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玉
今天去教室的時候,看見一個建筑工人。他穿著件單薄的牛仔衣,一條沾滿泥水的褲子,拖著一雙本色隱藏起來的鞋子。他慢慢地走著,凜冽的寒風(fēng)讓他原本挺直的腰桿變得佝僂,整個人散發(fā)著熟悉的滄桑的味道??吹竭@情形,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因為父親也經(jīng)常是這樣的打扮。冬天來了,父親,你應(yīng)該也很冷吧!
仔細想來,已是許久沒有這種鼻酸的感覺了,上一次還是在初二的時候。那時候,家里窮得連一只胖點的老鼠都沒有。為了生計,父母去孟溪鎮(zhèn)打工,把妹妹寄養(yǎng)在外婆家,而我則留在家里讀書。每個周末,我都要坐車去父母那里取下個星期的生活費。記得那天的太陽很烈,仿佛連空氣都快燃燒起來了,父親照慣例放下工作去送我上車。期間我們不發(fā)一語,一前一后,像兩尊會移動的雕像。車子來了,“回去吧?!蔽艺f?!班?,你去了學(xué)校要好好學(xué)習(xí)?!薄班拧!避囎娱_始發(fā)動,我習(xí)慣性地看了一眼后視鏡。原來父親還沒走,他站在一堆水泥磚旁,穿著一件沾滿灰塵、布滿小洞的黑色短袖,破了幾個口的褲子,一雙快要磨破底的臟拖鞋,腰桿卻挺得筆直,像一桿槍。他看向我這里,熾熱的陽光讓他的眼睛瞇了起來,充滿了希冀的光。太陽很毒,他卻遲遲不走,臉上掛滿了汗水,他也不抹,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生怕錯過一個細節(jié)。看到這情形,我的鼻子一酸,眼淚不自覺地就下來了。
母親是這樣評價父親的:年輕時長得挺帥,但是家里窮,主要是看他勤快肯干活,就跟著他了。不過現(xiàn)在已看不出帥氣了,那張因多年從事電焊工作而變得極為黝黑的臉龐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下巴和上唇的胡子總是刮不干凈,一頭常年被機油浸染而變得油亮的頭發(fā),一雙布滿傷痕的大手,腳板溝壑里的黑泥總是洗不完,身上的衣服時常沾滿灰塵。有一次在公交車上,有個年輕人看著他,然后問他:“大爺身體挺好的啊,今年六十幾了?”這讓父親大為窩火,回到家里,喋喋不休的,直說那人眼睛被豬油蒙住了。
父親希望我努力讀書,別像他那樣總是給別人打工。他沒有讀過多少書,自然不會有什么大道理。他對我說得最多的話是:“我就像頭牛一樣,身體還行,還能再給你犁幾年,別擔心,你只管往前走就是?!鼻靶┤兆踊丶?,我?guī)Я藘H有的兩本榮譽證書回去,父親見了,不由得喜上眉梢,眉飛色舞地去跟熟人宣揚我的“出色”。那神態(tài),仿佛我做了一件偉大到無以復(fù)加的事情。
寫到這里,我不禁望著家里的方向——父親這個時候應(yīng)該又在工作了吧。電焊發(fā)出的強光把他身影映射在土墻上,滴落的焊渣會不會在他手背或腳背上又燙出新的疤痕……拿到工錢后,他留下一點點買煙的錢,然后便美滋滋地把余下的讓母親存起來,當作我下個月的生活費。如果我打電話給他,他就用沾滿泥漿或者機油的手握著手機,拍拍已經(jīng)污穢不堪且布滿小洞的褲子,坐在墻邊那堆水泥磚上跟我寒暄,叮囑我要與人為善,早點休息云云。而我則給他說我在學(xué)校的近況,并說:“你干活的時候小心一點,身體要緊?!彼隙ㄊ沁珠_布滿傷痕和皺紋的臉跟我說:“沒事,我好著呢,吃得好,穿得好,身體也好得跟牛一樣……”
獨在異鄉(xiāng)求學(xué),對父親的思念與日俱增,每當佳節(jié)之時,更是泛濫成災(zāi)。多想像小時候一樣,牽著他溫暖的手掌,踩著他的影子……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冷得讓人直不起腰。北風(fēng)??!請你小些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