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輝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是中國人一生中最得意的兩件事。后者絕大多數(shù)人無福體驗,于是前者顯得愈發(fā)重要。具體表現(xiàn)在于婚禮往往是草根們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坐這輩子可能再無機會坐的豪車,面對眼前不可能再多的笑臉,聽此生最密集的“過年話”……
我對于婚禮的最初體驗卻是兩個字“滑稽”。80年代中期,我是個初中生,每逢親戚舉辦婚宴,我就會被賦予一項重任——“綁架”賓客。我們那個大院住著一萬多人,大多是支內上海人以及他們的后裔。上海人的節(jié)儉與湖北水土之間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化學反應,以至于發(fā)展成了“節(jié)儉PLUS”。發(fā)出去十桌規(guī)模的請柬,常常會有三桌人“事假”“病假”,原因很簡單,不去赴宴頂多出半價份子錢即可。這些人中不少以前收了婚宴“甲方”的全額禮金,人家哪容得這般偷奸耍滑。于是組織一班年輕后生,到目標對象家兩三個人架住一個,連推帶搡綁赴菜市口,不,禮送到婚宴現(xiàn)場。由于“綁匪”都是晚輩,大多還是未成年人,人家也不好發(fā)作。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情況完全不同了,你不想去參加婚宴,沒有人會勉強你?;蛟S因為婚宴早已沒法挖出新家庭的第一桶金了,還很可能拉出第一筆虧空。今年參加了好幾場婚禮,新婚夫婦都只是普通白領,卻都是在五星級酒店舉辦婚宴,算下來每桌成本肯定在四千元以上。而本地禮金標準幾年沒變,普通同事、親友單人200元,雙人出席300元??上攵奈迨擂k下來,虧損該有多嚴重?
賠本賺吆喝倒也罷了,婚禮策劃也變得越來越難。以往婚宴上都會請一兩個證婚人,這些人往往有些社會地位,相當于魯迅筆下的“趙老太爺”或者“七大人”。他們上臺說一段賀詞,如同給新書作序??墒强v然中國文學博大精深,溢美之詞也經(jīng)不起無數(shù)次重復,有時證婚詞里部分橋段還會與悼詞“撞詞”。賓客們聽得昏昏欲睡,極大破壞了現(xiàn)場喜慶氣氛。漸漸地,證婚人就成了附加題,不一定會出現(xiàn)在婚宴上了。
“啃蘋果”曾經(jīng)是婚宴上的保留曲目,司儀用細繩拎著個蘋果在新人兩嘴之間晃悠,最終兩人親上了,全場哈哈大笑??墒侨缃瘢氯似鋵嵍际潜举|上的“老夫老妻”,有的甚至是奉子成婚,親嘴哪里還會羞澀?于是有人進行創(chuàng)新,制作新人戀愛歷程的短片,起初讓人耳目一新。后來選秀節(jié)目橫行于銀屏,學員講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曲折動人。相形之下,婚宴上新人那點事情節(jié)太平淡,哪還調動得起賓客情緒?于是這一節(jié)漸漸也被許多新人省了。
喜宴越來越乏味,倒也并非完全是壞事。婚姻本就平平談談才是真,調子起得太高,襯托出接下來的日子愈發(fā)寡淡。如果到了金婚、銀婚,記憶最深刻的仍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場喜宴,讓一起走過的那幾十年光陰情何以堪?