款和煤礦整合投資款,給每個村民分上幾萬元。

      老四給我們回顧前四次選舉情況。村里有三股勢力,一股是現(xiàn)任主任趙七十八,旗下人數(shù)相對少一些;另一股是最近領頭上訪的趙有清;還有一股是趙光,趙有清的叔伯兄弟,與現(xiàn)任支書關系不錯。2014年的村委換屆從10月底開始,要求新年前結束。講家溝成立選委會,老四氣昂昂當了選委主任,自己說當過隊長、村委主任,就是未當過選委主任。當上主任以后,制定選舉辦法,登記選民,一切順利,選民341人。但第一次開會選舉,大家拒不投票,要求先公布村務賬目,于是第一次選舉姜子牙賣面——沒動秤,票也沒投。忙活了幾天,公布了財務,然后進行第二次選舉。但競爭三方卻又好像都沒有準備好,都不投票。老四大呼小叫忙活半天,票箱投進去不到20張,選舉流產(chǎn),連票箱也沒有開。第三次,三方都覺著準備差不多了,一起上陣,但計票結果,只有一名副主任過了半數(shù),其他皆未過半。選完決定,把得票前兩名作為下次選舉的候選人。而唯一當選的副主任上任一個多月,交椅尚未坐熱,就有人告狀,說曾經(jīng)因為賭博被公安機關處理過,尚未滿兩年,結果副主任也被革職。

      第四次選舉,按照村委會換屆選舉法,只要參選人數(shù)超過選民的一半,得票超過總票數(shù)三分之一就可當選,算下來趙光最有可能取勝。但第四次選舉時候,趙有清和趙七十八兩派的人只站在學校大門外探頭觀看,就是不進院。老四大呼小叫,人們就是不來領票。中途還有一條漢子橫刀立馬,攔在票箱前不讓投。老四急得跺著腳喊,這是什么壇場了,公家的王法還有沒有了?你們領導和干警站著那些,連個攤子也執(zhí)領不了,把你們那權力交給我,我一個人也執(zhí)掌這個壇場。老四一番話激動了派出所指導員,把水杯往桌上一摔,沖著攔票箱的漢子大喝一聲:“拿下!”玻璃水杯碎了,攔票箱漢子嚇得一跳,兔子受驚般逃走,沒有被拿下。投票繼續(xù),但最終投票的只有趙光一股,參選人數(shù)達不到選民的半數(shù),選舉無效。

      老四家坐不多久,支書趙補生也來了。趙補生看上去是一個慢性子,說話低聲細語。說村里實在太復雜,有些人就不像一回事。老四說,前兩天趙有清拿著一張空白紙來簽字,說是要帶人去討要價款和投資款,老四說空紙上不能簽,簽上字如果你去告鄉(xiāng)政府怎么辦?如果你把這張簽名貼到國務院門上,我們還要去坐禁閉哩。老四說,村里很難弄,本也是有我們幾個給支撐著了,這第五次選舉,看樣子七成也是選不出來。張平說,不管成功失敗,咱最后只選這一次,草篩子飲驢——情盡了。

      最后議定,6月2日發(fā)公告,6月9日舉行第五次選舉。

      6月9日一上班,我再上腰莊鄉(xiāng)。九點,鄉(xiāng)人大姜主席、武副書記、高副鄉(xiāng)長帶領七八個鄉(xiāng)干部和派出所三名干警開赴講家溝村。張平說咱們先不去,等投票開始以后再去。

      中午十二點,正在鄉(xiāng)政府吃飯,人大姜主席從講家溝打來電話,說村民來了六七十人,但未等選舉,被趙七十八的哥哥趙七十三做了一番演說,眾人又不選了,正在解散。張平說我們馬上就到,隨即趕緊扒拉幾口飯,起身往講家溝趕。

      十二點四十來到講家溝小學,是一所完好的大院,正面三個教室,東西兩面幾間辦公室,南面圍墻大門。院內(nèi)垂柳依依,卻是多年沒學生了。村民已經(jīng)散得剩下不足二十人,有的還正在往外走,看見我們就笑著說,人也散完了你們才來了?武副書記匯報,村民來了六七十人,正準備開選,趙七十三站出來發(fā)表演講,說上屆村主任上臺前一天還發(fā)誓說,上臺后一定要追回合同款,給村民分錢,但上臺以后再無動靜,村民未見一分錢。這次也和上次一樣,有人又說能給村民要回錢來,只怕一選成主任就又不去要錢了,不如先要下錢,然后再選舉。趙七十三說的上屆主任,就是他的親弟弟趙七十八,只差沒有點出名來。趙七十三演說完,有人鼓掌,有人附和,說不選主任有人領著我們?nèi)ヒX,一旦選上,就沒人帶頭要錢了,不用選了。選委會主任老四說,今天是選舉,其他胡常八九的事不要提,選不選大家決定,咱們站站隊,同意選舉的站到我這邊來,不同意選舉的站到七十三那里去。結果老四這邊稀稀拉拉,大多數(shù)人站到了趙七十三那邊。老四無奈,只好說選不成先不選了,等鄉(xiāng)上來定奪。

      聽罷匯報,張平說咱先開一個支部委員、選委委員會吧。顯然他在來村的路上已經(jīng)有了方案。

      支部委員五人,選委會委員七人,大家都沒走遠,很快便集中到一間教室內(nèi)。教室里空空蕩蕩,桌椅板凳七零八落,人少教室大,說話回聲嗡嗡響。老四先匯報前面的情況,特別說到,自己用站隊的方法來決定是否選舉,實在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支書吳補生說,當?shù)囊斄ǎx的不選,就是這個結果。張平也不在意前面如何,好像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讓大家說下一步如何。選委會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說,村民所以不選舉,是因為前幾任干部都是選前說得好,選上以后不給老百姓兌現(xiàn)承諾,反倒為自己謀私利,所以大家就不選了,現(xiàn)在選村委班子沒有意義,不如選幾個村民代表。

      這個年輕人剛說完,角落里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站起來說,前幾任干部只知道給自己撈挖,選誰也不行,不如不選。

      兩委會的人發(fā)言不積極,而且明顯看出大家心不往一處想,說不下一個情由。等眾人都不言語了,張平繞口令般總結說,問題是要人來解決的,不選班子誰來解決問題?先解決問題再選班子不對,應該是先選班子再解決問題,支委和選委要加強團結,共同做工作,分頭行動,把人叫回來,重新選舉。

      散會后,也不見什么動靜,有些人到老四家里吃飯去了。老四家中做好了大米豬肉燴菜,是給家在縣城回來沒處吃飯的人預備的。幾乎所有的人對選舉都已不抱希望,我也覺得來了不選,一哄而散,再要招回來怕是覆水難收。張平也沒譜,說事到如今,走過場也得走到底,死馬權當活馬醫(yī),不到晚上不收場。幾名鄉(xiāng)干部重新開啟高音喇叭,呼喊人們來會場投票。

      我離開會議室,到學校大門外散步。這時候,下面路上大步走來一個老漢,大約六十多歲,牽一輛牛車,車上放一張犁。離老遠,他就扯著嗓子罵上了,邊走邊罵,氣沖斗牛。說自己剛剛從地里回來,是誰讓選舉了,選他媽的個甚,為甚不通知我?老漢臉紅脖子粗,紅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樣子。他一邊罵,一邊牽著牛車往學校門口走,沒有人和他接茬。走過我跟前時,他兩眼瞪著我,我不清楚這是一個什么人,也不敢搭話。他把牛車拴在學校鐵柵欄大門上,走進院里轉著圈子繼續(xù)罵,罵村干部,罵鄉(xiāng)政府,依然沒有人接茬。后來他走進了會議室,我真擔心和鄉(xiāng)干部沖突起來。但老漢走到張平面前卻不罵了,說張書記來了?伸出手來和張平握了握。張平說你不要亂叫喚。老漢說我給人家種山藥去了,剛回來,掙得一百塊錢,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一百元給張平看。張平說掙上票子就好。說了幾句,老漢收起票子,走出會議室,立馬如同換了一個人,又罵起來。老漢的兒子也在院里,是個三十來歲的壯后生,看老漢罵得不像樣,就走過來勸了兩句。不料老漢卻連兒子也罵起來,說沒出息等等,半天不停歇。兒子被罵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拳頭一提說,你看,再說沒好的。老漢不敢罵了,走到大門上看他的牛車,牛卻已是拉下了一大攤牛屎。

      鄉(xiāng)干部說,老漢平時不是這個樣子,從不亂罵人,前幾次選舉很講道理,今天這狀態(tài),顯然是耕地回來路上就被人給灌進半瓶燒酒去了。我想起了那句網(wǎng)絡流行語,“高手在民間”,給老漢灌燒酒的這個人真是高手,倘若再跑來幾個醉漢,哪還能搞成什么選舉。張平卻笑著對我說,用不了幾天,這老漢就會把誰給他喝的酒,吩咐了些什么話,全盤匯報過來。

      看看已是下午三點,學校院內(nèi)只十來個老漢。我和他們閑聊,問這學校是什么時候修的。幾個人說是1990年,那幾年是講家溝村最好的階段,除過學校以外,還打了壩,修了路,蓋了戲臺,開了煤窯。問學校什么時候關閉的?幾個人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一時說不準究竟是哪一年,但可以肯定,學校沒有學生已經(jīng)超過十年了。也就是說,剛剛進入新世紀時候,講家溝的學校就倒閉了。問村里這些年考出去幾個大學生?一個老漢仰頭想了一番,說考上兩個三本。數(shù)說村里的知名人士,數(shù)來數(shù)去只有趙家兄弟兩個,開著一個建筑公司,給縣城蓋過不少樓房,此外還有幾個教師,全村連一個正科干部也沒有。問有幾個吸毒的?大家不好意思起來,含含糊糊說,就那幾個老鬼,再沒有新的,現(xiàn)在戒毒所里住著四個。問有沒有信教的,回答說一個也沒有,沒人信那東西。我知道,煤礦采塌村莊大地的同時,許多東西也跟著陷落了。村里秩序混亂,人們無所敬畏,兩眼只盯著錢,人與人的關系變得異常復雜。這樣一個村子,除非神仙來領導,否則不管選上誰也難以有起色。

      村民遲遲不來,鄉(xiāng)干部不放棄,輪番在高音喇叭上呼喚人們來投票。張平說讓他們繼續(xù)堅持著,咱到望田煤礦去走走。

      煤礦離學校大約三四里地,辦公樓里空蕩蕩,人走過大廳,腳下騰起一種空谷回響的聲音。一樓沒人,上二樓敲了好幾扇門,才找到一個,是辦公室高主任。高主任客氣地把我們領到接待室,一邊倒茶,一邊說正副礦長都不在。高主任也是山東人,三十多歲,來礦上已經(jīng)四年。村礦糾紛沖突不斷,高主任深入研究村情,對講家溝了如指掌,不但知道今天選主任,還知道競爭者是誰,知道村里原來趙姓和吳姓有矛盾,現(xiàn)在趙姓內(nèi)部也分為幾股,互存芥蒂。聽說選舉又一次擱置,高主任嘆著氣說,山東沒有這樣的村子,山東人忙著掙錢,沒有坐下訛錢的,沒有為爭奪一個村干部鬧事上訪的。說煤礦上有些后勤崗位,每月1500到1800工資,但講家溝的人嫌少,寧可坐著也不來干,就等著向煤礦要錢分錢。我問煤礦如何,高主任愁著一張臉說,前些年一噸煤420塊,現(xiàn)在降到120塊,從礦長到員工,工資大幅下降,后勤管理人員強制輪休,煤礦的日子比講家溝村還要艱難。

      說畢村里的混亂和煤礦的艱難,再無話題,三個人冷冷清清枯坐在接待室。近五點,溝里面已經(jīng)沒了陽光,房間漸漸幽暗起來。忽然,武副書記打來電話,說村民開始到場,已經(jīng)來了五六十人,有可能要選成。張平一下來了精神,趕緊站起身,一邊滿地走動,一邊連著給誰打電話,說發(fā)一把力,做做工作,盡力動員人們到場,幫助老四維持好秩序,爭取把選舉搞成。打完電話,我問打給誰,張平說是他在講家溝的耳線,一共三個。一個耳線大概有情況匯報或者有計謀要獻上,張平說自己在礦上,讓耳線去和武副書記講一講,就說是他安排的。張平說耳線在一定時候能發(fā)揮公安也發(fā)揮不了的作用,去年他在講家溝開會講話,中途有一個人說講得不對,結果一個耳線馬上站起來說,張書記講得很對,你不想聽就出去,不要搗亂,邊說邊瞪著那個人,那人乖乖坐下不吭氣了。張平說耳線要有,但一定要選正氣人,如果用上不正氣的,他倒能給你幫忙出力,但也會提出各種要求,如果滿足不了,有可能就反過來挾持你,腰莊鄉(xiāng)在各村的耳線都是正氣人,沒有后遺癥。

      村里的事真是難以捉摸,我原以為選舉流產(chǎn)了,現(xiàn)在居然峰回路轉,有戲了。走散的人為何還能再回來,誰起了關鍵作用?上午演說的趙七十三會不會再次演說,那個醉酒老漢是否還在罵人?三個競選人在現(xiàn)場如何表現(xiàn),會不會再有人攔在票箱前?張平的耳線獻上了什么錦囊妙計,精瘦的老四將如何大呼小叫組織選舉?所有這些,懸念重重,我很想重回現(xiàn)場去仔細觀察。我問張平回不回去,張平說等選舉結束時候再回去,這個時間咱不在現(xiàn)場為好,萬一有事,出面好處理,如果守在現(xiàn)場,有事卷進去就被動了。我深以為然,無論勝利還是失敗,打掃戰(zhàn)場總比親歷戰(zhàn)斗從容一些。我雖然很想去現(xiàn)場看看,但想一想那個醉酒老漢,那個提著拳頭的壯后生,那個一席話說散滿院人的演說家,還有上一次選舉堵票箱的漢子,我也不敢回去了。如果回去,現(xiàn)場發(fā)生沖突打起架來該如何?怎么說咱也算是一個縣領導,守在現(xiàn)場出了事,害得張平也不好處理。

      不回現(xiàn)場去,就在煤礦的接待室待著。三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接待室里,有一搭沒一搭說閑話。我終于困倦起來,就告辭返回縣城,張平繼續(xù)坐下等結果。

      晚上七點,張平打來電話,說講家溝的人選舉熱情很高,后來縣城又趕回去不少人,總共投下三百多票,現(xiàn)正在計票,看架勢趙有清要當選了。

      講家溝選舉成功有點出乎意料,6月15日,我再上腰莊鄉(xiāng),和馮副鄉(xiāng)長坐下聊一陣,他給我還原了那天選舉的場景:

      三點時候人雖然走散,但鄉(xiāng)干部在喇叭上不停呼喊,喊得各派的人都不放心,都在附近守著觀望,有些漸漸忍不住就走進了院子里。鄉(xiāng)干部看見院里有了人,就宣布領票。一些正經(jīng)人說不管如何,家有頭,村有主,總得有一個人,才能出去簽合同,辦事。此外,趙光那一股的人也來領票,投票,選舉慢慢開始。投了一陣,鄉(xiāng)干部走到外面散風說,票箱已經(jīng)投入150多票了,眾人一聽,知道再不參加就等于棄權,另兩派趕緊通知自己的人火速前來投票,把縣城的人都催了回來。

      上午發(fā)表演說的趙七十三一直守在現(xiàn)場,但沒有重新演說,是最后一個投的票,當場宣布他的票投給趙有清。趙七十八也守在現(xiàn)場,卻是讓兒子代投的票。

      醉酒老漢還在院里轉圈子,老四連勸說帶咋唬,說縣里也來人了,派出所也有人,再搗亂小心坐禁閉。老漢的酒也醒了大半,牽著牛車回家去了。整個投票期間再無人出來干擾。

      按照村里制定的選舉辦法,每人可代三個直系親屬投票,那天下午實際參加投票的一百多人,投下327票。趙有清165票,趙光133票,廢票29張,沒有另選他人的。趙七十八說一聲放棄,就棄得干干凈凈,連一票也沒有,其組織嚴密可見一斑。趙七十八退出競爭以后,旗下多數(shù)票轉投給了趙有清。趙七十八所以放棄,是因為鄉(xiāng)上和他打了招呼,說競爭不上你就退開吧,不然引發(fā)告狀更麻煩。

      自從有了煤礦,講家溝村委換屆每一次都很復雜。上一屆選舉,是趙七十三和趙七十八親弟兄兩個,代表著兩派競爭村主任。第一次投票,弟兄兩個得票居然相等,都是168票,第二次投票才見高低,弟弟趙七十八勝出。趙七十八所以勝出,是因為夸下???,要給村里討回兩千多萬元合同款。后來兩千多萬無著落,只成了留在對立派手中的話柄,每每以此為突破口,攻擊趙七十八說話不算數(shù),不履行承諾。

      今年趙有清競選的旗幟更輝煌,說要為村里討回資源整合的六千余萬,給村民每人分上十萬八萬。一眼看出,這面旗幟看似更誘人,實際上更離譜,更容易落下把柄。選舉結束以后,趙有清對鄉(xiāng)干部說,這下給鄉(xiāng)政府摘掉一頂愁帽了。而村里的微信群卻已在討論趙有清何時去要回那六千萬,何時給大家分錢了。

      6月16日,趙家峁村緊急報告,望天煤礦又采過來了,塌陷區(qū)離村民房屋只剩100米了,于是我再上腰莊鄉(xiāng)。十點來鐘,講家溝村支書吳補生、原任主任趙七十八、副主任趙補和,領著村會計來鄉(xiāng)上核對賬務,準備給新的村委會移交。我笑著問他們選舉情況,四個人神情各異,卻又一致說很復雜,七股八岔。我說這些年全村人兩眼就盯著一個煤窯,趙七十八說得更干脆:“就盯著一個錢?!鼻皟商煳以鴨枏埰剑且惶焓钦l給牽牛老漢喝的酒,張平說是趙七十八。今天看見趙七十八,想起此事,我就問趙七十八,說選舉那天有人說是你給牽牛老漢喝的酒?趙七十八連忙否認,不是,可不是,他們瞎說了。吳補生慢條斯理說,老漢是給任家墕村一戶人家種山藥去了,種完在主人家吃的飯喝的酒。想一想,這個說法似乎也成立。

      村委會誕生,講家溝三派暫時取得平衡,能安穩(wěn)下來,可以說是給鄉(xiāng)政府摘了一頂愁帽。

      高定存,山西保德縣人,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散文》 《美文》 《山西文學》 《黃河》等刊物。曾分別獲《山西文學》《黃河》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著有散文集《黃河往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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