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
“一腡貧二腡富,三腡打釘四腡磨豆腐,五腡郎當(dāng)腳六腡紡夏布,七腡蕩蕩街八腡下河埠,九腡撥算盤十腡唱唱歌?!蹦T是一種指紋的形狀。楓林人把指紋分成腡和箕兩種。這首兒歌是唐僧教給我們的。唐僧背上的帆布袋里裝著一把蛇皮二胡和一副黃褐色紙牌,一邊走路一邊哼歌。唐僧是個瞎子,衣服整潔,有紅色花紋,臉白白凈凈,有些肥胖。他有一個孫女,八九歲,扎馬尾松,穿豌豆花的裙子,會唱小曲。孫女用一根小圓木,牽著唐僧。唐僧是他的外號,真名誰也叫不來。他是個相命師,很靈驗。我母親說,村里人也都這樣說。村里有一個人叫泥堆,和上村的一個女子正說合了親事,下了聘禮,還沒完婚。泥堆叫唐僧給他算算。唐僧問了泥堆的生辰八字,說,你三十歲那年要喪妻。邊上的人說,唐僧,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人家還沒成婚呢。唐僧一走,泥堆就悔婚了。因為上村的女子病懨懨的,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泥堆說,虧幾千塊錢是小事,總不能娶個短命鬼吧。隔了兩年,泥堆娶了一個山里人,高高大大,能挑一百八十多斤的擔(dān)子,拉屎一樣生兒育女。到了泥堆三十歲那年的秋天,他老婆撿完油茶子回家,喝水,一碗水沒喝完,就死了。暴斃而死,是誰都沒預(yù)料到的。我母親暗地請?zhí)粕o我算過。唐僧說我命中有兩條狗,雙犬吞月,跑的越遠越好,留在楓林,是個討飯命。我聽了哈哈大笑。我母親見我不恭,很嚴肅地說,唐僧只要摸摸一個人的手,就能相定一個人的命,八九不離十。
這是三十年多前的唐僧。他那時已經(jīng)年過五十啦。是啊,饒北河兩岸的人,誰不認識靈山腳下的唐僧呢?他走村竄戶算命,頭戴一頂呢絨紫色瓜帽,兩道眉毛下垂雪白,穿一雙黃牛皮翻毛皮鞋,后衣領(lǐng)掛一把黑雨傘,走路哼歌?!疤粕畮煾?,來喝杯茶?!毕嗍斓牟幌嗍斓泥l(xiāng)鄰,都會熱情地邀請他小坐一會兒。他一落座,手往后背一撩,取出二胡,咳咳咳,清清嗓子,不緊不慢,架起腿,邊拉邊唱。唱幾句,又和鄉(xiāng)鄰對話幾句,或者,他說的話干脆唱出來。茶喝了小半碗,廳堂里聚了一小圈人,有的手里拎著菜籃有的拿著鐵鍬,更多的是小孩,眼巴巴地望著桌上待客的南瓜子,膽大的,猛然抓起幾個攥在手心里。唐僧靠聲音識人,他的手也能識人。一個成年人只要和他握過三次手,他就能記住這個人。他說,一個人的手就是這個人的碑,上面寫著各自的碑文。
山墩的手指可能是全村最短的,但一定是最粗的。像狗骨樹的老根,指關(guān)節(jié)暴突,硬實。他是個制水泥涵管的師傅。在村公路邊搭了一個石棉瓦的簡易棚子,制涵管。山墩矮個敦實,頭小臉圓,看起來像個毛楂。他的氣力特別大,能抱兩袋水泥。路邊豎一塊廣告牌:山墩涵管廠 聯(lián)系電話××××。無論是手的哪兒部位,都是溝壑縱橫,指甲也不例外。他愛酒,一日五餐,早中晚餐外加下午和晚上加餐,一餐三塊大白肉二兩谷燒。他說,沒有酒肉干不動活。他說話有重復(fù)的習(xí)慣,第一句音量高重復(fù)句壓在喉嚨里。“酒要三塊錢一斤(酒要三塊錢一斤),不省著吃(不省著吃),酒錢都賺不來(酒錢都賺不來)。年豬殺了兩百三十四斤(年豬殺了兩百三十四斤),全留著自己吃(全留著自己吃),平時哪舍得花錢買肉呀(平時哪舍得花錢買肉呀)?!闭鲁跞?,在小貨店門口,他坐在自行車的破墊子上,說,“我們不比領(lǐng)工資的(我們不比領(lǐng)工資的),吃喝都要有全年的計劃(吃喝都要有全年的計劃)”。木匠松樹佗剛從賭桌下來,把一沓在手上甩得啪嗒啪嗒,牙齒狠狠地咬著煙,說,山墩,你去壓兩把麻將餅,這個錢來得快。山墩說,莊家要水泥涵管,我就壓幾個,又怕把桌腿壓斷了。大家哄地笑起來。松樹佗說,我們村里三個人做事最苦累,你山墩數(shù)第一,苦累有什么用呢,自己抽兩塊三的煙喝三塊二的酒,看看人家老六仔,靠桌子營生,今天麻將明天撲克,你見到了吧,還帶女秘書提包,光車子都一百多萬,你看看他的手,像個面包,你的手像什么,像狗爪。山墩把月兔煙散了一圈,說,你的手就是劈木頭的,他的手就是摸麻將的,我問問你,劈木頭的手敢劈人嗎。說完,扭頭走了。
有一年,唐僧都有十多年不算命了,到楓林走親戚,和山墩共桌吃飯。山墩說,唐僧師傅,我是不是螞蟻投胎啊,命有說不出的苦。唐僧摸了山墩的手,就把孫女許配給了山墩。唐僧說,你的手讓人踏實,像腳踏在熟路上,不懸空不虛晃。那時山墩還沒有說話重復(fù)的習(xí)慣,還沒有喝酒的習(xí)慣,他還是個石灰廠里的開石工。一根鐵釬一把錘一擔(dān)簸箕,是山墩的全副家當(dāng)。山墩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手,覺得像把背圓刃鈍的泥刀,也像把闊口受力的鐵鏟。看著看著,嘿嘿笑了起來,山墩把嘿嘿的笑藏在心里,抓起一把朝天椒,塞進嘴里,慢慢嚼。
不要和做房子的人比肩挑,不要和娶媳婦的人比腳力。山墩像一個陀螺,在石灰廠在后山的荒地在饒北河打轉(zhuǎn)。他借居在祠堂。他是第三代借居。他四歲父親故去,五歲母親不知去向。他十一歲祖父故去,十四歲祖母和祖父又同住在一棵油茶樹下。早上,山墩到后山開荒,種了大片地的紅薯豇豆高粱;晚上,頭上戴一個大電筒,背一個電瓶,到饒北河打漁,清早拿到街上的酒館賣錢。
結(jié)婚的那天,婚床還是稻草墊子,連個棕墊或棉絮墊都沒有。彈棉花的四根過意不去,抱來舊棉絮,送給山墩,說,女人就是窩,沒有棉絮窩就不暖和,窩不暖和女人生不了根。新娘叫荸薺,瘦瘦黑黑,眼睛烏亮,扎一條麻花辮,嘴巴甜,很是討人喜歡。村里人都說山墩好福氣。只是新娘缺乏一股精神勁兒,慢條斯理,走路怕踩死螞蟻,吃飯怕磕碎牙齒,挑水怕壓斷扁擔(dān)。山墩倒是供奉土地神一樣,心疼老婆荸薺。年長一些的人,說,荸薺小時候拉唐僧算命,胖嘟嘟黑油油的,唱起小曲,多招人呀,恨不得拉進門做童養(yǎng)媳。
赤腳醫(yī)生鼻屎私下說,荸薺身子骨不好,手白得沒血色,冰涼,捏在手上像捏一條蛇。荸薺一個月有那么幾天不出門,躺在床上,鼻音渾濁,喉嚨像塞了一團棉花。山墩里里外外一個人操持,熬藥端茶的。但鼻屎也說不出荸薺有什么病。有一團火,在村里村外滾來滾去,只要一點點風(fēng),還會滾得更快。這團火,就是山墩。他的心里有一股龍卷風(fēng),夾裹著他。
矮墻上,野薔薇結(jié)出一粒粒的小果實,青色,表皮上有淡淡的黃暈。野薔薇有手腕粗,是當(dāng)年蓋房子時,荸薺隨手種下的,野薔薇趴在石頭墻上,一寸一寸地長。初夏時分,小朵小朵的粉色花朵壓滿了墻頭。去年,一個苗木販子來到山墩家,看中了這株薔薇,開價三百元,想買走,山墩不肯。販子把錢放在八仙桌上,抱著茶杯,不時地低下身子,用手摸摸薔薇根,用鼻子吸吸薔薇花。山墩把販子的茶杯摔在地上,又俯身去撿碎片,撿著撿著,一屁股落在地上,唔唔唔,失聲痛哭。販子莫名其妙,抽身而逃。
和薔薇同時栽種的,還有一株石榴樹。石榴樹已高過屋檐,被雷劈了一半,另一半在春夏交歡之際,開出一蓬蓬嬌艷的花。這塊宅基地,是祖上傳下來的,沒錢蓋房子,一直撂在那兒。山墩結(jié)婚的第三年,自己打石料自己挑沙自己拉石灰,干了兩年,壘了一棟石頭房,四開間。山墩的父親是個雕匠,村里的花轎、花窗、花床、澡井、茶幾、屏風(fēng)、案桌,大多出自他和他師傅之手。雕刻的花紋也幾近相仿,大麗花、菊花、山茶花、牡丹花、水仙花,竹、梅、松,鶴、馬、鹿、羊,云、海、濤。有些組雕是有故事和寓意的,有桃園結(jié)義、鳳求凰、十里相送、秦瓊賣馬……我表姑的舊房子現(xiàn)已破敗,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一個大天井,里外開間,是舊時代的大戶人家祖屋。我表姑父說起山墩的父親,至今仍然頭頭是道,興趣盎然。他已退休,一半的頭發(fā)已麻白。他衣服的前襟落滿煙灰,他說,山墩的父親叫夢胎,夢胎是個殘疾人,患有小兒麻痹癥,靠雙拐走路,但手上功夫了得。夢胎自小習(xí)畫,無師自通,山水蟲鳥,人物地理,無不傳神。一個來村里做事的雕師見了夢胎,說,你跟我學(xué)雕吧,一個雕匠三個木匠,養(yǎng)家不成問題。表姑父說,你看看我的花窗懸梁,木頭都有些腐敗,但氣勢還在,氣象萬千,東陽來收舊木雕的人,光一塊花窗就開價一萬元,我可舍不得賣,夢胎足足在我家里雕了三年,我那時還是光屁股的孩子。表姑父愛喝茶,喝完茶,把茶葉也嚼爛,吞下去?!昂芏鄸|西都失傳了,現(xiàn)在蓋房子都是鋼筋水泥,村里再也沒有雕匠了。別說雕匠,連篾匠也沒了,箍桶匠也沒了,瓦匠沒了,甕匠沒了,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都不像農(nóng)村了?!币淮危谖壹依?,對我說,“城市都是一個粿印印出來的,以后,農(nóng)村也會從一個粿印印出來一樣的?!?/p>
一張?zhí)夷净ǖ翊?,是夢胎留給山墩的全副家產(chǎn)。山墩兩歲時,夢胎腰部以下已沒有感覺,拉屎拉尿要人抱下床,四歲時,山墩都撇開雙腿到河里抓螃蟹了,夢胎撒手而去。臨走前兩天,夢胎躺在花雕床上,殷紅的土漆還泛著桐油的亮色,床架兩邊是《西廂記》花前約會的人物情景,他撫摸著山墩胖乎乎的小手說,可惜呀,我教不了你畫畫,不然,將來你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雕匠。淚水噗噗噗噗地打在圓滾滾的手背上,山墩站在床前,感到莫名的緊張。十年之后,當(dāng)整個家只留有他一人之時,他才感到,當(dāng)年滴在手背的淚水,是多么陰寒,又是多么的溫?zé)?。那是他心里最暗處的一個漩渦,呈螺旋形上升,也成螺旋形收縮,把他屏蔽在里面。他端起鐵釬,拿起鐵錘,做了石灰廠里的開石工。中午,大家都回家吃飯了,他一個人坐在石堆上吃早上帶來的冷飯,有時還沒飯吃,只吃三個烤紅薯。他怨恨那個把他帶到這個世界的女人,但她已杳無音訊。他只記得她說話聲音跟吵架似的,噼噼啪啪,潽出來的口水懸在嘴角兩邊,白白的;額頭寬寬,像一道田埂;眼球突出來,有很多的眼白;手又寬又厚,蓋在自己的手上,像一團棉花。他再也沒見過女人,據(jù)說,當(dāng)年,他的母親是和一個牛販子跑的,除了身上的衣物,什么也沒帶走,或者說,能帶走的,都已帶走。也許,在十歲之前,山墩經(jīng)常夢見母親,夢見母親的手輕撫在自己稚嫩的臉頰上,帶有體血的溫?zé)?,熏人的呼吸的吹拂,像春天的饒北河水漫過草灘,像月光照耀深夜沉醉的熟睡。他端著冷飯扒進嘴里時,淚水不可控制地流進了碗里,飯是那樣的咸,那樣的硬,像在鹽缸里浸泡過的沙子,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臉,又冷又粗糲,像自己天天開山出來的石灰石。石灰石上什么也沒有,包括舊年的灰塵。他和他的母親,就像手心和手背,同為一體,但永不相見。
作為山墩手的外延部分,是釬、錘、刀、鋤、鏟、鉆、犁、耙、耖。開山鑿石,開荒栽棉,開基做房,開耕種糧。他用錘砸裂石頭,咚噠——咚噠——咚噠——咚噠!赤著上身,雙肩鼓隆,像繃緊的牛皮鼓,錘子落在石頭上的聲音,干脆利索,在山谷里有悠揚持久的回聲。他的手早已開裂,虎口有刻刀削削后的刻痕。你和他握手的時候,你感覺不到那是手,而是一張砂皮??臻e時,他總把手抄穿在衣袖里,環(huán)放在前腰,仿佛只要他一旦露出手,就亮出了全部家底,亮出了他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亮出了山谷里遍野的石灰石。若是衣袖口破了,會讓人看見黑黑厚厚的指甲,像曬干的烏龜殼。
荸薺入門的第三年,在河邊蓋了石頭房,三個小孩相繼落地。第十三年,荸薺把床搬到了后山的荒地里。她患的是先天性心肌炎。是臨死前四年才查出來的。山墩每個月都要到百里之外的醫(yī)院里開藥。他找老中醫(yī)問,饒北河流域有什么草藥可用,他就上山挖,洗凈,曬干,熬水煎藥。初一十五,他還到廟里討一些香灰,泡水喝。香灰治病,是廟里的大師傅說的。荸薺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偶爾給薔薇石榴澆澆水。這是她唯一能做的活兒。她把所有的力氣都省下來,用于說話。但她并不是一個悲觀的人,見了誰都臉帶微笑。有一年正月,山墩和他老婆到母親家玩兒,對我母親說,今年開春后,我們要去北京看看,我半輩子都困在一張嘴巴里,圍著牙齒打轉(zhuǎn),人活一輩子,要是北京沒看過,虧欠眼睛一輩子。
北京回來,正是谷雨時節(jié),到稻子泛青轉(zhuǎn)黃時,荸薺靠在山墩的懷里再也沒有醒來。那天下午,荸薺說,山墩,你抱我洗個澡吧。山墩往灶膛里添柴,淚水撲簌簌落下來,胃里酸酸的東西向喉嚨翻滾。水燒好,山墩端來大木桶,把荸薺抱進桶里。荸薺說,你幫我擦澡有七八年了吧,我卻沒給你擦一次澡。給你擦澡,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荸薺握住山墩的手,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不要怨恨別人。山墩說,我不會的,我是好命,我娶上了媳婦?!皥?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在我八歲時,我陪我爺爺算命,我爺爺就對我說,相生相愛的人都能白頭相共,可是我想相共,卻沒時間了?!陛┧j把丈夫的手包在手心里,說,“我一輩子很滿足,你的一雙手,把能給我的都給了我,我卻沒什么給你。我只給了你三個兒女,你好好撫養(yǎng)他們,善待他們?!鄙蕉瞻演┧j的頭抱在懷里,失聲痛哭。
那天晚上,夫妻說了很多話。山墩靠在花床上,抱著荸薺,三個孩子坐在床前。山墩一直哽咽,孩子也在哭。最小的孩子還不足五歲。到了后半夜,孩子熟睡了,荸薺還在說,氣若游絲,直至沒了聲音。
還不到四十歲,山墩的背都駝了,即使是夏天,他的臉上也結(jié)痂殼,像冰霜封凍之后的泥漿?!疤煸趺催@么短(天怎么這么短),才挖了三塊菜地日頭就下山了(才挖了三塊菜地日頭就下山了)”自荸薺過世后,他落下了重復(fù)說話和自言自語的病根?!耙股先ソ枞賶K錢(夜上去借三百塊錢),老三的學(xué)校又要補課了(老三的學(xué)校又要補課了)。”
涵管廠很少有現(xiàn)金進來,平時的顧客都是鄰居,要到年底才付錢,有的欠了三年還不了。晚上,山墩去河里電魚,拿到市場和酒店去賣,變些活錢開銷。山墩一直鰥居。初一十五的傍晚,山墩和小孩都要到荸薺的墳上去,點紙燒香,跟荸薺說說小孩上學(xué)的事,年豬殺了多少斤,茶油榨了幾壺,誰誰出嫁,誰誰亡故,一年的收支是多少。有一年,我回家過年,我母親殺了一只老母雞給我吃,說,這是山墩送的。我一臉驚訝。母親說,山墩的手是我治好的,要好好感謝。那幾年,山墩的手背長滿皮癬,還呈不斷擴散的趨勢,看了很多醫(yī)生多不見效果,到了冬天,皮癬滲紅紅的血絲,生痛。我送了他兩壇蛇酒,叫他一餐喝三小杯。喝了一年多,皮癬好了,也不復(fù)發(fā)。我也害了他,養(yǎng)了他酒癮。他對我母親說:“我的手就是生路,一家人的生路?!?/p>
他的三個小孩我已多年沒見過。大兒子美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后,在廣東一家大公司做設(shè)計。老二是個發(fā)型師,小學(xué)沒畢業(yè),據(jù)說特別喜歡賭博,欠了賭債,三年不敢回家。老三是女兒,小孩都四歲了,在廣東開窗簾店。山墩差不多有五十多歲啦,還在做涵管。他把頭發(fā)剃得只留茬,一片灰白。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