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列車把我拋在一個叫柳園的地方,已是三更時分,在小站里,四顧蒼茫,心知敦煌已是很近了,只是依然不知道接下來的情形是怎樣,有些忐忑不安,一個人的一生或許是矛盾著的,似乎始終是在追求著安定和熟知,然而,一千個安穩(wěn)和尋常的日子何曾抵得過一個未知的夜晚的蒼茫,旅途的選擇,時代和地理的共同的組合,讓柳園這個小站深刻地留在我敦煌旅途的記憶里。
等了近兩個來小時,終于湊夠了一個車的人,司機師傅便載著我們前往敦煌,行走中,一直在想,現(xiàn)實的敦煌和自己從書籍影視中了解的是否一樣,忽然,看見一輪月亮高懸在上空,立刻讓我悸動著。鄉(xiāng)村的月,小鎮(zhèn)的月,山城的月,都市的月,無論何時何地,每一次相見都會心動。而在遙遠的北方,大西北的戈壁,這敦煌的月亮,熟悉而又陌生,明亮而又神秘,高闊而又遙遠,幾乎攝去了我全部的心魂,讓我完完全全地癡迷了,在飛速移動的車窗邊,我不停的捕捉最佳角度的敦煌月,以至于我至今也回憶不起司機的模樣。
二
到了敦煌市,還有一兩個小時黎明前的等待,無意中走進了聞名中外的敦煌夜市,恰是這兒一日中最冷清的時候,熱鬧和繁華散去,只??諘?,幾個小時前,天南地北的游人還在這西部的驛城里,盡情地享受著戈壁綠洲風情,此時唯有替人排隊的桌椅,落寞的等待在這里。此時我疲勞勁上來,試圖尋找一個避風的地方休息,方才發(fā)現(xiàn)一個敦煌飛天仙女雕像立在面前,順著欲飛欲舞的仙女的上方看去,讓我有些驚訝:那輪月亮依然停留在上空——敦煌飛天、敦煌月組成了一幅絕美的敦煌畫面,在黎明之前,以凝固和靜美的形態(tài)呈現(xiàn)著,以堅韌的姿態(tài)堅守到晨曦。
三
一個城市,靠著沙漠,相生相伴,已是奇跡,但沙漠成山,且和湖泊相生相伴,更是奇上加奇。
難以想象,這沙漠,沒有任何人工的阻擋,像是一個巨型的沙雕,矗立在那里,遠遠望去,靜謐而大美,數(shù)千年來,經(jīng)歷過多少飛沙風暴,卻從未越雷池半步,去侵蝕敦煌市區(qū)的寸土地界,而如同一個守護神,讓敦煌市在自己巨大的翅翼下充滿著祥和安寧。
隨著眾人去登這天下聞名的鳴沙山,剛爬上第一個小沙梁,就知道我還是低估了沙山的力量,那風是一檔一檔地加著力,耳邊是風沙的鳴響聲,腳下的力度很難把握得恰到好處,每登上一截,都極是艱難,眼被吹得睜不開,嘴里、脖子里、鞋子里,全是細細的沙子。原來這靜美中藏著巨大的艱辛,我不知道是怎樣完成大多數(shù)人都體驗完的那個攀爬過程的,然而登上山脊,見到沙山下那月牙泉,還是被眼前的神奇的景象驚住了,這鳴沙山天然一個弓形狀的沙灣,在灣的一角,鬼斧神工地形成一個13畝多的一個月牙狀的湖泊,美得讓人瞪目結(jié)舌。沙漠之中,何來湖泊?仔細想想月牙泉之名,便知曉是來自于地下泉的。而這泉水委實充沛,生就的月牙泉和鳴沙山相伴相生,互為映襯,相互廝守千萬年。及至月牙湖邊,就不間歇的轉(zhuǎn)著圈,看著沙山,看著月牙湖,看著月牙湖邊的古柳,胡楊,還有那因沙山月牙湖而生的寺廟,癡迷地不肯離開……
鳴沙山因月牙泉而俊,月牙泉因鳴沙山而秀。流沙和泉水僅數(shù)十米,雖在風沙之中泉湖不被流沙淹沒。身處戈壁泉水不濁不涸,與其說鳴沙山是守護敦煌,倒不如說是為月牙泉而生;面對這大自然的奇觀,心中有一個更大的疑問——為什么這月牙泉單單是月亮的模樣,而不是其他什么樣的形狀?為什么這鳴沙山和月牙泉的自然奇觀,偏生在敦煌,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月牙泉旁那株古柳,也是對應(yīng)著月宮里那棵嗎?無法解釋鳴沙山和月牙泉,就像我無法解釋屬于敦煌的月亮,就像我無法解釋和地球不離不棄的月亮?于是,只能感嘆造物主的神奇,讓月亮總是屬于敦煌。
四
該去莫高窟了,莫高窟對我這類人而言,是人生計劃里必須要朝圣的地方,只是肯定不會長久的居住,潛心研究和面壁的。景區(qū)或許摸透了游客的心思,推出了球幕電影,18米寬的直徑,500平方米的超大球形的熒幕,魚眼鏡頭拍攝的180度超視角逼真畫面,和全方位立體聲的音響,讓人如進入了一個個異彩紛呈的洞窟,洞窟的一切從你身邊、眼前慢慢地推過,精美的雕像觸手可及,每一個不同洞窟的壁畫纖毫畢現(xiàn)。游走在不同的洞窟里,感覺是漂浮在宇宙不同的星球上,或是在月宮里飄蕩,而和自己一起飛翔的,是幾乎洞洞都有的飛天,他(她)們無一例外地都纏繞著長長的飄帶,那飄帶以不同形態(tài)飛舞和搖曳著,在極樂世界里,或腳踏祥云,徐徐游走;或昂首振臂,直沖云首;或手托鮮花,疾風奔馳,儀態(tài)萬千……
五
之后進莫高窟實窟,便是一種驗證了,人流熙熙攘攘,容不得在窟里多一刻停留的,心下明白,這只是淺層意義上的觀驗罷了,如果想了解每一個窟的主題,每一個窟所描述的佛經(jīng)故事,每一個窟位列的菩薩和佛所代表的教義,每一個窟所具有的時代特征和藝術(shù)特點,那就得停留下來,就得慢慢地和莫高窟相融相知。不過總歸要弄明白點什么吧?自從余秋雨先生《道士塔》、《莫高窟》后,我們熟悉了樂尊和尚,知道了三危山,是他看到了了三危山那神奇的佛光,是他決定在莫高窟筑窟造像,并親自開建莫高窟第一窟的,而到了我們知道另一個關(guān)鍵人物王圓篆出場時,時間又過去了1600多年,莫高窟已有洞窟745個,彩塑2415身,飛天4000余座,壁畫45000平方米。而這個王圓篆,是湖北麻城人,算起來還是我們秦巴漢水地域的老鄉(xiāng),我家鄉(xiāng)的近鄰,就是他開啟了驚動世界奇跡莫高窟藏經(jīng)洞按鈕的,時間是1900年,中國歷史上最糟糕的時期,他卻幸運的打開了中國歷史文化寶庫,卻四投無門,又極不幸運的將數(shù)萬經(jīng)卷用低廉的價格轉(zhuǎn)賣給西方斯坦因和伯希和等不同的國別和不同膚色的一些人,至今還讓人責備和埋怨著。
跟著導(dǎo)游看過所有規(guī)定的洞窟,一個中國民間神話故事和人物強烈地占據(jù)了我的思想:是的,就是嫦娥,這位和后羿相親相愛的女子,悄悄地喝下了王母娘娘的丹藥,承載著人們對月亮的好奇和幻想,奔向了月亮,從此開啟了漫漫寒宮的清冷歲月……
自前秦建元年間,敦煌就響著q-q-當當?shù)那描徛暳?,每一個朝代,每一個宗教時代,修筑莫高窟的工匠、畫匠、泥彩匠從四面八方趕來。他們和王圓篥一樣,來自黃河流域,漢江流域,長江流域等等不同的地域,但他們一定都是知道嫦娥的。敦煌的晝很長,夜卻不短;有雨的日子極少,天晴的日子很多。那輪月亮幾乎是天天高懸在上空,就像我來的這個晚上,早早的出來,天亮了許久才離開,那些來自異鄉(xiāng)的匠人們最熟悉和最親切的,就是敦煌月亮了。
佛教是來自印度的,佛和菩薩是佛國的,飛天當然也是佛國的,雕塑工匠和畫匠在表現(xiàn)佛和菩薩時,當然是無比虔誠,最大程度表現(xiàn)著莊嚴,肅穆,追求著逼真和華麗,可工匠卻是中國的,他們在塑造飛天時,對著敦煌月亮,一定會想到嫦娥,融入嫦娥的想象,會纏上一根長長的飄帶。每一個飛天都有自己的形態(tài),每一個飛天都有自己的特征,每一個飛天都帶著不同朝代的風格,但每一個飛天都有嫦娥的影子。他們衣帶繚繞,手捧鮮花,凌空飛舞,奏樂吟曲,“霓裳曳廣帶。漂浮升天行”。月宮的嫦娥的形態(tài)已經(jīng)悄然的和飛天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了……
六
離開敦煌,依然是有月亮的夜,對著這輪在敦煌影子陪著我、占據(jù)我思維的的月,于心中是萬般的不舍了,月是最古老的月,萬千年來,一直高懸在一望無垠西北戈壁大漠的上空,給著長袖飛天涂抹上皎皎銀色;給戌邊將士利劍添著寒光;給絲綢駝隊一路明亮……
陳旬利 男,漢族,出生于上世紀60年代人,自幼喜愛散文,作品散見于《美文》、《延河》、《海外文摘》、《散文選刊》、《中國文學》、《安康日報》等報刊雜志,曾獲《美文》征文獎,第十屆海內(nèi)外華語筆會獎,2015年中國散文年會作品獎,系《海外文摘》(文學)、《散文選刊》(下半月)簽約作家。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